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葛特露是戲劇《哈姆雷特》中被邊緣化的女性角色,而厄普代克的長篇小說《葛特露與克勞狄斯》與之后阿特伍德短小的《葛特露的反駁》都極富創(chuàng)造力地重構(gòu)了這個形象。從文本外的原因與文本中表現(xiàn)兩方面,可以探究歷時向度中的這三個文本在葛特露的主體性與其權(quán)力的發(fā)展。
關(guān)鍵詞:葛特露 歷時向度 權(quán)力 女性主義 主體性
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塑造了一系列悲劇文學形象,影響深遠,其中人們對哈姆雷特之母葛特露的形象有不少解構(gòu)和再造,這些創(chuàng)造性的衍生文本亦具有文學意蘊與現(xiàn)實價值。在這些作品當中,對照分析兩個文本,即《葛特露與克勞狄斯》和《葛特露的反駁》,圍繞葛特露的主體,可以展開其權(quán)力關(guān)系的比較?!豆防滋亍贰陡鹛芈杜c克勞狄斯》和《葛特露的反駁》這三個文本依次發(fā)表于文藝復興時期、2000年與2009年。這三個文本依照發(fā)表順序看來,就是一個葛特露的奪權(quán)歷程——從權(quán)力的附庸,到權(quán)力的象征,再到權(quán)力的掌握者。
前兩個文本中女性形象物化為政治符號出現(xiàn),最初《哈姆雷特》中,葛特露是截然被邊緣化了的、被權(quán)力所統(tǒng)治所脅迫的形象,到厄普代克的《葛特露與克勞狄斯》中,葛特露出身的高貴、婚姻的意義讓她成為權(quán)力的一個代言,再到最后阿特伍德的《葛特露的反駁》,美妙地與哈姆雷特的在莎劇原著中臺詞相對,最后一句表明殺死老國王的“是我”,無疑宣示她對權(quán)力真正有能動性的掌握。
一
三個文本歷時地(不是故事敘述中的歷時,而是現(xiàn)實的歷時)展示了一次奪權(quán)歷程,一種權(quán)力的躍遷。這種女性主體的權(quán)力變化的原因,可從如下兩點分析:一是女性主義之發(fā)展,二是作者性別與敘述主體性別的關(guān)系。
第一點,需要人們把文本放到其出現(xiàn)的時代中與女性主義發(fā)展進程對勘,它們并不完全同期,后兩個文本基于這些思潮其實是滯后的,但它們的發(fā)展給文本的影響是必然的。文藝復興時期,女性德行是順從、緘默和謙遜,莎士比亞在寫《哈姆雷特》時,自然是男權(quán)思想主導的。而影響厄普代克的自由主義女權(quán)主義流派是在文中有痕跡的,例如他對女性性欲的想象的描寫,“假如神父總是喋喋不休地警告女人說,她的身體是有罪的,那么,她就必須找一個同樣有罪的男人做她的情人”a。當然,厄普代克本人并不是一為女性主義者,且“男性作家創(chuàng)作的文本可以被稱作女性主義作品的觀點還沒有得到學術(shù)界的普遍認同”,然而,非女性主義的書寫不一定不遭逢女性主義思潮潛在的影響,如韋勒克在《文學理論》中說:“誠然,一首詩只能通過個人的體驗去認識,但它并不等同于這種個人的體驗?!彼晕覀円部梢岳斫舛蚱沾说臅鴮懖煌耆珡淖约旱那楦畜w驗、心理過程出發(fā)。此外,在早先對這一文本的批評中,我們也看到:“如果說哈代等作家創(chuàng)作的指涉于女性的作品還屬于一種無意識地觀照女性命運的話,那么約翰·厄普代克的《葛特露和克勞狄斯》則是一種對于女性家庭地位進行反思,為女性正名,予以她們解放的自覺行為的結(jié)果。借鑒了法國學派女性主義的解構(gòu)精神,對原作中葛特露作為象征性符號的角色性質(zhì)予以消解,使之在新作中成為血肉飽滿的女性實體。葛特露在《哈姆雷特》中被置于宮廷復仇記的旁觀者和犧牲品地位,到了《葛特露和克勞狄斯》,她則有了性格展開空間?!眀就《葛特露與克勞狄斯》而言,我們可以說,他對葛特露的塑造吻合自由主義女權(quán)流派的觀念,包含對家庭生活與社會生活之間的關(guān)系采取折中態(tài)度,仍以男性規(guī)范為標準的價值取向,強調(diào)女性主觀因素。這比起莎士比亞筆下的葛特露形象而言有進步意義,但也有其局限性。厄普代克肯定的是:情欲與權(quán)力的關(guān)系,如??滤f,是“權(quán)力和快感不斷重復的螺旋”c。
而到了阿特伍德那里,更激進的女性主義富含“生活的就是政治的”的色彩。阿特伍德在寫這篇短小的“反駁”時,一定早也看過厄普代克筆下的葛特露了。在阿特伍德本人的女性主義思想的影響下,葛特魯不僅要有話語權(quán),還要有富有當代精神的話語權(quán)、對政治性的訴求,即在生活中對自身權(quán)力的爭取也是有重要政治意義的?!陡鹛芈兜姆瘩g中》葛特露才是真正的殺人者,這就淡化了情欲的意味,暴力留給人們更多政治想象?!安皇强藙诘纤?,親愛的”d,無疑也在說著“權(quán)力在我,甚至不在另一位男人”。如此,她以暴力彰顯她的權(quán)力。主體終于完全得以確認,同時暴力與權(quán)力一脈相生。
第二點可以解釋為,《哈姆雷特》是男性書寫男性主體,《葛特露與克勞狄斯》是男性以代言體的方式書寫女性主體,《葛特露的反駁》則是由女性本身書寫女性主體。
厄普代克的筆法很接近于法國女性主義的陰性書寫,即用女性的主體角度顛覆父權(quán)話語。雖然厄普代克是男性,如之前提到,他本人也并不是一位女性主義者,而他在不刻意中采取的立場依然如此。1975年,法國女性主義作家埃萊娜·西蘇(Hélène Cixous)發(fā)表的這篇專為女性書寫的綱領(lǐng)式論文——《美杜莎的笑聲》,她在當中寫道:“就如同被驅(qū)離她自己的身體那樣。婦女一直被暴虐地驅(qū)逐出寫作領(lǐng)域,這是由于同樣的原因,依據(jù)同樣的法律,出于同樣的致命目的,婦女必須把自己寫進本文——就像通過自己的奮斗嵌入世界和歷史一樣?!眅她號召女性進入文本,寫自己,讓人傾聽自己,厄普代克在小說中代言女性完成的也就正是此事,厄普代克展開葛特露的身體感受,同時讓她在整個戲劇的政治框架中,負擔起足以“嵌入歷史”的關(guān)鍵力量,她是事件的樞紐——這一樁弒君殺兄,雖然由克勞狄斯所為,但克勞狄斯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為自己攫取國王的榮耀和權(quán)力,而是出于與葛特露偷情的東窗事發(fā),又一心想要護她周全,從在原文他下殺手的煎熬過程也可見一斑——除了他對葛特露的性魅力的產(chǎn)生的激情與愛,也可見葛特露象征權(quán)力的價值。
然而這象征在這里,仍然是物化的、被動的。在厄普代克的情節(jié)安排下,弒君的行為還是交由男人來完成,葛特露仍然沒有完全發(fā)揮出主動性的,她僅僅就是情感上直面了并言說了自己的欲望,在厄普代克的文本中亦可以看到,葛特露觀察不同階層的婦女談起“不在場又無所不在的”男人時候的語氣,她的體會是:“自我棄絕的快樂是不是就是這樣呢?”——“她們總是滿足于成為馴服的獵物,床上性交的對象,活像被串在鐵叉上受著炙烤的火雞?!彼约旱倪x擇和態(tài)度也似乎最終應和所謂“女性受性欲支配擺布”的論調(diào),正應了《哈姆雷特》中她那疏遠的兒子所含沙射影罵出的“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也有早先就此文本從身體政治做出批評的:“厄普代克的作品,葛特露無疑將以感性生命為基礎(chǔ)的愛情置于男人的榮譽感之上,這也正是她日后遭到兒子詬罵的原因。”f
身體寫作都已經(jīng)在消費主義的語境下翻覆了幾輪次,進入深入的批評和反思階段,于是阿特伍德跳躍出了身體——她更直接與權(quán)力交融、交鋒,姿態(tài)英氣逼人、立場鮮明透徹。到了阿特伍德的筆下,葛特露終于不再受情欲的擺布、支配,不再在權(quán)力斗爭中處于脆弱的地位。她恰恰能夠擺布她的情欲,也能支配她的暴力,由此掌控她的權(quán)力,并脫身于原來僅是權(quán)力的標志的存在。我們說這一筆桿,即用于書寫女性感性欲望以及理性訴求的筆桿,終于交到女人們自己手上。這進步性可以被說明為:文中葛特露對權(quán)力的掌握,也就是文本外部阿特伍德對話語權(quán)的掌握。阿特伍德以自己的話語權(quán),通過重述文學經(jīng)典,反思并批判了這些經(jīng)典作品中潛在的男權(quán)思想。有研究者發(fā)文:重述文學經(jīng)典:對男權(quán)社會“匿名”權(quán)威的反抗,我們是否還需要具有內(nèi)在權(quán)威性文學經(jīng)典?弗洛姆將“權(quán)威”分為兩類:其一為“合理性權(quán)威”,其二為“抑制性權(quán)威”。前者以引導為目的,趨向多元化,即尊重他者個性,引導其全面發(fā)展,最終自我消解自身的權(quán)威性,促成多元并存、相互促進的良性狀態(tài);后者則以壓抑為目的,陷入自我中心化,即壓抑他者個性,阻礙其全面發(fā)展,導致自我膨脹與自我封閉的惡性處境?g自此,阿特伍德無疑是為了奪走抑制性權(quán)威的權(quán)力,可以說“實際上,正是因為她深受這些偉大作品的影響,才會通過解構(gòu)、重構(gòu)這些作品來反思其中可能存在的性別政治問題”h。
二
權(quán)力的躍遷,可以通過葛特露與男性角色的關(guān)系和她與女性角色關(guān)系兩方面來審視。
就失權(quán)到掌權(quán)的表現(xiàn)而言,三個文本當然都意求通過描畫葛特露與男性角色的關(guān)系來完成。如上文所言,在莎劇《哈姆雷特》的文本中,葛特露從來是邊緣化的,對權(quán)力的掌握沒有任何野心與能力,基本是由她的兩任丈夫以及兒子代行,如卡羅琳·海爾布倫(Carolyn Heilbrun)的評論:“葛特露的整個性格特征接受了哈姆雷特所說的‘脆弱,她未脫離她的羸弱和伊麗莎白時代的激情意味,這種缺乏深度的脆弱性格以及對比下那種活躍的智識建構(gòu)成了他詮釋的所有。”i
而厄普代克的《葛特露與克勞狄斯》自然發(fā)現(xiàn)了葛特露的聲音,賦予了她主體價值的肯定?!皞鹘y(tǒng)的道德困境蘊含在男性主角如何選擇女性之中。”而在這本小說里,模式得到翻轉(zhuǎn),是葛特露在男人中做出選擇,并且這種內(nèi)隱的必要性是,身為女性,她“正當?shù)母星?、感覺的踐行更加系統(tǒng)”j,比起傳統(tǒng)的女性道德,她無疑從規(guī)訓得到了一種解放。但是,我們要清楚,她的權(quán)力仍是通過男性代理行使的。
勞拉·埃琳娜·薩烏(Laura Elena Savu)在文章《欲望的掌控中:〈葛特露與克勞狄斯〉里的性別、政治與互文游戲》提到:“厄普代克并置了政治權(quán)力和野心(多在國王與克勞狄斯之間的)和人物關(guān)系的復雜性,這都與葛特露相關(guān),她已成為聚焦點?!眐“她此時已是精神堅強的、聰慧的女性,她唯一的瑕疵就是她對性的欲望?!比欢谶@里,我們也可以看到,雖然葛特露被放在聚焦點,但是葛特露的野心和權(quán)力還是被兩位男性角色代行,她本人雖然意識到了她的丈夫獲取國王的身份是借重了她的血統(tǒng)、通過與她的婚姻而達成,她明白自己象征著權(quán)力,但她還是寄居在這個象征符號下,被人借用,由人憑靠。不光是霍文迪爾,她的情人克勞狄斯也是再與她的關(guān)系中卷入權(quán)力的旋渦,最后成為國王。而與此同時,厄普代克專注于書寫她的性欲,從而給了她另一層面上的桎梏——即,女性只受身體支配,屈從于性,服膺于性欲的力量(erotic power),正如勞拉·埃琳娜·薩烏所謂的“受制于欲望的掌控中”(caught “in desires grip”),我們可以體會到,其實葛特露的主體性十分有限。她的這種受制也見于小說中述行和述愿的分野,葛特露心里想要逃離這枯燥磨人的供宮廷、婚姻以及霍文迪爾統(tǒng)攝的權(quán)力范圍,但她所做的最激進的事情也只是偷偷摸摸地偷情,還恐怕事情敗露,而哪怕真的敗露,我們也認為她不會做出非常僭越的舉動,故而在情節(jié)設(shè)置中,殺人者的身份順利交接給另一位男性,即她的情人克勞狄斯。厄普代克展現(xiàn)了欲望的結(jié)構(gòu)與現(xiàn)實的鴻溝,“她的希求無限,而實踐受限,欲望無邊,而行動是一個束縛手腳的奴隸”。
厄普代克筆下的葛特露面對克勞狄斯時是不自信的,文本中她會以自嘲的口吻說:“你只是把我抽象化了。”在穿上克勞狄斯送的新衣服時問:“我的樣子,和你心里想的一樣嗎?”又或常常酸溜溜地胡謅些“別的女人”出來。
到阿特伍德那里,葛特露直接對男性角色進行刻薄的批評,開篇即對哈姆雷特道:“我總覺得叫你哈姆雷特是個錯誤,我的意思是,這對一個年輕男孩來說,算個什么名字?”說到老國王霍文迪爾時:“你爸爸并沒有那么高貴”,“你有時候一本正經(jīng)得可怕,就像你爸”……最后,葛特露權(quán)力的奪取通過那一句“是我”,通過她讓丈夫死亡這一極端形式得到了極大聲張,“倒不如說權(quán)力的步驟一直沒有停止背離死亡這樣一個事實”。
第二方面,其權(quán)力變化的體現(xiàn)也在于以往的批評相對忽略的,葛特露與另一個重要的女性角色的關(guān)系的發(fā)展,因為這種權(quán)力變化也體現(xiàn)在女性之間,體現(xiàn)在葛特露與奧菲利婭的關(guān)系中。
在莎劇《哈姆雷特》之中,兩位女性仍寄生在男性主體的想象中——女性不是被物化的,就是被理想化的。以葛特露為代表的“不忠的女人”和以奧菲利婭為代表的“瘋女人”都背離了這種想象。首當其沖的葛特露作為以淫欲、不貞的女性角色,無疑是要被決絕否定的,她自然也遭受語言的裁決,來自她親愛的兒子哈姆雷特。
哈姆雷特對自己母親的侮辱可以說是令人震悚的:“你干下的事玷污了美德和廉恥,使貞潔成了假正經(jīng)……蒼天也羞紅了臉,茫茫的大地愁容滿臉,煞像是末日來臨了——只因為想到了人間干下的好事!”
但哈姆雷特的戀人奧菲利婭亦并沒有逃出這裁決,只是見于更加隱含的語境中。經(jīng)典的“捕鼠夾子”一場戲中哈姆雷特和奧菲利婭的對白,就可見得:
哈姆雷特:小姐,我可以睡在您的懷里嗎?
奧菲利婭:不,殿下。
哈姆雷特:我的意思是說,我可以把我的頭枕在您的膝上嗎?
奧菲利婭:嗯,殿下。
哈姆雷特:您以為我在轉(zhuǎn)著下流的念頭嗎?
奧菲利亞: 我沒這個念頭。
哈姆雷特: 那是個多么美妙的念頭呀, 在少女腿中的。
奧菲利亞: 什么, 殿下
哈姆雷特: 沒什么。
最后一句“沒什么(nothing)”亦暗指女性雙腿間的“無物”,這是體現(xiàn)出莎士比亞時代生殖崇拜的,此處,奧菲利婭僅僅因為女性的性別受到了裁決。而在奧菲利婭精神失常后,在描寫她死的情景中,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提到:“強調(diào)奧菲利婭溺死時周圍那些花一長串的名字,我以為并不為過,比如,尤其是那叫‘死侍手指的花,它與毒參茄相關(guān),故而其實是生殖崇拜的一個元素?!?在這一點上,奧菲利婭因其身為女性、心志必然如此脆弱,而被裁決。
在《哈姆雷特》里,馴順、溫和的奧菲利婭,和逆反、不貞的葛特露,在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之中實為一體。并且,奧菲利婭之死是通過葛特露之口播報的,對死亡場景的描寫之詳細與修辭之美,都到了有些過分的程度,這也許也是這種一體的體現(xiàn),她們可以以這樣的形式異口同聲。
在厄普代克筆下,我們能看到契合的前因后果,所以這一前傳堪為顛覆性之作。在奧菲利婭出現(xiàn)之前,葛特露就陷入了一種注定:在結(jié)婚之前,葛特露的貞潔是國家事務,在她懷孕后,她從哈姆雷特未來會繼承父權(quán)的確定性中感到自己永遠被囚禁于國家責任之中。她的不貞、她的逆反不是毫無理由的惡,她的受迫、她對自由的渴望恰恰和克勞狄斯送給她的獵鷹的結(jié)局一般,是注定的,甚至從新婚之夜葛特露感到霍文迪爾文的尷尬的冷遇開始,甚至從她聽完自己母親是如何被父親征服的往事開始,厄普代克不惜筆墨循循善誘讓因果相連。這同樣也注定了葛特露與奧菲利婭的交流和葛特露對奧菲利婭的期許,葛特露殷切希望自己的兒子和奧菲利婭成婚,就是她對自由、真心的愛情的一種向往,因為哪怕奧菲利婭的父親似乎并不太贊許,小說中奧菲利婭都還是純真可愛地直接肯定了與哈姆雷特的愛情。但究其本質(zhì),奧菲利婭對于葛特露而言仍然是從一體之中分現(xiàn)出來的存在?;粑牡蠣柧驮淠卮疗扑溃骸澳愕谋灸苤皇窃跒樽约旱脑竿樟T了,我親愛的。你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過去,希望讓我們唯一的繼承人和你想象中的自己少女時的影子結(jié)合起來。葛露絲,別指望在這個脆弱的姑娘身上滿足你自己的愿望,征服你自己的兒子,那已經(jīng)太遲啦?!?/p>
奧菲利婭對葛特露說道:“他(指哈姆雷特)還說我們女人容易屈從于自己的情欲?!币彩墙枇硪荒行越巧脑挶砻髁诉@一點。葛特露對奧菲利婭的雖然同情愛惜更加深刻,但兩人仍還是一體同構(gòu)的,她們欠缺自信力,不追求榮譽與榮譽背后的權(quán)力,僅僅在愛情中尋找自我,一如葛特露對奧菲利婭的喟嘆,認為榮譽似乎只是男人們的信條而已。也正因著這種一體同構(gòu),葛特露對于奧菲利婭的情感,在厄普代克的筆下也是充滿溫柔母性氣質(zhì)的:“假如上天賜予她一個女兒的話,她一定會好好愛她的;假如這個女兒正陷入女性常有的感情的風暴之中,她也一定會伸出援手,給予她指點,把她拉近自己的身邊的?!?/p>
而在阿特伍德筆下,在對哈姆雷特提起奧菲利婭的情景中,其態(tài)度大大不同,葛特露說道:“一個真正的女朋友對你可大有好處。不是那個面孔慘白的——她叫什么來著——她被捆在束胸里就像一只高級火雞,散發(fā)出‘別碰我的氣息?!毙晾钡恼Z言里,可見女性自此開始對同性的屈從、馴順進行批評、鞭撻,開始對束縛本身進行更猛烈的抨擊。因為阿特伍德筆下,她的姿態(tài)已經(jīng)足夠閃耀,她對榮譽和威權(quán)并不是謙讓的,她的自信、從容強有力地沖擊著男權(quán)壓抑的一切,讓悲劇似乎就此戛然而止。
《葛特露的反駁》直擊《葛特露與克勞狄斯》的缺憾,進行了對《哈姆雷特》更深層次的再度超越。三個文本歷時看來,葛特露從失權(quán),到享有一定權(quán)力,再到最后把男性的權(quán)力也奪下。梳理這權(quán)力躍遷的脈絡(luò),能在女性自我力量與社會的關(guān)系中找到投射點,這三個文本值得反復闡釋的價值也在于此。
(本文應校英才計劃項目進行需要投稿)
a 厄普代克:《葛特露和克勞狄斯——〈哈姆萊特〉前傳》,楊莉馨譯,譯林出版社2002年版,第93頁。(本文有關(guān)該書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b 鄔海靜:《從情欲的象征符號到真實的女性》,《中國圖書評論》2003年第1期。
c ??拢骸缎允贰?,上海科學技術(shù)文獻出版社1989年版,第46頁。(本文有關(guān)該書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d 阿特伍德:《葛特露的反駁》,見《好骨頭》,包慧怡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年版,第8頁。(本文有關(guān)該書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e 埃萊娜·西蘇:《美杜莎的笑聲》,轉(zhuǎn)引自張京媛編:《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188頁。
f 王宏圖:《復仇的正義與身體政治》,《中國比較文學》2003年第3期。
g 弗洛姆:《逃避自由》,劉林海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年版,第109—110頁。
h 敖翔:《瑪格麗特·阿特伍德長篇小說與性別政治》,華中師范大學2018年碩士學位論文,第52—56頁。
i Carolyn Heilbrun.Hamlets Mother and Other Women. New York: Columbia UP, 1990:9-10.
j Bernard A. Schopen. Faith, Morality, and the Novel of John Updike. 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Winter1978(24.4):532-535.
k Laura Elena Savu. In Desires Grip: Gender, Politics, and Intertextual Games in Updikes Gertrude and Claudius. Language & Literature,Winter2003, Vol. 39 Issue 1:22-47.
作 者: 文雯,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本科生。
編 輯: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