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奕祿
盜竊罪所保護的法益不限于所有權,而且包括對物的合法占有。在通過對機動車“以租代購”來實現(xiàn)放貸牟利的案件中,放貸人若從第三人處竊回機動車,則存在對第三人合法占有的侵犯。同時,放貸人具備“非法占有目的”,其行為符合盜竊罪的主客觀構成,具有實質的刑事違法性,不屬于自救行為,理應以盜竊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一、問題的提出
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引發(fā)了更多的資金需求,這為小額信貸行業(yè)的萌發(fā)提供了必要源泉。由于對小額信貸行業(yè)的監(jiān)管制度尚不完善,部分小額信貸行業(yè)的經(jīng)營者利用法律解釋上的空隙,以合法手段掩飾非法目的,謀取不正當利益的案件頻發(fā)。社會上常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從事小額信貸業(yè)務的A將已登記在自己名下的汽車出租給B并交付,約定全額分期支付價款(如分24期,每期支付車價款的10%),期滿后所有權轉移。B隨之將車輛以全款出售給C,這樣B便以車價10%的分期款而套現(xiàn)車輛的全部價款(實則是B在向A借款)。若B出現(xiàn)資金問題無法支付分期款時,A會尋找合適機會將汽車竊回。這樣,A便毫不承擔風險的接受B的分期款(實則B應支付的借款利息)。當C發(fā)現(xiàn)汽車被盜去公安機關報案,A則拿出汽車的登記證書來向公安機關說明自己只是因B未及時支付分期款而按GPS定位取回了出租給B的汽車,而公安機關大多以存在民事糾紛為由而不予理會。在這里,本文欲以刑法的視角分析如下問題:在此類通過“以租代購”牟取高額利息的變相貸款案件中,若A事后秘密取回C占有的汽車,是否符合《刑法》第264條規(guī)定的盜竊罪?在本文看來,A的行為完全符合盜竊罪的主客觀構成,應以盜竊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二、無罪論之批判
(一)自救行為的否定
從主觀動機上看,A從一開始就明知B不是真正在租賃汽車,而只是為了借款。很難否認A從一開始的打算便是在沒有及時獲得分期款時將車輛竊回的想法,然后以自救為借口擺脫追責。本文認為應該嚴格區(qū)分自救行為與犯罪的界限,自救行為本身也是一把雙刃劍,在維護自身利益的同時自然也給社會造成了混亂。所以筆者認為,依據(jù)自救而免責的條件應作出嚴格限制,只有在權利正在面對不法侵害,難以及時尋求公權力介入,且不采取自救行為將會遇到難以彌補的損失時,自救行為才可以被允許。法治國家的建設鼓勵人們盡可能的尋求公力救助,以文明的方式解決糾紛,自救行為的無限擴張則是文明的倒退。在上述案件中,如A自認為所有權受到侵犯,其完全可以通過提起民事訴訟來要求車輛的合法占有者C返還原物,這樣才能保證C也能通過法定程序行使其抗辯權。此外,如果對A秘密取回汽車的行為表示允許,再由C事后提起民事訴訟挽回損失,則會使C陷入十分不利的訴訟地位,由于C利益的受損本身是由A的不當?shù)摹耙宰獯彙毙袨閷е碌模藭r,讓C承擔訴訟成本和利益受損風險顯然是不公平的。綜上,A秘密取回汽車的行為明顯損害第三人的合法利益,具有違法性,不應被評價為自救行為,理應成為刑法規(guī)制的對象。
(二)客觀構成要件符合性的論證
筆者認為,車輛所有權的歸屬即使存在爭議,A從C處竊回車輛的行為也完全符合的刑法264條盜竊罪的客觀構成的?!八^盜竊罪,就是使用平和的手段,破壞他人對財物的占有,而將他人財物轉為己有?!?按此理解,盜竊罪所保護的不僅僅是財產的所有權,張明楷教授也認為,盜竊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轉移他人占有的財物。 所以,A將手機借給B,C若從B處盜走手機,被害人應該是B而不是A。這種占有說的立場正在逐漸取代以往通行的所有權說成為有力說。此外,有學者指出:“盜竊罪的對象是他人占有的他人財物。即使是自己所有的財物,但由他人占有或由公務機關的命令由他人看守時,也視為他人的財物,因而所有人盜取該財物時,也構成盜竊罪。” 該論斷再次肯定了盜竊罪的對象是他人占有的財物,也說明所有權人竊取自己的財物的行為并不完全排除成立盜竊罪的可能。總之,盜竊罪所保護的不限于所有權,而是包括占有。
值得指出的是,“非法占有目的”內涵的通常理解似乎與占有說的主張存在沖突。具體而言,按照通常的解讀,“非法占有目的”是指“不法所有目的”,因此,肯定占有說就意味著一方面肯定占有權是盜竊罪的犯罪客體,另一方面又以所有權人不具備非法占有目的而將其排除在犯罪主體之外。根據(jù)以往通說,所有權人秘密竊取自己所有的財物行為并不滿足非法占有為目的的主觀要件。然而,這是對構成要件的錯誤解讀,筆者認為,將“非法占有目的”理解為“不法所有目的”恰恰是混同了“占有”與“所有”,若將“非法占有目的”解釋為“非法破壞他人對物的合法占有狀態(tài)”,上述“沖突”自然就消解了。簡言之,若行為人明知其行為會侵犯他人對物的合法占有狀態(tài),并且有使自己或第三人占有該物的意思,就可以肯定盜竊罪中“非法占有目的”的存在。
(三)違法性的實質判斷
從社會危害性來看,前述案件中A的行為對社會整體利益的侵害是相當嚴重的,因此,對其適用刑罰并不違反刑法的謙抑性。首先,高利放貸也并不是社會鼓勵的行為,只是刑法沒有禁止罷了,而這種變向放貸則更加可惡,受害者不僅限于借款人本人,同時侵害了第三人的利益;其次,此類變身為“以租代購”的高利放貸必然嚴重影響市場交易安全,破壞市場經(jīng)濟秩序。很多情況下,同一臺車可能幾經(jīng)轉手,而每次的交易又都或多或少存在瑕疵,這無疑會破壞交易雙方的信賴利益。最后,若喪失了刑法對占有權的全面保護,公民對財物合法占有難免會遭到各種以“自救”為名義的侵犯,我們將無法建立起健康的財產秩序。
三、結語
本文提到的“以租代購”其原本存在的意義是汽車金融目的的一種業(yè)務形式,可被別有用心的放貸者利用后則成為謀取暴利,損害他人合法利益又常以“維權”為名義逃脫法律制裁的手段。為保障公民的財產安全以及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健康運行,有必要準確解讀盜竊罪的內涵,運用刑罰打擊此類貌似“維權”、實為“盜竊”的違法行為。(作者單位:沈陽師范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