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符號學視域下《詩經(jīng)·衛(wèi)風·碩人》翻譯研究
——以許淵沖譯本為例

吳旻昊，包通法

(1.無錫太湖學院 外國語學院，江蘇 無錫 214000；2.江南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無錫 214000)

《詩經(jīng)》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詩集，匯集了自西周初期(公元前11世紀)至春秋中葉(公元前6世紀)約500年間的詩歌305首，具有很高的藝術(shù)成就。首先，它風格簡約自然，真實地反映了現(xiàn)實生活，真實地表達了思想感情，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其次，《詩經(jīng)》中多處運用賦、比、興的手法。①《衛(wèi)風·碩人》描寫了齊國女子莊姜嫁與衛(wèi)莊公時的盛大儀式及其美麗的外貌，描繪了莊姜高貴動人的形象，細致的描寫與新鮮的比喻使得美人的形象躍然紙上。據(jù)《左傳》的說法：“衛(wèi)莊公娶于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美而無子，衛(wèi)人所為賦《碩人》也?！盵1]清人姚際恒對此感嘆道：“千古頌美人者無出其右，是為絕唱?！?/p>

一、社會符號學與詩歌翻譯

社會符號學翻譯理論為翻譯對等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根據(jù)奈達的社會符號學意義觀，符號學是用于分析符號的最全面的系統(tǒng)。近年來，社會符號學翻譯法被廣泛用于指導《周易》《水滸傳》《儒林外史》及《紅樓夢》等古典文學的翻譯，然而，它很少應用于古典詩歌的翻譯。許淵沖先生長期從事英法名家杰作的研究及英、法、漢語詩歌的翻譯及創(chuàng)作。他在《翻譯的藝術(shù)》一書中提出了中國學派的文學翻譯理論，包括三美論、三化論、三之論、揚長避短優(yōu)化論、發(fā)揮優(yōu)勢競賽論等。他將“三美論”作為詩歌翻譯的本體論，“至于詩歌，尤其是格律體的詩歌，要盡可能傳達原詩的意美、音美、形美”。[2]

二、社會符號學翻譯理論視角下《衛(wèi)風·碩人》翻譯探析

1.指稱意義(referential meaning)

指稱意義是語言符號和主客觀世界之間的關系。[3]一般說來，指稱意義的翻譯以直譯為主。本詩開篇的“碩人其頎，衣錦褧衣”，“碩人”指的是身材高大的人，古人以身材高大為美?！捌漤牎豹q言“頎頎”，修長的樣子。《鄭箋》：“碩，大也，言莊姜儀表長麗俊好頎頎然?！痹摼涿枋隽烁咛舻男履锴f姜那新嫁衣是“麻紗罩衫錦繡裳”，是說女子出嫁除了錦繡的衣服之外，罩了一層輕薄如霧的用麻布制成的罩衫，用來擋塵灰。莊姜服飾的翻譯反映了在翻譯過程中詞語的指稱意義得以再現(xiàn)的過程。許淵沖先生將其直譯為her robe of brocade，[4]真實地再現(xiàn)了原詩中的指稱意義。

2.言內(nèi)意義(intralingual meaning)

言內(nèi)意義是句子成分或句子之間的關系。[3]在語音層面主要體現(xiàn)在雙聲及押韻；在詞匯層面主要體現(xiàn)在諧音雙關、一語雙敘、拈連、仿擬、飛白等修辭格；在句子層面主要體現(xiàn)在排比、對偶、設問、頂真、回環(huán)、倒裝等修辭格；在篇章方面主要體現(xiàn)在篇章的層次、段落的排列、句式的變化、布局的和諧、語義的連貫及自然的銜接等。

(1)押韻

詞語是聲音與意義的結(jié)合體。聲音的和諧可以產(chǎn)生旋律的美感和節(jié)奏感，也豐富了該詞。漢語詞匯的音韻美體現(xiàn)在音調(diào)的平仄、起伏，音節(jié)的對稱和強度，以及音與韻的重疊上。[5]

本詩第三段“碩人敖敖，說于農(nóng)郊。四牡有驕，朱幩鑣鑣，翟茀以朝。大夫夙退，無使君勞”中，“敖áo”“郊jiāo”“驕jiāo”“鑣biāo”“朝cháo”“勞láo”押的是復韻母“ao”音。該句意為：“四匹寶馬昂頭立，朱紅馬飾風中飄，嚼系紅綢迎風飄。今日大夫早退朝，莫叫國君太操勞?！盵6]其中“翟茀”指的是她乘坐的新車子的車篷上裝飾有長尾、長翎子的雉雞圖像，是君夫人一級的貴婦人所乘坐之車特有的裝飾。許淵沖先生將其譯為：The tall lady goes along and passes outskirts to be wed.Four steeds run vigorous and strong, Their bits adorned with trappings red.Her cab with pheasant-feathered screen Proceeds to the court in array.Retire, officials, from the scene! Leave duke and his bride without delay![4]

本詩第四段前半句“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鱣鮪發(fā)發(fā)”中，“活guō”“濊huò”“發(fā)bō”押的是“o”音。該句意為：“黃河水滿煙渺茫，北流入海浪花揚。撒下漁網(wǎng)嘩啦響，鯉跳鱘躍噼啪響?！盵6]本詩第四段后半句“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中，“揭jiē”“孽ni蔓朅qiè”押的是復韻母“ie”音。該句意為：“岸生蘆荻高又密，眾隨姑娘皆盛裝，護駕武士氣勢壯。”[6]其中“洋洋”“活活”“濊濊”“發(fā)發(fā)”“揭揭”及“孽孽”均為疊音詞。《詩經(jīng)》中約有280個疊音詞用于寫景狀物，占所有疊音詞總數(shù)的43%，可以體現(xiàn)聲情并茂、借景抒情的藝術(shù)效果。許淵沖先生將整個第四段譯為：The Yellow River wide and deep Rolls northward its jubilant way.When nets are spread out, fishes leap And throw on reeds much spray.See how the richly dressed bride keep Company with her lord on bridal day![4]

兩段譯文均接近原詩的形式，準確地表達了原詩的真情實感。原詩句列整齊，構(gòu)成了完美的視覺效果；而譯文采用了隔句押韻的韻式，韻腳為ABAB的形式，通過使用單音節(jié)和雙音節(jié)詞，譯文明快精煉，輕重音相互交錯，富有節(jié)奏感和音韻美。

(2)排比

排比是一種修辭方式，其中三個或更多相同或相似的短語、句子或段落排列在一起以表達相似或相關內(nèi)容。[7]在翻譯過程中，包含重復成分的排比進行直譯可以基本保留原文的形美和聲美，同時重復的效果可以通過重復再現(xiàn)來維持，從而傳達原文的語勢美。[3]

本詩在描述莊姜美貌的時候，使用了排比的句式：“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币鉃椤爸溉缛彳浀牟菅?，膚如脂膏細膩滑。頸白有如蝤蠐嫩，齒如潔白齊瓠子?！盵6]其中“荑”指的是白茅的嫩芽；“凝脂”指的是凝固了的豬油，取其白中透青的意象；“蝤蠐”指的是天牛的幼蟲，圓而白嫩；“瓠犀”指的是瓠子果中的子，潔白而整齊。此處排比采用了《詩經(jīng)》中賦、比、興手法中的“比”，即比喻，通過分別將莊姜的手指、皮膚、脖頸和牙齒比作“柔荑”“凝脂”“蝤蠐”“瓠犀”，用工筆描摹，使莊姜的美更加具體，美人的形象躍然紙上。許淵沖先生將該部分譯為：Like fard congealed her skin is tender,Her fingers like soft blades of reed.Like larva white her neck is slender, Her teeth like rows of melon seed.[4]原詩中的排比通過直譯得到了完整的轉(zhuǎn)換，譯文保留了重復的形式。許淵沖先生靈活地將“l(fā)ike”分別置于句首和句中，在整齊中有些許變化，通過這種方式，原詩中的語勢美在譯文中得到充分的體現(xiàn)和保留。

3.語用意義(pragmatic meaning)

語用意義是語言符號及其使用者之間的關系，主要受語言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影響，[5]其中的表征意義揭示人物身份及其地理、歷史和階級、背景、性別、年齡、在交際中的態(tài)度(友好、冷漠、高傲或卑下)等成分。[3]在描述莊姜身份的時候，詩中提到她是“齊侯之子，衛(wèi)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意為“她是齊侯嬌女兒，今為衛(wèi)侯美艷妻。她是太子同胞妹，邢國國君小姨子，譚王是她親妹夫”。[6]許淵沖先生將該部分譯為：Is daughter of Lord Qi, Wife to Wei of high grade, Sister to Royal Son, Sister-in-law and maid In waiting of a mighty one.[4]譯文通過直譯，原詩的語用意義得以真實再現(xiàn)。

從社會符號學翻譯法來衡量許淵沖先生《衛(wèi)風·碩人》的譯文，可以看到許淵沖先生的詩歌翻譯是相當成功的：第一，譯文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原詩的意義和意境；第二，譯文基本上保留了原詩的形式，每節(jié)基本上是七行，句子長度也很整齊；第三，譯文韻律自然，充分闡釋了原詩的魅力和風格。

三、結(jié)語

譯文與原詩相符，應該考察指稱、言內(nèi)和語用這三方面的一致性，它們共同構(gòu)成了句子或文本的整體意義。為了在兩種語言中實現(xiàn)翻譯等值，必須傳達相同的指稱(概念)意義、言內(nèi)(語篇)意義及語用(交際)意義。社會符號學翻譯法能夠幫助譯者更好地掌握這三種意義之間的關系，權(quán)衡輕重，更科學地傳達原詩信息，真正實現(xiàn)傳神達意。許淵沖先生的譯文主要關注意義美、音韻美和形式美，保留原詩的效果，貼近原詩的風格，實現(xiàn)了與原詩最大程度的等值。翻譯理論的一個重大突破，就是用“意義相符，功能相似”的社會符號學翻譯標準來指導中國古典詩歌翻譯，這對傳播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具有極其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注釋：

①賦，即鋪陳敘事；比，即比喻；興，即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