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集解》卷33-34勘誤

張寅瀟

(陜西省社會科學院 文化研究所，陜西 西安 710065)

繼《<三國志集解>勘誤舉隅》[1]、《整理本〈三國志集解〉標點勘誤——以〈蜀書·后主傳〉為例》[2]、《<三國志集解>勘誤(卷31-32)》[3]、《整理本〈三國志集解〉專名號標注識誤——以〈蜀書·先主傳〉為例》[4]等文完成后，筆者在閱讀學習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標點整理本《三國志集解》(下稱《集解》)時，發(fā)現(xiàn)仍有不少值得商榷之處，現(xiàn)以2012年出版的精裝本《集解》[5]為底本，對卷33《蜀書·后主傳》與卷34《蜀書·二主妃子傳》中的一些疑誤之處進行辨析，不當之處還請方家指正。

一、句讀之失

1.《蜀書·后主傳》：“建興元年夏，牂柯太守朱褒擁郡反?！薄都狻芬稘h書·地理志》：“牂牁郡武帝元鼎六年置，屬益州?！盵5]2396

按：“牂牁郡”后應該用逗號隔開。

2.《蜀書·后主傳》：“建興元年夏，牂柯太守朱褒擁郡反。”《集解》引《水經(jīng)·溫水注》：“豚水東北流，逕談藁縣東逕牂柯郡且蘭縣，謂之牂柯水。水廣數(shù)里，縣臨江上，故且蘭侯國也，一名頭蘭，牂柯郡治也?！瓲?、柯，亦江中兩山名也。左思《吳都賦》云、吐浪牂、柯者也。”[5]2396

按：“東北流”后無需斷開，逗號宜刪去，“談藁縣”后應斷開，加逗號?！扒姨m侯國”為專有名詞，應全加專名號。兩個“牂、柯”間都無需斷開，頓號應刪去?！啊秴嵌假x》云”后頓號應改為冒號。

3.《蜀書·后主傳》：“建興元年夏，牂柯太守朱褒擁郡反。”《集解》引王先謙曰：“鄭珍云果如常說，……《異物志》云：‘有一山在海內(nèi)，小而高似系船筏，俗人謂之越王牂柯。’”[5]2396

按：“鄭珍云”后應用冒號隔開，“小而高”后宜加逗號，“牂柯”既為山名，理應加專名號。

4.《蜀書·后主傳》：“越巂夷王高定亦背叛。”[5]2396《集解》引《華陽國志》曰：“柯郡丞朱提朱褒領(lǐng)太守，恣睢。丞相諸葛亮以初遭大喪，未便加兵，遣越嶲太守巴西龔祿住安上縣，遙領(lǐng)郡，從事蜀郡常頎行部，南入以都護李嚴書曉喻(雍)闿。……(常)頎至柯，收郡主簿考訊。奸褒因煞頎為亂，益州夷復不從闿，闿使建寧孟獲說夷叟曰：……?！盵5]2398

按：“奸褒”不通，“奸”字應上讀，作“收郡主簿考訊奸”，“奸”后或缺“慝”字，但無論如何，“奸”字不應與“褒”連用。此外，“褒因煞欣為亂”與下文“益州夷復不從闿”沒有直接關(guān)系，“為亂”后逗號宜改為句號。

5.《蜀書·后主傳》：“(建興三年)十二月，(諸葛)亮還成都?！盵5]2399《集解》引《華陽國志》云：“秋，遂平四郡，……移南中勁卒青、羌萬余家于蜀，為五部，號為飛軍?！盵5]2400

按：“青羌”為部族名，特指青衣羌[6]246，344，中間不應斷開，“青”后頓號應刪去?！妒駮⒍羵鳌纷⒁队⑿塾洝吩唬骸岸渴顾就节w謙將兵向州，說校尉賈龍使引兵還擊(劉)焉，焉出青羌與戰(zhàn)，故能破殺?！盵5]2308《巴郡太守樊敏碑》載：“季世不詳，米巫兇虐。續(xù)蠢青羌，奸狡并起，陷附者眾?！盵7]128

6.《蜀書·二主妃子傳》：“值曹公軍至，追及先主于當陽長阪，于時困偪，棄后及后主，賴趙云保護，得免于難?！盵5]2429《集解》引《拾遺記》卷八云：“先主甘后，沛人也?！昂箝L而體貌特異，至十八玉質(zhì)柔肌，態(tài)媚容冶。”[5]2430

按：“至十八”后宜加逗號斷開。

7.《蜀書·二主妃子傳》：“群下勸先主聘后，先主疑與(劉)瑁同族。法正進曰：‘論其親疏，何與晉文之于子圉乎？’”[5]2432

按：“先主疑與瑁同族”與“法正進曰”語意相關(guān)，應在同句，“同族”后句號應改為逗號。

8.《蜀書·二主妃子傳》：“延熙元年正月，策曰：‘今以(劉)璿為皇太子，……可不務修、以自勗哉！’”[5]2435-2436

按：“務修”后頓號宜改為逗號，或直接刪去。

二、專名之失

1.《蜀書·后主傳》注引《魏氏春秋》曰：“諸葛亮誅(常)房諸子，徙其四弟于越巂，欲以安之。”[5]2396《集解》引《漢書·西南夷傳》：“且蘭君反，乃發(fā)兵誅且蘭邛君，以邛都為越巂郡?！薄瓗煿旁唬骸皫`，音先蘂反。孟康音髓?！盵5]2397

按：“且蘭君”特指且蘭首領(lǐng)，應全加專名號。“且蘭邛君”分別指且蘭君與邛都君，中間應用頓號隔開。

《集解》引顏師古所述非《漢書·西南夷傳》注，而是《漢書·地理志》“越巂”條下注，原文作“巂音先蕊反。”[8]1600無“孟康音髓”四字，《集解》所引不知出自何處，或為衍文，宜刪去?！皫`”與“音先蘂反”間無需斷開，“巂”后逗號應刪去。

2.《蜀書·后主傳》：“(建興)三年春三月，丞相(諸葛)亮南征四郡，四郡皆平。改益州郡為建寧郡?！盵5]2398《集解》引《水經(jīng)·溫水注》：“溫水又西逕昆澤縣南，……水側(cè)皆是高山，山水之間，悉是木耳夷居，語言不同，嗜欲亦異。”[5]2399

按：“木耳夷”為部族名，應加專名號?！吧剿g”后逗號宜刪去。

3.《蜀書·二主妃子傳》：“法正進曰：‘論其親疏，何與晉文之于子圉乎？’”[5]2432《集解》引《左傳·僖公十七年》：“晉文公至秦，秦伯納女五人，懷贏與焉。”[5]2433

按：“秦伯”特指秦穆公，應加專名號。

4.《蜀書·二主妃子傳》注引孫盛《蜀世譜》曰：“(吳)壹孫喬，沒李雄中三十年，不為雄屈也?！盵5]2432《集解》引沈家本曰：“《蜀世譜》，《隋》《唐志》不著錄。此傳引二條，……《費詩傳》一條，記詩子立。”[5]2433

按：“立”為人名，指費詩之子費立，應加專名號。《蜀書·費詩傳》注引孫盛《蜀世譜》曰：“(費)詩子立，晉散騎常侍?！盵5]2668

5.《蜀書·二主妃子傳》：“劉永字公壽，先主子，后主庶弟也?！?，永憎宦人黃皓……?！盵5]2434

按：“永憎宦人”中的“永”指劉永，應加專名號。

三、注說之失

1.《蜀書·后主傳》：“建興元年夏，牂柯太守朱褒擁郡反。”[5]2396《集解》引洪亮吉《貴州水道考》云：“以沅、無二水出黃平州金鳳山證之，……知且蘭即知牂柯郡治所在，并可因此正漢、晉《地志》之誤矣。……《元和志》以播州為且蘭，后人因以遵義地當之，誤也?！盵5]2397

按：該段引文與洪亮吉原文有較多不同，通過查證，其乃王先謙《漢書補注》所轉(zhuǎn)引[9]2615，故應在“洪亮吉《貴州水道考》”前加“王先謙曰：”四字。

另，“正漢、晉《地志》之誤”一語，洪文原作“證漢、晉諸地志之誤字”[10]499，可知此處“漢、晉地志”乃漢晉時期諸地志之統(tǒng)稱，而非專指，故無需加專名號。

2.《蜀書·后主傳》：“(延熙)十五年，吳王孫權(quán)薨?！薄都狻芬度A陽國志》：“吳主孫權(quán)薨，子亮立，來告赴，如古義也?！币戊淘唬骸安粫畢侵鳌?，書‘吳王’，恐字誤?！币軌鄄唬骸安粫恪鴷啊?，是仍以王之例待之，‘王’字非誤也?！卞霭矗骸昂笪摹耙?，吳孫綝廢其主亮?！酢斪鳌鳌瑐鲗懼??！盵5]2415

按：《蜀書》涉及到孫權(quán)時，陳壽一般直書其名，如《蜀書·先主傳》“先主遣諸葛亮自結(jié)于孫權(quán)”[5]2347、“孫權(quán)以先主已得益州”[5]2364、“孫權(quán)聞先主住永安”[5]2383等。但在有些時候尤其是后主即位之后的敘述中，孫權(quán)前常加“吳王”二字，如《蜀書·后主傳》：“建興元年……吳王孫權(quán)與蜀和親使聘，是歲通好?！盵5]2396《諸葛亮集》載劉禪所下詔書中亦稱孫權(quán)為吳王，其曰：“吳王孫權(quán)同恤災患，潛軍合謀，掎角其后。”[5]2401說明在后主時期，蜀漢政權(quán)的確是將孫權(quán)作為吳王來對待的，陳壽據(jù)此而書，沒有問題?！度A陽國志》雖多用“吳主孫權(quán)”，但我們討論的是陳壽撰寫《三國志》的筆法，而非常璩書例，不宜混為一談。至于盧弼所說“吳孫綝廢其主亮”，則是《吳書》范圍，與蜀漢無關(guān)，也就是說，陳壽撰寫《蜀書》時是站在蜀漢政權(quán)的立場上，所以稱孫權(quán)為吳王，而到了《吳書》時稱孫權(quán)、孫亮等為吳主，則表達了自己對于孫吳政權(quán)的看法，立場不同，書法自不一致，何說、盧說誤。

四、字詞之失

除以上幾種失誤外，《集解》在個別字詞上也有訛誤之處，有些是《集解》原書之誤，有些則可能是整理本出版時印刷之失，茲略舉數(shù)例辯之。

1.《蜀書·后主傳》：“是歲，立皇后張氏?！盵5]2396《集解》引《華陽國志》：“立皇后張氏，車騎將軍(張)飛女也。封丞相(諸葛)亮武鄉(xiāng)侯，中護軍李嚴假節(jié)，加光祿勛，……中護軍趙云、江州都督費觀……?！盵5]2398

按：“[5]中護軍李嚴”應為“中都護李嚴”。《蜀書·李嚴傳》云：“(章武)三年，先主疾病，(李)嚴與諸葛亮并受遺詔輔少主，以嚴為中都護，統(tǒng)內(nèi)外軍事，留鎮(zhèn)永安?！盵5]2629且后有“中護軍趙云”之明文，更可證《華陽國志》之誤，劉琳《華陽國志校注》已改正[11]545，《集解》應據(jù)此改之。

2.《蜀書·后主傳》：“(建興三年)十二月，(諸葛)亮還成都。”[5]2399《集解》引《華陽國志》云：“建興三年春，(諸葛)亮南征，自安上由水路入越巂，別遣馬忠伐牂柯，李恢向益州，以犍為太守廣陵王士為益州太守?！盵5]2400

按：“廣陵”應為“廣漢”?！妒駮顟騻鳌份d《季漢輔臣贊》云：“德緒、義強，志壯氣剛。濟濟修志，蜀之芬香。贊王國山……龔德緒、王義強。”[5]2811注曰：“義強名士，廣漢郪人，國山從兄也。從先主入蜀，后舉孝廉，為符節(jié)長，遷牙門將，出為宕渠太守，徙在犍為。會丞相(諸葛)亮南征，轉(zhuǎn)為益州太守，將南行，為蠻夷所害。”[5]2813

據(jù)上可知，王士實為廣漢人，而非廣陵，《華陽國志》原文無誤，但《集解》在轉(zhuǎn)引或流傳的過程中發(fā)生訛誤，中華書局1982年影印本《集解》亦誤。

3.《蜀書·后主傳》：“(延熙)十九年春，進姜維為大將軍，督戎馬，與征西將軍胡濟期會上邽，濟失誓不至?！薄都狻吩唬骸吧线炘诮窀拭C秦州東南四十里，詳見《鄭艾傳》?！盵5]2417

按：鄭艾，未詳何人，應為“鄧艾”之誤。

4.《蜀書·后主傳》注曰：“臣松之以為‘赦不妄下’，誠為可稱，至于‘年名不易’，猶所未達?！盵5]2426《集解》引錢大昕曰：“后主信任孔明，不以存歿有間，張邈上書詆(諸葛)亮，下獄誅死，其任賢勿疑，有足稱者?！盵5]2428

按：張邈為漢末陳留太守，與蜀國無關(guān)，無由向后主上書，“張邈”應為“李邈”之誤?！度A陽國志》曰：“李邈，字漢南，邵兄也，……(建興)十(三)[二]年，(諸葛)亮卒，后主素服發(fā)哀三日。(李)邈上書曰：‘呂祿、霍禹，未必懷反叛之心，孝宣不好為殺臣之君，直以臣懼其逼，主畏其威，故奸萌生。(諸葛)亮身杖強兵，狼顧虎視，五大不在邊，臣常危之。今亮殞沒，蓋宗族得全，西戎靜息，大小為慶。’后主怒，下獄誅之?！盵11]765-766

5.《蜀書·二主妃子傳》：“丞相(諸葛)亮上言：‘……臣輒與太常臣(賴)恭等議：……’?！盵5]2429-2430

按：按照上書的慣例，“臣恭”前的“臣”字多余，應刪去。

6.《蜀書·二主妃子傳》：“劉理字奉孝，亦后主庶弟也，與永異母?！盵5]2435

按：漢末三國時期，兄弟取字一般會選取某個固定字或者按“伯(孟)仲叔季”的排行，如曹操之子曹昂字子修，曹丕字子桓，曹彰字子文，曹植字子建；孫堅之子孫策字伯符，孫權(quán)字仲謀，孫翊字叔弼，孫匡字季佐；孫權(quán)之子孫登字子高，孫慮字子智，孫和字子孝，孫霸字子威。當然，也有特例，如諸葛瑾字子瑜，諸葛亮字孔明；袁紹字本初，袁術(shù)字公路。但像劉禪、劉永、劉理這樣的情況非常罕見，既然劉禪字公嗣，劉永字公壽，那么同為劉備之子的劉理的字應該也是“公X”，疑“奉”為“公”字之誤。

作為國內(nèi)首部《集解》的標點整理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三國志集解》無疑為學界對《三國志》及《集解》的研究提供了極大的便利。然從以上諸條疑誤來看，整理本《集解》在句讀、專名號標注、匡正原書錯誤等方面尚有可臻完善之處，本文即以卷33《蜀書·后主傳》與34《蜀書·二主妃子傳》為例，針對其中疑誤之處進行了盡可能準確的考辨和分析，以期為《集解》的進一步整理研究略盡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