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云
(四川大學 外國語學院,成都 610225)
馬克·吐溫作為一個文學巨匠,為美國文學留下寶貴財富。馬克·吐溫因其游記而著名,從而引起人們對于美國西部的關(guān)注。在他的所有游記作品中,《苦行記》和《傻子出國記》因揭露了社會中的諸多問題而廣受關(guān)注,其中,包括種族問題。在《苦行記》中,個人和國家的種族觀不言而喻?!犊嘈杏洝酚涗浟俗髡咴谖鞑坑螝v時的所見所聞以及對19世紀中期美國社會問題的反思。除了描述自己的旅程、淘金熱和西部人們投機行為外,他還把注意力放在了美國印第安人和中國人身上,展示了他對種族主義的態(tài)度。
游記文學以空間運動為基礎(chǔ),以地點和行程變化為特點進行創(chuàng)作。作者通過描述出現(xiàn)在某一固定地點的人來展示一個地方的特征,從而將空間賦予寓意。在《苦行記》中,作者拜訪過許多地方,這些地方都代表著當?shù)氐娘L俗習慣、社會背景以及經(jīng)濟發(fā)展情況。而在這些地點中,印地安人的荒原和中國移民的“中國區(qū)”廣受關(guān)注。兩個空間代表著兩個種族群體和兩種倫理,一種被美國主流社會(即白人群體)排斥的群體。在這一過程中,“空間”對小說主題的影響極大,空間的構(gòu)造和選擇可以幫助我們理解作者早期的種族觀。例如,在《苦行記》中,沙漠象征了美洲印第安人的特征。有沙漠的地方,就有美國印第安人,他們殺戮、入侵和搶劫;而在“中國區(qū)”,這條街見證了混亂、鴉片和骯臟的中餐。所以當再提到這些地方,不僅僅是指生存的物質(zhì)空間或場所,而是一種帶有文化符號的象征性物。因此,本文將空間意象與空間理論結(jié)合,解讀馬克·吐溫早期生涯中對種族主義的態(tài)度。
“空間轉(zhuǎn)向”自提出以來經(jīng)歷了三個時期:亨利·列斐伏爾、米歇爾·??潞退鱽啞;谇叭说睦碚?,索亞首次提出了“第三空間”的概念。本文將主要從索亞的理論出發(fā),分析《苦行記》中的空間轉(zhuǎn)換,進而揭示馬克·吐溫對種族主義的態(tài)度。根據(jù)索亞的觀點,空間可以分為三個類型:“第一空間”、“第二空間”和“第三空間”。
“第一空間”是指“一種物質(zhì)化的空間”[1]74,這種空間有其客觀性與真實性。它可以被觀察,描繪與測量。因此,第一空間可以在我們的生活中被研究,比如某些事物的地點、位置和情境。它是我們生活中的一個實體。我們可以在“家庭、建筑、社區(qū)、村莊、城市、地區(qū)、國家、世界經(jīng)濟和全球地緣政治”等領(lǐng)域開展社會實踐[1]75。而第二空間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第二空間是一個概念化的,符碼化的,構(gòu)想的精神空間,屬于藝術(shù)家,文學家,符號學家,政治家創(chuàng)造的空間?!边@里空間更加類似于人們想要創(chuàng)建的烏托邦世界。在這里,充滿著權(quán)力和意識形態(tài)。而通過這種權(quán)力構(gòu)想出的烏托邦世界去揭發(fā)世界的“真實”。這個更像我們所存在的世界。這樣的空間與第一空間完全相反。一個是物質(zhì)的實體,另一個是理想的描述。兩者走向了兩個極端。因此,第三空間的出現(xiàn)是合理且必要的。
“第三空間”是索亞首次提出的,它不是“第一空間”和“第二空間”簡單的否定,他強調(diào)第三空間的開放性和廣博性。索亞在他的書中寫道:“這是一個一切都在其中的空間,可以從任何一個角度去看它,每一個事物都清清楚楚;但它又是一個秘密的猜想的事物,充滿幻想與暗示,對于它,我們家喻戶曉,但是從來沒有徹底地看清它,理解它?!盵1]10因此在索亞的第三個空間中,它盡可能的包括性別、種族、階級等,在這樣廣泛的概念之下,讀者可以了解不斷變化位移中的社會背景。這也是為什么筆者選擇以“第三空間”來分析種族主義。它可以包含和傳達出更多的社會意義。因此,本文旨在分析《苦行記》中的空間轉(zhuǎn)換所傳遞出的種族觀。
荒漠作為現(xiàn)實存在的地理環(huán)境在美國歷史上留下了其痕跡。歐洲移民者發(fā)現(xiàn)新大陸后,美洲印第安人便開始了他們的噩夢。他們失去了家園,被迫向西遷移,因為移民者需要這片氣候溫和、土壤肥沃的“應許之地”來發(fā)展自己。因此,這些可憐的美國印第安人不得不遷移到密西西比以西的沙漠地區(qū)。西部荒漠就是他們的生活場所,在那里他們遭受著惡劣天氣和生活條件的折磨。更糟糕的是,自從淘金熱開始,他們的生活條件越來越差。他們的保留地變得有限,因此不得不進一步向西遷移,并與自然災害作斗爭?,F(xiàn)存的黃石國家公園留下了例證。黃石國家公園是19世紀初印第安人居住的荒野,是美國印第安人居住的地方。由于受到迫害和生活條件的壓力,他們在懸崖上修建住所,成為當今的景觀遺產(chǎn)。除此之外,為了生存,他們不得不與那些野生動物搏斗,去獲取食物和居住空間。所以從馬克·吐溫筆下,讀者們可以知道對于印第安人來說荒漠是一個在自然不過的生存環(huán)境。
在《苦行記》中,美洲印第安人出現(xiàn)在馬克·吐溫西部之旅的伊始。據(jù)筆者統(tǒng)計,從第一章到第三十章共有14處關(guān)于印第安人的描寫。在這些章節(jié)中,第19章更為詳細地介紹了美洲印第安人。在這14處描述中,10處描述是關(guān)于印第安人“搶劫”的活動;2處是關(guān)于他們的飲食習慣和居住環(huán)境的描寫;一處是描寫印第安人的迷信;唯一一處比較正面的描寫是關(guān)于他們?yōu)榘兹斯ぷ?。因此在閱讀了《苦行記》之后,印第安人的負面形象留在了讀者腦海中,諸如暴力搶劫活動,與動物爭奪食物,與旅途中的旅行者搏斗等,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記錄。胡妮在《托尼·莫里森小說的空間敘事研究》中提示到,一個人擁有的生存空間越小,就越重要[2]36,這意味著人們空間的活動越細化,他們擁有的權(quán)力和特權(quán)就越多。如果個人能夠在一個更狹小、更明確的空間內(nèi)參與更多的社會活動,他或她就能在這個國家享有更多的權(quán)利和特權(quán)。但當我們把視線轉(zhuǎn)向沙漠中的印第安人時,看到的僅有他們與白人的爭斗。而他們的住宅只是無限的荒漠,這里沒有家庭的概念,也沒有社區(qū)的概念,而家庭和社區(qū)是文明的標志。
作為一個被驅(qū)逐的部落,在新環(huán)境中,印第安人必會學習耕作和播種,狩獵和生存,但所有這些可能的活動都是缺席的。因此,很明顯,印第安人被白人邊緣化了。事實上,從白人的角度來看,美洲印第安人只是一種令人畏懼的動物。他們“不生產(chǎn),沒有村子,沒有結(jié)構(gòu)嚴密的村社——他們唯一棲身之處不過是掛在灌木上用以遮擋風雪的破布片,而且,他們的棲身之地是我國或是其他國家最陡峭,最寒冷,沒人愿意涉足的不毛之地?!盵3]124他們在生物鏈中的位置僅位于蠕蟲和蒼蠅之上。在白人眼中,他們的地位甚至不如貓。“他們饑餓,永遠饑餓,豬吃得下去的任何東西他們都不會拒絕,豬通常都會拒絕的東西他們也不會挑剔;他們也打獵,但奢望不過是,獵食大耳野兔,蟋蟀和蝗蟲,從禿鷹和郊狼那里盜獵腐肉。”[2]124從第19章的描述中,作者清楚地呈現(xiàn)出一個懶惰、低劣的種族,表現(xiàn)出馬克·吐溫對美國印第安人的厭惡和不屑的情緒和態(tài)度。任何對印第安人否定性的描述都是對白人種族的一種贊美與肯定。
荒漠既是一個生存的場所,也可以在“第三空間”理論的指導下具有其空間意義?;哪粌H是美國印第安人居住的地方,也是白人社會中的一個象征符號。查日新教授在其《空間轉(zhuǎn)向:文化協(xié)商與身份重構(gòu)》一文指出:“每一個人類空間的場域——‘物質(zhì)的’,‘精神的’,‘社會的’,都可以被看作是真實的,也是想象的。既是具體的,也是抽象的,既是物質(zhì)的,也是形而上的?!盵4]我們之所以能夠用辯證的思想去解讀空間,是因為空間涵蓋了社會意義,傳達了文化意義和思想態(tài)度。在《苦行記》中,“荒漠”作為一個居住的地方,也不例外。“荒漠”的形象與美國印第安人這個被邊緣化群體的身份和命運息息相關(guān)。
當我們提到荒漠的時候,我們想到的是貧瘠的沙漠,食物匱乏和荒蕪,文明永遠不會在這里駐足,事實也的確如此。歐洲人帶著傳統(tǒng)的荒野觀念來到了新大陸,這種荒野觀源于《圣經(jīng)》中伊甸園文化的傳統(tǒng)。天堂對立面的任何地方都是荒野。因此,來自歐洲的移民者自然而然地把新世界看作是一個荒蕪的地方,“荒野是非常真實和非??膳碌?。”[5]101因此,荒野中的居民在道德和身體上都是不文明的。在現(xiàn)實條件下,物質(zhì)的缺失導致了文明和經(jīng)濟的落后。因此,這樣的形象傳達出印第安人的落后與愚昧,對整個美國社會毫無用處。在白人思維中,印第安人是野蠻和不文明的,他們應該生活在荒漠中,因為荒漠往往是黑暗和邪惡的象征[5]24。只要移民者提到印第安人,貧瘠的荒漠就不斷地與野蠻的印第安人結(jié)合在一起。因此,印第安人在生物鏈中落后于其他動物的想法不足為奇。通過荒漠意象,馬克·吐溫對于印第安人的態(tài)度不言而喻:厭惡、不屑和輕蔑。
馬克·吐溫是一位為數(shù)不多的關(guān)注中國移民作家。不僅《苦行記》中描述了一群中國人,其它作品如《歌德斯密斯的朋友再度出洋》、《阿辛》、《黃禍的寓言》、《中國人約翰》等作品中也詳細記錄了中國移民在美國的生活。這些作品呈現(xiàn)出不同的中國性格與特征:有的是中華美德的體現(xiàn),有的則諷刺中國人的缺陷。然而,無論怎樣塑造這些人物,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這些被稱作“中國佬”的移民都與白人居住的主要社區(qū)隔離開來。每當馬克·吐溫提及他們,就會有一個明顯的“空間”轉(zhuǎn)移,從美國社會轉(zhuǎn)移到“中國區(qū)”。雖然這看起來是自然的空間定位,但“空間”的變化暗含著馬克·吐溫對中國人的態(tài)度與情感:輕蔑與諷刺。
在《苦行記》第54章中,第一次提到了“中國區(qū)”。馬克·吐溫在本章開頭寫道:“中國人居住在‘中國區(qū)’”[2]293,并以此為空間活動的背景,展開對中國移民的描寫。實際上,這也是后期唐人街發(fā)展的一個雛形。自從第一批中國移民來到美國,這種專為中國人準備的區(qū)域、街道或任何類似地方的概念和實體一直都是真實存在的。這種區(qū)域的形成原因主要包括以下兩個方面。首先,由于習俗的原因,中國移民從不猶豫地選擇聚集在一起,這樣,他們可以共享他們的食物、語言、風俗習慣,為他們在外國生活帶來極大的便利。除此之外,文化傳統(tǒng)為這種聚集做了很多貢獻。正如費孝通在他的著作《鄉(xiāng)土中國》中所提到的“以農(nóng)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態(tài),遷移是變態(tài)?!盵6]因此,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區(qū),由于植根于一代又一代的“鄉(xiāng)土情結(jié)”,他們會選擇住在一起。其次,“中國人區(qū)”的形成是由于白人的偏見和迫害。由于最初的風俗習慣不同,白人認為中國人是“異教徒”。在白人眼里,中國人是沒有“信仰”的種族。當然,“信仰”在這里是一個狹義的概念,它僅局限于基督教所信仰的上帝。中國人的信仰是具有神秘氣息的。他們以一種可以接受的方式信仰與祭拜他們的祖先。馬克·吐溫在《苦行記》中代表他的同胞們,表達了他們對于中國人信仰的看法:
中國人極為崇敬他們的死者——事實上,他們崇拜他們已故的祖先。因此,在中國,不論是在一個人的前院、后院或是他家住地的其他地方都是他的家族宗塋地,他就能每時每刻光臨那個墳墓了。因此,這個巨大的帝國是一個巨大的公墓[3]358。
中國人尊重死者,這是事實。而馬克·吐溫文中對中國人崇敬死者的描述卻違背了事實。在這里,來自于白種人的偏見和嘲笑顯而易見。這種誤解導致了兩個民族之間的沖突,導致了“中國人區(qū)”或是“唐人街”的形成。然后,另一個最大的問題是來自白人的迫害。美國社會對中國移民充滿了暴力和殺戮,尤其是中央鐵路的修建過程。因此,為了保護自己,中國人更喜歡住在一起,以避免不必要的損失和爭端?!犊嘈杏洝分械囊欢蚊枋鼋衣读税兹松鐣τ谥袊泼竦臄硨B(tài)度和暴力活動。馬克·吐溫說:“幾個小伙子在光天化日之下用石頭把一個中國人活活砸死,盡管一大群人目睹這一可恥的暴行,居然沒有人站出來干涉?!盵3]357用石頭打死人是如此殘忍以至于讀者們無法想象,但這只是美國數(shù)千起華人暴力案件中的一例。特別是中央太平洋鐵路建成后,中國人受到了空前的敵意,毆打致死、殺戮或任何導致死亡的暴力活動經(jīng)常出現(xiàn)。因為這些中國工人“耐心、勤勞、安靜、平和、和藹可親,他們威脅著那些懶惰、混亂、甚至抱怨的本地工人”,所以他們被白人排斥在外。漸漸地,他們形成了一個社區(qū)來生活,保護自己,并盡可能提供一個合適的住所。
與荒漠中的印第安人相比,“中國區(qū)”的華人活動會更加豐富與文明?!犊嘈杏洝返?4章記載了華人在“中國區(qū)”從事的五種主要活動或工作:廚師、洗衣工、雜貨店和食品店老板、彩票業(yè)投機者和白人家庭傭人。不難發(fā)現(xiàn),中國人負責的是一些基礎(chǔ)性的工作,收到的報酬與付出的勞動往往不成比例。由于工資較低,這些工作被當?shù)匕追N人拒絕了。例如,“他們洗衣服的價格是每打2.5美元——這對當時白人所能支付的洗衣費用來說,相當?shù)土?。”[3]294在白人主流社會和文化中,中國人被稱為“中國佬”或“苦力”,這是對中國人的一種蔑稱。白人只把華人當作仆人,為他們提供基礎(chǔ)的需求和必要的勞務(wù)。
盡管華人為謀生和服務(wù)白人社會而努力奮斗,但他們?nèi)匀皇艿秸麄€社會的不尊重和鄙視。白人對待他們猶如對待狗一般;華人利用基督徒視為垃圾的材料;馬克·吐溫他自己也拒絕了阿辛的邀請,因為他認為香腸里有老鼠的尸體;而華人的彩票生意在馬克·吐溫看來是一種投機生意??v觀全文,馬克·吐溫似乎是代表中國移民者來述說他們在美國的生活和工作,但是馬克·吐溫采用的是美國的立場和標準。盡管他承認中國人參與了美國歷史的建設(shè),但他將中國人排除在文明大門之外。馬克·吐溫所描寫的每一項活動都缺乏他的肯定和欽佩,因為很明顯,他認為華人和白人不是同一種族,更不會放置到平等的地位來討論。
“中國區(qū)”一方面為移民提供了居住的場所,另一方面也隨著時間的推移發(fā)展了一個文化社區(qū),也就是現(xiàn)在的“唐人街”。每次說到“中國區(qū)”,我們都會想到中國餐館和食品、移民以及“他者”身份。因此,“中國區(qū)”不僅是一個地理位置,更是一個文化空間。劉進在《論空間批評》里指出,空間是一個充滿政治和經(jīng)濟沖突和爭議的地方,而不是一面鏡子,以一種片面的方式直接反映社會[7]。在馬克·吐溫看來,“中國區(qū)”是當時中國社會的一個縮影。通過對“中國區(qū)”的描述,馬克·吐溫在美國社會和美國意識形態(tài)中傳遞和鞏固了中國的形象。
首先,像“遠東”地區(qū)一樣,這里亂七八糟,人滿為患,貧困落后。馬克·吐溫從未訪問過中國,因此他是根據(jù)美國盛行的傳聞來描述中國的。他聽說中國是一個人口眾多的帝國。所以在他看來,中國的每一個地方都擠滿了窮人,就像“中國區(qū)”一樣,建筑密集在一起,由于道路太窄,馬車無法通過。此外在《苦行記》中,“帝國”一詞不止一次被提及:“因此,這個巨大的帝國是一個強大的墓地”;“在帝國的任何地方,修路都不得不冒犯他們的祖先或親友的墳墓”[3]359。在這樣的“帝國”里,除了皇帝和官員之外,所有的人都是奴隸,無論他們身在何處,他們都將自己的王權(quán)隱居起來,不能被普通的人類接近。當然,馬克·吐溫在這里暗示,中國是一個充滿壓迫和奴隸的國家,與“機遇之地”和“勇敢之地”形成鮮明對比。在這樣的一個帝國里,人們生活在巨大的苦難中,他們就像流浪漢一樣,四處漂泊,呈現(xiàn)著病態(tài)的神情,頹靡的黃色,拖著長尾,寄生在這樣的一個“帝國”里。
其次,這是一個鴉片肆虐的國家。在《苦行記》中,對于中國移民們結(jié)束一天勞作后吸食鴉片的場景作者作了細致的描寫。他寫道:約翰,連抽二十多口,然后翻身去夢里告別了他的洗衣活計,到天堂享受老鼠和燕窩去了[3]361。這里不僅只有一個“約翰”,而是每一個人都是“約翰”,無論是在國內(nèi)還是國外,都染上了毒癮。即使他們是窮苦的“流浪漢”,他們也會為毒品買單,這暗示著來自“帝國”的人們都有不良的習慣,這與新教徒的節(jié)儉和務(wù)實的精神背道而馳,因此他們完全是另一個國度的“異教徒”。
第三,這是一個異教國家。他們不信仰上帝,而是他們的祖先。在中國,不論是在一個人的前院、后院或是他家住地的其它地方都是他的家族塋地,他就能每時每刻光臨那個墳墓[2]358。在“中國區(qū)”內(nèi),由于空間有限,馬克·吐溫把這種對“信仰”的描寫轉(zhuǎn)向室內(nèi)。他寫道,他在中國餐館吃飯,然后從店老板那里得到保佑平安的靈光,并向一兩尊異教神合十行禮[2]363。在這里,揭示了在西方國家,基督教信仰是對身份的唯一認同,上帝是白人唯一可以祈禱的人。人可以信仰和祈禱,否則,他們則是異教徒。因此,當馬克·吐溫描述“中國區(qū)”時,他用一個簡單的句子將其與主要社會區(qū)分開來:“他們的居住區(qū)和該城市其它部分稍微隔開點?!盵3]357,表現(xiàn)出與白人不同的身份。
根據(jù)福柯提出的權(quán)力空間理論,空間本身是一個地理位置,更重要的是,它是在社會發(fā)展和人類干預的共同作用下產(chǎn)生的。此外,空間是知識和權(quán)力得以運作的地方,在這樣的空間里,一切都是為了表達國家的哲學和意志而設(shè)計和表演的,每一個人都為國家精神服務(wù)。因此,空間代表力量與權(quán)力,換言之,我們的社會是一個被權(quán)力監(jiān)督的社會。
毫無疑問,無論是在哪種文學體裁中,空間可以代表國家和國家的意志。馬克·吐溫把美國印地安人和中國人放在不同的空間,這不僅是出于游記小說體裁的要求,也是出于對“權(quán)力空間”的考慮。印第安人和中國人與白人有著不同的倫理道德,因此,他們被排斥在主流社會之外,而主流社會被認為是一個文明和先進的社會。因此,無論是印第安人居住的荒漠,還是中國人居住的“中國區(qū)”,這兩個地方都被標記為貧窮、原始、凌亂,甚至是野蠻的地方——位于社會的邊緣。從索亞的“第三空間”來看,它更像是一個“他者”的空間,主流社會永遠不會接受它。事實上,馬克·吐溫通過空間的轉(zhuǎn)換,將這兩個種族異化為“他者”。
對美國印第安人來說,這是一個存在于荒漠中的種族。有印第安人的地方,就有殺戮、搶劫和各野蠻襲擊。從第一章到第三十章共有14篇關(guān)于美洲印第安人的描寫。13個描述是關(guān)于白人的搶劫和殺戮活動以及他們野蠻的飲食習慣,這是任何動物都無法比擬的。通過這些在荒漠中的活動和描寫,讀者們讀到的只是一群野蠻人,一個殘忍的種族,沒有同情和人類的情感。他們生活在野蠻的環(huán)境中,因此他們是未開化的野蠻人。然而,馬克·吐溫忽略了另一個事實,那就是為什么印第安人要與白人為敵,甚至與郵遞員作戰(zhàn),以及白人對“野蠻人”的屠殺。然而在整本書中,除了所謂的“合法”防御之外,很難找到任何關(guān)于白人對印第安人屠殺。因此,馬克·吐溫對于這個野蠻種族的蔑視和歧視不言而喻。對馬克·吐溫本人甚至他的國家來說,把美國人和印第安人放在一起是不明智的,因為他們處于完全不同的生物鏈中。因此,遠西的“荒漠”是他們的家園和“游樂場”,這個地方需要文明社會的熏陶和感染。
而對中國移民來說,馬克·吐溫將這一種族置于一個比印第安人更高的生物鏈中,至少他們處在充滿中國文化的中國區(qū)。而在這個街區(qū),中國人盡職盡責,盡最大努力在異國他鄉(xiāng)謀生。毫無疑問,馬克·吐溫在這里凸顯了中國人的優(yōu)點:勤奮、耐心、節(jié)儉、隨和與不酗酒。所有這些優(yōu)點在當時的美國社會是缺位的。每次他提到中國人的優(yōu)點,他都會提到白人所有的缺點。然而,通過進一步的分析,很容易發(fā)現(xiàn)所有這些優(yōu)點都可以輕而易舉被學習。同時,馬克·吐溫通過他的筆尖傳達了一種警告,即他們的新生國家正處于危險之中,因為他的一些同胞們?nèi)绱藨卸韬桶谅灾劣谶h東民族可能會超越他們。他警告他的同胞們要向那些中國人學習他們的優(yōu)點,否則他們將被毀滅。但當提到中國人的缺點時,顯示出一種致命性和種族的劣根性。每一次提到中國的缺點都是對美國優(yōu)點的肯定。美國沒有鴉片、奴隸和皇帝,是一個民主和機遇的圣地。通過對這些弊端的深入分析,筆者發(fā)現(xiàn),這些弊端都是導致中國積貧積弱的社會根源,即使他們生活在美國,也永遠無法消除他人眼中的這種致命的缺陷。以“自由”為例,馬克·吐溫一直強調(diào)中國是一個等級森嚴的帝國。所以人們生來就是奴隸。奴性根植于他們的血液。不管他們在哪里,他們都是奴隸,機械地完成他們的工作,即使他們是男性。在國內(nèi),他們是為皇帝服務(wù)的;在國外,他們是為白人家庭服務(wù)的“優(yōu)秀家仆”。除此之外,他們卑躬屈膝,永遠不會為自己的權(quán)利而戰(zhàn)。在第54章的開頭,馬克·吐溫寫道:“他們是個無害的民族,即使白人不理睬他們,或者像狗一樣對待他們?!盵2]356。在這里,馬克似乎在談?wù)撝袊说纳屏迹聦嵣?,“狗”一詞會讓讀者意識到,這個種族是沒有發(fā)言權(quán)、辯護權(quán),更沒有指證白人的權(quán)力。
所以通過對“中國區(qū)”的描寫,馬克·吐溫實際上是在丑化中國這個貧窮、負擔過重、封建迷信、缺乏自由意志和精神的國家的形象。更有趣的是,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當談到中國移民時,馬克更喜歡使用Chinaman這個詞,而Chinaman在西方意識形態(tài)中指“中國佬”。在第54章中,馬克·吐溫共使用24個“中國佬”來指華人。因此,從這些描述中可以明顯看出,馬克·吐溫并不是中國真正的“朋友”,而“中國區(qū)”是作為“他者”而存在的“第三空間”,他們永遠不會被白人社會接受和同化。它也像是一座無形的“監(jiān)獄”,在那里,圍墻是按照地理意義建造的,用來將其他人與主要社區(qū)隔離開來,作為懲罰的一種方式。行政權(quán)力至少是無形的或不可見的,但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可以感受到它的監(jiān)督和壓力。正如福柯在《懲戒與懲罰》一書中所提到的:“懲罰權(quán)力不再公開顯示自己,而是默默組建一個客體現(xiàn)實領(lǐng)域,在這個領(lǐng)域懲罰將作為治療而公開運作?!盵8]很明顯,這里的“中國區(qū)”扮演著監(jiān)獄的角色,顯示出美國的意志和準則,或者至少是美國的標準。因此,馬克·吐溫對中國人的態(tài)度仍然顯示出他作為一個白人的傲慢和對落后民族的偏見。
所以不管是“荒漠”還是“中國區(qū)”,它們都扮演了第三空間的角色——一種邊緣化的地區(qū)。這些地區(qū)在整個社會內(nèi)部,但在主體社會之外。住在這兩個地方的人可以進入主要社會,但他們不能住在這里。他們可以在這里工作,但工作之后,他們必須回去。這就是第三空間”的存在意義,它時刻提醒人們不屬于主體社會。在這里,第三空間展示了主體社會分裂的意愿和不妥協(xié)的意志。馬克·吐溫作為主體社區(qū)的發(fā)言人,很難向這樣的第三空間妥協(xié)。因此,通過第三個空間,我們可以了解馬克對印第安人和中國人的態(tài)度。除此之外,在馬克·吐溫種族優(yōu)越性的背后,是“美國的偉大”,種族等級制度,顯示出一種殖民主義的觀點
空間與場所為我們提供了另一個視角下的種族觀,空間的切換是作者主觀種族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第三空間下的“荒漠”和“中國區(qū)”為我們了解這兩個種族的新視角,這些區(qū)域不僅僅是一種現(xiàn)實的存在,是印第安人和中國移民實實在在的生活環(huán)境,同時也是馬克·吐溫區(qū)別于白人種族的一種空間構(gòu)造,是美國主流意識形態(tài)為除白人以外的其他族裔劃分的“第三空間”,是為“他者”打造的邊緣化空間。以此傳達了作者主觀意識中對于種族的偏見。作為早期游記中的種族觀,也與后期馬克·吐溫的對于種族的新認識形成了對比,為我們進一步了解馬克·吐溫的種族觀提供了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