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的翻譯風格初探
——以劉宇昆譯本《北京折疊》為例

張云露

引言

當今世界處于迅速發(fā)展的快時代，人們對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寄予強烈希冀，科幻小說便在這樣的背景下應運而生。受西方科幻文學的影響，科幻小說也開始出現在中國文學的舞臺上。與一般的傳統(tǒng)文學不同，科幻文學與科學技術的發(fā)展有著直接聯(lián)系，字里行間充滿著對未來的想象。近年來，我國科幻小說的海外輸入量明顯多于海外輸出量，由于科幻小說翻譯一直沒有受到翻譯界和文學界的重視，科幻文學外譯一直屬于我國翻譯研究中的薄弱環(huán)節(jié)，但是科幻小說外譯擁有美好的文化前景和商業(yè)市場。下面擬研究科幻文學的優(yōu)秀譯作，旨在為科幻作品英譯研究貢獻綿薄之力，將更多富含中國文化特色的元素傳播遠洋，從而使中國科幻文學更好地“走出去”。

劉宇昆是著名的美籍華裔科幻小說翻譯家，將中國科幻小說家劉慈欣的《三體》及郝景芳的《北京折疊》譯成英文在國外發(fā)行，作品分別斬獲“雨果獎”。他的譯作被劉慈欣認為是“科學幻想和中華文化的完美融合”。這說明《北京折疊》英譯本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對未來中國科幻文學發(fā)展亦具有極深遠的研究意義。主要基于劉宇昆所譯的科幻短篇小說《北京折疊》初步探討其翻譯風格和翻譯策略。

一、科幻小說簡介

（一）科幻小說的發(fā)展歷程

科幻小說發(fā)源于西方，在西方的科幻沃土中汲汲生長。西方學者喬治·本福德（Gregory Benford）認為：“科幻小說是一種可以控制的去思考和夢想未來的方式。”布拉德伯里（Bradbury）認為：“科幻小說是真正的關于未來的社會學研究?！痹缭?902年，中國的有志之士就推行了“小說界改革”，將目光投向域外小說（任冬梅 2011：24）。我國科幻小說在晚清時期誕生，前身是梁啟超倡導的“科學小說”。“科學”這一外來詞的傳入深深吸引了國人，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傳播和發(fā)展，將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和翻譯推向高潮。梁啟超、魯迅等一大批思想先進分子出訪俄羅斯和日本，撰寫及翻譯了諸多“科學小說”，反響強烈，如魯迅在1903年翻譯了《月界旅行》《地底旅行》等科學小說?？苹眯≌f與傳統(tǒng)的文學作品不同，它作為一種承載當時中國先進知識分子不斷追求未來美好生活祈愿的媒介，既傳播了科學知識，又蘊含著深刻的哲學思想。

（二）科幻小說的文體風格特點

科幻小說翻譯一直未受重視，與其文體風格的模糊性有一定的關系。但不管怎樣，科幻小說的文本風格既有特殊性又有普遍性，它仍屬于文學小說的范疇。作為小說類別之一的科幻小說，具有通俗小說共有的體裁特點：作者花費大量筆墨進行人物刻畫（其中包括人物的外貌描寫、神態(tài)描寫、動作描寫、語言描寫、心理描寫等）、含有科幻色彩的情景環(huán)境和故事情節(jié)的描繪。在塑造人物形象時，角色的外貌衣著和語言動作都能深刻體現其細膩入微的心理情感和個性特征。情景環(huán)境和故事情節(jié)的描寫也是展示人物內心情感的一部分，更展露特定的社會文化背景和自然背景，揭示故事主題和思想。

二、《北京折疊》（劉宇昆譯本）的翻譯風格

許淵沖（1999：4）談到文學翻譯的再創(chuàng)作時指出，再創(chuàng)作就如同原作者在用譯語寫作，再創(chuàng)作要發(fā)揮譯語優(yōu)勢，只有和原作競賽，才能建立新的世界文化。但是，即使是再創(chuàng)作，也不能完全脫離原作者和原作。那么，如何使翻譯再創(chuàng)作與原作形成繼承和聯(lián)系關系就值得思考。徐德榮、姜澤（2018：97）指出，在翻譯中能否再現原作的風格特質，取決于譯者對原作風格的把握和再現程度。翻譯應再現原作的風格特征，還原原作的文體美。不管譯作如何再創(chuàng)作，如何與原作競爭，都不能掙脫原作的文體風格和特點，肆意而為。所以，擬從《北京折疊》原作的人物刻畫、環(huán)境描寫和故事情節(jié)再現三個角度出發(fā)，結合小說濃縮的情感表現和社會思想，在譯作的詞匯、句法和篇章層面進行分析，初步探索劉宇昆是以何種翻譯策略和翻譯風格將《北京折疊》的科學性和文學性完美結合的。

（一）人物刻畫的風格再現

1.小說人物外貌描寫

在文字語言的小說世界里，讀者對人物的最直觀的印象和感覺是通過外貌描寫建立的。外貌描寫可以間接反映人物生存的環(huán)境、所處的社會地位及性格特點。外貌描寫的翻譯能否再現原文希望傳達的人物特點，也是翻譯是否成功的一個依據。郝景芳在《北京折疊》中對生活在第三空間的老刀和彭蠡進行了諸多外貌描寫。

例1：原文：白色襯衫和褐色褲子，這是他唯一一套體面衣服，襯衫袖口磨了邊，他把袖子卷到胳膊肘。

譯文：He was wearing a white shirt and a pair of brown pants—the only decent clothes he owned.The shirt’s cuffs were frayed，so he rolled them up to his elbows.

分析：此案例體現了英漢語言間的重要特征區(qū)別，即意合與形合。原文是一個句子，句子的主語在“白色襯衫和褐色褲子”“襯衫袖口”和“他”之間隨意轉變。劉宇昆譯文第一步便是確定句子單位（兩個句子）及各單位主語（分別以He和The shirt’s cuffs作主語），體現西方語言的邏輯思維和內部連接。譯文第一句引入破折號，對前面的賓語shirt和pants進行解釋說明。譯文第二句增加了連詞so，再次將“襯衫袖口磨了邊，他把袖子卷到胳膊肘”中的邏輯關系體現得淋漓盡致。劉宇昆譯本將老刀的拮據傳達給讀者，再現了人物外貌形象。

例2：原文：這時彭蠡出現了。他剔著牙，敞著襯衫的扣子，不緊不慢地踱回來，不時打飽嗝。彭蠡六十多了，變得懶散不修邊幅，兩頰像沙皮狗一樣耷拉著，讓嘴角顯得總是不滿意地撇著。

譯 文 ：Finally，Peng Liappeared：Hisshirt unbuttoned，a toothpick dangling between his lips，strolling leisurely and burping from time to time.Now in his sixties，Peng had become lazy and slovenly.His cheeks drooped like the jowls of a Shar—Pei，givinghim theappearanceofbeing perpetually grumpy.

分析：從漢語意合的角度看，原文對彭蠡外貌的描寫使用了大量短句和散句。劉譯在譯文第一句巧妙引入冒號，把原文的兩句話合并為一句，將“他剔著牙，敞著襯衫的扣子，不緊不慢地踱回來，不時打飽嗝”處理成冒號后的四個分句，分別用過去分詞unbuttoned作后置定語修飾襯衫，用現在分詞dangling，strolling和burping表達剔牙、踱步和打嗝的動作。相反，劉宇昆譯本將原文第三句翻譯成兩句，即將“彭蠡”和“兩頰”作為拆分翻譯的依據。由此可知，劉宇昆不拘泥于原文的句式結構，善于靈活地將句子結構進行整合再譯，分析原文意合成分后將同一邏輯的小句合并翻譯，反之便拆分?？梢哉f劉宇昆使用了歸化的翻譯策略，這種翻譯方法使譯文更富有邏輯更連貫，也更符合外譯目的語讀者的閱讀習慣。在詞匯選擇上，劉宇昆譯本也能很好地再現人物形象和性格，如案例開篇的“這時”譯作finally，生動地體現了老刀等待時間不短，也間接再現了彭蠡的不緊不慢和懶散，符合原文中人物特征的描寫。

2.小說人物動作描寫

相比于外貌描寫的靜態(tài)化，動作描寫是一種動態(tài)的刻畫，注重人物動作的展示，能更好地襯托人物形象，將人物個性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地展現出來。王平在《文學翻譯風格論》中認為：“小說翻譯應生動地再現原作人物的舉止動作，揭示其內心情感和個性氣質?！?/p>

例3：原文：他從塑料碗里摳去吃剩的菜葉，將破碎酒瓶拎出，把帶血的衛(wèi)生巾后面未受污染的一層薄膜撕下，丟入可回收的帶著綠色條紋的圓筒。

譯文：He scraped off the leftover food from plastic bowls，picked out broken glass bottles，tore off the clean，thin backing from blood-stained sanitary napkins，stuffing it into the recyclables can marked with green lines.

分析：比較中英譯文，劉宇昆譯本仍采用以直譯為主的翻譯策略。原文用“摳去”“拎出”“撕下”和“丟入”描寫了老刀日常工作的步驟，表現了老刀工作場景的艱辛和不易。譯文對這一系列動詞分別使用形式一致的 scrape off，pick out，tear off 和 stuff into，再現了垃圾工老刀收撿垃圾的場面，展現了第三層空間垃圾工的日常工作和生活狀態(tài)。其中，由于“撕下”和“丟入”是屬于有一定連貫和先后順序的動作，劉宇昆譯本便將“丟入”（stuff off）處理成動名詞形式，作為“撕下”這一動作的伴隨狀態(tài)，更加符合目的語國家的語言使用習慣。

3.小說人物語言描寫

語言和對話描寫是小說人物個性化的直接體現，也是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不可缺少的環(huán)節(jié)。人物語言在特定環(huán)境發(fā)揮著特定的作用，譯者在翻譯對話語言時，應不局限于考慮人物本身的性格，更要對情節(jié)背景進行分析、把握，從而使人物語言既符合其性格，又符合故事情境。譯者在翻譯人物語言時，除了體現其性格外，還應生動再現其社會地位、文化程度和思想情感。正如作家別林斯基（Belinsky）曾言：“每個人物都會用他所屬階層的語言來說話，以至于他的情感、概念、儀表和行動方式，總之，他的一切都可以證實和再現他的教養(yǎng)和生活環(huán)境。”

例4：原文：“靠，菜里有沙子?！绷硗庖粋€叫小丁的胖少年突然捂住嘴說，他的指甲里還帶著黑泥。

“人家那兒一盤回鍋肉，就三百四。”小李說，“三百四！一盤水煮牛肉四百二呢?！?/p>

譯 文 ：“Fuck!I just bit into some sand，”a heavyset kid named Ding said while covering his mouth with one hand，which had very dirty fingernails.

“Three hundred and forty yuan!”said Li.“You hear that?Three forty!For twice-cooked pork!And for boiled beef?Four hundred and twenty!”

分析：比較原文和譯文，例4采用直譯和增譯的方法。其中，對照原文“‘人家那兒一盤回鍋肉，就三百四?！偎模∫槐P水煮牛肉四百二呢?！焙妥g 文 “‘Three hundred and forty yuan!’‘You hear that?Three forty!For twice-cooked pork!”。劉宇昆增譯了“You hear that?”將原文中感嘆號所體現的驚訝用一個反問句表現出來，此處適當增譯更加生動、形象地再現了人物的語言和心境特點。同時，譯者把“人家那兒一盤回鍋肉”譯為For twice-cooked pork，并將移到后半句位置，將第二次出現的“三百四”譯為Three forty，這樣的翻譯策略表明劉宇昆在忠實原文意思的基礎上，更加遵循譯文意思和句式的簡潔明了。將“靠”譯為fuck體現小丁吃到沙子時的憤怒心情，也再現了其粗俗。譯文從詞匯翻譯的選擇及句式結構的改造方面，還原原文人物的性格和身份地位，是最大程度對原文人物刻畫的風格再現。

（二）環(huán)境描寫的風格再現

小說環(huán)境描寫包括小說人物生存的社會環(huán)境和自然環(huán)境，是人物活動和故事發(fā)展不可或缺的場所。環(huán)境往往可以起到烘托氛圍的重要作用，展露一定的社會和時代背景。譯者再現小說環(huán)境描寫的風格，能幫助讀者身臨其境，與小說人物感同身受，從而較好地把握一些潛存的人物思想情感。所以，譯者在翻譯環(huán)境描寫時，不能將其單純地認定為景色描寫，而應結合具體的故事情感隱晦表達原文的意義。

例5：原文：日光下的街道也顯得寬闊，老刀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街道看上去有第三空間的兩倍寬。大多數人穿得整齊，男孩子穿西裝，女孩子穿襯衫和短裙，脖子上圍巾低垂，手里拎著線條硬朗的小包，看上去精干。

譯文：The street seemed twice as wide in the sun as what Lao Dao remembered from Third Space，and he wasn’t sure if that was a visual illusion.The men dressed mostly in western suits while the women wore blouses and short skirts，with scarves around their necks and compact，rigid purses in their hands that lent them an air of competence and efficiency.

分析：這段描寫是老刀來到第二空間，看到城市的建筑、街道和行人都與第三空間大不相同，既有自然環(huán)境又有社會環(huán)境，第二空間的街道寬闊敞亮，人們外表靚麗，生活更加井然有序。文段雖然絲毫未直接提到第三空間，卻通過間接對比表現出第三空間人們生活環(huán)境和生活條件的糟糕。對照譯文發(fā)現，劉宇昆譯本的選詞比較通俗，淺顯。但是，譯文不是只有簡單句式，還有很多地道的短語表達（如an air of），譯文長短句結合，在適當的地方對原文句法結構進行調整，靈活多變。如文段的第一句，劉宇昆譯本將“看上去有兩倍寬”提到最前面翻譯，直接省略原文的第一小句“街道顯得寬闊”，因為兩句話表達了相同的意思，在語用和語意上發(fā)揮同樣的作用，采用省譯策略能使譯文更加簡潔、易讀。

（三）故事情節(jié)的風格再現

故事情節(jié)安排合理是小說連貫、可讀、易讀的重要條件之一。小說的情節(jié)描寫一般采用一定的敘事手段和角度，是對小說發(fā)展的補充說明。科幻作品的情節(jié)描寫具有科學性的敘事特點，所以為了再現故事情節(jié)的風格，譯者除了要把握科學性敘述的準確翻譯外，還應努力再現情節(jié)描寫中的科學性和文學性。

例6：原文：晨光熹微中，一座城市折疊自身，向地面收攏。高樓像最卑微的仆人，彎下腰，讓自己低聲下氣切斷身體，頭碰著腳，緊緊貼在一起，然后再次斷裂彎腰，將頭頂手臂扭曲彎折，插入空隙。

譯 文 ：In the early dawn，the city folded and collapsed.The skyscrapers bowed submissively like the humblest servants until their heads touched their feet；then they broke again，folded again，and twisted their necks and arms，stuffing them into the gaps.

分析：此案例描繪了城市空間轉換時的情形，是小說科幻色彩較為濃厚的一部分。對于科學性的部分，譯者更應用通俗易懂的詞匯和句法結構幫助目的語讀者讀懂，讓中國科幻靠近目的語讀者，避免科幻的神秘感讓讀者望而卻步，從而再現科幻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如在一些漢語表達相對累贅的地方，劉宇昆譯本擅用一定的修正翻譯，“一座城市折疊自身，向地面收攏”（the city folded and collapsed），只用兩個簡單的動詞 fold和collapse便把“折疊自身”和“向地面收攏”的意思完全表達出來了。除此之外，原文長句較多，包含眾多意合的小句，沒有明確的邏輯順序，劉宇昆譯本通過對動詞形式的處理來解決這一問題。從原文“然后再次斷裂彎腰，將頭頂手臂扭曲彎折，插入空隙”及譯文“then they broke again，folded again，and twisted their necks and arms，stuffing them into the gaps”中可以看出，劉宇昆譯本以動詞為單位進行分句，使譯文比原文更清晰，并用break，fold，twist和stuff的過去式和現在分詞形式，使動作的連續(xù)性更強。

結束語

通過對劉宇昆譯本《北京折疊》的分析，從科幻小說體裁特點中的人物、環(huán)境和情節(jié)著手，對譯文從詞匯、句法和語篇角度分析，發(fā)現譯文用詞和句法都非常符合目的語國家的語言使用習慣，原本相對難懂晦澀的科幻色彩也易懂易讀。劉宇昆采用以直譯為主，意譯為輔，也有小部分省譯（不影響文本意義）和增譯（補充故事的敘述，幫助讀者理解）的翻譯策略。同時，原文中人物個性、環(huán)境描寫都忠實地再現了科幻小說的神韻和特征。因此，中國科幻作品外譯可以借鑒劉宇昆譯本的風格特點，從而更易被目的語讀者所接受和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