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一個長夏說再見

小強

八月末尾，街上刮起了微風，天氣漸漸變涼，我感到時間在一點點往秋天移動。今年夏天并沒有什么特別值得紀念的人或事，但它的逝去還是令我莫名的憂傷?；蛟S這個季節(jié)實在太過短暫，短得讓我曾經和林微來不及一場道別，它就消失在歲月盡頭。

1

說起我和林微的相熟還是由于我的無奈。那天，初二的一場考試剛過，由于我們班總體成績不錯，老師開明地讓我們自己選座位。可以和自己熟悉的人坐到一起，同學們都興高采烈，但我很難過，因為我并沒有特別玩得來的朋友。

我不覺得有人會成為我的同桌，只能待在原來的地方。同學們大多換好了位置，看著他們有說有笑，我開始坐立不安。我想，到時候真的一個人占兩個位置，那該得有多尷尬！

“你好！”就在此時，林微突然把座位搬到我的旁邊。

在班上，林微是屬于那種很受歡迎的學生，每個人都希望做他的朋友，而像我這樣平凡的人，即使逃課一天都不會有人發(fā)覺的。所以抬頭看到他的時候，我竟然產生了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老實說，我們根本不熟，甚至以前連招呼也很少打，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坐在我的旁邊，可能他厭倦了熱鬧，想找一個安靜的同桌吧。

后來，在我們成為很好的朋友后，我問他，他把路邊的一株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開玩笑地說，沒什么別的，看你將來會有出息，先提前和你混個朋友。我看著他的笑容，心里才有所明白，他只是為了化解我的尷尬，可是怕我難堪，他從來不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

2

最初，我只是以為林微想換個環(huán)境，所以我們的關系還是很生疏，但沒想到他是真心把我當作朋友。

我的后面坐著一個蠻橫的女生，是全校排得上名的“校霸”。她喜歡往我的帽子里扔東西，也老是在我的后背貼紙條，雖然我很討厭她，為了不惹她，只能忍氣吞聲。有一次我感冒有點小嚴重，外面刮著涼風，我就把窗戶關了。那個女生一進教室，就要我開窗，我本來不想理她，但她往我的背捶了一拳，我有些怕了，把手伸向窗戶，準備打開。

林微迅速地把我的手按?。骸八屇汩_你就開啊？今天風大，我冷得很，別開。”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那個女生將手握成拳頭的形狀，站起來指著林微吼。

“我說得很清楚了，為什么你讓開窗戶就開窗戶！你以為你是誰？”

那正是自習課，吵鬧引來了同學們的注意。那個女生看林微一點都不慫她，故作聲勢地拋出幾句狠話就走了。

我敬佩地看著林微，感到心有余悸。他對著我慢條斯理地說：“沒必要怕這種人，你越怕他們就越來勁?！?/p>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覺得和他相比，自己屬實有些差勁。

“也不看你的鼻涕，都快掉下來了?！辈煊X到我的情緒，林微拍了拍我的腦袋，向我遞來一包抽紙。

他說把抽紙都給我用，我不好意思，只是從中抽了幾張?？捎幸馑嫉氖牵业母忻斑^了很久才好，自己沒什么錢舍不得買，居然陸陸續(xù)續(xù)從他那里扯了好幾包抽紙。

因為他很夠朋友的舉動，我膽小的性格有了很大的改變，不會再不明不白地受人欺負了。

3

在我們相熟之后，我開始跟林微出去玩。在那個夏天，他帶著我一起瘋，一起鬧。我們去了小鎮(zhèn)的很多地方，體驗了許多于我而言很新鮮的東西。

一天，我們在塘邊玩兒，他走得太快，貌似不小心掉進了一個水坑。林微不會游泳，不知為什么，我的腦海里面出現了很可怕的溺水畫面。沒有思索，我馬上把身體趴在地上，一邊用右手拉著他，一邊用左手撐在地上。

我也是個“旱鴨子”，有些擔心但還是說：“別怕，我是不會放手的。”

林微感到莫名其妙：“你在干什么？”

“把你拉上來??！”

“你怎么這么搞笑。”他指著水坑，笑了起來，“我是故意的，你自己跳下來看看這水有多深?！?/p>

我把手松開，猶豫了一會兒，跳到水坑里去。我發(fā)現水還沒有到我的短褲，才知道水很淺，前面虛驚一場，我哈哈大笑起來。

笑后，我們爬了上去。坐在泥巴路上，我們用穿拖鞋的雙腳在河里蕩來蕩去，微風帶來涼爽的空氣，密密麻麻的紅薯葉到處亂爬。我看見太陽照得他額頭發(fā)光，他很親密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也同樣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我知道他有很多朋友，但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就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后來在小鎮(zhèn)玩膩了，我們去了南岳衡山。我本身就不愛運動，進到景區(qū)，望著那么高聳的山，根本沒有爬上去的勇氣。我打算坐車上去，他說，好不容易來一趟，坐車多沒勁，靠自己的雙腳爬上去才有意思。

我們足足爬了大半天，其間我多次想要放棄，都是他在給我加油打氣，最后我們終于爬上了山頂。

清晨站在祝融峰看日出，那一望無際緩緩流動的云海出現在我的面前，可能是太難以置信了，平常內向的我突然大喊了幾聲。想想也是奇妙，此前我從來沒有獨自離開小鎮(zhèn)，卻那么勇敢地去了外縣，還靠著自己的毅力爬上了這么高的山。

此前的日子，除了上課，業(yè)余時間我都在發(fā)呆和看書。雖然我并不覺得那樣的生活狀態(tài)差，但對于本該活力蓬勃的青春來說，總歸是迫不得已的無奈之舉。那個夏天，對于我來說，就好像是一張本該有些薄的白紙，突然寫進了密密麻麻的韶華年少，而那支筆就是濃厚的友誼。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真是幸運，如果沒有林微的出現，以我沉默寡言的性格，那么我的初中生活會有多平靜，可能都找不到什么值得回憶的經歷。

夏天溫度高，是四季中最難熬的。那時沒有空調，我走在路上也是迎著陽光，但我沒什么熱的感覺，應該是時光太過愜意和美好了吧?？擅乐胁蛔愕氖?，它走得太快了，好像“嗖”的一下就穿過了我的人生。

4

我以為我們那么年少，一定還會有很多個那樣的夏天，但在匆匆的時光里，又有多少東西是能夠確定的？

初三開學的日子，在日歷上屬于夏天過后的秋天，“秋老虎”雖然讓天氣仍然炎熱，但畢竟真正的夏天已經徹底結束了，我總有隱隱約約的不安。

在我不在教室的時候，林微坐在我的位置上看窗外的樹，帶著一種憂傷的表情。

他很少有那個表情，我連忙問：“怎么了？”。

林微說：“我成績太差，家里不太想供我讀書了，以后我估計要去廣東打工了?！?/p>

“那你就提高成績啊，有什么不懂的我可以幫你。”

林微苦笑了一下，離開了我的座位。

那時的我總把問題看得過于簡單，根本不去探究深層次的東西。我又有幾次說要幫林微提高成績，他總是笑笑，不置可否。我不明白為什么到了要努力的時候，他比以前還不愛學習，但后面我一直忙于自己的學業(yè)，不但沒有問他原因，連幫助他的話都沒有再提。

在林微離開學校后，從班主任口中，我才知道他的父母這那段時間離異了，而離婚的主要原因來自他的父親，所以他根本沒有心思學習。林微當時需要的是安慰和理解，而不是所謂的心靈雞湯。在我和林微的相處中，一直以來，都是他處于一個大哥的位置，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也以為像他那樣的人不需要安慰。現在想想，作為朋友，我的確是糟糕透了。

除了秋季，我和林微又度過了一個冬季和春季，但我們的相處再也找不到那個夏季的感覺。

5

又一個夏天，林微的父親終于對他的成績忍不下去了，急急忙忙帶他去了南方，連中考都沒有讓他參加。

沒有打招呼，沒有說再見，我和林微就各奔東西。開始我們在網上還互相關心，他說廠里工作太辛苦，想換個地方，我讓他堅持，別朝三暮四，他也沒回消息就下線了。

我自以為讓他堅持是好的，可是對于一個未成年人來說，流水線的工作有多辛苦和枯燥，中學生的我根本就不清楚。后面我習慣性給他發(fā)了幾次節(jié)日問候，他回也沒回我。不知道在哪一天，他把我的賬號刪了，我們再也沒有交集。

時間是讓人猝不及防的東西，在它長長的軌跡中，再好的人和事也會消失殆盡。時隔這么久，或許我們在人海相遇，已經成了互不相識的陌生人。

記得那時林微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我說，你喜歡文學，以后要是有能力的話，就把我們發(fā)生的故事寫一寫吧。可是我實在沒有什么天賦，總是擔心我會把我們的故事寫得過于平淡，遲遲不敢動筆。如果我現在來寫，我不會再考慮在故事里增添什么華麗的修飾，但我會在離別的夏天后面加一個長長的后綴，這樣我們可以從容地揮手告別，然后笑著說明年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