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卜辭“”字新説

張宇衛(wèi)

(臺灣大學(xué)中國文學(xué)系)

(《合》2347+《合》4154+《合》5025+《合》7590+《合》9506+《合》9507+《合》9514+乙7592+乙7728+乙7865，賓一)

(《合》10405正，典賓，《合》10406正同文)

(《合》17683正+《合》16470正+乙補4320+乙補4644+乙補4679+乙補4521+乙補4507+乙補5236倒+乙補6984+《合》13584正+《合》17847正+乙6284+乙補1415+乙補4360+乙補4504+乙補4909+乙補5358+乙補5000+乙補1428+乙補5333倒+乙補4969倒，(3)楊熠： 《甲骨試綴第31—46則(附補綴二則)》，先秦史研究室2018 /9 /22(http： / /www.xianqin.org /blog /archives /10920.html)。典賓)

(《合》15485，賓三，《合》15486同文)

(《合》24134，出二)

(《合》24209，出二)

上述六版中又以(b)、(c)之文例信息較爲(wèi)豐富，語境本身相對明確，爲(wèi)多數(shù)研究學(xué)者所重視，故常從此著手進行相關(guān)考釋與通讀。關(guān)於“”字考釋，本文嘗試以表格的方式整理如下，表格中除了“”字詞考釋外，也將敘及各家對於文句斷讀以及語譯的部分：

“”1①“”“”“”。2②“”。3③“”。。。4④。 。。5⑤“、”。。①②③④⑤《》196149—51。《》《》253192856。《》《》1978702。“”《〈〉》《·》2007293。《》1983531?！丁?970589。

確定此字屬於陽部音後，唯有陳劍考釋爲(wèi)“蕩 /盪 /碭”，於聲音條件上是最直接的證據(jù)，不過“蕩”本身是不及物狀態(tài)動詞，基本上不接續(xù)賓語，後面如果接續(xù)賓語，將産生使動及物的作用，由“晃動 /搖盪”之義轉(zhuǎn)變爲(wèi)“使之搖盪、搖晃”的用法，如《左傳·僖公三年》“齊侯與蔡姬乘舟于囿，蕩公”杜預(yù)注“蕩，搖也?！?13)《十三經(jīng)注疏·左傳正義》，臺北： 藝文印書館1981年版，頁199。即讓公搖晃；《韓非子·外儲説左上》“桓公與之乘舟，夫人蕩舟”，(14)(清) 王先慎： 《韓非子集解》，北京： 中華書局2007年版，頁275。類似的文例見於馬王堆帛書《春秋事語》：“齊桓公與蔡夫人乘舟，夫人蕩舟，禁之，不可，怒而歸之，未之絶，蔡人嫁之?！眳Ⅳ缅a圭主編：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叄，北京： 中華書局2014年版，頁182。也是讓舟搖晃之意，以此來理解“王車”爲(wèi)使王車搖晃之意，似乎不太適切。陳劍於演講中另外也提到此字應(yīng)該屬於“撞擊類”動詞，這個意見是很正確的，所以過去學(xué)者還未釋出此字時，就文例提供的語境，也是將其譯解爲(wèi)衝上、衝擊、碰撞等類似的意義，可以説這是相當(dāng)符合語境的解釋，不過這與早期文獻的“盪 /蕩(搖晃、動盪)”等字之字義似乎無法産生直接關(guān)聯(lián)。

另外，陳劍談到此字取“兔”形爲(wèi)偏旁，亦與其善逸與蕩逸之特點有關(guān)，這無疑是可信的。從“兔”之善逸、蕩逸的特點，也充分展現(xiàn)其衝撞的形象，有名的“守株待兔”故事，見於《韓非子·五蠹》：“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觸株，折頸而死。因釋其耒而守株，冀復(fù)得兔，兔不可復(fù)得，而身爲(wèi)宋國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當(dāng)世之民，皆守株之類也。”(15)(清) 王先慎： 《韓非子集解》，頁442—443。即突出“兔”善走之衝撞形象。

“襄”之“衝擊、碰觸”之意，在後來文獻中逐漸被他字取代，如“搪(定母陽部)”，其與“襄(心母陽部)”韻母同；聲母部分，心母與舌音相近，如《乞盉》“襄(倘)余亦改朕辭，出棄”，“倘”便是透母陽部。《廣雅疏證》：“搪、敞、、衝，突也?！蓖跄顚O疏證：“者，《衆(zhòng)經(jīng)音義》卷三引《三倉》云：‘敞，撞也?！硎囊蹲衷贰吩疲骸畻枺|也?！都拦艍V文序》‘以物棖撥之’李善注云：‘南人以物觸物爲(wèi)棖也?！ā?、並與通?！?28)(清) 王念孫： 《廣雅疏證》，頁698。即“搪、敞、、棖”聲韻相近，皆取其“碰觸、撞擊”之義。(29)按： 《一切經(jīng)音義》還保有其他字形，如玄應(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卷四·菩薩處胎經(jīng)第一卷》：“相”之“又作、棖三形，同。丈庚反。謂相觸也?！眳?唐) 釋玄應(yīng)撰，黃仁瑄校注： 《大唐衆(zhòng)經(jīng)音義校注》，北京： 中華書局2018年版，頁179。

“搪”的觸碰、撞之意當(dāng)是承襲自“襄”而來，其與“盪”因爲(wèi)聲音通假關(guān)係，(30)白于藍： 《簡帛古書通假字大系》，福州： 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頁1082。又可參張儒、劉毓慶： 《漢字通用聲素研究》，頁458。也産生重疊語義使用，如《廣韻》：“盪，盪突也?！?31)(宋) 陳彭年、丘雍等： 《廣韻》，《中華漢語工具書書庫》第59冊，合肥： 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頁56?！秳e雅》：“盪突，唐突也?！?32)(清) 吳玉搢： 《別雅》，《中華漢語工具書書庫》第50冊，頁230。按：“唐、搪”與“盪”的通假，可參蕭旭《唐五代佛經(jīng)音義書同源詞例考》一文的整理，文章中還整理出“踼、湯、蕩、傏、碭、摚、樘、棠、塘”等相關(guān)異體字。參蕭旭： 《唐五代佛經(jīng)音義書同源詞例考》，復(fù)旦大學(xué)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2011 /8 /15。(http： / /www.gwz.fudan.edu.cn /Web /Show /1617)搜尋《漢語大字典》二字的義項，便可以突出二者語義多處重疊，如：

、/①VVVV②VVVV①②《》2050—2051。2754—2755。

“搪、盪”同時具有觸碰、撞擊之義，因此陳劍考釋爲(wèi)“盪”，在後來的文獻中確實存在類似“碰撞、衝撞”的意義，應(yīng)是詞意引申以及語音上的關(guān)聯(lián)，但是這類的材料都普遍偏晚，如其引用唐代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之“子胥作濤，蕩羅城東”一句。(33)[日] 滝川龜太郎： 《史記會注考證》，頁547。本文依據(jù)“”語音綫索與文例之語義進行推論，當(dāng)以“襄”字較符合“”句法結(jié)構(gòu)、語義，即“襄”於早期的文獻便用作及物動詞，以及具有“上 /衝上”之義。

至於(d)、(e)、(f)的語句，由於文例本身提供的信息不夠清楚，難以進一步做出解釋。

附記： 本文曾於2019年10月18—19日在河南安陽舉辦的“紀念甲骨文發(fā)現(xiàn)120周年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上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