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苦難是可以避免的

趙宗彪

唐僧師徒一個個都在苦水中泡過，取經(jīng)路上的日子也是風(fēng)餐露宿，饑寒交迫，險象環(huán)生，苦海無邊。

我們有一種根深蒂固的奇怪的想法，就是“艱難困苦，玉汝于成”，就是“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好像只有苦難才是一個人成功的前提。

苦難在一定程度上能提升人的精神。但太多的苦難，也能毀滅一個人的所有尊嚴(yán)和自信。孟子說，大丈夫必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能夠做到的，人世間又有幾個？太多的苦難，只會剝奪生命的質(zhì)量，摧毀人的意志，摧毀人的自尊，摧毀人的理想，摧毀人的信念，摧毀人的思想，而只有極少數(shù)有大志而且意志特別堅韌不拔的人、才華特別豐富的大才、奇才，才有可能逆水而上，成就夢想。

唐僧的苦難，同成就他的事業(yè)并無必然聯(lián)系。他如果小時就有天倫之樂，未必就不會讀書。孫悟空有七十二變，一個筋斗能翻出十萬八千里，這些不是因為苦難才得來，而是他須拜菩提祖為師，在環(huán)境優(yōu)美的須彌山學(xué)習(xí)十一年的成果。孫悟空的苦難，那是壓在五行山下的五百年。這苦難給他帶來了什么？是馴服、奴化、忍耐和逆來順受。在五行山下的時間里，孫悟空的法術(shù)并沒有提升，只是不羈的精神日漸消磨，活躍的創(chuàng)造能力逐步萎縮。

孫悟空苦難的締造者，嚴(yán)格說來，是玉帝本人。孫悟空雖然出身寒微，畢竟有能力有水平，但玉帝和他所創(chuàng)造的天庭，卻大材小用，只讓孫悟空當(dāng)個馬夫。后來雖說封了齊天大圣的空頭銜，卻又不給他相應(yīng)的待遇，連一張蟠桃大會的入場券都沒有，誰能咽得下這口氣？即使沒有孫悟空出現(xiàn)，遲早會有張悟空、李悟空、王悟空等來叫板。沙僧原本是玉帝的侍衛(wèi)官，職官是卷簾大將，卻只是因為打碎了一只琉璃盞這樣的小過失，竟然要下凡做妖怪，每七天還要受刀刑穿胸百余下。比起孫悟空的打碎天堂的所有殿堂廟宇、亭臺樓閣、瓶瓶罐罐來，簡直是不值一提。盡管沙和尚沉默寡言，但他心里會平衡嗎？

盡管苦難來了，我們必須毫不遲疑地面對，但我們能否分析—下，哪些苦難是可以避免的？

司馬遷能寫出偉大的《史記》，不是因為漢武帝對他實施了宮刑，而是他本來就有理想有才華。否則，就難以反證，歷史上受到宮刑的人那么多，為什么卻僅有一部《史記》？宋朝的蘇東坡，出身富裕人家，二十一歲就高中進(jìn)士，一生雖說宦海沉浮不已，但一直是國家的中高級干部，生活有保障，家庭生活非常幸福。中外歷史上，很多做出成績的人，都少有苦難的折磨。“吹盡狂沙始到金”，是因為首先有金，否則，狂沙吹盡，還不照樣是狂沙？

任何人為的苦難，對人類而言，都是噩夢。

如果因為極少一部分的人在苦難中依然做出了成就而歌頌苦難，那就是自欺欺人。歌頌苦難，鼓勵苦難，懷念苦難，而那些苦難的制造者們，卻由此可以逃避懲罰而變成恩主，這不正是他們希望的最好結(jié)果嗎？太多的苦難，早就消磨了絕大多數(shù)人獨立思考的能力。

孫悟空們在一個個的苦難面前堅持下來了，但原先那個充滿靈氣和自由思想的精靈，卻如泥牛人海，一去不復(fù)返了。

生龍活虎的孫悟空從壓在五行山下的時候起，即已死了。

（選自2019年4月27日《今晚報》）

賞讀借鑒

對苦難的歌頌，永遠(yuǎn)是成功學(xué)、勵志文的“梗”。沒了這個“?！?，就好比郭德綱上臺忘了“包袱”，沒法說相聲一樣。苦難與挫折，是人生路上的?？?，其本質(zhì)是人作為一個個體，在神秘的大自然和復(fù)雜的社會面前的無力感。正因為它是人生的?？?，強(qiáng)調(diào)苦難對人的成長、成功的作用，有化解矛盾、消除戾氣，保持人的內(nèi)心平和和社會和諧的功能，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有積極意義。從維護(hù)社會和諧安定的角度出發(fā)，一個社會在某種程度上，也應(yīng)該而且有必要引導(dǎo)人們對困難有正確的認(rèn)識。但—旦過了頭，一味地謳歌苦難，美化苦難，并把苦難視為個人成功的前提和基礎(chǔ)，仿佛不吃點苦頭就干不成任何事情，則走到另一個極端，成了一種病態(tài)。

在很多數(shù)情況下，苦難會阻礙甚至毀滅一個人的成功。如果苦難真對人那么重要，為什么國家要大力扶貧，2020年消除貧困人口呢？而且，在很多情況下，苦難會毀壞人的尊嚴(yán)，傷害人的心靈，從而導(dǎo)致人的心理扭曲?？嚯y，只是命運(yùn)降臨后個體被動無奈地接受，絕不是個人的主動選擇。更重要的是，大肆宣揚(yáng)苦難對人的正面意義，并把它設(shè)定為人生成功的基礎(chǔ)和前提，其背后隱藏的目的有可能是防止人們?nèi)リP(guān)注、追究苦難生產(chǎn)的根源，進(jìn)而消滅之。對苦難的病態(tài)歌頌，應(yīng)該扔到太平洋里了。

過年嘍（二）

梁實秋和魯迅不喜歡過年

梁實秋在《過年》一文中曾回憶道，小時候不喜歡過年。原因是“除夕要守歲，不過十二點不能睡覺”;給長輩們拜年“要叩頭如搗蒜”，“從心坎兒覺得窩囊”。直到民國前一兩年，家中過年的方式才做了“維新”?！拔也辉俜钆沙鋈グらT磕頭拜年。我從此不再是磕頭蟲兒。過年不再做年菜，而向致美齋定做八道大菜及若干小菜?！?/p>

從梁先生的筆下，我們領(lǐng)略了中國傳統(tǒng)“老式”過年的一鱗半爪。

相比梁實秋，魯迅的過年則顯得“冷清”了很多。1934年過年時，他寫了一篇《過年》的文章：“我不過舊歷年已經(jīng)二十三年了，這回卻連放了三夜的花爆，使隔壁的外國人也‘噓了起來：這卻和花爆都成了我一年中僅有的高興?！?/p>

可以看出，對舊歷年，魯迅一向很冷淡，他要么逛書店買書，要么讀書，與平常日子沒什么區(qū)別;像1934年過年如此有興致，在他一生當(dāng)中也是絕無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