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何雅婷 張寶山 金 豆 林 瑤
(陜西師范大學心理學院,西安 710062)
進入老年期后,個體面臨的不確定事件或突發(fā)狀況會越來越多,如親人離世、退休、身體機能衰退等??刂聘凶鳛橹匾男睦碚{(diào)控資源,在個體應對老年期的消極生活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刂聘惺莻€體相信可以通過自己,而非外部因素影響事情的進行,并獲得所期望結果的信念(潘仲君, 閻力, 2008)。高水平的控制感意味著個體能夠感知到自己是生命歷程的主人,可以掌控所經(jīng)歷事件的進程;隨著年齡的增長,控制感和身心健康的聯(lián)系也變得愈發(fā)緊密(Rodin, 1986)。Chipperfield 等(2012)認為,控制感對于老年期的個體尤其重要,能夠很好地預測個體的健康水平。高控制感的個體患病的概率更低,因為他們會表現(xiàn)出更樂觀的心態(tài),以更積極的方式應對治療(Seeman & Seeman, 1983)。此外,高控制感的老年人傾向于將老年階段發(fā)生的事件知覺為受自身因素決定的,因而幸福感和生活質(zhì)量會更高(Calvo,Haverstick, & Sass, 2009; Lau-Walker, Cowie, &Roughton, 2009)。而缺乏控制感會導致個體習得性無助,易使個體產(chǎn)生焦慮、抑郁等情緒(曹新美, 劉翔平, 2008)。因此,探討老年人控制感的影響因素及作用機制對提升老年人的健康水平和生活質(zhì)量有重要意義。
控制感會受生活環(huán)境的影響,對居住地的情感認同可能是老年人控制感的重要預測變量。Burke(2007)認為,對個體而言,認同意味著一種象征,當個人將自己歸為某個群體時,就能夠產(chǎn)生對于某個刺激的共同反應,個體會感到自己決定了事情的進程,能夠預測事情的結果,也會采取身份轉變、情感策略等方式維護認同。繼而,個體會感到自己在人際交往和生命歷程中掌握了控制感。情感策略可以增進認同控制的過程。居住地情感認同是指個體在情感上感覺自己歸屬于當?shù)鼐用袢后w(Tajfel, 1974)。研究顯示出了認同和控制感的正向關系,對某個群體認同感高的個體,控制感也較高(Greenaway et al., 2015)。而認同程度低的個體,控制感也會降低(Jang,Kim, & Chiriboga, 2005)。因此,對居住地的情感認同是個人控制感的重要影響因素。
除了情感認同,領悟社會支持也是控制感的重要預測變量。領悟社會支持是指個體能夠知覺到的外界支持程度(Zimet, Dahlem, Zimet, & Farley,1988),相較于實際社會支持,它更能夠預測個體的健康(Haber, Cohen, Lucas, & Baltes, 2007)。徐美君(2015)通過橫斷研究揭示,老年人感知到的社會支持和控制感密切相關。這可能因為領悟社會支持是影響心理健康的主要因素之一,而控制感是老年人心理健康的一個指標。Ferguson 和Goodwin(2010)發(fā)現(xiàn),領悟社會支持和控制感能預測老年人的幸福感。Leblanc 和Jacelon(2019)的研究顯示領悟社會支持作為社交網(wǎng)絡的資源,對老年人的控制感有積極的影響。同樣,Gadalla(2009)也發(fā)現(xiàn)老年人的領悟社會支持對控制感有顯著預測作用。因此,領悟社會支持可能也是影響控制感的重要變量。
此外,對居住地的情感認同和領悟社會支持也存在著聯(lián)系。根據(jù)Haslam, Reicher 和Levine(2012)的觀點,群體成員越是感知到自己屬于一個群體,他們所感受到的相互支持和信任也就越多。Sugihara 和Evans(2000)則認為對某地的依戀意味著廣泛的情感聯(lián)結,而社會支持則是個體和少數(shù)人發(fā)展出的更親密的關系,這兩者可能存在聯(lián)系。研究表明情感認同與領悟社會支持有著密切關系,高認同水平往往預示著較好的社交網(wǎng)絡,這能夠預測個體的領悟社會支持(O’Connor,Longman, White, & Obst, 2015)。
基于以上文獻,已有研究關注了認同和領悟社會支持的關系,或認同對控制感的影響,但總體來說,相關領域的研究還存在著以下不足。
在城市居民群體中,老年人是城市建設發(fā)展最具說服力的見證人。城市化進程使城市日新月異,城市原居住者或移居者都需要面對更多的變化(鄭真真, 楊舸, 2013)。并且,在社會變遷中,老年人作為失去優(yōu)勢的群體,其經(jīng)濟收入、健康水平、認知功能衰退、保守決策和社會地位的降低,都有可能導致其情感認同及適應的困難(張力元, 畢研玲, 張寶山, 陳璐, 2015; 張衛(wèi)東, 2006;Jopp & Rott, 2006)。在遇到環(huán)境快速變化和自身功能退化問題的多重困境中,老年人對居住地生活和文化的認同更顯不易。因此,老年人對居住地的情感認同有著不同于其他群體的顯著特征,很有必要檢驗老年人的居住地情感認同對控制感的效應及機制。還有,以往相關領域的研究多采取橫斷設計。它無法反映因果關系,對揭示控制感的形成和作用機制還遠遠不足。
基于以上局限,本研究以老年人為被試,采取縱向研究設計,進行了每次間隔6 個月,共3 次的追蹤調(diào)查。本研究系統(tǒng)地探討了老年人的居住地情感認同水平對老年人控制感的效應以及領悟社會支持在其中的中介作用。本研究假設如下。
假設1:老年人的居住地情感認同可以預測領悟社會支持;假設2:老年人的領悟社會支持可以預測控制感;假設3:在縱向維度中,領悟社會支持在居住地情感認同和老年人控制感之間起中介作用。
選取西安市6 個社區(qū)(建立時間分別為不到10 年、約20 年、約30 年)的55 歲以上老年人為對象,采取簡單隨機抽樣和滾雪球抽樣。使用縱向追蹤設計,三次調(diào)查分別于2018 年4 月—7 月(T1),2018 年10 月—2019 年1 月(T2),2019 年4 月—7 月(T3)實施。共回收三次都參與的有效問卷281 份,男86 名,女195 名。原居住者181 名,移居者100 名。完整參與調(diào)查的被試與流失的被試信息均呈現(xiàn)在表1 中??ǚ綑z驗及t檢驗結果表明,流失被試與完整參加的被試,在性別(χ2=1.17,p>0.05)、受教育程度(χ2=0.65,p>0.05)、年收入(χ2=1.13,p>0.05)和主觀健康(t=0.29,p>0.05)上均不存在顯著差異,這表明被試流失是隨機的。
2.2.1 居住地情感認同
本研究從Nguyen 和von Eye(2002)的移民文化適應量表中選取了4 個能夠有效反映居住地情感認同的項目(如“我會以居住在本地而驕傲”,“我更喜歡本地的居住環(huán)境”)來測量居住地情感認同的水平。項目由心理學專業(yè)研究生翻譯和回譯,在檢驗內(nèi)容效度和區(qū)分效度時,大部分研究者都能夠根據(jù)定義成功地從由測量居住地語言適應、行為適應和居住地情感認同混合在一起的項目池(18 個項目)中,篩選出這4 個項目(內(nèi)容效度指數(shù)大于0.78)。此外,4 個項目與孤獨感呈現(xiàn)負相關(r=-0.26,p<0.001),與幸福感呈現(xiàn)正相關(r=0.25,p<0.001),表明其具有效標關聯(lián)效度。采用5 點計分(1=“完全不同意”,5=“完全同意”)。總分為量表得分,得分越高表示居住地情感認同的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該量表三次測量的Cronbach’s α 系數(shù)為0.61、0.69、0.70。
2.2.2 領悟社會支持
從領悟社會支持量表(姜乾金, 2001)中選取5個因素載荷最高的項目(如“在需要時我能夠從家庭獲得情感上的支持和幫助”)測量領悟社會支持(Cheng & Chan, 2004)。項目用7 點計分(1=“極不同意”,7=“極同意”)。為了保證5 個項目的效度,本研究使用另一批由1614 人組成的樣本,包括821 名男性(占比50.87%,平均年齡15.96±0.92 歲)和793 名女性(占比49.13%,平均年齡15.84±0.89 歲)。被試在家庭收入、父母受教育水平等變量上不存在顯著差異。檢驗了5 個項目和原量表12 個項目的相關(r=0.94,p<0.001),表明具有較好的相容效度。結果說明了這5 個項目可有效地反映被試的領悟社會支持。這5 個項目與外部效標抑郁、孤獨感都呈現(xiàn)顯著的負相關(r=0.27,p<0.001;r=0.55,p<0.001),說明它具有較好的效標關聯(lián)效度。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三次測量的Cronbach’s α 系數(shù)分別為0.75、0.75、0.82。
表1 被試的構成
2.2.3 控制感
采用Pearlin 和Schooler(1978)所編制的控制感量表來測量老年人的控制感(如“我未來的命運主要取決于自己”)。該量表在測量成人的控制感中被廣泛使用,并且具有良好的信度與效度。采用4 點計分(1=“非常不同意”,4=“非常同意”),得分越高表示個體的控制感的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該量表三次測量的Cronbach’s α 系數(shù)為0.76、0.78、0.72。
首先,使用SPSS20.0 對各個變量進行描述性統(tǒng)計分析。其次,使用AMOS23.0 建立自回歸模型、縱向中介模型和競爭模型。隨后,通過比較各個模型的擬合度、與研究理論的契合度、簡潔性,來確定模型的優(yōu)劣(邱皓政, 林碧芳, 2009)。使用Bootstrap 方法對最優(yōu)模型進行模型估計,根據(jù)Hu 和Bentler(1999)的建議,模型評估使用的擬合指標及可接受臨界標準分別為CFI 和GFI 大于0.90,SRMR 小于0.08,RMSEA 小于0.08。
本研究采取Harman 單因素檢驗來檢驗是否存在共同方法偏差。結果表明三次測量的第一公因子的解釋變異量分別為23.98%、26.84%、26.08%,均小于40%,表明不存在明顯的共同方法偏差。
對各個變量進行描述性統(tǒng)計及相關分析的結果如表2 所示。由表2 可知,居住地情感認同、領悟社會支持和控制感都具有跨時間的穩(wěn)定性。并且,T1 的老年人的居住地情感認同和T2 的領悟社會支持、T2 的控制感、T3 的領悟社會支持和T3 的控制感都呈現(xiàn)顯著的正相關,這表明老年人居住地情感認同、領悟社會支持和控制感之間呈現(xiàn)跨時間的穩(wěn)定性。
為了檢驗領悟社會支持在居住地認同對老年人控制感縱向效應中的中介作用,本研究建立了四個模型。首先,將“是否為居住地居民”作為控制變量,建立自回歸模型M1;其次,在M1 的基礎上,分別以T1 的居住地情感認同,T2 的領悟社會支持,T3 的控制感作為自變量、中介變量和因變量,建立M2;再次,再以T1 的控制感,T2 的領悟社會支持,T3 的居住地情感認同作為自變量、中介變量和因變量建立M3;最后,建立一個包括M1、M2 和M3 路徑的模型M4(見圖1)。
表2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及相關系數(shù)
圖1 居住地情感認同、領悟社會支持和控制感的模型
通過對自回歸模型和其他模型的比較來確定模型之間的優(yōu)劣;其次,依據(jù)模型簡潔性、理論契合度、模型路徑是否成立等指標;通過其余三個模型的比較,確定最佳模型(邱皓政,林碧芳, 2009)。
這四個模型的擬合值數(shù)如表3 所示,各個模型的擬合指數(shù)都符合標準(Hu & Bentler, 1999),表明各模型擬合良好。
表3 各個模型的擬合指數(shù)表
在后續(xù)分析中,本研究首先比較了M1 和M2、M3、M4。結果表明,M1 和M2、M3、M4 之間的卡方差異顯著(Δχ2=13.93, Δdf=4,p<0.01; Δχ2=24.74,Δdf=4,p<0.001; Δχ2=33.98, Δdf=7,p<0.001),說明M2、M3 和M4 優(yōu)于自回歸模型M1。
其次,對M2 和M4、M3 和M4 進行了模型比較,結果發(fā)現(xiàn),M2 和M4、M3 和M4 卡方差異顯著(Δχ2=20.05, Δdf=3,p<0.001; Δχ2=9.24, Δdf=3,p<0.05),這說明在擬合指數(shù)方面,M4 好于M2和M3。
最后,通過對模型的路徑分析發(fā)現(xiàn),在M3中,T2 的領悟社會支持不能顯著預測T3 的居住地情感認同(β=0.07,SE=0.04,p>0.05),因此,雖然M3 的模型擬合達標,但縱向中介作用不成立。同樣,在M4 中,T2 的領悟社會支持無法顯著預測T3 的居住地情感認同(β=0.08,SE=0.04,p>0.05),中介路徑也不成立。因此,M3 和M4 的縱向中介作用不完全成立,M2 的縱向中介作用成立。在此種情況下,M2 最符合研究的理論假設,也最為簡潔。所以,本研究以模型簡潔性原則、理論契合度和縱向中介路徑成立為標準,最終選擇了M2。
如圖1 所示,為了進一步檢驗居住地情感認同、領悟社會支持和控制感的關系,本研究采用Bootstrap 法進行縱向中介分析,結果表明,在M2中,T1 的居住地情感認同可以正向預測T2 的領悟社會支持(β=0.13,SE=0.08,p<0.05),此結果支持了假設1。T2 的領悟社會支持可以正向預測T3 的控制感(β=0.14,SE=0.02,p<0.05),此結果支持了假設2。T2 的領悟社會支持在T1 的居住地情感認同和T3 的控制感之間的中介效應的95%置信區(qū)間為[0.03, 0.05],說明中介效應成立,此結果支持了假設3。
伴隨著城鎮(zhèn)化的發(fā)展,大量老年人都面臨居住環(huán)境的不斷變化。個體能夠適應居住環(huán)境,在情感上認同居住地有著重要意義。本研究通過縱向研究設計,檢驗了居住地情感認同,領悟社會支持和控制感在城市老年居民群體中的關系,以及領悟社會支持的中介作用。
首先,本研究發(fā)現(xiàn)了居住地情感認同對領悟社會支持的正向影響。關于這兩者的關系,Greenaway 等(2015)認為,個體對某個群體的認同之間會存在某種共通之處,共通的認同意味著將他人納入了自我體系當中,使得他人與自己的利益休戚與共,在這種情況下,個體更愿意去接受他人的幫助,也更能理解社會支持,這樣,其所知覺的社會支持就會更多。在本研究中,在城市居住的老年居民屬于同一群體,如果他們都感知到自己歸屬于這一群體,那就意味著他們在情感上認同自己的居住地,其認同之中也會有共通性,他們就更能夠感知、給予和理解社會支持。
其次,本研究發(fā)現(xiàn)了領悟社會支持對控制感的正向影響。根據(jù)畢生控制理論和自我決定理論,個體通過對外部條件的領悟,能夠感覺到自己決定事情的進程,從而實現(xiàn)成功老齡化(王大華, 申繼亮, 陳勃, 2002; 張春虎, 2019)。老年人能夠通過尋求、感知社會支持的策略,來獲取對于自身命運的控制感。因此,個體感受到的社會支持越多,他們就越能感覺到自己能掌控自身的命運,實現(xiàn)終身發(fā)展。反之,個體越不能感知社會支持,他們就越容易處于失控狀態(tài)。
最后,本研究發(fā)現(xiàn)了在城市老年居民中,領悟社會支持在居住地情感認同和控制感間的中介作用。研究顯示,領悟社會支持可被視作個體對于外源性因素的內(nèi)源性領悟(連靈, 郭勝忠, 2017)。它常作為中介,在兩種因素之間起到溝通作用(張婷, 張大均, 2019; Yu, Qiu, Liu, Cui, & Wu,2020)。在本研究中,領悟社會支持作為一種心理資源,能夠促進居住地情感認同和控制感之間的積極聯(lián)系。
認同控制理論也為解釋中介作用提供了思路,個體通過對某種身份的認同,將自己歸屬于某個群體,再通過具體的行動或者策略,維護自身的身份,在行動中獲得控制感(Burke, 2007)。在本研究中,老年人將自己歸屬于某地居民這一群體,通過維持與該群體中其他人的互動,來獲得社會支持和人際資源,同時確認自身的身份。因而老年人掌握了生活和人際交往的主動權,成為了生命歷程中的主人,獲取了控制感;相反,如果老年人對居住地缺乏認同,那么,他們就不愿意與他人互動,失去了感知社會支持的來源,會在生活中處于被動的地位,也容易處于失控的狀態(tài)。
本研究的理論意義在于豐富了認同控制理論。居住地情感認同高的個體,會更為自覺地維護自身周圍的人際資源,從與他人的交往和互動中獲得更多控制感。這些結果為認同控制理論在老年人中的應用提供了支持。本研究的實踐意義在于為提升老年居民的控制感提供可行的干預線索。通過幫助老年居民更好地認同城市生活來增強其領悟支持,從而增強其對自身生活的控制感,更好地面對具有不確定性的環(huán)境。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首先,本研究并未探討居住時長對結果的影響。老人在本地的居住時長有可能對居住地情感認同造成影響,未來的研究應關注這一因素的影響。其次,本研究追蹤時間較短,未能揭示居民居住地認同的顯著變化,未來的研究可適當延長追蹤時間,應該關注城市居民情感認同的變化特征及心理效應。最后,本研究的數(shù)據(jù)均來源于自我報告,自我報告法會造成研究的結果帶有較強的主觀性和偏差(朱海騰, 李川云, 2019),未來的研究應當采用更客觀的指標,為本研究的效度提供更多證據(jù)。
(1)老年人的居住地情感認同可以在縱向維度上預測領悟社會支持;(2)領悟社會支持可以在縱向時間維度上預測控制感;(3)領悟社會支持在居住地情感認同和控制感中起縱向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