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丹
摘 要:《春秋》的重要概念“元年”不僅是《五經(jīng)》微言大義的縮影,也是王陽明核心經(jīng)學思想的縮影。王陽明在《五經(jīng)臆說十三條》中對“元年”作了首條闡釋,并給予它心學的理路。在王陽明思想中,“元年”充分展現(xiàn)了其“尊經(jīng)即尊心”的經(jīng)學觀路向、“得魚忘筌”的經(jīng)學詮釋方法,以及在格物致知中體認圣人的為經(jīng)之道。此外,在王陽明的經(jīng)學觀視域下,“元年”還有了“天人合一”的核心觀念。
關鍵詞:王陽明;元年;經(jīng)學觀;天人合一
中圖分類號: B248.2 ? ?文獻標志碼: A ? ? 文章編號:1672-0539(2020)05-0055-05
《五經(jīng)臆說》為王陽明被貶至龍場時所作,是其根據(jù)記憶中《五經(jīng)》的內(nèi)容并結(jié)合個人思想,為《五經(jīng)》寫下的注釋,因是僅憑意念而直書,因此命名為“臆說”。王陽明對于《五經(jīng)臆說》書而不宣,錢德洪曾多次請示皆被拒。直到王陽明去世后,錢德洪方從其廢稿中發(fā)現(xiàn)所剩殘篇,并給予整理,共十三條?!段褰?jīng)臆說十三條》正文開篇即寫“元年春王正月”,而其正文前兩條著重闡釋了有關“元年”的內(nèi)容。“元年春王正月”為《春秋》文本的起筆,同時也是《春秋》經(jīng)學的核心概念,有“微言大義”的內(nèi)涵,包含著天地、四時、政教、禮儀之思想。自漢以降,《春秋》中的“元年春王正月”越來越被賦予“政教”“禮儀”的內(nèi)涵[1] 。近些年相關學者大多從歷史考據(jù)方面進行研究,從心學路徑對其研究者不多,而從經(jīng)學觀的視角對其進行研究者更少。
一、經(jīng)學路向:尊經(jīng)尊心
錢德洪整理的《五經(jīng)臆說十三條》開篇即“元年春王正月”,并且十三條中的第一條就是對“元年春王正月”中的“元年”的闡釋,體現(xiàn)了其心學路向的經(jīng)學觀?!段褰?jīng)臆說十三條》的第一條內(nèi)容為:
元年春王正月。人君即位之一年,必書“元年”。元者,始也,無始則無以為終。故書元年者,正始也。大哉乾元,天之始也。至哉坤元,地之始也。成位乎其中,則有人元焉。故天下之元在于王,一國之元在于君,君之元在于心?!霸币舱?,在天為生物之仁,而在人則為心。心生而有者也,曷為為君而始乎?曰:“心生而有者也。未為君,而其用止于一身;既為君,而其用關于一國。故元年者,人君為國之始也。當是時也,群臣百姓,悉意明目以觀維新之始。則人君者,尤當洗心滌慮以為維新之始。故元年者,人君正心之始也?!痹唬骸扒按丝蔁o正乎?”曰:“正也,有未盡焉,此又其一始也。改元年者,人君改過遷善,修身立德之始也,端本澄源,三綱五常之始也;立政治民,休戚安危之始也。嗚呼!其可以不慎乎?”[2]1075-1076
“元年春王正月”主要包含五個方面內(nèi)容:元年、春、王、正月、即位。這五個方面,孔穎達稱作“五始”或者“五事”:“《傳》云王周正月,元者氣之始,春者四時之始,王者受命之始,正月者政教之始,公即位者一國之始?!洞呵锞暋贩Q皇帝受圖有五始。謂此五事也。”[3]1713在這“五始”之中,“元”為“氣”之始,而氣乃是天地的生成要素,因此,“元”又有天地之喻。
在此,王陽明釋“元年”為“正始”,不僅體現(xiàn)了其“正心”的思想,同時也遵循了“元”的本來含義。從字源上來看,元,本義是“頭”?!睹献印吩唬骸坝率坎煌鼏势湓!弊中蜗褚粋€側(cè)立的人,金文有圓圓的頭部,甲骨文為了便于刻寫,用一橫或二橫來表示。兩橫是甲骨文中的“上”字,整個字還可以理解為最上邊的人,由此產(chǎn)生祖先的含義,引申為開始;也可以理解為高高在上的人,由此產(chǎn)生主人、家長的含義;又引申表示為首的、構(gòu)成一個整體的東西[4]。《康熙字典》中將“元”解釋為“天地之大德,所以生生者也。元字從二從人,仁字從人從二。在天為元,在人為仁,在人身則為體之長”[5]?!肚浴の难浴芬嗾f:“元者,善之長也?!盵6]10《公羊傳·隱元年》曰:“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歲之始也。王者孰謂?謂文王也?!盵3]2196
王陽明認為,“元”在天為“仁”,在人則為“心”。而人,當為天地立心,因此,“仁”的體現(xiàn)亦由人心所發(fā)出。此一條僅三百字左右,“心”字就出現(xiàn)六次??梢姟霸辍边@一概念在王陽明思想中的心學向度?!霸甏和跽隆蔽⒀源罅x,言的是為君之道,其義便是大一統(tǒng)。當新一任君主即位,其史書上必以“元年”開始記載其事。所以,王陽明認為“元年者,人君正心之始也”?!霸辍辈粌H是人君為國的開始,同時也是“洗心滌慮”“改過遷善”的開始,即正其心、施其仁的開始。周敦頤曾說:“是圣賢非性生,必養(yǎng)心而至之。養(yǎng)心之善有大焉如此,存乎其人而已?!盵7]作為圣人之學的經(jīng)典,王陽明認為應當從心上發(fā)。
六經(jīng)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陰陽消息者也;《書》也者,志吾心之紀綱政事者也;《詩》也者,志吾心之歌詠性情者也;《禮》也者,志吾心之條理節(jié)文者也;《樂》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誠偽邪正者也。[2]283-284
《詩》《書》《禮》《易》《樂》《春秋》是儒家經(jīng)學的最主要原典。其中,《樂》后來失傳,在此暫且不論。王陽明認為,對經(jīng)典原旨的解讀,不必拘泥于古人的注疏。而是要尊其心,志于經(jīng)之“元”始,如此才是真正的尊經(jīng)。這些經(jīng)各有其元,各有其理。無論是陰陽消息、紀綱政事、歌詠性情、條理節(jié)文、欣喜平和、亦或誠偽邪正,都是在論說其理,而這些理都是心之理、心之道。心即是理,是常道,也是各經(jīng)之元。“故六經(jīng)者,吾心之記籍也;而六經(jīng)之實,則具于吾心,猶之產(chǎn)業(yè)庫藏之實積,種種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記籍者,特名狀數(shù)目而已。而世之學者,不知求六經(jīng)之實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響之間,牽制于文義之末,硁硁然以為是六經(jīng)矣?!保ā痘綍鹤鸾?jīng)閣記》)王陽明用產(chǎn)業(yè)庫藏的比喻來闡釋其尊經(jīng)即尊心的經(jīng)學觀。在王陽明看來,經(jīng)典不過是記錄寶藏明細的登記簿。世之學者,只重視經(jīng)文本身,而忽視六經(jīng)的實質(zhì)在于其心。就好比富家子孫不享用寶藏本身,而只翻閱記錄寶藏的簿子。王陽明認為,若要真正擁有寶藏,就要探究其“元”,即發(fā)明本心?!盀閷W須有本原,須從本原上用力,漸漸‘盈科而進?!盵2]16讀經(jīng)功夫若只在文義上周轉(zhuǎn),就如同拔本塞源,不會真正求得圣賢書經(jīng)的本義。必須在心體上下功夫,若有不明白之處,只需在自心上反思,便能開朗通暢。所謂《四書》《五經(jīng)》不過是在說心體,心體就是道。心體明朗,道便朗晰,再沒別的?!皢韬簦∈乐畬W者,得吾說而求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為尊經(jīng)也矣?!保ā痘綍鹤鸾?jīng)閣記》)這也正體現(xiàn)了王陽明的心外無理、心外無事思想;為學者,尊其心,才是真正的尊經(jīng)。
二、經(jīng)學方法:得魚忘筌
王陽明在為學方法上,反對朱子的“格物”功夫,倡導正心的簡易功夫。在釋經(jīng)方面,王陽明亦遵循其為學的簡易方法,將經(jīng)學納入心學的范疇。他認為“六經(jīng)者,吾心之記籍也”[2]284,釋經(jīng)方法上提倡“得魚忘筌”“返樸還淳”。
錢德洪在《五經(jīng)臆說十三條》的序中說:“師居龍場,學得所悟,證諸《五經(jīng)》,覺先儒訓釋未盡,乃隨所記憶,為之疏解。閱十有九月,《五經(jīng)》略遍,命曰《臆說》。既后自覺學益精,工夫益簡易,故不復出以示人?!盵2]1075《春秋》多處出現(xiàn)“元年春王正月”,王陽明“臆說”《五經(jīng)》,亦首談“元年春王正月”,尤其是對“元年”進行特別闡釋。然,王陽明對其“臆說”卻書而不宣。無論是其“臆說”內(nèi)容,還是其書而不宣的行為,皆體現(xiàn)了王陽明簡易的釋經(jīng)方式。
得魚而忘筌,醪盡而糟粕棄之。魚醪之未得,而曰是筌與糟粕也,魚與醪終不可得矣。《五經(jīng)》,圣人之學具焉。然自其已聞者而言之,其于道也,亦筌與糟粕耳。竅嘗怪夫世之儒者求魚于筌,而謂糟粕之為醪也。夫謂糟粕之為醪,猶近也,糟粕之中而醪存。求魚于筌,則筌與魚遠矣。
龍場居南夷萬山中,書卷不可攜,日坐石穴,默記舊所讀書而錄之。意有所得,軋為之訓釋。期有七月而《五經(jīng)》之旨略遍,名之曰《臆說》。蓋不必盡合于先賢,聊寫其胸臆之見,而因以娛情養(yǎng)性焉耳。則吾之為是,固又忘魚而釣,寄興于曲蘗,而非誠旨于味者矣。嗚呼!觀吾之說而不得其心,以為是亦筌與糟粕也,從而求魚與醪焉,則失之矣。
夫說凡四十六卷,《經(jīng)》各十,而《禮》之說尚多缺,僅六卷云。[2]965
從這篇序中可以看出,王陽明書《五經(jīng)臆說》,并非是為了注經(jīng)釋經(jīng),也并非是為了宣說自己的思想,而不過是“娛情養(yǎng)性”而已。自孔孟始,儒者便有不立文字、僅口頭宣說思想的習慣,到宋明理學家更是如此。大多言心性的宋明儒者皆有秉持不立文字的教學習慣。“儒生辟佛,其來久矣,至宋儒,辟之尤力。然禪門有語錄,宋儒亦有語錄;禪門語錄用委巷語,宋儒語錄亦用委巷語。夫既辟之而又效之,何也?蓋宋儒言心性,禪門亦言心性,其言相似,易于渾同,儒者亦不自知而流入彼法矣?!盵8]暫且不論理學家們秉持語錄體進行傳學是否源于禪門,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語錄體的形成與發(fā)展與言心性有關。因為語錄體正是簡易的釋經(jīng)傳道方式之一,而這種簡易的釋經(jīng)方式正是“得魚忘筌”的呈現(xiàn)。
“得魚忘筌”釋經(jīng)方法并非王陽明首創(chuàng)?!断缔o傳》曾經(jīng)引用孔子所謂“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的說法。莊子亦在其思想中用“得魚而忘筌”與“得兔而忘蹄”來闡釋和發(fā)揮“得意而忘言”這一理論。玄學家王弼則以此提出“得象在忘言”“得意在忘象”的方法論[9]。此外,佛學經(jīng)典中亦有類似的釋經(jīng)方法:“以是義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10]《金剛經(jīng)》將“有言”以竹筏作比喻,來說明盡管利用竹筏可由此岸渡向彼岸,然而到了彼岸,竹筏應當舍去,而不是帶著竹筏繼續(xù)前行。對于以上釋經(jīng)路徑,無論是儒家的言不盡意,還是釋家的不執(zhí)著于相,皆是減法的簡易路向。
王陽明釋“元年”為“正始”,并且認為天地之“元”是對天地間所有生命仁愛的闡釋。這一仁愛體現(xiàn)在人的身上,其“元”就是心。天地之心由人來立,天地之仁亦由人而施,而仁的施用由人的心而發(fā)。王陽明曾說:“經(jīng),常道也,其在于天謂之命,其賦于人謂之性,其主于身謂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盵2]283經(jīng),乃心之常道,無論是天道、人道都是一樣的,都賦予了“元”的內(nèi)涵。王陽明繼承了陸九淵的“六經(jīng)皆我注腳”這一注經(jīng)旨向,批評訓詁、記誦等釋經(jīng)方式,認為訓詁等方法支離破碎,舍近求遠。他提倡追其本“元”,得魚而忘筌。魚捕到了,筌就應當放下;酒釀好了,其糟粕就當舍棄。若是不舍棄捕魚的器具和釀酒的糟粕,也就不會得到魚和醇酒。盡管這只是比喻,王陽明認為為經(jīng)之學亦當如此。在其弟子問及孔子刪述《六經(jīng)》這件事時,王陽明曾回答說:“天下之大亂,由虛文勝而實行衰也。使道明于天下,則六經(jīng)不必述。刪述六經(jīng),孔子不得已也?!盵2]8他認為,孔子當初刪述《六經(jīng)》,是不得已的做法,如果道行天下,他自然不會多此一舉。而當時天下之所以大亂,正是因為眾人注重文辭而忽視經(jīng)典實意,涂人耳目,以亂天下??鬃觿h述《六經(jīng)》,正是使經(jīng)學回歸“敦本尚實”“返樸還淳”的正道。
三、經(jīng)學之道:格物格心
王陽明在龍場悟得格物致知之旨,方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格物致知,并非外求,乃發(fā)明本心而已”。于是,王陽明默記《五經(jīng)》內(nèi)容,以印證其所悟。對照之下,莫不吻合,遂書《五經(jīng)臆說》,共四十六卷。錢德洪曾請示拜讀,而被王陽明拒絕說:“付秦火久矣?!痹谶@里,王陽明用“秦火”而非“漢火”來形容《五經(jīng)臆說》被焚之事,說明王陽明并沒有全部將其焚燒,還留有部分,這留下的部分正是后來的“十三條”。后來,錢德洪偶得此“十三條”,方知王陽明“臆說”《五經(jīng)》,終不離其心性思想。而其“良知”的致“知”學說自此逐漸形成,也為其后期的“致良知”說的揭示埋下伏筆。自其“致良知”思想闡發(fā),再不提《五經(jīng)臆說》。其總體思想可一言以蔽之,自不必再以繁縟之文以敘之,這也正是王陽明“臆說”《五經(jīng)》而不宣的原因吧。
龍場期間,王陽明開始悟得格物致知的要旨并非外求,而是在正心。隨后,他“臆說”《春秋公羊傳》之“元年”,釋“元”為“始”,釋“元年”為“正始”,正是其格物格心的內(nèi)涵體現(xiàn)。在王陽明看來,天下萬物各有其元。有天地之元為仁,天地之間有人,人之元為心;對于人,天下之元為王,一國之元為君,君之元為心。無論是天,還是人,其“元”都落在一個“心”上。天下君王諸侯開始新的紀年,必書元年。此“元年”,有“正”之義。王陽明認為,孔子制《春秋》是輔正之舉,不得已而為之。孔子有“素王”的稱號,歷來儒家認為,有圣人心性的君王方稱得上真正的王,即內(nèi)圣而外王?!霸暾?,人君為國之始。”“故元年者,人君正心之始也?!保ā段褰?jīng)臆說十三條》)人君新立元年,是其維新的開始,是正其不正以歸于正。這體現(xiàn)了人君治國平天下前期正心修身之要。
王陽明給予“元年”以圣人心性的詮釋,也證示了此時的王陽明漸入“心性論”的理路。《傳習錄》中有關其早期的經(jīng)學觀,有記載說:“以事言謂之史,以道言謂之經(jīng)。事即道,道即事?!洞呵铩芬嘟?jīng),《五經(jīng)》亦史。《易》是包犧氏之史,《書》是堯、舜以下史,《禮》、《樂》是三代史。其事同,其道同,安有所謂異?”[2]11在王陽明這里,“事”與“道”有同等的含義,經(jīng)與史亦有相通之處。他的這一解釋,與其對“格物”之“物”的解釋是一致的:“物即事也”。經(jīng)學是事,亦是道,這也正符合他的格物即格心的思想內(nèi)涵。
四、經(jīng)學觀念:天人合一
“元”在字形上為二人之合,具有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之義?!霸舱?,在天為生物之仁,而在人則為心?!保ā段褰?jīng)臆說十三條》)“仁”在字形上亦為二人之合,與“元”有異曲同工之妙。元,在天則表現(xiàn)為仁,在人則表現(xiàn)于心?!霸睘椤疤臁迸c“人”建立了聯(lián)系,同時也使得“天—人”之間的溝通成為可能,這便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中的一個重要觀念——天人合一。
“圣人述《六經(jīng)》,只是要正人心,只是要存天理、去人欲?!盵2]10在王陽明看來,天地之心是生出普遍于萬物的同情,同時也是萬物“一體之仁”的內(nèi)心元始。王陽明引用《周易》中“乾”“坤”二卦的《彖》辭來闡釋“元”的作用和內(nèi)涵:“大哉乾元,天之始也。至哉坤元,地之始也?!保ā段褰?jīng)臆說十三條》)這句話源自《周易》,原句為:“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tǒng)天?!盵6]6“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盵6]28 乾坤之元是天地之始。天地之間,人作為最靈秀者,便擔起了“為天地立心”的使命。在《五經(jīng)臆說十三條》首條中,王陽明首先從天地之仁闡發(fā),進而闡述為人、為君的德性自覺問題。人君改過遷善,修身立德,從源始處立政治民,才能以德配天,身安其位。“至善者性也,性元無一毫之惡,故曰‘至善。止之,是復其本然而已?!盵2]29“心之本體原自不動。心之本體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動,理元不動。集義是復其心之本體?!盵2]28“仁”“德”“至善”諸類,皆是形上天的特性,“天”將此特性賦予了人。心之本體與天道合一,便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同時也可與“天地參”。由此,天與人的關系也融入了人與人、人與物的關系。“立其天地萬物一體之仁”(《王陽明全集·大學問》),天人之間的關系也由天人合德轉(zhuǎn)化為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并非天人建立關系的結(jié)束,而是天人關系發(fā)用的開始。天人合一之境是儒家學者們一直所追求的。以儒家入世的態(tài)度,天人合一不僅是在思想上悟得天理,還要在行動上符合天道。并且,不僅是人道符合天道,還要萬物一體,和諧相處,相安無事。“元年者,人君正心之始也。”元年,是人君正心的開始。正心以德,施之以仁。正心,不僅是即位時方去正,而是要日日正;維新,不僅是在為國時始新,而是要“日日新”。以上日正日新,即王陽明“一日便是一元”的道理。這里的“一日”,也并非確定的量化一天,而是比喻之辭。實則是為人、為君時時刻刻都要反省自身,洗心滌慮,一直保持端正、至善的狀態(tài)。
五、結(jié)論
《春秋》中的“元年”不僅蘊含著天地、四時、政教、禮儀的思想,在王陽明的經(jīng)學視域下,更有了心性的哲學向度。“元年”為正始,正心之始,是人在天地之間,秉持天道,行施人道(仁道)的立足點。在王陽明看來,只有“得魚忘筌”、返樸還淳,回歸本心,方能理解《五經(jīng)》中的圣人之言,也方能真正把握“元年”從思想理論到人道踐履的根本內(nèi)涵?!霸辍笔恰段褰?jīng)》微言大義的縮影,也是王陽明的核心經(jīng)學思想的縮影。發(fā)明本心、致良知是王陽明心學的基本功夫進路,回歸本元,直趨本根;而以經(jīng)明心、以經(jīng)證心、尊經(jīng)尊心的立場在王陽明的經(jīng)學觀中亦是淋漓盡致。而“元年”在王陽明思想中,正是這一心學體系的經(jīng)學觀印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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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The first year”, an important concept of Spring and Autumn, is not only the epitome of the Five Classics, but also the miniature of Wang Yangmings core thought of the Confucianism. Wang Yangming made the first explanation about “the first year” in the Thirteen Conjectures of the Five Classic Hypothesis with the way of mind study. “The first year” in Wang Yangmings thought manifested the way that the respect of Confucianism is the respect of the heart, and the way of interpretation, i.e. ?“forgetting the trap after the fish being caught”, as well as the way of recognizing the sages. In addition, the core concept of “the unity of man and nature” also existed in “the first year” on the field of Wang Yangmings Confucianism conception.
Key words: ?Wang Yangming; “the first year”; confucianism conception; the unity of man and nature
編輯:鄒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