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曾看輕我

冠一豸

一

張紹凡于我就是天敵，這丫頭片子從小就看不起我。我們住在同一條街道，年紀(jì)相仿，從上幼兒園開始就是同學(xué)，但她一直是老師寵愛、同學(xué)擁護的好班長，而我是吊兒郎當(dāng)、成天調(diào)皮搗蛋的壞孩子。

我和張紹凡之間界限分明，她走她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原本可以相安無事的，但她天生愛管人，又得老師“欽點”，當(dāng)了幾年班長，更是“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喜歡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特別是當(dāng)著眾人的面，差遣我干這干那，還外加一堆雞毛蒜皮的約束，最后總結(jié)說如果你不聽的話就怎么樣。這常常氣得我當(dāng)場跟她發(fā)飆，指著她的鼻子罵：“鼻涕蟲，你算哪根蔥？”

“鼻涕蟲”是張紹凡小時候的外號，她年幼時有次感冒，成天鼻孔下掛著兩條長鼻涕，呼啦呼啦地吸著，惡心死了。那時，小伙伴都很嫌棄她，叫她“鼻涕蟲”。她恨死了這個外號。

已經(jīng)讀小學(xué)了，平時在眾人面前很注意形象的張紹凡高高在上習(xí)慣了，突然被我當(dāng)眾叫她“鼻涕蟲”，她形象全毀，面子丟了，一下子漲紅臉，雙目泛淚。

她跑回座位，趴在桌子上嚶嚶地哭起來。意料之中，張紹凡哭過后就去告狀。之后，我挨了老師一頓批，回家又挨了老爸一頓揍。但張紹凡還是不甘心，她記恨我了，好久都不跟我講話。

二

上六年級時，張紹凡個頭高挑，比我同桌高了半頭，而同桌跟我一樣高。偶爾與她對視，她都是不屑地昂起頭，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

她的成績一如既往地優(yōu)秀，老師喜歡她，同學(xué)也擁護她。在班上，她如魚得水，人氣旺，不僅女生喜歡成群結(jié)隊跟她玩在一起，男生也愛往她身邊湊。連我的好朋友，也在她的“策反”下，漸漸不跟我往來。

有一段時間，我居然成了孤家寡人。我知道，有好些同學(xué)的父母都交代他們，不要跟我走得太近，免得被我?guī)?。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蓖瑢W(xué)的父母都把我當(dāng)成了“墨”，怕我?guī)乃麄兊暮⒆?，走上歪路，而覺得張紹凡是“朱”，跟著她就能學(xué)好。我在班上形單影只，于是我主動找到張紹凡，我知道，只有她接納我了，其他人才不會孤立我。

“找我干嗎？”看見我，張紹凡一臉警惕，還面露不屑，眼中閃著不可捉摸的光，讓我好生氣。但我只能忍著，畢竟我在求她，我希望她能不計前嫌，重新把我當(dāng)成朋友。被孤立的滋味不好受，成天沒一個人說話太無聊了。

“我想……”我囁嚅著。話還沒說完，她馬上接茬：“你什么都不要想，死心吧。你自己一個人壞就罷了，不要帶壞其他同學(xué)?！蔽乙宦?，火冒三丈，氣憤地說：“你就這么看輕我？難道我不會長大嗎？難道我就不能懂事嗎？你怎么這么記仇？！”

“我就記仇怎么啦？我以前好心管你、勸你，但你從來都聽不進去，只會氣我，還罵我……除非有一天，你能超過我，再來跟我談和好的事，否則你什么都不要跟我說，我最討厭沒出息的人?！睆埥B凡絮絮叨叨，把深埋在心里的積怨都宣泄了出來。

我真沒想到，她竟然這么恨我，還這么看輕我，覺得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出息。我的心仿佛被一把利刃割著，于是我大聲說：“你等著瞧！你有什么了不起，難道你是珠穆朗瑪峰，我還不能超過嗎？”

逞一時之快，我身心舒暢?？纱笤挸隹?，覆水難收。很多同學(xué)見證了我的“豪言壯語”，他們想見證奇跡。大家也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于是常常拿這話嘲笑、諷刺我。

一直到小學(xué)畢業(yè)，我都沒實現(xiàn)我的“豪言壯語”。

三

小學(xué)畢業(yè)的暑假，爸爸說，雖然我的成績不怎么樣，但我畢業(yè)前還算比較懂事了，而且也知道認(rèn)真讀書，他準(zhǔn)備帶我出去旅行一趟，當(dāng)作送給我的畢業(yè)禮物。

我很開心地跟著爸爸登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車。一路舟車勞頓，我們終于抵達(dá)了首都北京。我剛走出車站，就被眼前繁華、龐大的都市震撼了。

12歲的我完全蒙了。在這之前，我總覺得我生活的城市很好，外面的世界只存在于電影、電視中，遙遠(yuǎn)而陌生，但當(dāng)我置身于活力四射又繁華無比的北京城時，就像劉姥姥初進大觀園，一切都那么新奇。世界那么大，我卻蜷縮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自得其樂。

看天安門升國旗、逛故宮、爬長城、游頤和園……每一個地方都讓我心生敬畏，而到青春洋溢的清華、北大時，我又被大學(xué)校園里濃濃的文化氣息感染了。那些風(fēng)華正茂的天之驕子，他們臉上的自信讓我無比羨慕。他們有美好的未來，而我呢？我是不是注定只是張紹凡最討厭的那種沒出息的人？想到張紹凡那不屑的眼神，我就暗自生氣?？晌夷茉趺崔k呢？

我第一次開始想很多以前不曾想過的事。爸爸看我突然不說話，問我怎么了。我猶豫片刻后，說：“爸，我以后是不是不會有出息？”爸爸愣了下，隨即伸手輕撫我的頭，笑著說：“傻孩子，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會不會有出息，就得看你自己想不想有出息了……你的未來是一幅剛剛展開的畫卷，空白的紙面上全由你自己做主?！薄拔业娜松易鲋?？那我希望抹上絢麗的色彩?！蔽艺f。爸爸拍拍我的肩，對我說：“只要你方向正確、足夠努力、足夠堅定就可以。”

四

從北京回來后，我就開始改變。雖然是暑假，我還是央求爸爸幫我請家教。我喜歡上思考，喜歡上了看書。

從“逼著讀書”到“主動學(xué)習(xí)”，這個過程漫長也短暫。漫長的是，整個小學(xué)生涯我都在玩樂和搗蛋中渾渾噩噩地度過，而短暫的是一場僅僅七天的旅行卻改變了我的整個世界，或許還有張紹凡的看輕吧，她眼中的不屑震顫著我的心。從那時開始，我就下定決心做個努力學(xué)習(xí)的孩子。

上初中了，我不再玩樂，不再搗蛋，努力做一個安靜的愛讀書的好學(xué)生。有時我也會困倦，會累得想出去撒歡，但想起張紹凡的看輕，想起在北京城里看見的那么多為夢想努力打拼的人，我就渾身是勁。

我上課很認(rèn)真，雖然基礎(chǔ)不夠扎實，學(xué)得有點吃力，但我相信天道酬勤，只要我足夠堅持、足夠用功，時間終究會給出一份答案。

張紹凡依舊跟我同班。剛上初中時，她看見我后，還輕蔑地說我像那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但我沒再跟她爭吵，只是朝她笑了笑。張紹凡很驚奇：“怎么不頂嘴了？長大懂事了嗎？”說著，她哈哈笑起來，轉(zhuǎn)身走了。

她依舊刻苦、認(rèn)真，第一次月考，就是全班第一、年級第三。我的成績進步很大，雖然暫時不足以撼動她的名次，于我卻是全新的開始。

我喜歡上了學(xué)習(xí)，在解難題的過程中，還找到了攻克“攔路虎”的樂趣。家教老師針對我的情況，制訂了一套特別適合我的學(xué)習(xí)方法。在學(xué)校，我認(rèn)真聽老師講課;回家后，家教老師又幫我夯實基礎(chǔ)，提高我的學(xué)習(xí)能力。

半個學(xué)年過去，隨著學(xué)習(xí)難度的提高，我越戰(zhàn)越勇，名次上升得很快，甚至數(shù)學(xué)取得滿分，和張紹凡并駕齊驅(qū)。她看我的眼神變得不一樣了，有驚奇還有疑惑。

有一天，她在街道口攔住正匆匆往家走的我，說：“你小子厲害了呀，是不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那是，我已不是當(dāng)年的小屁孩了?！蔽艺f。對于張紹凡的主動搭話，我很意外，這丫頭一直看輕我，難得用笑臉對我，于是我緊接著說：“你以前的約定沒變吧？”

“約定？我們之間有什么約定？”張紹凡問。

看她的表情，我猜想她已經(jīng)忘了過去說的話，于是我重新提起：“你說過，只要我超過你，我們就能和好。還有，我告訴你，我一定會做個有出息的人。”

“我看出來了，現(xiàn)在的你長本事、有能耐了。”

“還得謝謝你曾看輕我。”

“比我還記仇呀？”

“哪能呢，如果不是你，我哪知道努力為何物呢？我要謝謝你！”

我是真誠的，其實我知道，張紹凡早已原諒我了，要不，她不會主動與我搭話，關(guān)注我的成績，為我爭取參加數(shù)學(xué)競賽的名額……

“和好的事，等你超過我了再說，我可沒那么容易讓你戰(zhàn)勝?！睆埥B凡自信地昂起頭。

我知道，她一直是最優(yōu)秀的，但我也會全力以赴。我們都是不服輸?shù)膫€性，會拼盡全力去追逐自己的夢想。

（插圖/知 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