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穎锜
(中南民族大學法學院,湖北 武漢430070)
《電子商務法》的出臺解決了平臺經濟在發(fā)展和運行中的一些問題,但是大數據“殺熟”問題仍然屢禁不止。學者對此的討論眾說紛紜,主要集中在《電子商務法》的部分條文、平臺的定性責任、公民個人信息的保護等民商法領域。商務部電子商務專家咨詢委員會劉春泉委員認為電商平臺應當承擔合理謹慎的注意義務[1];武漢大學張里安教授通過分析個人信息權的六大學說,闡釋了大數據時代的信息權屬性[2]。相關研究主要是針對大數據本身的特性或《電子商務法》視角下平臺的概括責任進行的,將其與“殺熟”行為聯系起來進行深入探討的文章還較少。要真正解決這一問題,需要理清大數據“殺熟”的產生原因、如何進行、哪個環(huán)節(jié)出現問題等脈絡。此外,大數據“殺熟”涉及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宏觀調控的法律手段等一系列問題,并不僅僅局限于傳統(tǒng)的民法視角。本研究主要分析大數據“殺熟”的本質特征,透視其與傳統(tǒng)法律關系的不同之處,將其與電子商務法的條文規(guī)制有機結合起來,并且不局限于單一視角,針對問題本身提出多元化的解決思路。
作家王小山在微博披露通過飛豬旅行購買機票慘遭多次殺熟,這一現象再次引發(fā)了社會公眾的激烈討論。從網友紛紛曬出的訂單列表可以看出,大數據“殺熟”廣泛存在于常用app 中。2019年3月27日,北京市消費者協會發(fā)布的“大數據殺熟”問題調查結果顯示,消費者普遍認為存在“大數據殺熟”現象,但是在實際體驗調查中問題并不明顯。原因在于其存在復雜性和隱蔽性[3]。正如《大數據時代:生活、工作與思維的大變革》一書中提到的,所謂大數據,有三個特征:全樣本、混雜性、相關性[4]。大數據因其海量、全面、高效的優(yōu)勢孕育了平臺經濟的迅猛發(fā)展,為人們生活提供極大便利的同時,也引發(fā)一系列問題。大數據與云計算結合,可以通過消費者的基本信息和操作行為,分析消費者的行為、信用和偏好等[5],對其進行精準“畫像”,以消費者可接受的最大價格提供其所需商品或者服務的報價,從而實現利益的最大化。這便是與我們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大數據“殺熟”現象。
就消費者個人而言,為了享受平臺提供的便捷服務,往往會讓渡必要的信息。根據消費者的一般觀念以及平臺經濟下信息的不對稱性,網絡訂單往往比電話預訂或者實體店消費更加優(yōu)惠。在互聯網高速發(fā)展的時代,平臺極大地縮短了消費者與平臺內經營者之間的距離,為用戶提供海量的商戶信息以及便利的消費服務,消費者對平臺的依賴性越來越強,這種信任和依賴卻給了平臺可乘之機。對于平臺提供給不同消費者的同一商品或服務,如果不刻意進行比較,消費者往往很難察覺存在“殺熟”行為。
從平臺運營來看,在運營初期,為了搶占消費者市場,平臺通常會推出一系列的營銷策略,例如滿減活動、提供紅包、贈送優(yōu)惠劵等,以低于市場價格向消費者提供商品或服務,吸納新用戶進行注冊。平臺通過不同的方式收集數據,觀察消費者在平臺上從事不同活動時的特定行為。平臺還可以通過要求消費者登錄來獲取信息,或者可以與其他服務建立伙伴關系以訪問或交換用戶信息,有些app 甚至要求消費者同意平臺能夠獲取手機短信、相冊等授權才能提供服務。無論是搜索特定類型的產品,閱讀特定類型的內容還是自愿披露信息,消費者的行為都可以為平臺提供有價值的數據,以揭示特定的偏好和趨勢。消費者對平臺產生依賴后,平臺利用自己所掌握的消費者的大量消費信息,通過大數據分析,對其進行精準定位,從而最大限度地“掠奪”其所能支付的最高價款。消費者能夠支付的最高價款與平臺實際上應當提供價款之間的差額,一方面用來彌補平臺初期對該消費者優(yōu)惠的價款,另一方面作為給新用戶提供的優(yōu)惠,從而吸納更多的用戶資源,將更大范圍內的消費者納入殺熟范圍,實現平臺的循環(huán)發(fā)展。
現有的法律體系是針對傳統(tǒng)交易模式下的法律關系構建的,平臺經濟的崛起極大地改變了傳統(tǒng)交易的類型、方式以及傳統(tǒng)交易主體之間的關系。電子商務平臺兼具第三方網絡交易平臺和電商服務經營者的屬性。一方面,電子商務平臺提供了交易的場所和買賣雙方的基本信息,從買賣合同的磋商階段到完成階段甚至售后階段,電子商務平臺始終發(fā)揮積極作用。另一方面,為了充分利用平臺資源以及加快平臺的發(fā)展壯大,很多電子商務平臺還經營著一部分自營業(yè)務,即直接作為供給方與平臺用戶進行交易。鑒于平臺在交易中的雙重身份,平臺的責任也不同于傳統(tǒng)法律關系所調整的交易參與者應當承擔的責任。這種對傳統(tǒng)法律關系的顛覆,主要體現在平臺內部交易主體和外部監(jiān)管主體兩個方面。
平臺經濟背景下,互聯網平臺的作用日益凸顯。買賣雙方以平臺為媒介來實現交易目的。平臺的作用在于提供買賣需求的信息,并完成雙方信息的匹配,供需雙方通過平臺設計的相關條款完成交易,平臺收取一定的費用??紤]到平臺在交易中的特殊作用,通常認為這是三方主體參與的一種交易模式[6]。交易主體的多元化決定了平臺內部法律關系的復雜性。
1.平臺與供需雙方:新型居間關系
傳統(tǒng)的交易結構中,通常是買方與賣方面對面進行交易。即使利用平臺進行交易,平臺發(fā)揮的功能也十分有限,相當于《合同法》中居間人的作用,平臺主要通過匹配雙方的交易信息提供交易機會。而平臺經濟下,雖然有學者認為互聯網平臺的性質仍然屬于居間合同中的居間人,但是這種所謂的居間合同顯然與傳統(tǒng)居間合同大相徑庭。互聯網平臺與供需雙方的新型居間關系主要源于平臺在雙方交易過程中發(fā)揮著積極、主動的作用。
在市場準入階段,平臺對平臺的使用者具有強勢的管理力?;ヂ摼W平臺憑借其強大的信息聚集能力,單方面制定平臺內經營活動的管理規(guī)則,這種規(guī)則相當于《合同法》中的格式條款。經營者和消費者享受平臺提供的資源則意味著必須遵守相關管理規(guī)則。
在交易磋商階段,平臺對商品或服務的控制力程度十分精細,深入到根據市場波動對不同時段的機票進行具體定價、對網約車的隨機派單以及根據距離確定價格等。在市場機制營利性的驅動下,平臺完全有動機通過所掌握的用戶的消費信息,分析其消費偏好及消費層次,進行精準定位。
在交易完成階段,平臺有義務化解交易雙方的糾紛。在傳統(tǒng)的居間合同中,因合同履行發(fā)生的爭議由買賣雙方協商或通過訴訟方式解決,居間者的主要職責是提供交易機會,合同的相對人是供應方與需求方。而平臺經濟下的新型居間合同,如果供應方與需求方不能協商解決問題,任何一方可以申請平臺介入。當一方或雙方申請平臺介入時,平臺有責任通過事先形成的針對雙方權利義務的約束機制,積極地化解糾紛。
2.供應方與需求方:平權依附關系
傳統(tǒng)的交易模式下,生產者、銷售者和消費者之間形成縱向的交易結構。供需方自主對交易進行談判,并依據法律規(guī)定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而平臺經濟下,供應方與需求方是平權依附的法律關系,即以共享網絡平臺為依托,建立在當事人平等主體地位基礎上的法律關系[7]。理論上,這種新型法律關系中,供需雙方依然遵循平等自愿的原則選擇交易對象,從事交易活動。但是整個交易過程都是以互聯網平臺為依托而進行的。平臺將供應者的生產、銷售信息匯集起來,需求方通過平臺頁面展示的信息選擇合適的交易對象。然而,在實踐中,這種交易方式并不能真正起到保障自由交易的作用,主要體現在交易對象的選擇階段和交易的磋商階段。
在交易對象的選擇階段,需求方通過平臺匹配的信息選擇供應方。平臺為了實現利益最大化,并非完全站在中立立場,謹慎、客觀地匹配供需雙方的信息,有時甚至嚴重限制供需雙方對交易對象的選擇范圍。平臺往往針對需求方的消費偏好,推送相關信息,而推送的順序可能不是完全滿足其需求的最佳排序,甚至推送的內容優(yōu)先服從于平臺的利益,從而影響消費者的理性選擇。
在交易的磋商階段,供需雙方通過平臺展示的交易價格達成交易。平臺有時對定價甚至享有決定權,平臺利用這種特殊權利,結合前期對消費者的標簽化分類,對其進行特殊定價。根據平臺規(guī)則,消費者必須接受平臺頁面的定價甚至預先支付相應的價款方能實現交易目的。
由于平臺經濟的特殊性及內部主體法律關系的復雜性,沿用傳統(tǒng)監(jiān)管手段難以達到預期效果。平臺經濟的興起改變了政府監(jiān)管的模式,構建了政府與平臺之間的新型法律關系。傳統(tǒng)監(jiān)管模式下,供應方可能在利益的驅動下損害公平的市場秩序,政府監(jiān)管的對象主要是供應方的經營活動,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也是通過規(guī)制供應方的行為維持市場秩序的正常運行。平臺經濟下,政府監(jiān)管重點轉移到互聯網平臺,對供應方的監(jiān)管力度減弱??v觀近年來電子商務領域頻繁出現的新問題,尤其是在大數據“殺熟”這一問題上,鑒于平臺治理的不規(guī)范及其在信息收集方面的優(yōu)勢地位,政府更應當加強對互聯網平臺的監(jiān)管,同時兼顧對平臺內經營者法律行為的監(jiān)督。根據《電子商務法》,有關政府部門對市場經濟享有監(jiān)督權,對互聯網平臺這一對平臺交易具有控制力的主體,應當重點進行監(jiān)管。這并不意味著政府對供應方不再承擔監(jiān)管的職能,而是根據平臺經濟的特點,分層次、有重點地履行監(jiān)管職能。
大數據“殺熟”現象之所以長期存在,從經濟法角度看,源于市場經濟自發(fā)性、營利性和競爭性,是市場調節(jié)自身的缺陷造成的。此時,需要運用宏觀調控的手段尤其是法律手段予以補充。通常認為,大數據“殺熟”問題體現在經濟法體系中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以下簡稱“《消法》”)和《價格法》,以及新興的《電子商務法》。但是,上述法律并未針對大數據“殺熟”現象進行有效規(guī)制。
1.《價格法》中價格歧視的規(guī)制對象并非大數據“殺熟”
從理論上講,大數據“殺熟”屬于一級價格歧視,簡單來說,即企業(yè)對每一單位產品都按照消費者愿意支付的最高價格出售。大數據“殺熟”和價格歧視的共同點都在于區(qū)分定價,在最大限度內掠奪消費者的消費利益。從這個角度看,似乎可以適用《價格法》《關于商品和服務實行明碼標價的規(guī)定》的相關條款規(guī)制大數據“殺熟”。然而,細究其本質,《價格法》及相關法規(guī)、規(guī)章中關于價格歧視的規(guī)定主要是針對壟斷企業(yè)做出的反壟斷約束機制。此外,從《價格法》出臺的時間背景來看,我國現行有效的《價格法》是1997年頒布、1998年5月正式生效的,至今沒有修改。當時正處于互聯網技術的起步階段,立法者難以預測未來20年里互聯網技術得到迅猛發(fā)展,平臺經濟覆蓋我們的日常生活并衍生出大數據“殺熟”的問題。
2.《消法》對消費者的權益保護措施并不適用于解決大數據“殺熟”問題
提到大數據殺熟,通常想到的是《消法》中消費者的知情權、公平交易權和自由選擇權。知情權中的“價格知情”是決定交易行為能否實現的重要因素之一,傳統(tǒng)交易模式中經營者與消費者雙方信息透明均衡,經營者難以做到“千人千價”。而平臺經濟中,即使進行刻意比較,消費者也只能發(fā)現殺熟現象,無法了解同一商品或服務面向全部消費者的不同價格,很難判斷出自己多支付的價款數額。這種區(qū)別定價的經營行為侵犯了消費者的知情權,同時也并未做到對所有消費者一視同仁,損害了消費者的公平交易權。保障消費者的知情權是維護其自由選擇權的前提,自由選擇通常建立在對經營者經營狀況至少有初步了解的基礎上,尤其是對所有定價的知情。消費者利用電子商務平臺購買的商品和服務,容易受到天氣、節(jié)日的波動,價格浮動較大,更加具有隱蔽性,在大數據殺熟現象曝出后,飛豬、攜程等app的解釋通常是由促銷紅包、新人優(yōu)惠、酒店和航班庫存變化而導致的價格波動。這種在經營者單方面信息蒙蔽下進行的交易,是對消費者自由選擇權的損害。另一方面,《消法》中的責任制度并不完善?!断ā返?5 條用概括加列舉的方式明確了后悔權制度的適用范圍[8]。但是,如前所述,大數據“殺熟”的情形多存在于酒店、機票預訂、網約車等服務領域,這種消費模式極具時效性,適用后悔權制度并不恰當。此外,后悔權制度的應用期限是七天,而實踐中的大數據“殺熟”通常具有隱蔽性,平臺用戶在短期內往往不會發(fā)現被“殺熟”,因此《消法》中關于后悔權的規(guī)定并不能適用于大數據“殺熟”現象[9]。
既然作為消費者維權利器的《消法》難以解決愈演愈烈的大數據“殺熟”現象,《價格法》同樣存在難以適用于電子商務領域的問題,在平臺經濟繁榮背景下出臺的《電子商務法》便成為廣大平臺用戶關注的焦點。遺憾的是,《電子商務法》雖然集思廣益,歷經多次草案修改,在大數據“殺熟”方面的規(guī)制仍有不足之處。
1.對于進行大數據殺熟的經營者規(guī)制力度較弱
《電子商務法》關于大數據“殺熟”的法律規(guī)定主要體現在第十八條第一款和第七十七條。根據《電子商務法》第十八條,電子商務經營者根據消費者的興趣愛好、消費習慣等特征向其提供商品或者服務的搜索結果的,應當同時向該消費者提供不針對其個人特征的選項。有學者認為,該條款并不是在大數據“殺熟”的背景下產生的,主要目的是針對搜索結果而規(guī)制精準廣告。原因在于大數據“殺熟”的價格歧視并非必然以搜索方式進行。筆者認為,《電子商務法》從一審稿到三稿的修改到最后的出臺,很大程度上回應了實踐中遇到的問題。大數據“殺熟”這一涉及消費者切身利益普遍存在的現象,受到廣大平臺用戶的廣泛關注,必然會在《電子商務法》中有所體現。而縱觀最新出臺的《電子商務法》,僅有第十八條涉及的內容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對大數據“殺熟”的規(guī)制。第十八條作為三審稿的新增規(guī)定,這既是對社會熱點的回應,也是出于提高法條適用性的考慮。另外,結合第十八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從法律條文的邏輯一致性方面考慮,也應當更傾向于該條款的規(guī)制對象是精準廣告。正如有學者所說,草案三審稿的相關規(guī)定旨在尊重消費者平等權利,保障消費者不被歧視,同時保障消費者的選擇權和知情權,讓他們知道自己被畫像了。至于該條款的片面性規(guī)定,并未對大數據“殺熟”進行明確化詮釋,也未對大數據“殺熟”的所有形式做出限制,筆者猜測,可能是立法者在權衡平臺經濟的發(fā)展與平臺用戶權益保護之下,無奈做出的一種相對平衡。這種妥協使大數據背景下原本就處于弱勢地位的消費者更加難以利用法律手段進行維權。
與第十八條第一款相對應的是第七十七條關于電子商務經營者的責任,該條款規(guī)定電子商務經營者違反規(guī)定提供搜索結果的,最高罰款五十萬。一方面,綜合電商的發(fā)展規(guī)模及盈利模式,在“殺熟”情形普遍適用于平臺內的大批量用戶時,平臺內經營者在最大范圍內榨取用戶所能支付的費用,由此取得的利潤可能遠遠高于最高罰款數額。另一方面,如前所述,用戶往往不能及時察覺大數據“殺熟”現象的存在?!峨娮由虅辗ā芬?guī)定的罰款措施屬于事后處罰,存在著滯后性。從用戶第一次接受平臺內經營者提供的商品或服務,到該經營者受到行政處罰的這段時間里,平臺內經營者可能已經通過多次“殺熟”獲得了豐厚的利潤。此時,第七十七條的罰款措施與第十八條第一款規(guī)制內容的危害性并不十分協調,對于電子商務經營者沒有起到應有的威懾力,因而無法真正解決大數據“殺熟”在實踐中普遍存在的問題。
2.政府主管部門與平臺經營者的監(jiān)管職責分配不明確
針對大數據“殺熟”這一問題,主要依靠平臺實現對經營者的有效監(jiān)管是不科學的。一方面,在市場經濟下,平臺的管理和平臺內經營者的自我約束均屬于市場機制的自我調節(jié)。在大數據“殺熟”情形愈演愈烈時,政府應當采取必要的宏觀調控措施。在經濟社會中,政府的權威性是毋庸置疑的,政府對平臺經濟的科學監(jiān)管有利于優(yōu)化監(jiān)管成效[10]。根據《電子商務法》第七十七條,政府對電商的監(jiān)督職責是由市場監(jiān)督管理部門履行的。“市場監(jiān)督管理部門”是一個寬泛的概念,以國家市場監(jiān)督管理總局為例,其中包含了辦公廳、反壟斷局、信用監(jiān)督管理司、網絡交易監(jiān)督管理司等二十幾個機構?!峨娮由虅辗ā钒咽袌霰O(jiān)督管理部門定義為平臺經濟的監(jiān)督部門是不確切的。大數據“殺熟”問題產生時,各部門之間可能相互推諉,導致職責難以落實,無法實現預期的監(jiān)管效果。另一方面,平臺經濟作為互聯網背景下產生的新興事物,不同于傳統(tǒng)的商業(yè)模式,其主體具有廣泛性和不確定性[11],采用傳統(tǒng)的監(jiān)管模式難以取得預期效果,依靠單一主體監(jiān)管是遠遠不夠的。
如前所述,《價格法》中的價格歧視調整的是傳統(tǒng)法律關系中的反壟斷問題,而大數據“殺熟”中出現的諸多問題并不必然與壟斷掛鉤?!断ā纺壳芭c大數據“殺熟”掛鉤的內容主要體現在消費者的基本權益的內容和救濟,但是相關權利并不是針對大數據的特性而設定的,因此其權利救濟途徑也十分有限。在大數據時代背景下應運而生的《電子商務法》固然可以用來調整這一新型市場交易形式中出現的問題,但是對于大數據“殺熟”的規(guī)制差強人意,需要進一步明確法律的規(guī)制內容,同時加強對平臺的管理和監(jiān)督,將平臺運行的整個過程納入法律調整的框架內。
1.細化具體的規(guī)制行為
在內容上應當對其進行全面化規(guī)制,而不僅僅拘泥于以搜索方式進行的大數據“殺熟”。大數據“殺熟”的實現形式具有多樣化,搜索方式只是其中的非關鍵環(huán)節(jié)。即使第十八條的規(guī)定并非單純?yōu)榱艘?guī)制大數據“殺熟”現象,《電子商務法》作為一部電商領域的綜合性法律,對于大數據“殺熟”這一平臺經濟中普遍存在的現象,也應當做出具體規(guī)定。在《電子商務法》未來的修改中,應當對大數據“殺熟”的主要行為方式進行細化并做出進一步解釋,例如對歷史訂單的分析、個人信息的收集等做出明確限制,使《電子商務法》發(fā)揮更加充分的作用。
2.提高相應的罰款幅度
在規(guī)制程度上,確定與行為相適應的責任。在第七十七條的責任條款中,適當加重違反規(guī)定進行大數據“殺熟”的經營者責任,例如提高最高罰款限額,或者根據經營者因“殺熟”所獲收益的數額確定罰款數額。當然,因“殺熟”而獲得的利益并不容易計算。首先,“殺熟”的對象是使用平臺服務的大多數用戶,平臺由于自身的公共性、廣泛性而跨區(qū)域地吸納了海量用戶,平臺用戶龐雜而分散,數據難以統(tǒng)計;其次,“殺熟”所體現的價格歧視主要是依據用戶通常的消費水平而定,經營者通過“殺熟”從用戶身上獲得的利益不同,這種不統(tǒng)一的差價也增加了計算的難度。因此,按照收益額的倍數確定罰款數額雖然更加科學合理,但是需要相關技術及配套措施的支撐。結合我國目前電子商務的發(fā)展情況,在這一問題上,根據電商平臺發(fā)展的規(guī)模及社會經濟發(fā)展水平,適度提高最高罰款限額是當前比較可行的措施。
3.明確平臺經營者的法律責任
在規(guī)制主體上,應當將平臺經營者的責任納入大數據“殺熟”的責任框架。網絡平臺的責任內容有兩大方面,積極的作為義務和消極的不利后果。從理論上講,積極責任必須配以消極責任,義務性責任必須附著不利性后果,才能保證平臺的健康運行[12]。在大數據“殺熟”這一問題上如何界定平臺經營者的責任,可以借鑒美國的立法經驗,從平臺的職能和“殺熟”現象造成的影響等方面綜合性考慮。具體從以下兩個因素進行考量:網絡平臺對內容進行編輯控制的程度;平臺的技術機制是否在事實上達到了鼓勵、促進平臺內經營者利用大數據進行“殺熟”的效果[13]。
平臺經濟的興起改變了傳統(tǒng)交易的模式,平臺經濟的繁榮提高了交易的效率,相伴而生的是對平臺經濟的監(jiān)管和治理提出了新要求。從不同主體的角度對大數據“殺熟”現象進行規(guī)制,構建各主體共同參與的監(jiān)管機制,有利于在不同層面上制約目前平臺經濟領域普遍存在的大數據“殺熟”問題。
1.利用大數據進行政府監(jiān)管
政府是宏觀調控的必要主體,是市場調節(jié)的有效補充。從電子商務本身的特征考慮,創(chuàng)新監(jiān)管手段,可以采用“以數據管數據”的監(jiān)管方式[14]。大數據在我國政府治理中發(fā)揮的作用愈發(fā)重要,我國政府行政管理及政府公共服務過程中均運用到大數據處理。電子商務的特性決定了其發(fā)展離不開海量數據的建立與收集[15],規(guī)制大數據“殺熟”問題更要充分運用現代信息技術,實時監(jiān)控平臺經濟的運行,并及時將信息反饋給平臺用戶。此外,可以借鑒美國針對P2P 網貸平臺的監(jiān)管經驗,美國采取聯邦和州分層負責、多部門分頭監(jiān)管的架構,體現出極其鮮明的功能性監(jiān)管特征[16]。我國平臺經濟的政府監(jiān)管主體——市場監(jiān)督管理部門系統(tǒng)龐大,應當以法律形式明確各部門的監(jiān)管職能,使大數據“殺熟”對應的監(jiān)管部門在其職責范圍內進行充分的監(jiān)管。
2.強化平臺對大數據的監(jiān)管力度
對于平臺經濟,政府的監(jiān)管固然重要,平臺自身的監(jiān)管建設也是必不可少的。進行平臺的監(jiān)管建設,以法律條文的形式明確規(guī)定其監(jiān)管責任,屬于事后調節(jié)。由于平臺與平臺內經營者之間存在復雜的利益關系,平臺難以保持中立性,為了更好地實現預期的監(jiān)管效果,強化平臺的監(jiān)管意識至關重要。一方面,政府要加大普法宣傳力度,使平臺經營者真正意識到,平臺的良好秩序是其長遠發(fā)展的基礎。同時針對平臺的信息保護問題做出概括性規(guī)定,通過強化監(jiān)管來加強平臺的責任意識。另一方面,把規(guī)制大數據“殺熟”列為平臺建設的重要內容,平臺應當加強監(jiān)管力度,制定和完善相關的管理細則,對平臺內經營者進行有效管理和實時監(jiān)督。
3.加強電子商務協會的監(jiān)管地位
互聯網技術的發(fā)展使社會媒體的監(jiān)督作用日益突出,社會組織的監(jiān)督是政府監(jiān)督的有效補充形式。電子商務協會及其他相關組織的監(jiān)督是電子商務監(jiān)管體系中不可或缺的環(huán)節(jié),理應在政府的引導下積極、有序地履行職責。首先,電子商務協會應當制定電子商務經營者的道德規(guī)范,以便在統(tǒng)一規(guī)范的約束下,更好地解決不同電商平臺在運營過程中出現的共性問題。在大數據“殺熟”問題上保持高度敏感,及時與經營者進行溝通,完善信息溝通機制;其次,為了在最大程度上保障消費者的權益,電子商務行業(yè)協會應當完善申訴制度,盡可能地提供最暢通的申訴渠道;最后,相關主管部門進行執(zhí)行情況的檢查時,行業(yè)協會應當積極地予以配合和協助。
2013年修正的《消法》主要是為了夯實消費者權益的內涵,拓寬消費者權利的外延,強化商家的社會責任,全面建設消費者友好型社會[17]。從這個層面來看,《消法》傾向于保護消費者權益的理念與平臺經濟下消費者所處的弱勢地位相呼應。然而《消法》中對消費者知情權、公平交易權和自主選擇權的保護措施并不完全適用于解決大數據“殺熟”問題。克服市場失靈、重新實現生活消費市場上的充分競爭和信息充分披露,使消費者克服弱勢現狀,這構成了自主選擇權的行使邊界[18]。大數據背景下合理規(guī)制消費者自主選擇權的行使邊界,保障消費者的知情權、公平交易權,當務之急是解決當前電子商務平臺下消費者與經營者雙方的信息不對稱問題。《電子商務法》關于大數據“殺熟”的規(guī)制程度、監(jiān)管職責的模糊也為消費者維權帶來重重問題。利用《電子商務法》進行規(guī)制,應當綜合考慮電商平臺發(fā)展的規(guī)模及社會經濟發(fā)展水平,把握好維護消費者合法權益與促進平臺經濟發(fā)展之間的平衡,將相關問題進一步細化。因此,當前立法關于大數據“殺熟”問題的規(guī)制十分有限,相關條文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大數據“殺熟”問題,并不能從根源上消除這一現象。而在平臺經濟蓬勃發(fā)展的趨勢下,大數據“殺熟”又是難以規(guī)避和亟待解決的問題。在未來立法層面的優(yōu)化過程中,如何進行配套制度的建設,協調《消法》和《電子商務法》在解決大數據“殺熟”方面雙管齊下,也是需要進一步探索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