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范杰遜
法國社會學家哈布瓦赫最早提出了“集體記憶”概念,強調記憶在社會結構中的基礎作用。他認為,集體記憶是“一個特定社會群體之成員共享往事的過程和結果,保證集體記憶傳承的條件是社會交往及群體意識需要提取該記憶的延續(xù)性。”
集體記憶是一個共享往事的過程,同樣也是一個被傳承與講述的過程,其作為國家精神財產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每個國家在交往活動和文化軟實力發(fā)展的長期積累,是構成國家合法性的一種重要載體。周海燕認為,“集體記憶的建構在維護權力的合法性與統(tǒng)治秩序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是塑造社會認同的重要力量,也是代際傳承的重要中介。在當代社會,媒介在集體記憶的保存、傳播中居于中心地位?!奔w記憶與媒介更像是兩個不可分割的個體,尤其是在如今新媒體的環(huán)境下,個體的記憶在新傳播技術的作用下更容易被整合與共情,集體記憶的形成與傳承變得更為便利與多元。
1958年建成通車的南京長江大橋是長江上第一座由中國自行設計和建造的雙層式鐵路、公路兩用橋梁,在中國橋梁史和世界橋梁史上具有重要意義,是中國經濟建設的重要成就、中國橋梁建設的重要里程碑,具有極大的經濟意義、政治意義和戰(zhàn)略意義,被稱為“爭氣橋”。 史修永、王兵認為,南京長江大橋已經轉化成一個內涵豐富的城市文化符號,凝聚著當代中國的政治文化心理,見證了中國當代政治文化的變遷。“作為一座‘飛架南北’的建筑物,大橋將革命歷史、科技發(fā)展、文學藝術、審美文化等元素匯聚和貯存起來,成為這座城市乃至整個國家的文化記憶形象。”
南京長江大橋的建造過程以及自身形象構建了集體記憶,這樣的記憶也在媒介不斷挖掘、報道與傳承過程中,不斷被塑造。一般來說,集體記憶有兩種敘事方式,一種是以記者親歷者身份來“目擊”的媒體事件,以實現社會認同;“另一種則通過多種形式,媒體將歷史進行再現,選擇性地進行報道,扮演著‘公共歷史學家’的角色?!?/p>
1958年建成的南京長江大橋,媒體人更多是以“公共歷史學家”的身份來塑造集體記憶,媒體通過大量的歷史文獻資料、實物,甚至是設計者、建造者的采訪,或者通過歷史文本、影像、文物這類“歷史材料”構建了一個“爭氣橋”形象,并提煉出“大橋精神”,是一種宏大視角下的報道路徑,也是一般意義上的“南京長江大橋”報道。從媒介傳播來說較為單一,報道趨于常規(guī),更缺少新意和更大的視角。
2018年12月底,全封閉維修了27個月的南京長江大橋即將正式恢復通行。此前由于南京長江大橋常年超負荷運轉,加上風雨侵蝕和材料老化,南京長江大橋亟需對橋梁結構進行調整,減輕對梁體的壓力。即將恢復通行的南京長江大橋也再次勾起了市民的集體記憶,媒體紛紛報道這座橋的歷史與紅色基因,不少市民也回憶起與大橋的點點滴滴。不過這些報道的中心還是聚焦在南京長江大橋本身,最終進入了傳統(tǒng)的宏大敘事框架。正如施海泉所說,傳統(tǒng)媒體時代的大橋符號價值是自上而下積極動員的結果,其敘述是宏大主題;而在新媒體時代,大橋所具備的公共文化價值則是源自自下而上的民間共有習慣,所凝結的主要是日常生活記憶。
能不能打破以南京長江大橋為主體的傳統(tǒng)報道模式,聚焦在城市生活里的普通人,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故事來支撐起“大橋離開的日子”?交匯點將大橋離開的這791天為時間坐標,選取了17位與大橋有若隱若現關聯的普通市民,有曾經每天經過大橋的公交車司機,有家住大橋邊的居民,還有大橋封閉后離開南京的大學生,有在作文里面抱怨大橋封閉的小學生……講述他們的關于夢想、失望、離別、激動的故事。長江大橋穿插在故事其中,它的角色由過去宏大敘事的主角變成日常生活的配角,它變成了一座記憶的橋梁,變成了承載集體記憶的空間具象載體。
2018年12月28日,交匯點8000多字的報道《離開大橋的日子》在南京長江大橋恢復通行的當天刊發(fā)。與同城其他媒體報道恢復通行關注大橋本身,以及講述維修建設背后的故事不同,交匯點這個策劃已經將大橋集體記憶融入到了日常生活里,從當年的“爭氣橋”內化成如今日常生活的“希望橋”,這是順應時代的發(fā)展與變革,其最終指向都是美好生活。但由于視角選擇,以及集體記憶的重構,展現了人與橋,人與城市,人與生活的無限張力,聚焦在日常生活的普通人,讓橋的形象與寓意變得不再那么高不可攀,更讓每一個讀者覺得,每個人其實心底都有一座南京長江大橋。
以17個普通人的故事報道,構建了南京長江大橋歸來的集體記憶,其實是用小切口、新主題來展現這樣一個宏大主題,將微觀層面的個體記憶與故事,以大橋為載體,凝結成城市兩年多來的故事,從而拓寬了傳統(tǒng)大橋報道框架,以及大橋集體記憶的邊界,大大增強了集體記憶的敘事張力。尤其是在新媒體時代,有溫度、有情感、有溫度的報道更能贏得共鳴,這17個人更像是城市生活的人們的17個側面,每個人都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這種日常生活的集體記憶更打開了重新歸來后的南京長江大橋的認知概念,再次煥發(fā)新生的橋更可以認為是一個美好生活的回歸,將大橋從過去的宏大歷史內化成城市生活的一個部分,更新了大橋厚重的政治寓意,賦予了新時代下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告別宏大敘事的集體記憶傳承將使得南京長江大橋主題將源源不斷地被敘述下去,記憶的文本與生命的鮮活體驗,也會隨著記憶主體的傳承與變遷,將不斷更新和延續(xù),每一段集體記憶的背后都將像年輪一樣印刻著時代痕跡。
集體記憶作為社會心理學、政治社會學范疇的理論,它的實踐往往更需要媒介的介入、記者的報道?!靶侣劦奶煨浴笔沟糜浾呖梢孕岬揭恍┥星姨幱诿妊繝顟B(tài)的好故事,并通過敘述和報道讓其成為集體記憶的可能。所以,作為記者應該重視跨學科領域的研習,運用一些學術理論更好地指導新聞報道,拓寬新聞視野和選題的范圍、格局。某種程度上,記者也是集體記憶雛形的“打撈者”和“塑造者”。
如何將個體記憶通過傳播和報道變成集體記憶,除了有好的理論支撐、角度選擇,更重要的還是在采訪和敘事的把握與方法,其重要前提就是對新聞四力“腳力、眼力、腦力、筆力”的深刻領會與實踐。從交匯點南京長江大橋恢復通行的策劃來說,好的策劃是一方面,前期的扎實采訪與報道是挖掘集體記憶最核心的部分,如何把握每一個被采訪對象的記憶精髓,以及他們的記憶如何被社會主流價值摘取與取舍,就需要記者耐心與仔細的采訪,同時還要經過多方求證,只有契而不舍才能報道出經得起考驗的新聞,這樣的新聞才有資格成為集體記憶。
如今媒介的新技術日新月異,互聯網時代下信息獲取成本降低,手機即時通訊軟件大量普及,使得我們去尋找受訪對象變得比過去更為容易,包括在互聯網上有大量經過數字化后的歷史文獻,例如老報紙數字化,可以通過報紙的過去版面內容來找尋歷史記憶,例如在2020年上映的電影《八佰》放映后,筆者所在單位的同事即通過新華日報老報紙鉤沉歷史,回到了1938年的歷史現場,將彼時的“新聞”重新翻出并進行梳理,某種程度上也構建了一種電影以外更為真實與客觀的集體記憶。大數據技術的廣泛使用也可以通過對數據或者文本分析,對一些人物、名詞甚至是觀念的誕生與發(fā)展,為我們理解集體記憶的形成過程,塑造及強化集體提供了更為直接與立體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