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遷與傳承：關于皖北祭祀文化的調適
——以地方志和田野調研為考察對象

（亳州學院中文與傳媒系，安徽 亳州 236800）

淮河以北的地區(qū)稱為皖北，皖北包括亳州、宿州、淮北等6個省轄市，淮河文化、老莊文化、楚漢文化是皖北特色文化，在多元文化氛圍中，祭祀文化在傳統(tǒng)的基礎上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尤其是公祭文化 （這里的公祭不是指國家公祭，而是以政府部門為向導，以拉動地方經濟和旅游文化為目的的祭祀行為）發(fā)生了質的變化。隨著經濟和科技的快速發(fā)展，皖北祭祀文化在“自覺”與“不自覺”的情況下進行了“變”與“不變”的調適。

1 地方祭祀文化變遷的表達

1.1 祭祀承載主體的變遷

建筑是文化承載的主體，建筑的變化也標志著相應的文化發(fā)生了變遷。據(jù)《民國重修蒙城縣志》（此縣志記載最完善，時間最有承接性）記載地方祭祀承載主體主要有壇、廟、宮、祠、寺、觀、庵（菴）、閣。如壇有社稷壇、神祗壇、先農壇、厲壇等；廟有關帝廟、城隍廟、火神廟、龍王廟、把蠟廟、馬王廟等；祠有土地祠、名宦祠、忠義祠、節(jié)孝祠、莊子祠、劉仙祠、邵公祠、曾公祠、谷公祠、王公祠、呂公祠、楊公祠、陳公祠、黃公祠、七貞祠等；寺有興化寺、龍泉寺、萬壽寺等；菴有云提菴、三皇菴等；觀有崇元觀、丹陽觀等，宮相對記載較少，只有一個文昌宮。[1]

從蒙城縣志記載來看，我們可以總結出以下幾點：一、近代皖北廟宇宗祠仍然比較興盛，從中可以看出家族在當時的社會生活中在充當著主要的角色。二、從祭祀建筑的不同稱呼，我們可以看出，雖然當時是儒、釋、道三家并行，但祭祀建筑還是嚴格的區(qū)分開來的，不同的祭祀對象在不同的地點祭祀。

通過對皖北祭祀建筑的田野調研，發(fā)現(xiàn)祭祀承載主體發(fā)生了很大的變遷，宗祠基本上消失，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家族在修家族族譜。祭祀建筑的名稱基本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以當?shù)鼐用褡园l(fā)建造的一些祭祀場所，基本上都是以XX廟命名，其中觀音廟、奶奶廟用的最多，這部分祭祀建筑基本上分布在鄉(xiāng)鎮(zhèn)、農村。另外一種祭祀建筑隸屬于當?shù)卣?，一般名稱是按照祭祀對象屬于哪家教派來命名，如亳州市渦陽縣祭祀老子的場所，叫太清宮。

皖北祭祀建筑文化最突出的一個特點是民間祭祀建筑文化，雖然祭祀建筑被稱為XX廟，但從供奉的對象來看，人們在廟中祭拜的不僅僅是佛家的神觀音，而且還有道家的神靈以及具有地方特色的民間神，由此可見民間信仰是多元的。

1.2 祭祀形式和參與主體的變化

近代祭祀的主體仍然是官方或者家族。祭祀的對象是自然神、祖先神、英雄和人杰，應該說無所不祭。如《民國重修蒙城縣志》記載，先農壇在東關外，雍正四年頒行與東郊擇地四畝九分，祭神農；神祗壇在南關外，以春秋二日......祭風云雷雨;厲壇在在西關外，每歲清明日七月十五、十月初一至祭，明正德六年流賊屠城，奏準加四月初十日以祭，祭無祀鬼神；關帝廟在城東門內丹陽關東建修有記前止五月十三日祭，后加春秋二祭之，雍正五年特加太牢追封三代為公爵，添設神牌于后殿。忠義祠、孝節(jié)祠等各種祠廟祭當?shù)厝私芎袜l(xiāng)賢。[1]

而現(xiàn)在祭祀的主體主要是個體家庭或民間行業(yè)團體。

1.家祭。皖北家祭一般祭祀對象有祭祀亡人，在客廳重要位置擺上亡人照片，燒香祭祀，希望其保佑全家平安。除此之外，每年的清明，年三十，年初一家人都會到墓地進行祭拜，一般以小家庭為一個單位，祭拜對象是自己的父母輩、祖父輩，一般不會超過曾祖。但是如果亡人是剛剛去世21天、35天，俗稱“三期”、“五期”，參與祭拜的人數(shù)就會很多，親朋好友甚眾。

2.行業(yè)祭。皖北的行業(yè)祭最為突出的是從事商業(yè)的，供奉的有財神，貔貅，最突出的是供奉關公。相傳關羽發(fā)明了算盤，在做生意、理財方面非常有頭腦，發(fā)明了原、收、出、存的做賬方法。最主要，關羽非常講究信用，重義氣，有團隊精神。生意人供奉關公，寓意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會背叛合作伙伴。

3.祭祀宗教神。皖北祭祀的宗教神主要有佛教的觀音、道教的送子娘娘、民間神靈土地爺和土地奶奶、財神、判官等，以上是皖北各個廟宇當中都供奉的神靈，大同小異。

4.祭祀地方名人。皖北許多縣市歷史悠久，可以追尋到商湯時期。悠久的歷史文化孕育出了中華文化奠基人的老子、莊子、管子、顏回等先哲，以及 “三曹父子”、“竹林七賢”等文學藝術的巨擘。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關于其他方面的歷史文化名人，如神醫(yī)華佗、道家學者陳摶等。由于祭祀對象眾多，所以祭祀活動勃興，參與者眾多。

5.祭祀革命烈士。皖北有新四軍紀念館、有雪楓公園、有皖北烈士陵園等等。皖北這塊土地見證了抗日戰(zhàn)爭時期新四軍開展武裝斗爭的壯舉；見證了劉伯承、鄧小平率領晉冀魯豫野戰(zhàn)軍取道亳縣、揮師南下，“六克亳州”的傳奇戰(zhàn)史；見證了淮海戰(zhàn)役中皖北人民積極支援人民解放軍中原野戰(zhàn)軍后方醫(yī)院的場景。

從以上我們可以看出祭祀的主要形式有家祭、行業(yè)祭、公祭（這里的公祭不是指國家公祭）等。以家族為主導的祠堂祭祀變成了以個體家庭為主導的家庭祭祀，以政府為主導的宗廟祭祀已經變成了各種廟會，而以自然神為祭祀對象的現(xiàn)象基本上消失，這也是現(xiàn)在科技發(fā)展的結果。以前祭祀先賢名人的活動變成了一項群眾自發(fā)參與的公祭活動，公祭由高端文化變成了一種大眾文化。

2.祭祀文化變遷的原因

祭祀文化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一部分，隨著文化的現(xiàn)代化而發(fā)生了一系列的變化，這是文化的自我調整和轉型。所謂文化轉型即人類面臨工業(yè)社會帶來的一系列風險與挑戰(zhàn)，為了生存與發(fā)展的需要，為了解決當前的危機和找到今后的出路，在文化創(chuàng)造方面逐步改變原有的不可持續(xù)的文化成分，通過與其他文化的不斷自主適應，在多元文化世界里做出適應新環(huán)境與新時代的文化選擇。[2]

隨著工業(yè)社會的發(fā)展,生產力的提高,社會生產關系也發(fā)生了一系列的變化，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社會快速變遷，城市進程的加快，越來越多的村落消失，越來越多的農民變成了市民。鄉(xiāng)土文化、地緣和親緣文化隨之發(fā)生了一系列的變化，以及社會保障、就業(yè)能力等現(xiàn)實條件的改變促進了人口的流動加大。進城了，上樓了，彼此之間交流少了。拆遷了，地少了，自由勞動力出去打工了，皖北農村90%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中小城市回鄉(xiāng)就業(yè)人口達不到半數(shù)以上①。社會流動和城市進程的加快,打破了以血緣關系為基礎形成的社會組織——家族存在的社會基礎。由于社會關系的變化，家族關系也變得十分松散，因而以家族為核心的祠堂在皖北基本消失。

在諸多影響祭祀文化變遷的諸多因素中，政治制度的變更，新政策的出臺等都會對民間祭祀文化產生重要的影響。隨著工業(yè)社會的發(fā)展，科技的進步，人們遠離了愚昧，祭祀更多的是感情的表達和經濟發(fā)展的需要，尤其是以政府部門（一般都是地方的旅游局或文化局）為主的祭典活動，其主要目的是以宣傳地方文化，推動地方旅游，拉動地方經濟為目的。[3]而家祭隨著國家殯葬制度的改革，公墓制度的實行，也打破了傳統(tǒng)的祭祀形式，生態(tài)祭祀逐漸的被人們所接受，隨著網絡的發(fā)展，甚至還出現(xiàn)了網絡祭祀。

在經濟、政治、社會、生態(tài)文明等各種因素的影響下，人們的價值觀也發(fā)生了一系列的變化，特別是公共祭祀，民眾對祭祀的心里，由崇拜、敬畏變成了娛樂，更大的動機是自我價值的體現(xiàn)。擁有財富的多少已經成為衡量一個人社會價值的重要標尺，尤其許多走出家鄉(xiāng)的年輕人，他們打拼成功后，往往選擇為家鄉(xiāng)做出貢獻，從而體現(xiàn)自己的社會價值，捐款修建廟宇是其中的一項重要表達方式，因為捐獻者捐獻的多少都會在廟前立碑留名。捐獻多的，往往在碑文上能突顯出來，不僅這樣，捐款者對鄉(xiāng)鄰事物非常具有發(fā)言權，家族的權威漸漸淡去。

3.對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和突破

“文化是共同塑造人們生活方式的價值、信仰、行為和物質產品。”不同形式的祭祀文化由于受眾對象的不同，所達到的社會功能就有所不同。例如加強家族凝聚力，拉動了地方經濟和旅游的發(fā)展等等，但從地方志的角度來看，祭祀文化最大的社會功能就是對地域文化的傳承和人們對優(yōu)秀傳統(tǒng)倫理的堅守。

3.1 地方文化的傳承功能

文化傳承中既包括了一代人向另一代人的文化傳輸，也包含了一代人對另一代人的文化繼承。在傳輸和繼承過程中，又都包含著自覺或不自覺的選擇和揚棄，因而才體現(xiàn)出文化不斷進化、不斷優(yōu)化的發(fā)展趨勢。皖北文化，或曰淮北文化，或曰亳州文化，以老莊道家文化和曹魏文化為代表。[4]祭祀文化是皖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承載著皖北文化的傳播。如亳州市蒙城縣民間從2012年起，每年都自發(fā)祭祀當?shù)孛饲f子——平民祭莊。

莊子祠是當?shù)貎H有的現(xiàn)存最完整的祠堂，是地方重點文物單位。莊子祠寄托著當?shù)厝嗣裉厥獾那楦校磕昙狼f，人民都會自發(fā)的的參加，非常熱鬧，民眾心理各異。

其祭奠過程如下：獻官三人，獻官著玄端——從祭百人，從祭著直裰/大氅——祭旗49面——祭牌7尊——香開鴻蒙、琴起太古——茶滌塵心、書劍迎圣——五供贊——鼓盆而歌于謳吟誦、清音祭莊。從祭奠過程看，其包括音樂（撫琴）、書劍（字畫、舞劍）、詩歌（吟誦、清音）。這些都是對先秦祭禮文化的繼承和擴展，《禮記.祭義》云：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愴之心，非其寒之謂也。霜露之思，慎終追遠；九轉功成，天地陽極。在這個時刻，先圣不隔，來復往轉。鐘鼓樂之，琴正天地.禮始，鐘鼓齊鳴,告于天地先君，迎神；讀祝，以鼓一通，祭祀先賢往圣，禮圣；禮畢，鐘鼓各九，歸也歸藏天地，送神。琴者正南面。歌南風，熏然慈仁。佩劍揮書，贊天地之化育。樂有三段：咸和之樂：樂聲和緩，少長如儀，祭眾行禮；寧和之樂：靜怡肅穆，劍有莊恭，書成嚴正；安和之樂：安寧祥和，獻官讀贊，眾賓恭謹。②

同時傳播了皖北老莊文化，《莊子.逍遙游》：“逍遙者，生命在循道而趨中隨順”。《莊子.至樂》，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莊子曰“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老莊的喪葬觀很好的被當?shù)匕傩绽^承下來，除民間自發(fā)的公祭，在普通百姓的尋常祭祀，也有歌舞表達形式。

3.2 對優(yōu)秀傳統(tǒng)道德文化的堅守

祭祀文化隨著各種文化的變遷而變遷，其中優(yōu)秀的文化成分被繼承了下來，如敬養(yǎng)觀、孝悌觀、追根溯源等思想。這些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是情感認同的集中體現(xiàn)，凝聚著中華民族普遍認同和接受的思想道德規(guī)范和價值取向。

祭祀文化的變遷是對傳統(tǒng)道德文化的堅守和應和，《論語·八佾》：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簡；喪，與其易也，寧戚。”從這段話上我們可以看出，禮的本質與其奢侈浪費，不如節(jié)儉；辦喪事，與其周全，注重外在形式，不如內心哀傷。從這方面看，現(xiàn)在實施的生態(tài)葬，文明祭祀是和我國傳統(tǒng)的喪葬理念和文化完全契合的。

在科技快速發(fā)展的今天，祭祀的功能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對文化的傳承和地方經濟的發(fā)展等等許多方面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但是傳統(tǒng)文化在其形成和發(fā)展過程中，不可避免受到當時人們的認識水平、時代條件、社會制度的局限性的制約和影響，因而也不可避免會存在陳舊過時或者已經成為糟粕性的東西[4]，所以對傳統(tǒng)祭祀文化的全盤繼承無益于民族文化的發(fā)展。擯棄其中不合理的祭祀傳統(tǒng)，走向生態(tài)祭祀，文明祭祀，這也是我們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根本要求。在實際的調研過程中發(fā)現(xiàn)有些祭祀過程仍然存在著落后的成分，鋪張浪費現(xiàn)象嚴重，攀比心理存在，給百姓帶來沉重的經濟負擔。尤其農村祭祀，充斥著迷信的成份，有些不法商販利用民眾心理，非法漁利，擾亂當?shù)刂伟?，面對這些情況，當?shù)卣畱摷右跃?、引導、約束。面臨祭祀文化的變遷，我們應該結合新的實踐和時代要求進行正確的取舍，使之與現(xiàn)實文化相融相通，共同服務以文化人的時代任務。[4]

注釋：

①數(shù)字得出是2017年5月-6月由蒙城、阜陽、亳州等地的綜合調查得出。

②其資料來源癸巳全球布衣祭祀莊子大典,筆者于5月3日全程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