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法典第999條“合理使用”解讀

■楊立新

長期以來，我國是通過民法來規(guī)范媒體適法行為與侵權行為之間的界限的。民法典通過總結媒體和司法的實踐經驗，在人格權編中對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合理使用他人人格要素與媒體侵權的界限作出了界分，對規(guī)范我國媒體行為具有特別重要的價值。

“合理”與“不合理”的界分基準

民法典第999 條規(guī)定：“為公共利益實施新聞報道、輿論監(jiān)督等行為的，可以合理使用民事主體的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使用不合理侵害民事主體人格權的，應當依法承擔民事責任?！边@一條文是對媒體在進行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中，合理使用他人人格要素與不當使用應當承擔侵權責任規(guī)定的規(guī)則。

新聞報道，是媒體告訴公眾正在發(fā)生的事實的信息，是對新近發(fā)生的事實的報道。新聞的本原是用事實說話，是對事實的真實傳達。客觀事實本身不是新聞，被報道出來的新聞是報道者對客觀事實進行主觀反映后形成的觀念性信息，是報道者把自己對客觀事實的主觀認識傳達出來而形成的信息。

輿論監(jiān)督，是媒體以及其他輿論媒介通過發(fā)表新聞、評論等，對社會的政治生活、經濟生活、文化生活等方面進行批評，實行監(jiān)督的權利和功能。原本意義上的輿論監(jiān)督，涵括在對權力監(jiān)督體系之中。輿論監(jiān)督被進一步擴展，其含義已經超出了對權力監(jiān)督的職能，幾乎成了無所不能的權利和功能。輿論監(jiān)督是新聞批評的自由和權利，媒體通過行使新聞批評的自由和權利，實現(xiàn)對社會生活的監(jiān)督功能。批評是媒體公共職能之一，也是一種權利，新聞的采寫、出版者有權通過新聞媒體對負面的社會生活現(xiàn)象提出批評，形成輿論，督促其改進，推動社會文明的進步。

無論是新聞報道還是輿論監(jiān)督，都是媒體的職責，其本質都是為了實現(xiàn)公共利益的目的。一方面，媒體進行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的公共利益目的體現(xiàn)在保障公眾知情權，使其具有新聞性；另一方面，媒體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的公共利益目的來源于媒體的批評和監(jiān)督職能，通過批評和監(jiān)督，暴露社會不良行為，督促被監(jiān)督者改進。

媒體進行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不可避免地要使用他人的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人格要素，這就涉及對自然人、法人、非法人組織的人格權保護問題。如何區(qū)分媒體的適法行為和侵權行為，判斷的標準就是公共利益目的。民法典第999 條開宗明義，就提到了“公共利益”的目的，為媒體的適法行為與侵權行為畫出界定的紅線。進行新聞報道、輿論監(jiān)督使用他人的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人格要素，具有公共利益目的者，為合理使用，是適法行為；不具有公共利益目的者，為不合理使用，是侵權行為，應當承擔侵權責任。

合理使用的范圍界定

媒體進行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都不可避免地要涉及被報道和被監(jiān)督者的人格要素。為保障媒體傳播的公正性和媒體職能的實現(xiàn)，媒體在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中，具有公共利益目的，合理使用他人的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人格要素的，就具有新聞性，為的是保障公眾知情權，就是實現(xiàn)其媒體職能的正當行為，應當予以合法性保障。

新聞性是媒體抗辯承擔侵害人格權責任的正當事由，其作用在于阻卻媒體行為的違法性，使其具有合法性。具有新聞性作為媒體侵權責任的合理抗辯事由，能夠阻卻新聞報道、輿論監(jiān)督侵害人格權的違法性，讓“使用他人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人格要素”的行為排除其違法性，成為正當?shù)?、合法的媒體行為，不構成侵害人格權的民事責任。

合理使用他人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人格要素的阻卻違法事由的要件包括：

第一，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使用了民事主體的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人格要素。如果沒有使用這些人格要素，當然不存在侵害人格權的問題。只有在媒體實施新聞報道、輿論監(jiān)督的行為中，使用了自然人、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的這些人格要素，才存在判斷其是否違法的問題。

第二，媒體實施新聞報道、輿論監(jiān)督行為須有“公共利益目的”的正當事由。媒體合理使用他人的人格要素的正當事由，就是具有社會公共利益目的。新聞性似乎并不能夠直接體察其公共利益目的，但是，真正的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的新聞性，就是通過新聞報道的傳播或者對社會生活的監(jiān)督，表達媒體實現(xiàn)公共利益目的的主觀意圖。媒體滿足公眾知情權和推動社會進步的追求，通過告知公眾正在發(fā)生的事實以及對社會負面事實的揭露和批評，實現(xiàn)媒體的職能，就是最大限度地體現(xiàn)了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的公共利益目的。對媒體使用他人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人格要素的行為阻卻其違法性，須具有公共利益目的。

第三，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須在合理范圍內使用他人人格要素。媒體在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中使用他人的人格要素，不僅要具有公共利益目的，還必須在合理的范圍內使用，即為新聞報道、輿論監(jiān)督而使用，不得超出該范圍使用。超出該范圍的使用，為不合理使用，構成侵權責任。例如，媒體進行輿論監(jiān)督雖然有公共利益的正當目的，但是超出必要的范圍，將不該公開的個人隱私予以公開，也構成侵害隱私權的侵權責任。

符合上述要件的，對他人人格要素的使用為正當使用，不承擔民事責任。例如，拍攝新聞事件中對人物肖像進行報道，不構成侵害肖像權；必要時對被批評者的姓名進行披露，也不構成侵害姓名權。

不合理使用的侵權責任

媒體在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中使用他人的人格要素，不符合民法典第999 條規(guī)定的要求，不合理使用他人的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人格要素，就不能阻卻其行為的違法性，構成侵害他人人格權行為，應當依法承擔民事責任。

新聞報道、輿論監(jiān)督不合理使用他人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構成侵害人格權的侵權責任的行為包括以下情形：

1.沒有正當理由而使用他人人格要素。進行新聞報道、輿論監(jiān)督而使用他人的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須具備公共利益目的，非為公共利益目的而使用，例如為個人創(chuàng)作、為個人私利而使用，就沒有正當理由，因而不具有新聞性。在這樣的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中，使用他人的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由于沒有正當理由而不能阻卻其行為的違法性，因而構成侵害人格權的侵權行為。例如，為了滿足一己私利而組織報道損害被報道人的利益，就是利用媒體滿足私利的行為，具有違法性，構成侵權責任。

2.使用他人的人格要素超出了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民法典第999 條規(guī)定，媒體合理使用他人的人格利益是有范圍限制的，即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其中的“等”字，包含的是那些可以合理使用的人格利益，而不能解釋為所有的人格利益。例如，隱私權是自然人的具體人格權，私人生活安寧和私密空間、私密活動和私密信息都是隱私權保護的范圍，不可以在新聞報道或者輿論監(jiān)督中予以公開或者泄露。媒體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盡管有公共利益目的，但是在涉及個人隱私時，也必須遵守法律規(guī)定，不可以超出范圍擅自使用。在新聞報道、輿論監(jiān)督中，超出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而公開個人隱私，也是不合理使用，構成侵害人格權的侵權責任。

3.超出合理使用范圍而使用他人的人格要素。在新聞報道、輿論監(jiān)督中，即使有公共利益目的，使用他人的人格要素也是在法律規(guī)定的姓名、名稱、信息、個人信息等范圍之內，如果超出了合理使用的范圍，就會構成侵害人格權。確定新聞報道、輿論監(jiān)督使用他人人格要素的必要范圍，在于是否損害被使用者的人格尊嚴。沒有損害人格尊嚴的，就是合理使用；造成人格尊嚴貶損的，就是超出合理范圍而使用。因而，盡管新聞報道或者輿論監(jiān)督出于公共利益目的，但是在對他人的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的使用中，造成了被報道者的人格尊嚴貶損，構成侵害人格權，應當承擔侵權責任。

總之，民法典第999 條規(guī)定劃清了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使用他人人格要素的是非界限，為媒體的適法行為和侵權行為確立了法律界分的標準。媒體進行新聞報道和輿論監(jiān)督應當遵守這個規(guī)范，既能夠滿足公眾知情權，又能夠保護好人民的人格權，推動社會文明的不斷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