《春秋》“鄭伯克段于鄢”史事新論

摘 要 兩周之際，本為王朝根基的宗法制遭遇前所未有的沖擊，上自王室，下至諸侯國，大小宗之爭愈演愈烈。本文以《左傳》隱公元年的記載為切入點，結(jié)合《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陸）中的鄭史三篇，對春秋初期鄭國君位之爭的主角之一共叔段的失敗原因進(jìn)行了探討。文章從共叔段對封邑的經(jīng)營成效，出奔后的作為，以及與鄭國卿大夫集團(tuán)的關(guān)系三個方面展開論述，指出其母武姜是他覬覦鄭國君位的推手，而其政治謀略和魄力的匱乏，以及鄭國特殊的政治生態(tài)，決定了他在這場爭斗中絕無取勝的可能。發(fā)生在鄭國的這場君位爭奪，是這一時期小宗奪權(quán)失敗的一個經(jīng)典案例，更是周王朝宗法制由上而下持續(xù)崩壞的一個表征。

關(guān)鍵詞 《左傳》，清華簡，宗法制，共叔段，君位之爭，失敗因素

中圖分類號 K22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 A文章編號 0457-6241（2020）04-0034-05

西周末期，由于周幽王廢嫡立庶，導(dǎo)致王朝政局發(fā)生劇烈的動蕩，驪山之難，幽王被弒后，周王室又出現(xiàn)平王與攜王“二王并立”的異常局面，重大政治事件頻發(fā)，意味著本為周王朝立國根基的宗法制迭遭破壞。上有所行，下必效焉，挑戰(zhàn)宗法制的現(xiàn)象很快波及各個諸侯國。眾所周知，東周王朝的建立，憑依的主要政治勢力就是晉、鄭兩國，所謂“我周之東遷，晉鄭焉依”是也。①引人深思的是，春秋初年，晉、鄭兩國先后發(fā)生圍繞君位展開的大小宗之爭，并以各自的特色，分別成為小宗成功奪權(quán)（晉）或奪權(quán)失?。ㄠ崳┑慕?jīng)典案例。

以往學(xué)者們對于鄭國公室的大小宗之爭，多是以鄭莊公為核心展開論述，本文轉(zhuǎn)換視角，欲以共叔段為切入點，重新對這場爭斗進(jìn)行探討。

《春秋》開篇即記載了這件悖逆宗法與人倫的惡性事件——“鄭伯克段于鄢”，②其中的詳情在《左傳》隱公元年有細(xì)致的揭露：

初，鄭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于武公，公弗許。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公曰：“制，嚴(yán)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闭埦?，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惫唬骸敖嫌杀俸?？”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于己。公子呂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惫唬骸盁o庸，將自及?！贝笫逵质召E以為己邑，至于廩延。子封曰：“可矣，厚將得眾?！惫唬骸安涣x，不昵。厚將崩?！?/p>

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將啟之。公聞其期，曰：“可矣?！泵臃鈳涇嚩俪艘苑ゾ?。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③

最早將它定義為一起悖逆宗法與人倫的惡性事件的，就是《左傳》的作者，他有如下評論：“書曰：‘鄭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雹贄畈凇洞呵镒髠髯ⅰ分羞M(jìn)一步解釋說：“出奔為有罪之詞。此若書段出奔共，則有專罪叔段之嫌，其實莊公亦有罪?！鼻f公之罪在于：“兄本有教弟之責(zé)，莊公于弟不加教誨，養(yǎng)成其惡”，而“意在誅之”。②因此，古今學(xué)者一致認(rèn)為在此事件中，雙方均悖逆了宗法原則，共叔段一方違“尊尊”之義、覬覦君位，鄭莊公一方棄“親親”之責(zé)、欲擒故縱，二者在道義上都有缺陷，是典型的兄不友、弟不恭，難言誰更占理。

其實，以今人的視角反觀這場發(fā)生在春秋初期的大小宗之爭，可以清晰地看出，共叔段之母武姜是其生發(fā)奪位之心的主要推手。而在整個事件的演化過程中，共叔段對于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當(dāng)時的社會規(guī)范等問題，似乎從未認(rèn)真思考過;西周王室因廢嫡立庶而導(dǎo)致王朝覆滅的教訓(xùn)剛剛過去幾十年，好像也不曾引起他的重視與反思。綜合來看，共叔段顯然并不具備與一國之君相匹配的政治資質(zhì)，他的一系列行為的背后是武姜在推波助瀾。

我們先來梳理一下武姜為了能讓共叔段登上鄭國君位做過的努力。

第一步：爭取太子之位，意圖一舉定乾坤。共叔段并非鄭武公與武姜的嫡長子，按照宗法制的原則，他沒有嗣位的資格。武姜置當(dāng)時的社會禮法于不顧，三番五次為共叔段爭取太子的位分，這一非分之請因鄭武公的嚴(yán)正拒絕而失效。

第二步：爭取大邑為封地，作為奪位的根據(jù)地。鄭武公去世后，被武姜厭惡的太子寤生即位，是為鄭莊公。武姜又為共叔段力爭軍事要地“制”為封邑，莊公非常清楚“制”地對國家安全的重要性，托辭婉拒。武姜再請大邑“京”為封地，得逞。

第三步：確定共叔段在封地勢力發(fā)展成熟后，欲為內(nèi)應(yīng)發(fā)動叛亂。

以上是《左傳》隱公元年記述的武姜的作為。除此之外，新出清華簡《鄭武夫人規(guī)孺子》篇中也有相關(guān)的記載，可作為武姜力推共叔段上位的補(bǔ)證。簡文記武姜之言曰：“今吾君即世，孺子汝毋知邦政，屬之大夫?！雹圻@句話透露出，鄭武公去世后，武姜并不急于為嗣君鄭莊公樹立權(quán)威，她不僅毫不客氣地以“孺子汝”呼之，而且極力勸導(dǎo)鄭莊公將權(quán)力交付給鄭國大夫，讓他不要親理政務(wù)。有學(xué)者分析說：“武夫人是嗣君的母親，此時嗣君尚幼，故稱之為‘孺子。因為她情感里沒有給他嗣君的位置，故孺子后面加‘汝，完全沒有對君之敬?！庇纱送茰y：“武夫人一副語重心長，為孺子著想的面孔，實際的目的只有一個，阻止莊公的順利登基理政。”認(rèn)為這是武姜為“暗中支持公子段”而采取的措施。④

武姜一心一意要讓愛子共叔段登上鄭國君位，為達(dá)目的可謂極盡了一切手段。然而，共叔段的作為卻一再證明其難堪大任。

首先，從他對封地“京”的經(jīng)營分析。

據(jù)上引《左傳》隱公元年的記載可知，武姜“及莊公即位，為之（共叔段）請制”，被拒，又“請京，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之后，共叔段就在其封地“京”進(jìn)行了一系列的經(jīng)營活動，先是“命西鄙、北鄙貳于己”，接著便“又收貳以為己邑，至于廩延”。在他自認(rèn)為時機(jī)成熟后，便“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將啟之”。至此，共叔段氣焰洶洶地完成了叛亂的所有準(zhǔn)備。然而，他的一切活動均在其兄鄭莊公的掌握之中，在獲悉共叔段叛亂的準(zhǔn)確日期后，鄭莊公先發(fā)制人，“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鄭莊公開始反擊后，一個戲劇性的場面出現(xiàn)了——“京叛大叔段”，這五個字放在共叔段看似勢在必得的一系列籌備活動之后，讓人讀來覺得頗為滑稽，試言之如下。

《左傳》隱公元年并沒有記載武姜為共叔段爭取封地“京”的具體時間，司馬遷在《史記·鄭世家》中將此事系于“莊公元年”，⑤我們判斷司馬遷之所以如此確定這一時間節(jié)點，可能是受了《左傳》隱公元年“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請京”一句中的“及”字的影響，認(rèn)為武姜為共叔段請制、請京應(yīng)該是莊公即位之初就發(fā)生的事。循著司馬遷的思路，我們來推斷一下共叔段經(jīng)營“京”地的年限。鄭莊公元年為公元前743年，共叔段欲發(fā)動叛亂、莊公反制及平叛在魯隱公元年，即鄭莊公二十二年，也就是公元前722年。這就是說，如果共叔段在莊公元年就領(lǐng)有了“京”地，到莊公二十二年，他已經(jīng)在此地經(jīng)營了22年之久。22年經(jīng)營的結(jié)果，卻是鄭軍一到，京叛大叔，根據(jù)地完全沒有起到堅強(qiáng)后方、得力保障的作用。這樣的結(jié)局，讓人啞然失笑，不由得聯(lián)想到春秋晚期晉卿趙氏對封地晉陽的經(jīng)營?？梢哉f趙氏與共叔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趙氏在簡子、襄子兩代宗主統(tǒng)領(lǐng)時期，依靠封地晉陽兩次化險為夷，先后擊垮政敵范氏、中行氏和知氏，最為危險的是以知氏為首的知、韓、魏三家聯(lián)合圍攻晉陽時，決水灌城，“城不浸者三版”，晉陽“城中懸釜而炊，易子而食”，①而“民無叛意”。②這成為春秋時期卿大夫經(jīng)營封地最為成功的案例，也反映了趙簡子和趙襄子兩代趙氏宗主超強(qiáng)的政治素質(zhì)。相較之下，共叔段的執(zhí)政能力實在貽笑后人。

當(dāng)然，共叔段經(jīng)營“京”地的年限還存在另一種可能。依照楊寬先生對先秦社會的研究，周代貴族男子要在舉行冠禮后才能“開始享有貴族成員參與各種政治活動和各種禮儀的權(quán)力。按禮，國君和卿大夫行‘冠禮后，才可親理政務(wù)”，由此“開始享有貴族成員統(tǒng)治人民的特權(quán)”。③如果楊寬先生所論可信，那么，共叔段經(jīng)營“京”地的時間要從其舉行“冠禮”之年算起。那么，周代貴族男子是在什么年齡舉行冠禮呢？《荀子·大略》說：“古者……天子諸侯子十九而冠。”④《禮記·曲禮上》記載：“男子二十冠而字?！雹荨斗Y梁傳》文公十二年曰：“男子二十而冠，冠而列丈夫?！雹揠m然各書所記略有差異，但周代貴族男子舉行冠禮的年齡大約為20歲是基本可以肯定的。下面，我們來推算一下共叔段的年齡?！妒酚洝なT侯年表》在鄭武公十年條下記“娶申侯女武姜”，在十四年條下記“生莊公寤生”，在十七年條下記“生大叔段，母欲立段，公不聽”。⑦鄭武公十七年為公元前754年，共叔段于此年出生，依古人據(jù)虛歲計算年齡的原則，鄭莊公元年共叔段只有12歲，武姜是否在這一年就為其請封，史書上并沒有明確的記載，《左傳》隱公元年所言“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請京”可以有兩種理解：一種是武姜確實是在鄭莊公元年就為共叔段請封，一種是武姜在共叔段行“冠禮”之年為其請封，這兩種情況都在鄭莊公在位年限之內(nèi)。即使是第一種情況，共叔段也可能因年紀(jì)尚小而不就封，這樣就談不上對封地的經(jīng)營。況且，據(jù)清華簡《鄭武夫人規(guī)孺子》，武姜既然力阻嗣君鄭莊公親政，她如何開口讓年紀(jì)更小的共叔段去封地直接統(tǒng)領(lǐng)百姓呢？到鄭莊公九年（前735年），共叔段已20歲，具備實地就封的資格了，則由鄭莊公九年至莊公二十二年“鄭伯克段于鄢”，共叔段在“京”地滿打滿算經(jīng)營了14年的時間。14年的經(jīng)營也不能算短，百姓依舊不附，莊公兵馬一到，京眾迅即倒戈，雖然這其中肯定有鄭莊公暗中采取防范措施所起的作用，然而，這正是兄弟二人較量，顯示哪一方更有政治手段的過程。很顯然，共叔段落敗了，他的政治才能與其兄鄭莊公相比有天壤之別。

總而言之，共叔段看似在長時間地苦心經(jīng)營封地“京”，但實際上華而不實，勞而無功。

其次，我們對“大叔出奔共”進(jìn)行分析。

由《左傳》的記載可知，春秋時期各國貴族在政爭中失敗后出奔的事例比比皆是，出奔的結(jié)局大體不出以下三種：

1.在出奔國養(yǎng)精蓄銳，重新崛起。如齊國的田氏家族。這一家族在陳國的政治斗爭中失利后，逃奔齊國，在齊國經(jīng)歷了幾代人的努力，不僅扎穩(wěn)了家族根基，而且逐漸掌握了齊國的政權(quán)，最終成功奪取政權(quán)，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田氏代齊”。

2.出奔后，重新返國奪權(quán)。這樣的例子也很多，如：與共叔段的父親鄭武公一起股肱周室，護(hù)持周平王成功東遷的晉文侯，就曾有如此經(jīng)歷，據(jù)《史記·晉世家》記載：“二十七年，穆侯卒，弟殤叔自立，太子仇出奔。殤叔……四年，穆侯太子仇率其徒襲殤叔而立，是為文侯?！雹噜崌灿羞@樣的例子，共叔段的侄子鄭昭公、鄭厲公，都是出而復(fù)入，頑強(qiáng)不息地爭取自己的權(quán)力。①

3.出奔后默默無聞，從此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共叔段就是這樣一個典型。

自《左傳》隱公元年記“大叔出奔共”，史書中再沒有其奮發(fā)有為、重返鄭國的事跡。而其兄鄭莊公在他出奔后，并未懈怠，先是“遂置姜氏于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②給了武姜一個下馬威和警示，之后，又接受潁考叔的建議與母親武姜和好。這一連串的動作，終于促使武姜從此放棄了對共叔段的支持。成為棄子之后的共叔段完全沒有自救的能力，從《左傳》隱公十一年鄭莊公說“寡人有弟，不能和協(xié)，而使糊其口于四方”來看，③出奔后的共叔段顯然處于一種消極的狀態(tài)，茍活于世，未曾做過再度返國的努力。鄭莊公也沒有像對待母親武姜一樣，主動與之和解，召其回國。從共叔段的稱“共”來看，他應(yīng)該是終老于“共”地了。④可知，在失去母親武姜的扶持后，共叔段可謂一蹶不振，一敗涂地，陷入無翻身之力的境地。

再次，我們對共叔段與鄭國卿大夫集團(tuán)的關(guān)系進(jìn)行分析。

晁福林先生有言：“在周代國家政治中，卿大夫并不是一種惡勢力、反動集團(tuán)，而是維護(hù)國家政治正常運(yùn)行的不可或缺的力量，說他們是貴族專制體中的原始民主力量的體現(xiàn)是可以的?！雹萼崌驗闅v史的原因，政權(quán)運(yùn)轉(zhuǎn)過程中貴族民主制傳統(tǒng)與同時期的其他諸侯國相較顯得尤為濃厚，這一點既在傳世文獻(xiàn)中有體現(xiàn)，又在新出簡書中有補(bǔ)充。試言之如下。

《左傳》昭公十六年記鄭國執(zhí)政卿子產(chǎn)之言曰：“昔我先君桓公與商人皆出自周，庸次比耦以艾殺此地，斬之蓬、蒿、藜、藋而共處之，世有盟誓，以相信也……故能相保以至于今?！雹迼畈⒃唬骸蔼q言共同合作。”⑦這里的“商人”并非專指從事貿(mào)易的人，更多是指保有一定社會地位的殷商遺民。鄭國的初封已晚到周宣王時期，封地“鄭”，據(jù)學(xué)者研究是殷商遺民聚居之地，此時的西周王朝早已過了鼎盛時期，日迫西山的情景日益顯露，頗具政治遠(yuǎn)見的鄭國始封君鄭桓公與封地內(nèi)的“商人”達(dá)成互助互保的誓約，對于鄭國政權(quán)的穩(wěn)固是極為現(xiàn)實而有效的，這些商人很多就是鄭國卿大夫集團(tuán)的組成人員。簡言之，子產(chǎn)的話告訴我們：鄭國公室與卿大夫集團(tuán)之間相互依存關(guān)系的形成，是有歷史淵源且被雙方一致認(rèn)同和堅守的。

《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陸）里面收錄了鄭史三篇，這三篇之中對于上文所述的鄭國政治特點有更為形象的記述?！多嵨墓珕柼菲浻朽嵨墓珜η浯蠓虻囊兄刂o：“譬若雞雛，伯父實被覆，不穀以能與就次。”⑧這是說正因為有太伯這樣的卿大夫，就像母雞保護(hù)小雞一樣護(hù)持著嗣君，作為嗣君的鄭文公才能順利即位，執(zhí)掌朝政。而《鄭武夫人規(guī)孺子》篇里卿大夫更是不顧嗣君母親武姜的政治態(tài)度，完全對嗣君鄭莊公負(fù)責(zé)，極力表達(dá)對嗣君的忠誠，力勸嗣君親政，否則眾卿大夫就會“惶惶焉……毋措手止”。⑨學(xué)者一語中的：“卿大夫與國君相互依存的關(guān)系在清華簡第六冊的鄭史三篇中表現(xiàn)得十分突出?！雹?/p>

由上所述可知，鄭國這樣特殊的政治生態(tài)，決定了鄭國君位的繼承者必須得到卿大夫集團(tuán)的支持，這是政權(quán)穩(wěn)固的重要因素。但是，不論從傳世文獻(xiàn)還是從新出簡書來看，共叔段似乎從未得到這個集團(tuán)的支持。清華簡《鄭武夫人規(guī)孺子》里卿大夫集團(tuán)的代表人物邊父、《左傳》隱公元年里的祭仲與公子呂等，都是堅定地站在鄭莊公一邊的，可見，從鄭莊公即位以來直到其兄弟公然反目的20余年時間里，卿大夫集團(tuán)始終堅守與鄭國公室的誓約，充當(dāng)著鄭國君位守護(hù)者的角色。而武姜只是在鄭莊公即位之初做過利用卿大夫集團(tuán)限制鄭莊公權(quán)力的努力，卻沒見她在爭取卿大夫集團(tuán)支持共叔段方面有過什么作為，更未見共叔段本人有主動爭取卿大夫集團(tuán)支持的任何舉動。沒有卿大夫集團(tuán)的支持，成功奪權(quán)的幾率基本沒有，武姜與共叔段對于君位的覬覦完全成了一廂情愿。

綜上所論可知，在春秋初年的鄭國君位爭奪中，共叔段其實自始至終都無勝算，與其兄鄭莊公的沉穩(wěn)老練相比，其政治謀略和魄力均顯匱乏，面對國內(nèi)因為特定歷史原因而形成的政治生態(tài)，共叔段既沒有深刻認(rèn)識，更無精準(zhǔn)施策，因此，他的落敗并非意外。

在兩周之際的政治舞臺上，鄭國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是名副其實的東方諸侯領(lǐng)袖，其國內(nèi)發(fā)生的重大政治事件，對于其他諸侯國而言無疑具有標(biāo)桿意義。共叔段奪位失敗，鄭莊公鞏固了君權(quán)，從淺層次來看，這意味著大宗對于小宗的勝利，是對宗法制的一次成功維護(hù)。然而，如果從深層次追究的話，這一事件其實依然是周王朝宗法制崩壞持續(xù)蔓延的表現(xiàn)，它再一次證明單靠制度的約束就可維護(hù)舊秩序的時光真的一去不復(fù)返了，從此，武力對于宗法制的護(hù)持或沖擊成為東周王朝的特色，一個新的時代不可阻擋地來臨了。

【作者簡介】白國紅，天津師范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教授，主要從事先秦史研究。

【責(zé)任編輯：王湉湉】

A New Discussion Of The Historical Event About Zheng Bo Defeated Duan At Yan

In The Spring and Autumns Record ：The Analysis Concentrate On The Gong Shu Duan

Abstract： Patriarchal system，which was once regarded as the foundation of the period， suffered an unprecedented impact during the era between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and the Eastern Zhou Dynasty， from the royal family to the vassal state， the struggle between the direct 1ine of descent and collateral branch became more and more fiercely. In this article， which select the records of 1st years of Duke Yin of Lu state of Zuo Zhuan as starting point and combine with the records of 3 articles of The history of Zheng state in Tsinghua Bamboo Slips Ⅵ， failure factors of Gong Shu Duan，who was the main character of the struggle for the throne of the Zheng state in the early spring and autumn history，was discussed. The article discusses from three aspects： the results of Gong Shu Duans management of fiefdoms，his performance after his exile and his relationship with nobility in Zheng state， and draw the conclusion that Wu jiang was the driving force for his behavior of coveting the Zheng states throne. Meanwhile， his shortage of political strategy and courage， as well as the special political environment of Zheng state， determined that Gong Shu Duan have littel chance to win the battle. The struggle for the throne happened in the Zheng state is not only a typical case of failure example for collateral branch to usurp the throne in this period， but also a symbol of the Zhou dynastys patriarchal systems continuous broken， from upper aristocracy to lower aristocracy.

Key Words： Zuo Zhuan， Tsinghua Bamboo Slips， Patriarchal System， Gong Shu Duan， Struggle for the Throne， Failure Facto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