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青林
在現(xiàn)代企業(yè)組織中存在著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就是誰的業(yè)務做得好,就提拔誰當管理干部,結果出現(xiàn)了大量“業(yè)務干部”。許多業(yè)務干部既精通業(yè)務,又擅長管理,他們是企業(yè)快速持續(xù)發(fā)展的骨干力量。與此同時,也有一些業(yè)務干部在管理崗位上出現(xiàn)水土不服的現(xiàn)象:他們干業(yè)務確是一把好手,但在帶隊伍、聚人心、促交流等方面存在著障礙,團隊業(yè)績也不盡如人意。究其原因,還是組織未能有效區(qū)分專業(yè)人士與管理干部的素質要求,在實踐中將兩者混為一談。選拔業(yè)務專業(yè)人才,可以用“賽馬不相馬”的方法,簡單明了。例如,公司評比營銷能手,那就看在某一時間段內(nèi)誰的產(chǎn)品賣得多嘛。張三在單月之內(nèi)賣了20輛汽車,李四只賣了15輛,那張三就比李四強嘛,沒什么好理論的。而在選拔管理人才當中,標準就不太一樣了?!犊鬃蛹艺Z·子路初見》記載了孔子的觀點:“相馬以輿,相士以居。”依照孔子之說,我們可作如下理解:看馬的好壞,就看它拉車的情況,跑得又快又穩(wěn)的馬就是好馬,挑選業(yè)務人才類似于此;但是選拔管理人員不一樣,不僅要看他平時表現(xiàn)(包括工作業(yè)績),也要看他的人品如何,以及有沒有管理方面的潛質等等。
依據(jù)上述分析,我們需要區(qū)分兩種情況:一是既善業(yè)務又懂管理的人才,他們在任何崗位都能如魚得水,游刃有余;二是業(yè)務干得好,但實際上沒有管理天分,一旦將他們提上管理崗位,后果往往比較糟糕。無論如何,我們無法否認許許多多的人深受“學而優(yōu)則仕”的文化影響。一個人在某專業(yè)上表現(xiàn)出特別的才能,就想著往仕途上靠攏,就連李白、杜甫這樣的大詩人也未能免俗。李白、杜甫的詩確實寫得好,但他們對于官場的了解有些差勁,甚至可以歸入弱智一類。好在他們也沒有官運,否則可能留下醒目的污點。比較而言,像東漢張仲景這類放棄做官而一心一意去研究專業(yè)的人才就嚴重偏少了。其實張仲景做官還是挺順的,由舉孝廉出身,官至長沙太守,但他總是念念不忘懸壺濟世,在任上的每個月都要專門抽時間為百姓看病。后來,他下定決心,放棄官位從而集中心思研究醫(yī)學,終于寫成醫(yī)學巨著《傷寒雜病論》,成為一代“醫(yī)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將那些沒有管理天賦的專業(yè)人才硬推到管理崗位,不僅不是成全他,反而是害了他,甚至是毀了他。相應地,組織也會蒙受損失。倘若這個管理職位比較高,或者非常之高,譬如皇位,那么專業(yè)人才就有可能帶來比較嚴重的后果。明熹宗朱由校是個比較典型的專業(yè)人才,他的動手能力很強,具有良好的木匠天賦,而且他發(fā)地內(nèi)心地喜歡木匠活。他從小就與斧子、鋸子、刨子打交道,當了皇帝之后仍不改初衷,成天沉迷于制作木器,蓋小宮殿,成為不折不扣的“木匠皇帝”。明熹宗雖然一門心思干“專業(yè)”,沒有履行好管理職能,但也沒有過多地胡作非為,所以明朝并沒有在他的手里玩完。還有些專業(yè)型皇帝就沒那么幸運了,他們遇到的時勢不太好,加上自己管理能力比較低,結果就玩出事情來了。著名詩人唐后主李煜全面繼承了他老爹唐元宗的兩大特點:一是喜好藝術,二是不善管理。李煜喜歡讀書,擅長作文,工于書畫,深諳音律,是位頗有造詣的藝術大師。南唐在他老爹那里已經(jīng)相當混亂和衰敗了,李煜只是更進一步而已。他懷著深深的憂愁,填下一首首婉轉凄美的詞。等到南唐滅亡之后,李煜在填詞方面又上了一個新臺階,一首《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讓人讀來潸然淚下!與李煜相類似的還有宋朝專業(yè)型皇帝宋徽宗趙佶。后人熟知宋徽宗多半是因為他的傳世書法“瘦金體”,那可是宋徽宗自創(chuàng)的書法字體,獨成一派,絕對是藝苑奇葩。另外,宋徽宗在在畫花畫鳥等方面也自成一體,是古代少有的藝術天才與全才。可以說,除了不會當皇帝外,宋徽宗還真是難得的全面型藝術人才??墒撬珨偵狭嘶实圻@份差事,宋徽宗該怎么辦呢?自己不喜歡的事,本能地推給他人了,誰喜歡做讓誰去做唄。于是那些經(jīng)常過來討要差事的大臣像蔡京、童貫等,就得到了足夠信任和充分授權。宋徽宗當了亡國之君,其中重要原因是他不善于管理工作,常常沉湎于自己的藝術專業(yè)。
與上述專業(yè)皇帝相比,還有更離譜的,一些皇帝按照專業(yè)思路去治理國家,結果硬生生地弄得國破人亡,梁武帝蕭衍與隋煬帝楊廣就是其中兩位比較突出的人物。蕭衍是個迂腐固執(zhí)的學究,楊廣是位浪漫沖動的文學家,兩人的共同之處在于專業(yè)素養(yǎng)相當之高,同時又依照專業(yè)思路去搞管理,最終將局面搞得一團糟,皇位沒了,性命也弄丟了。
梁武帝蕭衍不僅熱愛學術、重視學術,而且還能做到知行合一、經(jīng)世致用,但是比較要命的一點是他好像并沒有將書讀通,他的理論應用更是離奇荒唐。蕭衍非常博學,對儒玄佛等各個流派都有自己的見解,而且還勤奮著述,儒玄類有《孔子正言》《老子講疏》等兩百多卷,佛教類的著作又有好幾百卷。放在現(xiàn)在的大學體制中,蕭衍毫無疑問是教授級別,甚至是院士級別的“大咖”。蕭老師的心思可能基本上花在學術研究上,以致對生活一點都不講究。他平時穿布衣,一頂帽子一戴就是三年,臥室掛的帳子也只是木棉做成的普通黑色蚊帳,一條被子用上兩年也舍不得換。他吃菜羹粗飯,不喝酒,也不聽音樂。而對于學問,蕭老師看得比命還重,如果有人在某方面超過了他,他還會利用其“綜合影響”去逼迫他人。蕭老師早年在學術圈就很有名氣了,特別是在文學方面他與當時著名文人沈約、任昉齊名。文人嘛,在一起當然玩文字游戲,蕭老師某次與沈約一同講故事,看誰知道關于栗的故事更多。沈約是文學大家,當然也是博聞多識,但面對蕭衍這位皇帝“學霸”,心里還是直敲小鼓。他讓蕭老師先講,然后自己再講,講到還差蕭老師三條舊聞的時候,他就撓頭抓耳講不下去了,于是沈約干脆利落地輸了。文人到底是文人,喜歡我行我素,口無遮攔。沈約在宮內(nèi)還能謹慎禮讓,出了宮門,一張嘴就忍不住了,對人說蕭老頭好面子,不讓他一些就會羞死。歷朝歷代最不缺的就是打小報告的人,沈約的話一出口,沒多久就傳到蕭老師耳朵里去了。蕭老師被戳到了痛處,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記耳光,心里那個火啊!大文人沈約因為一時嘴快,最后竟然被逼死。
蕭老師可能對自己的學術水平太過自信,認為依靠自己的行為表率和理論說服就可以治理好國家,而法律制度則退居其次。蕭老師對佛教戒律了如指掌,遇到判處死罪,他總會流下眼淚,一整天都不高興。對于士族犯法,他一律寬免,自己的親屬哪怕犯了謀反罪,也是邊哭邊教誨一番,然后完事。結果,王侯變得無法無天,甚至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街上公開殺人。蕭老師后來對佛教研究估摸是走火入魔了,將自己幻想成了佛的化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到寺廟舍身,朝臣就一趟趟跟著跑,花費巨資去贖回這個“皇帝菩薩”。最后,梁朝陷入動蕩,蕭老師被亂臣侯景關了起來,活活地餓死了。
隋煬帝楊廣,雖然也是文學家,但與蕭衍相比顯然不是同一重量級的。楊廣在文學上有點名氣,但好像并不是很大,他發(fā)表過一些詩文,如《江都宮樂歌》等,總體上成就并不高。但楊廣的性情實實在在是位詩人,而且還是位狂熱沖動的詩人。楊詩人想干什么就馬上付諸行動,喜歡玩樂,好與他人決斗,過把癮就死,完全不計后果。楊詩人剛剛坐上皇位,就想遷都洛陽,于是馬上征發(fā)數(shù)十萬、上百萬丁男集中干活。楊詩人出游江都,隨從就有一二十萬人,拉船的壯丁數(shù)量也夠嚇人的,八萬。楊詩人看著誰不順眼,就有揍扁那人的沖動。他瞄上高麗,一次沒打下來就打第二次,第二次不行就第三次。結果,三次戰(zhàn)爭下來,隋朝國力耗盡,農(nóng)民起義爆發(fā)了。面對亂七八糟的時局,楊詩人撒腿就跑,到了江都,他也無法冷靜下來面壁思過,而是繼續(xù)每晚帶領上千人的隊伍,喝酒作樂,醉生夢死。楊詩人某次照了一下鏡子,嘆息著說,我這顆頭長得還是蠻漂亮的,不知道誰會斬了它!詩人就是詩人,死到臨頭還浮想聯(lián)翩。不過,最后楊詩人之頭并沒有被斬,他是被絞死的。平心而論,隋文帝楊堅留給楊詩人的家底是相當殷實的,沒想到楊詩人在短短的十來年內(nèi),竟將之揮霍殆盡,可見詩人的想象力確實不同凡響。
為了避免誤解,最后要重申一下,本文所強調(diào)的“讓專業(yè)人士做專業(yè)事情”,特指那些專業(yè)能力突出但缺乏管理潛能的人才,讓他們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專業(yè),應當可以在某些領域作出貢獻。而那些全能人才,譬如工匠出身的高管、詩詞大家兼高管、書畫高手兼高管、文學家兼高管等等,均在本文所指“專業(yè)人士”之外。倘若天縱英才,惟有天空才是他們的極限,哪里輪得到我等為之擔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