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食鹽運銷的成本、利潤及相關(guān)問題*

陳 鋒

清代的食鹽運銷有官督商銷、官運官銷、官運商銷等多種運銷體制，在諸種運銷體制中，官督商銷是食鹽運銷的主要形式。官督商銷沿襲前代的專商引岸制，設(shè)官分職、簽商認(rèn)引、劃界運銷、按引征課，運商是運銷食鹽、輸納課稅的主體。本文探討清代食鹽運銷的成本與利潤，主要是就官督商銷體系下的運商而言。由于兩淮鹽區(qū)的重要性以及資料的系統(tǒng)性，所以也以兩淮鹽區(qū)為主要考察對象，其他鹽區(qū)作為參照。

一、食鹽運銷成本的核算

光緒《兩淮鹽法志·征榷門·成本》開篇言：“逐利者，商也；主持商利者，官也。”①光緒《兩淮鹽法志》卷99《征榷門·成本上》。可謂至為精要。商人運銷食鹽在于“計本圖利”②嘉慶十二年六月二十一日兩淮鹽政額勒布奏：《為遵旨覆奏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8—036。以下檔案資料未標(biāo)注館藏者均為該館所藏。，而商人盈利之多寡，則受制于運銷食鹽過程中的成本構(gòu)成以及售賣食鹽的價格，成本與價格之間的差額，構(gòu)成利潤的空間以及利潤率的高低。

在官督商銷的食鹽運銷體系亦即食鹽專賣體制下，與一般自主經(jīng)營的商人不同，鹽商是具有壟斷性質(zhì)的專賣商人，成本的核算以及售賣食鹽價格的確定，不是單純的商人行為和市場行為，會受到官方的強力干預(yù)，“商人運鹽成本、輸課納帑，均賴各引地銷鹽價值”③乾隆五十三年八月十二日長蘆鹽政穆騰額奏：《為確查商運虧折情形，恭懇圣恩調(diào)劑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0623—053。?！疤葍r值過昂，則買食為艱，閭閻原屬未便；倘價值不敷，則成本有虧，商力亦宜體恤。蓋以鹽價之低昂，視乎成本之貴賤，以為準(zhǔn)繩也。”④乾隆五年正月二十五日兩淮鹽政三保奏：《為遵旨奏聞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44—025。官方在核定成本和限制鹽價時，必然會考慮到“民食”“商力”以及引鹽的暢銷和課稅的完納。換句話說，民食、商力、鹽課是清廷和地方官員、鹽政官員關(guān)注鹽商成本和食鹽價格的三個主要動因。

民食、商力、鹽課，三者密切關(guān)聯(lián)，而成本的核定和鹽價的限制又更為緊密的結(jié)合在一起。就清代各個鹽銷區(qū)的情況看，并不是一開始就有鹽價的限制，經(jīng)歷過自由售賣到限定鹽價的過程，從嚴(yán)格意義上講，只有在限定鹽價之后，才有成本的核算。

清代劃分長蘆、山東、兩淮等12 個鹽區(qū)，各個鹽區(qū)的情況有比較大的差異，長蘆、山東等鹽區(qū)的鹽商，采取“直銷”的方式，從鹽場采買食鹽到在引地（引岸）設(shè)店銷售，均由各綱商人獨立運營?；贷}（淮南）的運銷方式則與長蘆、山東等鹽區(qū)不同?；瓷蹋ㄟ\商）又稱為“揚商”“大商”，相當(dāng)于承包商和一級批發(fā)商，只負(fù)責(zé)運鹽到岸，然后有其他鹽商或水販批發(fā)、銷售。如從鹽場運鹽到漢口，就有運商（揚商）→岸商（漢商）→鹽行→水販的運銷系統(tǒng)，也有另外的成本和盈利方式①乾隆二年五月二十九日史貽直奏：《為欽奉上諭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42—042。，不備述。

以下所說的兩淮“成本”以及“鹽價”均是指淮南運商運鹽到岸的成本和鹽價。

就各種版本的《兩淮鹽法志》來看，康熙《兩淮鹽法志》沒有“成本”的專門記載，乾隆、嘉慶、光緒三種版本的《兩淮鹽法志》均有“成本”專篇，但其有關(guān)“成本”的首條記載，均是雍正元年，似乎成本的核算和鹽價的限定起始于雍正元年。但事實上，此前已經(jīng)有鹽價的限定和成本的約略核算。康熙三十年，首次限定漢口鹽價②這里說的“漢口鹽價”以及文獻(xiàn)和后面論述的“湖廣鹽價”“江西鹽價”均是淮鹽運抵漢口和南昌的“到岸”價。，即所謂“康熙三十年間，楚省鹽價每包一錢”③周慶云：《鹽法通志》卷67《轉(zhuǎn)運十三·鹽價二·兩淮》。。康熙四十四年，蘇州織造李煦也有奏折說明限制鹽價的不合理④《李煦奏折》，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第28頁。。從康熙五十七年李煦的奏折中，也可以知曉，在李煦上奏后，曾有上諭禁止限價，即：“康熙四十四年欽奉恩旨，鹽價準(zhǔn)隨時銷售，商民俱各稱便?！丙}價隨行就市，確保了鹽商的獲利和鹽課的輸納，李煦稱之為“商人生意好，則國課輸將甚易……國課、商資，均有攸賴”⑤康熙五十七年閏八月初九日蘇州織造李煦奏：《為物多則賤，物少則貴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035—0438—034。。也就是說，康熙后期，處于“限價”與“隨時銷售”的波動期。

由于“隨時銷售”導(dǎo)致鹽價的增高，雍正元年，裁革陋規(guī)，輕減鹽商的運鹽成本，重新定價：“價賤時，每包以一錢一分九厘為率，于價貴時，每包不得過一錢二分四厘?！边@是在核定成本時，首次明確地出現(xiàn)“價賤”與“價貴”兩種定價模式，并為后來的成本定價所沿襲。雍正二年，因為“海潮淹沒，灶煎不繼，鹽少價貴，成本倍增”，漢口鹽價也因此而漲，戶部議令：“商、民公平買賣，隨時銷售，不得禁定鹽價以虧商，亦不得高抬時價以病民”⑥乾隆《兩淮鹽法志》卷10《課入四·成本上》。。實際上改變了“限價”的初衷，致使湖廣地區(qū)鹽價不斷增高。對此，湖北巡撫崔紀(jì)有描述：“楚省鹽價自雍正二年以后商人藉口隨時銷售之諭旨，任意高抬，皆有案卷可稽，如雍正六年每包長至一錢八九分，雍正九年每包長至二錢一分，雍正十一年每包長至一錢七八分，雍正十二、十三兩年鹽價皆經(jīng)陡長?！雹咔∥迥晁脑率沾藜o(jì)奏：《為據(jù)實陳明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44—039。鹽價的陡長，均是雍正二年的“放價”使然。

湖廣地區(qū)食鹽價格的不斷高漲，雖然使鹽商獲得高額利潤，但也導(dǎo)致一系列問題的出現(xiàn)，乾隆的上諭將“從前一包鹽不過賣一錢三四分，今聞得賣一錢八九分不等”，概括為“湖北鹽政廢弛”⑧乾隆二年五月二十九日戶部尚書、署理湖廣總督史貽直奏：《為欽奉上諭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42—042。。由此導(dǎo)致連綿不絕的核算成本，限定價格的討論，以及鹽商成本的反復(fù)核算和食鹽價格的不斷限定，江西也因為同為淮鹽銷區(qū)，在討論湖廣的成本時，也開始有江西成本的討論。茲依據(jù)《兩淮鹽法志》，并以現(xiàn)存檔案作為補充，縷述如下①以下未注出處者見乾隆《兩淮鹽法志》卷10《課入四·成本上》；卷11《課入五·成本下》。嘉慶《兩淮鹽法志》卷23《課程七·成本上》；卷24《課程八·成本下》。光緒《兩淮鹽法志》卷99《征榷門·成本上》；卷100《征榷門·成本下》。：

乾隆五年四月開始，到乾隆五年十二月，歷時半年有余，反復(fù)核算成本，限定鹽價，先后由湖北巡撫崔紀(jì)、兩淮鹽政三保、戶部及大學(xué)士、兩淮鹽政凖泰、江蘇巡撫徐士林開出不同的成本清單，湖廣總督班第、署理江南總督郝玉麟也參與討論，意見紛紜。

據(jù)兩淮鹽政三保開出的第一次成本清單稱：“自場價、額課、引窩、捆運、包索、水腳，以及河工、織造、銅斤并辛工火足等項，每引需用成本銀七兩一錢三分九厘六毫零，每包一錢七分一厘二毫零，每斤二分七毫零?！倍毖矒岽藜o(jì)所開成本要低得多：“每引需成本銀三兩四錢，每包八分一厘五毫零，每斤九厘八毫零?！庇捎趦烧呦嗖顟沂?，戶部“將開列各單互相參較”，定出新的價賤和價貴成本單，隨后，兩淮鹽政三保又開出新的“酌減”成本單，戶部也再次核定。成本的反復(fù)核算以及鹽政大臣、地方官員出于不同的目的，“為商為民，各執(zhí)一見”②乾隆五年四月二十四日湖廣總督班第奏：《為請奏報鹽價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44—043。，甚至有“湖北巡撫崔紀(jì)與鹽政三保彼此抵牾”③乾隆二十八年八月十五日兩淮鹽政高恒奏：《為遵旨據(jù)實查覆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0616—016。之說。乾隆五年底，兩淮鹽政凖泰、江蘇巡撫徐士林聯(lián)銜上奏，認(rèn)為是“逐項確查，按照每綱實在必須銀數(shù)酌定”的運鹽成本和限定鹽價的標(biāo)準(zhǔn)④乾隆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凖泰、徐士林奏：《為奏明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0610—002。。并同時附錄有最后三次不同的成本清單，此清單《兩淮鹽法志》未載，轉(zhuǎn)錄于下：

大學(xué)士等議定成本價值：

賤價每引成本四兩三錢九分五厘七毫零

每包一錢五厘四毫零

每斤一分二厘七毫零

貴價每引成本四兩九錢三分九厘七毫零

每包一錢一分八厘四毫零

每斤一分四厘三毫零

前任鹽政三保續(xù)開酌減成本價值：

賤價每引成本六兩三錢六分三厘五毫零

每包一錢五分二厘六毫零

每斤一分八厘五毫零

貴價每引成本六兩五錢六分三厘五毫零

每包一錢五分七厘四毫零

每斤一分九厘三零

鹽政凖泰與巡撫徐士林會同核定成本價值：

賤價每引成本五兩三錢七分三厘八毫零

每包一錢二分八厘八毫零

每斤一分五厘六毫零

貴價每引成本五兩七錢八分二毫零

每包一錢三分八厘六毫零

每斤一分六厘八毫零⑤乾隆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凖泰呈：《楚鹽成本價值清單》。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1—055。

最后經(jīng)朱批同意的“成本”，不是戶部和大學(xué)士的“議定”，恰恰是兩淮鹽政凖泰和江蘇巡撫徐士林議定的帶有折中性質(zhì)的標(biāo)準(zhǔn)。這在有清一代有關(guān)財政的決策過程中比較鮮見，從中亦可以體會到乾隆對鹽商的偏向。這種“偏向”，應(yīng)該與兩淮鹽課的款項解交，在乾隆四年發(fā)生變化有關(guān)，即一部分銀兩由解交戶部轉(zhuǎn)而解交內(nèi)務(wù)府，鹽商的獲利和皇室的費用更加密切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①參見陳鋒：《清代鹽務(wù)與造辦處經(jīng)費、物料來源》，《鹽業(yè)史研究》2019年第3期。。

兩淮鹽政凖泰、江蘇巡撫徐士林在前揭奏疏中同時提出商人余息問題，要求在核定成本之外，“每引酌給余息銀二三錢”。戶部議覆認(rèn)為，“該撫等議定鹽價，較之臣等原議，業(yè)已多增，則各商所趁余利，諒已攤?cè)?，倘再議酌加，不免有昂價累民之弊，應(yīng)毋庸議”。奉旨依議。這里明確標(biāo)示出，所定“成本”，已暗含余利，不得再加。但隨后又有特旨準(zhǔn)許加給余息，事見乾隆六年江蘇巡撫徐士林的奏折及朱批②乾隆六年六月初八日徐士林奏：《為恤商正以惠民，仰懇圣恩準(zhǔn)給淮商余息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46—028。。此后，江西的運鹽成本，基本上是仿照湖廣的運鹽成本議定③乾隆十二年五月十七日劉于義題：《為請旨事》。戶科題本，檔案號：02—01—04—14108—006。。

乾隆七年，因雨澇災(zāi)害，導(dǎo)致場鹽價格的上漲，兩淮鹽政凖泰要求在原有“余利三錢”的基礎(chǔ)上，再加“成本三錢”。遭到戶部的議駁，但諭旨認(rèn)為：“近年江蘇被水，非尋?？杀龋找涝擕}政所奏，以次年四月為限，不得為例。”也就是同意了在余息之外，臨時再額外加給余息。到了次年四月間，臨時額外多加給的三錢余息到限，凖泰“以糧草仍未平減，復(fù)奏請恩加成本三錢”，奉旨“展限”至八月才予以停止④乾隆七年八月十九日凖泰奏：《為密陳場灶連災(zāi)，產(chǎn)鹽缺少，仰懇皇恩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1388—040。乾隆八年閏四月十七日凖泰奏：《為奏聞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035—0448—002。乾隆十一年四月十八日協(xié)辦大學(xué)士、戶部尚書劉于義奏：《為遵旨議奏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035—0450—034。。由此也可以體會到，帝王對鹽商以及鹽政官員的態(tài)度遠(yuǎn)比戶部寬容。

乾隆九年，署湖廣總督鄂彌達(dá)奏稱：“楚省鹽價，原準(zhǔn)部臣定議，貴價每包賣一錢四分七厘零，賤價每包賣一錢四分五厘零，乃近來店價竟增至一錢八九分零，而各處口岸以漸而加，遂貴至二錢四五分不等，因而奸販乘機囤賣，摻和石膏，一斤之鹽，濾之僅得十余兩之食。以每斤二分四五厘之價計之，便須得四五分一斤。在官家、富戶力猶可支，而貧難小民苦淡，實屬難堪。”⑤乾隆九年八月十八日鄂彌達(dá)奏：《為請定鹽艘章程，并設(shè)常平鹽倉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49—022。這里的所謂部定“貴價”與“賤價”標(biāo)準(zhǔn)，與《兩淮鹽法志》有關(guān)年份的記載不同，意味著這種“定價”在不斷調(diào)整。乾隆二十八年，湖廣總督李侍堯奏稱：“楚省行銷淮鹽，部定每包貴價一錢四分六厘，各商自應(yīng)遵照出售。如本年正二月間，每包賣銀二錢三分，較之原價業(yè)已加增一半，乃于三四月間，復(fù)接淮商來書，成本昂貴，不可賤價為詞，增至二錢七八分之多，實屬抬價病民?！币髧?yán)加究治，但不可能一一懲罰，僅“擇其尤者，照例懲治，以儆其余”。兩淮鹽政高恒認(rèn)為，“今日成本，較二十年前倍之”。由于“今昔不同”，即使每引“蒙恩”另外加余息三錢，“仍多不足”，因此要求重新核定淮鹽運楚的成本⑥乾隆二十八年八月十五日高恒奏：《為遵旨據(jù)實查覆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0616—016。。于是經(jīng)兩淮鹽政和湖廣督撫等的反復(fù)磋商，奏準(zhǔn)：“每引實需成本，加以余息三錢在內(nèi)，按包計算，每包賣銀二錢三分一厘?！边@是首次在“成本”外，加商人的“余息”使其成為定制（之前加給余息是“蒙恩”特準(zhǔn)）。該年議定的成本細(xì)目，《兩淮鹽法志》沒有記載，筆者在檔案中查到了乾隆二十八年湖廣總督李侍堯呈報的這次核定成本、鹽價的清單，如下所示：

正項錢糧：原定每引銀一兩一錢七分二厘七毫零。淮商折開，連帶完戊寅綱錢糧十分之一，共銀一兩二錢八分九厘九毫零，較原定加銀一錢一分七厘二毫零（無減）。

織造、河餉并各雜項：原定每引銀八錢一分四厘一毫零。淮商折開，現(xiàn)在納銀一兩三分九厘零，較原定加銀二錢二分四厘九毫零（無減）。

揚州辛工、火足：原定每引六分?；瓷陶坶_相同。

揚關(guān)鈔：原定每引銀一分二厘?；瓷陶坶_，因屯船分駁，按船計算，需銀二分，較原定加銀八厘（無減）。

場價：原定每引貴價銀一兩三分二厘?；瓷陶坶_，需銀二兩三錢，較原定加銀一兩二錢六分八厘（今減銀七錢）。

場鹽包索、捆工、掛截等費：原定每引五分?；瓷陶坶_，需銀三錢二分，較原定加銀二錢七分（今減銀一錢九分）。

自場至壩水腳：原定每引一錢三分?；瓷陶坶_，需銀二錢八分，較原定加銀一錢五分（今減銀八分）。

泰壩抬鹽腳費：原定每引一分五厘。淮商折開，人工加貴，現(xiàn)需銀二分四厘，較原定加銀九厘（無減）。

壩客辛工、火足：原定每引銀五厘，淮商折開相同。

自壩至揚、自揚至儀水腳：原定每引銀一錢七分?；瓷陶坶_，需銀二錢七分，較原定加銀一錢（今減銀三分）。

三岔河起駁：原定每引銀二分五厘?；瓷陶坶_，需銀九分，較原定加銀六分五厘（今減銀二分）。

江船水腳：原定每引銀五錢。淮商折開，需銀一兩三錢二分，較原定加銀八錢二分（今減銀二錢四分）。

儀所捆掣、包索、人工等費：原定每引銀二錢九分，淮商折開，需銀四錢七分，較原定加銀一錢八分（今減銀三分）。

腳鹽：原定每引銀二錢四分，淮商折開相同。

漢口布稅、充公：原定每引銀四分，淮商折開相同。

口岸匣費并辛工、火足：原定每引銀二錢六分四厘三毫零?；瓷陶坶_，需銀三錢五分，較原定加銀八分五厘六毫零（無減）。

引窩：原定每引銀一兩?；瓷陶坶_相同。

辛資、課力、進(jìn)引、公鹽等費：原無定?；瓷陶坶_，需銀二錢五分（今減辛資錢一錢）。

以上各款，原定成本，每引共銀五兩八錢二分二毫零。又每引蒙皇上恩加余息銀三錢，連原定成本每引共銀六兩一錢二分二毫零。淮商折開，每引共銀九兩六錢六分八厘零，較原定加銀三兩五錢四分七厘八毫零。今減銀一兩三錢九分。每引定賣價銀八兩二錢七分八厘零。以每引四十一包六分九厘零核算，每包賣價銀一錢九分八厘五毫零。①乾隆二十八年李侍堯呈：《漢口各商開報淮商辦運楚鹽原定成本及現(xiàn)在應(yīng)需各項核定應(yīng)賣價值清單》。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0616—038。按：這份清單，缺具體月日，兩淮鹽政高恒要求重新核定成本，時間在乾隆二十八年八月十五日，隨后經(jīng)過反復(fù)磋商，最后核定成本，兩淮鹽政高恒到湖北會議的時間是十二月二十六日，最后成本清單上奏的時間應(yīng)該在十二月底。或者就是后引乾隆二十九年正月初一日李侍堯、高恒奏折的附件。

這是由兩淮鹽政、湖廣總督吸取兩淮鹽商（總商）的意見后，議定的漢口運鹽成本、鹽價，即湖廣價。同時淮鹽運江西口岸的成本價也有相關(guān)的議定②嘉慶五年江西巡撫張誠基奏稱，江西“每子鹽一包重七斤四兩，乾隆十四年，定價一錢三分一厘。二十九年，前鹽臣高恒奏準(zhǔn)，每包賣銀一錢九分二厘”。見嘉慶五年七月初四日張誠基奏：《為查明江西淮鹽章程，請仍循舊行銷，并陋規(guī)早經(jīng)裁革緣由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2—047。。湖廣最后核定的“每包賣價銀一錢九分八厘五毫零”，加上余息銀三錢，“按包計算，每包賣銀二錢三分一厘”。

乾隆三十年、三十一年，因為鹽價“長落不齊”，本著“撙節(jié)核實”“折中定價”的原則，核定“湖廣漢口每一子包應(yīng)賣現(xiàn)銀二錢二分二厘零，江西南昌每一子包應(yīng)賣現(xiàn)銀一錢九分九厘零……核之原奏癸未綱價值，漢口每包仍減銀九厘，南昌每包仍減銀一分八厘”①乾隆三十一年四月初六日兩淮鹽政普福奏：《為奏明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0617—035。。比乾隆二十八年的成本定價有所減落，意味著成本和鹽價的隨時調(diào)整。這在《兩淮鹽法志》中沒有記載，也是需要特別注意的。

乾隆五十三年，因著兩淮鹽政全德的上疏，經(jīng)過大學(xué)士阿桂等奉旨會商后，再次核定成本，湖廣每引合計成本銀十二兩四分九厘，每包二錢八分九厘，江西每引合計成本銀十二兩五錢七分五厘，每包二錢六分五厘。嘉慶和光緒兩種版本的《兩淮鹽法志》均列有細(xì)目，不贅述。這里值得注意的是，以上所列《兩淮鹽法志》中的湖廣成本“每引合計成本銀十二兩四分九厘零”，在后來的檔案記載中，既有“乾隆五十三年成本合銀十二兩四分九厘零”之說②嘉慶十二年五月二十九日鐵保呈：《湖廣引鹽實用成本清單》。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1776—045。，也有“五十三年奏定鹽價，即合銀十二兩六分九厘……現(xiàn)行鹽價，仍系十二兩六分九厘之?dāng)?shù)”之說③嘉慶十一年十月十一日兩淮鹽政額勒布奏：《為恭懇圣恩俯準(zhǔn)酌加余息以裕課運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7—031。按：何炳棣的翻譯文章認(rèn)為，當(dāng)時漢口出售的食鹽每引12.49 兩（原作誤記為12.049 兩）。見何炳棣：《揚州鹽商：十八世紀(jì)中國商業(yè)資本的研究》（巫仁恕譯），《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1999年第2期。何炳棣并沒有誤記。。二者之間有0.02兩的差額。

對于歷年成本的增加，兩淮鹽政額勒布曾總結(jié)說：“溯查乾隆六（五）年初定成本時，每引止合銀五兩七錢八分，即議外加余息三錢，迨乾隆二十八年奏定鹽價時，成本每引即合銀九兩三錢六分八厘。五十三年奏定鹽價，即合銀十二兩六分九厘，均加余息銀三錢。以上三案，均計成本以定鹽價。是每隔二十余年，成本即加三四兩不等。生齒日繁，一切水陸捆運各工，逐漸加增，亦時勢必然之理?！雹芗螒c十一年十月十一日額勒布奏：《為恭懇圣恩俯準(zhǔn)酌加余息以裕課運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7—031。如果把前述兩淮歷次的成本核算加以總括，那么，以“貴價”計算，康熙三十年每引成本為4.17 兩，雍正元年為5.1708兩，乾隆五年為5.7802兩，乾隆二十八年為9.368兩，乾隆五十三年為12.069兩。乾隆五年之前變化不大，之后才有較大幅度的增加。這種較大幅度的增加，一方面如額勒布所說“生齒日繁，一切水陸捆運各工，逐漸加增”，另一方面則是由于“成本”中增加了新的項目。如兩淮鹽政凖泰所說：“湖廣匣費、布稅、充公等項，皆系淮鹽運楚成本，為兩湖文武各官養(yǎng)廉、公費暨漢口一切鹽務(wù)支用，皆關(guān)計日必需之項，雖現(xiàn)今尚未攤?cè)胭u價，而各商業(yè)已在楚按年扣繳?！雹萸“四晔露蝗諆┳啵骸稙樯梯旑~款難懸，謹(jǐn)援案議奏，懇恩準(zhǔn)以恤商濟公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035—0448—028。在上揭乾隆二十八年的成本清單內(nèi)，已經(jīng)增加“漢口布稅、充公”和“口岸匣費并辛工、火足”的費用。而且，隨著鹽商向內(nèi)務(wù)府交納款項的增多以及鹽商的“采辦物料”、“呈進(jìn)玉器”⑥參見陳鋒：《清代鹽務(wù)與造辦處經(jīng)費、物料來源》，《鹽業(yè)史研究》2019年第3期。，雖然在成本中沒有反映這些款項，但在議定成本時放寬尺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另外，《淮鹺備要》載有淮南雜項款目32項，包括栟茶場折價、解部飯食、織造水腳飯食、銅斤水腳飯食、節(jié)省河餉水腳等等，雜費款目11項，包括紙硃、淮南匣費、儀征匣費、池太引費等等⑦李澄：《淮鹺備要》卷7《鹽之利·商課商本》。。檔案中的《雜項清單》則有“額定款數(shù)”157 款，包括織造銀二十二萬七千六百余兩、節(jié)省河餉銀五萬兩、銅斤銀五萬兩、栟查坍折銀一千八百余兩、織造水腳飯食銀六千八百與兩、節(jié)省河餉水腳銀七百八十余兩、銅斤水腳飯食銀一千五百兩、歸公鹽規(guī)引費銀六萬七千八百三十兩、外支不敷專為制造玉活計銀四萬兩等等。除此之外，還有“年有年無，年多年少，無定活支”款項撥補揚州育嬰堂經(jīng)費不敷銀、撥補收養(yǎng)窮民經(jīng)費不敷銀、撥補江廣匣費冊首并淹銷免納匣費銀、撥補安定書院經(jīng)費不敷銀、梅花書院經(jīng)費不敷銀、承差領(lǐng)解殘引加添盤費銀、承差領(lǐng)解新引增給用費銀等等⑧嘉慶朝《雜項清單》。具體時間及呈報者均不詳。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2498—038。。這些名目繁多的款項，有的已經(jīng)列入“成本”之中，有的則沒有列入，沒有列入的款項，也只能攤?cè)氤杀镜钠渌悇e中。另外，在《雜項清單》沒有列示的“務(wù)本堂公費”，用于總商的辦公和皇室玉貢，嘉慶十一年，在已經(jīng)“撙節(jié)”的情況下，“辦公、玉貢，統(tǒng)計每年止用公費銀一百二十萬兩”，這些費用雖然沒有列入“成本”，但“歷年運商成本，俱視此數(shù)為增減”①嘉慶十二年正月二十五日兩淮鹽政額勒布奏：《為撙節(jié)公費以減派款而培商本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8—002。。

乾隆五十三年之后，當(dāng)然也還有“定價”的調(diào)整，但此后的調(diào)整，基本上是在乾隆五十三年核定成本的基礎(chǔ)上進(jìn)行，成為一個較為固定的“限制價”或“基礎(chǔ)價”。在這個限制和基礎(chǔ)上，進(jìn)行“三年比較”，然后再“酌中定價”。乾隆六十年，署理兩江總督蘇凌阿、湖廣總督畢沅即稱：“湖廣、江西鹽價，自乾隆五十三年經(jīng)大學(xué)士、公阿（桂）會同臣畢沅等奏準(zhǔn)，湖廣每包賣銀二錢八分九厘，江西每包賣銀二錢六分五厘。以此為限制，試行三年，俟期滿，將三年內(nèi)賣價，貴、賤扯算，再行酌中定價。”②乾隆六十年七月初八日蘇凌阿、畢沅等奏：《為查明江廣鹽價，核與成本無浮，會同奏懇圣恩再準(zhǔn)展限定價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0733—052。酌中定價的實質(zhì)，是圍繞著乾隆五十三年的核定成本略作調(diào)整。

據(jù)檔案記載，嘉慶十一年、十二年，兩淮鹽政額勒布、湖北巡撫章煦、湖廣總督汪志伊、江西巡撫金光悌、兩江總督鐵保等在鹽商運鹽成本加重的情勢下，又有在原來所定成本之外，要求“加賞鹽斤”或“加給余息”的反復(fù)陳請③嘉慶十一年十月十一日額勒布奏：《為恭懇圣恩俯準(zhǔn)酌加余息，以裕課運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7—031。嘉慶十二年四月初五日額勒布奏：《為本重運絀，再叩天恩飭查核實，以保課運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035—0488—018。嘉慶十二年五月十八日章煦奏：《為遵旨體訪楚北鹽價情形酌加調(diào)劑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035—0488—027。嘉慶十二年五月二十九日鐵保奏：《為遵旨訪查鹽斤成本，據(jù)實覆奏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035—0488—030。。從他們的奏報可以看出，到嘉慶十二年，湖廣、江西的運鹽成本已經(jīng)在十四兩以上。據(jù)兩江總督鐵保呈報的成本清單，湖廣引鹽的實用成本諸項合計，為每引十四兩一錢七分九厘零，按乾隆五十三年成本合銀十二兩四分九厘零計算，“湖廣每銷鹽一引，計虧成本銀二兩一錢三分”④嘉慶十二年五月二十九日鐵保呈：《湖廣引鹽實用成本清單》。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1776—045。。江西引鹽的實用成本諸項合計，為每引十四兩五錢三分九厘零，按乾隆五十三年成本合銀十二兩五錢七分五厘零計算，“江西每銷鹽一引，計虧成本銀一兩九錢六分三厘零”⑤嘉慶十二年五月二十九日鐵保呈：《江西引鹽實用成本清單》。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1776—046。。

如果按照鐵保呈報的成本清單核算，問題當(dāng)然嚴(yán)重。在兩江總督鐵保、湖廣總督汪志伊等人的奏請下，戶部否定了“加賞鹽斤”以及“按照額定成本”加余息一分五厘的請求，但同意加給余息，“援照余息成例，每引酌量加增銀四錢二分”⑥嘉慶十二年六月三十日大學(xué)士、管理戶部事務(wù)事祿康奏：《為奏聞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1776—050。。

這時的加給余息四錢二分，是在原有余息四錢二分的基礎(chǔ)上再次增加，每引鹽的余息已經(jīng)達(dá)到八錢四分，核計每引鹽的成本定價接近十三兩。這個數(shù)字，按前揭諸人的奏折以及鐵保呈報的實際成本價值十四兩有余，仍然虧折一兩有余。所以，嘉慶十三年兩江總督鐵保又重拾之前兩淮鹽政額勒布的建議，要求按引加余息一分五厘，其理由除鹽商虧折外，還有南河大工籌款以及商人的河工報效，提出“借商力以治河，資民力以恤商”的政策建議，待“河工告竣即行停止”，即停止該余息⑦嘉慶十三年六月初二日兩江總督鐵保奏折附片。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2079—017。參見檔案，嘉慶十三年閏五月二十五日戶部左侍郎托津奏：《為查明兩淮請增余息應(yīng)無蒙混情弊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1777—039。。在后來停止該余息的討論奏折中，不但保留了鐵保奏折的內(nèi)容，而且還有此后的沿革和相關(guān)處置辦法。根據(jù)兩江總督孫玉庭、兩淮鹽政阿可當(dāng)阿聯(lián)銜上奏的兩份奏折可以看出關(guān)鍵的兩個問題：一是加給余息的算法。這里的加給余息，不但一般人容易迷惑，就是嘉慶帝和戶部大臣也不太清楚，所以在檔案記載中，即有嘉慶帝對湖廣總督汪志伊的詢問，也有部臣對“額勒布所奏蒙混”的斥責(zé)。加給一分五厘之息是按照每引的成本而加，即“照乾隆五十三年成本十二兩六分九厘之?dāng)?shù)，按加余息一分五厘”，也就是成本12.069兩的15%，成本變?yōu)?2.069+1.81035=13.87935 兩，但扣除乾隆五十四年加給的一厘之息（成本的1%，一錢二分）和嘉慶十二年的四錢二分之息，保留之前的三錢余息。那么，這時加上余息的成本核算為14.17935兩，已經(jīng)接近嘉慶十二年兩江總督鐵保呈報的淮商實用成本數(shù)。二是加給余息的時間。按照兩江總督鐵保的原奏，最初加給余息定為三年，“河工奏定三年，以三年計算，商人得余息四百萬，除捐三百萬兩，所余無幾”。隨即又稱“以六年計算，則商得余息較多，該商等感激天恩，復(fù)欲呈請再加報效”。但由于該次鹽商報效的河工銀達(dá)到六百萬兩，分八年帶征還款，以及其他原因，加給一分五厘之余息一直延續(xù)到嘉慶二十三年底，在這十年的時間里一直奉行14.17935 兩的成本核算。嘉慶二十四年之后，又回歸嘉慶十二年的成本定價①嘉慶二十三年三月十六日孫玉庭、阿可當(dāng)阿奏：《為遵旨查明淮鹽酌加余息應(yīng)請停止，以疏積滯而裕民食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96—039。嘉慶二十三年六月十五日孫玉庭、阿可當(dāng)阿奏：《為遵旨查明給事中盧浙條奏兩淮鹽務(wù)情形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96—055。按：《歷史檔案》1994年第1期有《嘉慶后期兩淮鹽務(wù)史料》專輯，收錄了一份兩江總督孫玉庭涉及“一分五厘余息”的奏折，但這兩份奏折沒有收錄。，并一直持續(xù)到兩淮“廢引改票”之時②參見陳鋒：《清代鹽政與鹽稅》，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第317—330頁。。

自從康熙三十年首次限定鹽價以后，運鹽成本的核算以及“余息”的加給，不斷調(diào)整、增加，其中關(guān)鍵的年份是雍正元年、乾隆五年、乾隆二十八年、乾隆五十三年、嘉慶十二年、嘉慶十三年、嘉慶二十四年。成本的增加，鹽價自然隨之而加，具體到每斤鹽的價格指數(shù)，會看得更清楚，徐泓已經(jīng)做過統(tǒng)計，可以參看③徐泓：《清代兩淮鹽商沒落原因的探討》，《徽學(xué)》2011年第7卷。。

兩淮鹽區(qū)之外的其他鹽區(qū)，如兩廣、長蘆、河?xùn)|等鹽區(qū)也有成本的核算。兩廣鹽區(qū)于康熙二十七年首次限定鹽價，遵循“參酌適中，使商民兩便”的原則，確定每包鹽的運費，也就是光緒《兩廣鹽法志》所謂的“酌定運費之多寡，遠(yuǎn)以一分二厘為率，近以七厘為率”。另據(jù)檔案記載，“埠、灶鹽價俱定于康熙二十七年”④嘉慶二十二年四月十六日兩廣總督蔣攸铦奏：《為查明潮橋埠鹽成本今昔情形不同，循照部議核實奏聞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96—004。，也就是說，康熙二十七年在確定運費以及埠地銷鹽價格的同時，也議定了場鹽的價格。由于場鹽價格的增加，以及運費的增加，至乾隆六年，各埠商人，“以每斤賣銀二分一厘算計，每包收價二兩八錢”，而其成本包括場鹽價銀、鹽課銀、部飯銀、硃引奏銀、倉費銀、水腳銀、人工盤費雜用銀等，這些類別的成本合計，“共計每包需用銀二兩四錢零”，以售鹽價值二兩八錢減去成本銀二兩四錢零計算，“該商止可存剩銀四錢上下”⑤光緒《兩廣鹽法志》卷25《轉(zhuǎn)運八·成本》。。

此后，各項成本增加，賣鹽價格仍循其舊，一如嘉慶十二年兩廣總督吳熊光所說：“生齒日繁，成本日重……而兩粵例價，百余年來獨循其舊……嘉慶七年，前督臣倭什布于審奏臨武埠商并無私增鹽價案內(nèi)奏明商人運鹽赴埠，路途遙遠(yuǎn)，水路搬運人工腳價無一不比從前增貴，每包實需成本銀三兩四錢九分七厘，業(yè)已奉旨準(zhǔn)行……又嘉慶九年，因雨多鹽缺，復(fù)經(jīng)倭什布會同臣孫玉庭奏請展限本內(nèi)聲明，飭照成本發(fā)賣，各在案……今粵鹽每包一百五十斤，各埠成本每包自一兩至五兩零”。吳熊光并同時把“各埠成本細(xì)冊咨送戶部”⑥嘉慶十二年八月十三日吳熊光奏：《為遵照部議查明粵鹽成本今昔情形不同，應(yīng)請定價以昭核實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9—003。。嘉慶七年每鹽一包的成本接近三兩五錢，嘉慶十二年最高已經(jīng)達(dá)到五兩有余，導(dǎo)致賣價與成本價的不敷。但增高售鹽價格并不是那么容易，據(jù)兩廣總督蔣攸铦稱：“伏查省河現(xiàn)增之價，雖止毫厘，而嘉慶十二年奏加之?dāng)?shù)，則較康熙年間例價，每包已增銀四分零至三兩幾分。在潮橋埠鹽，嘉慶十二年本未奏加，現(xiàn)在所增之?dāng)?shù)，較諸康熙年間例價，每包僅增二錢三分零至一兩七錢一分，是潮橋與省河現(xiàn)定成本比對康熙年間例價，在潮橋所增，轉(zhuǎn)較省河為少。”①嘉慶二十二年四月十六日蔣攸铦奏：《為查明潮橋埠鹽成本今昔情形不同，循照部議核實奏聞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96—004。也就是說，前揭吳熊光因成本不敷要求增加食鹽售價，僅限于“省河”埠地，“潮橋”埠地則沒有變化。后來“潮橋”埠地也增加鹽價，但增加有限。“灶戶不能照舊價虧本賣于商人，即商人不能照舊價虧本賣于食戶”，導(dǎo)致“該商等不按奏定價值售賣，謀利私增已屬顯然”。所以此后又有加增鹽價和“按照成本售賣”、“隨時長落”政策的出臺②光緒《兩廣鹽法志》卷25《轉(zhuǎn)運八·成本》。。

閱讀廣東有關(guān)核定成本、鹽價的奏折，常有與兩淮鹽區(qū)的比較，可以體會到廣東事例對兩淮事例的仿行。在其他鹽區(qū)則不盡然，成本的核算沒有那么細(xì)致或沒有那么全面。

如長蘆鹽區(qū)，最早的成本核算和限定鹽價，開始于康熙二十七年，該年，“直隸巡撫于成龍、巡鹽御史布爾海會議題準(zhǔn)，計道路之遠(yuǎn)近，水陸之腳費，斟酌減定鹽價，每斤價銀一分四毫至一分二厘六毫不等”③嘉慶《長蘆鹽法志》卷10《轉(zhuǎn)運下》，劉洪升點校本，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09年，第167頁。按：山東鹽區(qū)同屬于長蘆巡鹽御史管轄（鹽務(wù)官員的稱呼前后有變化，乾隆之前一般稱巡鹽御史，之后一般稱鹽政。參見陳鋒：《清代的巡鹽御史——清代鹽業(yè)管理研究之三》，《人文論叢》2016 年第1 輯），限制鹽價的時間為康熙十九年，是最早限制鹽價的鹽區(qū)。參見周慶云：《鹽法通志》卷66《轉(zhuǎn)運十二》?！肚妍}法志》卷59《運銷門六》，記為康熙二十年。?？梢娮畛醯亩▋r也是以銀兩為標(biāo)準(zhǔn)。雍正十年，改變核算方式，開始以錢文為制定鹽價的標(biāo)準(zhǔn)，并于乾隆二十九年、三十五年、四十七年、五十三年等多次核定成本、鹽價，嘉慶四年，又“傳集通綱商眾，令將成本內(nèi)一切價值，逐一核計，此中有應(yīng)如何調(diào)劑并可酌減者，詳加籌酌，務(wù)于無誤課運之中仍得撙節(jié)，以平鹽價”④嘉慶四年四月二十五日董椿奏：《為欽奉朱批備細(xì)據(jù)實覆奏，請俟查看錢價長落，酌減鹽價數(shù)目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2—008。按：該件檔案，《清代長蘆鹽務(wù)檔案史料選編》未收錄。以下未特別注明者，均屬于未收錄的檔案。。每次的鹽價調(diào)整，大多以鹽商虧折為詞。如嘉慶二十一年長蘆鹽政嵩年奏：“調(diào)查各商成本賬目，委因阻運滯銷，腳價昂貴，錢價松賤，出入核計，實已賠折無余?！雹菁螒c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二日嵩年奏：《為恭懇圣訓(xùn)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95—040。道光十年，長蘆鹽政阿楊阿奏：“據(jù)（長蘆商人）稱長蘆連年交納正雜帑課等項需銀不下二百余萬兩，以賣出之錢易銀完交，統(tǒng)計八、九兩年完過帑課雜款等項銀四百余萬兩，牽勻計算，暗中虧折成本約已數(shù)十余萬兩。”⑥道光十年十一月三十日阿楊阿奏：《為備陳蘆商運本支絀實在情形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508—028。道光二十三年，長蘆鹽政德順奏：“銀價與鹽價兩相交涉，實為長蘆全綱成本所關(guān)……約計商人賣進(jìn)鹽價錢文，易銀交課，較比八年錢價，每年賠貼虧折成本至一百萬余兩，商本虧折殆盡，綱局危在須臾。”⑦道光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一日德順奏：《為恩施既渥商力仍艱，實由銀價愈昂錢價愈賤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515—016。

雖說長蘆每次核定鹽價，是“傳集通綱商眾，令將成本內(nèi)一切價值，逐一核計”，或者“調(diào)查各商成本賬目”，但與兩淮細(xì)致的核算成本應(yīng)該有根本的不同，不論是在《長蘆鹽法志》還是在現(xiàn)存檔案中，筆者沒有發(fā)現(xiàn)一件成本核算清單，有理由認(rèn)為，長蘆的核算成本只是一種大致的說法，其所關(guān)心的是隨著物價的增長、銀錢比價的變動、腳價以及鹽穰繩席等運鹽成本的增加，來調(diào)整銷售食鹽的價格，以保障運鹽成本與食鹽銷售的大致平衡。

又如河?xùn)|鹽區(qū)，初次限定鹽價的時間是乾隆十年，限定鹽價、核定成本也只限于“場價”（池價），如乾隆二十四年河?xùn)|鹽政薩哈岱所奏“河?xùn)|鹽價定于乾隆十年”⑧乾隆二十四年九月二十一日薩哈岱奏：《為池鹽未充，成本尚貴，酌增之價懇恩暫緩刪減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58—014。。河?xùn)|鹽125引為一“名”，在乾隆十年初次限價之時，每名實際場價為“二三十兩”，核定價為“二十余兩”，差別不大。乾隆十八年左右，“場價已漸增至五六十兩”，但并沒有對場價的調(diào)整，“運商于買鹽之價日增，賣價之額有定，其為虧累，諒亦有之”。乾隆二十年，每名達(dá)到八九十兩，自然導(dǎo)致眾商的“虧累不支”①乾隆二十四年九月二十一日薩哈岱奏：《為池鹽未充，成本尚貴，酌增之價懇恩暫緩刪減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58—014。。鹽政西寧在乾隆二十年奏準(zhǔn)“每斤增價一厘，以三年為限”。上揭乾隆二十四年薩哈岱盡管縷述場價的高昂，但并沒有增價，依然維持乾隆二十年的標(biāo)準(zhǔn)，再“展限三年”。乾隆二十六年，“池鹽愈歉，場價轉(zhuǎn)昂，商本虧折過甚”，經(jīng)薩哈岱奏準(zhǔn)，“于現(xiàn)行時價之外，再增銀一厘”，前后每斤增價二厘，每名的定價達(dá)到八十兩，此后在這個基礎(chǔ)上不斷實行“三年展限”之法，依然與實際鹽價存在著差距②乾隆三十二年四月十三日河?xùn)|鹽政李質(zhì)穎奏：《為運商增價期滿池鹽場價未平，懇恩照例展限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62—052。。有關(guān)大臣的奏折中雖然也提及“運腳、口袋、辛工等費，莫不比前加長”，但很難看到對運商具體成本的估算。

另外，像浙江鹽區(qū)，實行更為靈活的政策，基本上沒有成本和鹽價的限制，即所謂“商鹽成本如柴鹵、煎工、飯食、捆運、包索、零星雜支等項，均系用錢，每掣視鹽產(chǎn)多寡，按本定價，以錢售賣，其價值之低昂，總視商本之輕重隨時長落”③嘉慶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兩浙鹽政常顯奏：《為覆奏兩浙鹽價以歸核實以全商本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035—0485—01。。由于浙商的成本以及食鹽售賣“均系用錢”，交課則用銀兩，只有在銀錢比價發(fā)生比較大的變動時，才有對售賣鹽價的干預(yù)④嘉慶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兩浙鹽政常顯奏：《為覆奏兩浙鹽價以歸核實以全商本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035—0485—01。嘉慶十七年八月初一日兩淮鹽政蘇楞額奏：《為體察現(xiàn)在浙商鹽本虧折商力漸乏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1781—001。。

各鹽區(qū)不同的成本核算，不同的定價方式，以及用銀兩為標(biāo)準(zhǔn)售賣還是以錢文售賣，都會影響到鹽商的利潤。

二、鹽商運銷食鹽的利潤及相關(guān)問題

“利潤”是一個比較晚近的詞，檢索《申報》，清末已有“利潤”用語，但在晚清的官方文獻(xiàn)，甚至在筆者主持整理的《晚清財政說明書》中，都沒有“利潤”詞語的出現(xiàn)。文獻(xiàn)中一般使用的“余利”或“余息”“余潤”，大致等同于現(xiàn)在所說的“利潤”。

黃鈞宰曾比較過清代中后期兩淮的食鹽場價、場課與運至漢口的賣價：“以每引三百七十斤計之，場價斤止十文，加課銀三厘有奇，不過七文，而轉(zhuǎn)運至漢口以上，需價五六十不等，愈遠(yuǎn)愈貴?！雹蔹S鈞宰：《金壺七墨·金壺浪墨》之“鹽商”，大達(dá)圖書供應(yīng)社，1936年，第5頁。這里是從食鹽的出場價說到食鹽的銷售價，差價三倍以上，暗喻鹽商利潤豐厚。這只是一種大而化之的說法。最早探討鹽商利潤的，是日本人日野勉，他在《清國鹽政考》中曾經(jīng)計算過長蘆鹽商的利潤，作者采取了兩種計算方法，一是刨去成本，按售鹽價格的簡單計算，即“毛利”，利潤率高達(dá)90%。二是考慮到各種因素的綜合計算，得出毛利后，再扣除鹽店的營業(yè)費、大小官吏的節(jié)禮銀、規(guī)例銀以及各種應(yīng)酬費用等，其純利為14%⑥日野勉：《清國鹽政考》，東京：東亞同文會，1905年，第56—57頁。。何炳棣于上世紀(jì)50 年代中期在《哈佛亞洲學(xué)報》發(fā)表的有關(guān)揚州鹽商的著名論文，也探討過兩淮鹽商的利潤，認(rèn)為在乾隆五年左右，鹽商每引盈利2.74兩，在乾隆五年至乾隆五十三年，“保守的估計，這時期平均每引的利潤最少有3兩”，而且每引平均3兩的利潤持續(xù)到嘉慶五年。如果以此計算，每年兩淮運商累積的利潤為500萬兩左右（鹽引總數(shù)1 785 492引乘以3兩）①何炳棣：《揚州鹽商：十八世紀(jì)中國商業(yè)資本的研究》（巫仁恕譯），《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1999年第2期。。何先生在文章中根據(jù)《兩淮鹽法志》的記載，舉出乾隆五年的三組數(shù)據(jù)作為討論的依據(jù)，一是“以前湖北巡撫的估計”（A），成本3.40兩；二是“以前巡鹽御史的估計”（B），成本7.139 兩；三是“江蘇巡撫與現(xiàn)任巡鹽御史的估計”（C），成本4.395兩（便宜時）、4.939兩（荒年時）。認(rèn)為C是最接近真實的價格，B與C之間的差距，“就是每引最高價時的盈利”。這種算法當(dāng)然也是值得參考的，但由于資料來源的限制，何先生的三組基本數(shù)據(jù)存在著問題，通過前引檔案乾隆五年的《楚鹽成本價值清單》即可明瞭。之后，多有論著涉及到兩淮鹽商的利潤問題②參見陳鋒：《近百年來清代鹽政研究述評》，臺灣《漢學(xué)研究通訊》第25 卷第2 期，2006 年。吳海波：《二十世紀(jì)以來明清鹽商研究綜述》，《鹽業(yè)史研究》2007年第4期。。吳承明等認(rèn)為，“乾隆年間兩淮鹽商的利潤”每年在2 500萬兩以上；蕭國亮認(rèn)為，“兩淮鹽商一年獲利至少在二千萬兩以上”；周志初認(rèn)為揚州運商的利潤每年在650 萬兩左右③許滌新、吳承明主編：《中國資本主義發(fā)展史》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年，第640 頁。蕭國亮：《清代鹽業(yè)制度論》，《鹽業(yè)史研究》1989 年第1 期。周志初：《清乾隆年間兩淮鹽商的資本及利潤數(shù)額》，《揚州大學(xué)學(xué)報》1997 年第5期。。這是從總體上論說鹽商的利潤。具體分析和計算兩淮鹽商利潤的幾位學(xué)者中，汪士信和汪崇筼的論著值得注意。汪士信在探討乾隆時期徽商在兩淮鹽業(yè)經(jīng)營中的利潤時，也采取了鹽商應(yīng)得利潤和實得利潤兩種計算方法，雖然沒有明確鹽商的利潤比例，但估算了乾隆朝兩淮鹽業(yè)利潤的分配比例④汪士信：《乾隆時期徽商在兩淮鹽業(yè)經(jīng)營中的應(yīng)得、實得利潤與流向分析》，《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1989年第3期。。在汪士信研究的基礎(chǔ)上，汪崇筼認(rèn)為，乾隆朝兩淮鹽商的實得利潤率為13.8%。汪崇筼又撰文認(rèn)為，嘉道時期兩淮鹽商的實得利潤近似為0，通過夾帶食鹽，獲得的利潤率為10.93%⑤汪崇筼：《乾隆朝徽商在淮鹽業(yè)經(jīng)營中的獲利估算》，《鹽業(yè)史研究》2000年第1期；《嘉道時期淮鹽經(jīng)營成本的估算和討論》，《鹽業(yè)史研究》2002 年第1 期。同時可參見氏著《明清徽商經(jīng)營鹽業(yè)考略》，成都：巴蜀書社，2008 年，第137—194頁。。由于汪崇筼并非專業(yè)研究者，在史料來源及對史料的解讀上存在偏差，盡管有細(xì)致的數(shù)字分析，其結(jié)論仍值得懷疑，僅可作為參考。

筆者認(rèn)為，探討鹽商的利潤率，需要對三個問題進(jìn)行分析和判斷。

（一）鹽商運銷食鹽成本的實際含義及所獲利潤

對兩淮運商不同時期的運鹽成本，前面已經(jīng)有較為細(xì)致的縷述，實際上歷次核定的“成本”，不是單純的“成本”，而是“成本+利潤”集合下的鹽價限定，所以在文獻(xiàn)中有時稱“核定成本”，有時稱“核定鹽價”或“限定鹽價”，運商按核定的鹽價批發(fā)給岸商。如果在“核定成本”或“核定鹽價”中不包含利潤，只有十分有限的“余利”，運商將沒有利潤可圖，這顯然不合情理。所以前揭乾隆五年戶部的奏折中有“各商所趁余利，諒已攤?cè)搿背杀局f。對此，其他檔案也多有記載，如江蘇巡撫徐士林稱：“商人行鹽，計圖牟利，斷無照本發(fā)賣，不取余息之理……成本內(nèi)實有余息也。”⑥乾隆六年六月初八日徐士林奏：《為恤商正以惠民，仰懇圣恩準(zhǔn)給淮商余息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46—028。成本內(nèi)所包含的利潤大致為多少？張小也在討論湖廣鹽價時曾經(jīng)引述過雍正元年湖廣總督楊宗仁的一份奏折：“每鹽一包共需本銀七分四厘有零，今照一錢定價，每包賺利二分五厘有零”⑦張小也：《清代私鹽問題研究》，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01年，第53頁。。照此說，成本中包含的利潤為25%左右。而實際上雍正元年最后議定的成本（價格）已如上揭：“價賤時，每包以一錢一分九厘為率，于價貴時，每包不得過一錢二分四厘”，利潤還要高于楊宗仁所說。像楊宗仁這樣直接清晰地給出成本中“賺利”的少見，但也有另外的說辭，江蘇巡撫徐士林稱當(dāng)時典當(dāng)商人的利潤一般在20%至30%，即“典商三分二分之利”①乾隆六年六月初八日徐士林奏：《為恤商正以惠民，仰懇圣恩準(zhǔn)給淮商余息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46—028。。兩淮鹽政額勒布稱“百貨經(jīng)商貿(mào)易，本輕稅薄，尚準(zhǔn)其取息一二分”②嘉慶十一年十月十一日額勒布奏：《為恭懇圣恩俯準(zhǔn)酌加余息，以裕課運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7—031。，即一般商人貿(mào)易可獲利10%至20%，作為壟斷性專賣的鹽商自然不能低于一般商人的獲利。“成本”中包含25%至30%左右的利潤應(yīng)該合乎常情，舍此，鹽商根本無法應(yīng)付前述沒有列入成本的諸多雜款。討論這個問題，一方面在于厘清所謂“成本”的本質(zhì)，另一方面在于說明計算鹽商的利潤，應(yīng)該在這個基礎(chǔ)上累加。

只要了解成本中已經(jīng)含有利潤，就可以體會到鹽政官員和地方督撫動輒議論鹽商虧折，不能盡信。事實上，前揭何炳棣的論文已經(jīng)注意到“巡鹽御史偏袒商人”的現(xiàn)象，他們提交的成本清單大多照顧商人是沒有疑問的。通過上節(jié)的敘述可知，乾隆五年在討論鹽商成本時，鹽政官員和地方官員發(fā)生爭執(zhí)，似乎代表不同的利益方，直到乾隆十一年戶部的奏折中，還有令鹽政與地方督撫“和衷熟籌”之說。此后隨著作為地方“文武各官養(yǎng)廉、公費”的“匣費”列入鹽商成本，這種激烈的爭執(zhí)鮮見，鹽政官員與地方官員的一致性逐漸成為一種常態(tài)，以致上諭提醒在討論成本時“勿得互相關(guān)會，稍涉遷就”③嘉慶十二年五月二十九日兩江總督鐵保奏：《為遵旨訪查鹽斤成本據(jù)實覆奏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1776—044。。

核定成本清單，照顧商人的利益，意味著成本中利潤空間的擴大。如果帝王也偏向于商人，商人的利潤就更為可觀。從前述中可以知道，乾隆五年最后核定的成本清單，不是戶部和大學(xué)士在各種方案的基礎(chǔ)上議定的方案，而是兩淮鹽政凖泰和江蘇巡撫徐士林再次提交的方案。按說，戶部議定的方案應(yīng)該較為合乎實際，已經(jīng)照顧到各方面的利益，朱批同意的兩淮鹽政凖泰等的方案，無非是讓鹽商獲利更多，戶部議定每引賤價4.3957兩，貴價4.9397兩，凖泰等的方案每引賤價5.3738兩，貴價5.7802兩，僅以此計算，賤價多出0.9781兩，利潤為22.25%，貴價多出0.8405兩，利潤為17%。如果再加上成本中已經(jīng)包含的利潤，鹽商的利潤率已經(jīng)在40%至50%左右。

雍正元年以來所核定的成本，有“賤價”和“貴價”兩種限定，“酌定貴、賤兩價，分別豐年、歉年銷賣”，一般要求按賤價標(biāo)準(zhǔn)銷售，只有在年歲特別不好的情況下，才允許按貴價銷售。事實上商人總按貴價銷售，即使鹽商“俱照貴價售賣”、“仍照貴價賣銷”，遭到戶部的駁查，鹽政官員也總有理由應(yīng)對④乾隆十六年四月二十七日兩淮鹽政吉慶奏：《為請旨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54—036。。

全部按貴價銷售，已經(jīng)意味著利潤的獲取。如果從核定成本前后商人的實際賣價來看，也可以體會鹽商的實際利潤。如上所述，雍正元年的定價即使是貴價，每包為0.124兩，實際賣價，雍正九年每包為0.21 兩，按核定成本，每包多賣0.086 兩，利潤高達(dá)69.35%。乾隆五年按凖泰等的方案，每包貴價為0.1386 兩，乾隆四年“每包價至二錢不等”，如果按賣價0.2 兩計算，已經(jīng)多賣0.0614 兩，利潤高達(dá)44.3%。乾隆二十八年，據(jù)前揭湖廣總督李侍堯的奏折，在重新核定成本之前，由于已經(jīng)加給了余息三錢，每包貴價為0.146兩，二月間賣價為0.23兩，四月間賣價為0.275兩（原奏為“二錢七八分”），所以有“較之原價業(yè)已加增一半”和“相去加倍”之嘆。即使按隨后核定的每包限價0.1985兩計算，二月每包多賣銀0.0315兩，多攫取利潤15.87%，四月每包多賣銀0.0765兩，多攫取利潤38.54%。

從各種記載來看，兩淮鹽商在鹽業(yè)經(jīng)營中，通過合法的和非法的手段，獲得高額利潤是沒有疑問的。否則很難解釋鹽商“富至百萬”、“富至千萬”的資本如何積聚，很難解釋鮑志道、鮑方陶兄弟“以家貧就鹽”而“擁資巨萬”，吳景和“以一文起家，富至百萬”⑤李斗著，汪北平、涂雨公點校：《揚州畫舫錄》，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重印本，第350、148、296頁。。也很難理解在成本估算中引窩價值為一兩，而在引窩的轉(zhuǎn)賣中，每引達(dá)到數(shù)兩仍然非常有市場。乾隆四年，協(xié)理江南道、四川道監(jiān)察御史褚泰在談到兩淮的窩價時稱：“據(jù)鹽臣三保奏稱，窩價并無售至二兩以外者。今聞近已售至二兩四錢五分”。并認(rèn)為窩價的增高，是導(dǎo)致食鹽價格上揚的主要原因，所謂“商人引價成本即重，焉肯賤賣以自虧。市價之昂，實由以此成”①乾隆四年十二月初二日褚泰奏：《為敬陳鹽政變通之法，以除引窩居奇之弊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0609—032。。乾隆三十四年，兩淮鹽政尤拔世又談到兩淮的窩價“每引自二兩至三兩不等，或增或減，本無一定”②乾隆三十四年三月初七日尤拔世奏：《為核明提引余息銀數(shù)請旨遵行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12—0128—104。。這兩條材料所談窩價都是針對“年窩”而言，如果是“根窩”，價值還要高出許多。這是一個復(fù)雜的問題，筆者將另文討論。

市場窩價多出成本窩價的1.4 兩至2 兩，已經(jīng)占到乾隆二十八年議定的每引成本8.278 兩的16.91%至24.16%（按乾隆五年的成本計算，占比更高），意味著需要獲取20%左右或以上的利潤才能夠持平，否則不可能有這樣的市場窩價。由這個角度也可以體會兩淮商人的獲利。

（二）不同時期、不同鹽區(qū)的鹽商利潤

不同時期、不同鹽區(qū)的鹽商利潤各不相同，應(yīng)該是一種常識。嘉慶十二年，兩淮鹽政額勒布曾經(jīng)大致回顧兩淮鹽商不同時期的獲利情況：“兩淮從前成本輕賤，產(chǎn)鹽豐旺之時，鹽無定價，計本售銷。迨后定有貴、賤二價，亦系通融售賣，商人獲利優(yōu)厚，是以競尚奢華，浮糜日甚。自五十三年比較當(dāng)時成本，酌定限價，初時原有余息，并不虧折。閱年已久，成本日增，而限制如舊。每遇鹽多價賤，不能使民遵制售買；鹽少本重，不能使商計本圖利。以致遞形疲乏，業(yè)非一日?！雹奂螒c十二年六月二十一日額勒布奏：《為遵旨覆奏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8—036。道光十年，兩淮鹽政鐘靈又概稱：“淮鹺極盛時，總散各商數(shù)百家，有商本三四千萬，故能轉(zhuǎn)運裕如，今祗數(shù)十人，商本不足一千萬，且多借本經(jīng)營，倍形拮據(jù)?！雹艿拦馐晔鲁跻蝗甄婌`奏：《為查明淮鹺大概情形，據(jù)實陳奏，亟須逐一籌辦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507—054。這種總體性的敘述基本符合實情。

兩淮、長蘆、兩廣等鹽區(qū)，成本和鹽價的限制，大多發(fā)生在康熙二十七年至三十年，河?xùn)|鹽區(qū)為乾隆十年，浙江鹽區(qū)基本沒有成本和鹽價的限制。在未限定成本和鹽價之前以及在沒有限定鹽價的地區(qū)，“鹽無定價，計本售銷”，其利潤高于一般商人貿(mào)易的“一二分之利”，維持在20%至30%左右當(dāng)無疑問。

兩淮鹽區(qū)從雍正元年定有貴、賤二價之后，有一段時間“通融售賣”，屬于“放價”時期，更多的情況下是按照貴價銷售，“商人獲利優(yōu)厚”，雍正至乾隆年間成為淮南商人獲得厚利的黃金期，其利潤率大致維持在50%左右。嘉慶以降，利潤空間縮小，但也不太可能是0利潤。這可以從兩個角度進(jìn)行窺察：

第一個角度是余息的加給。在嘉慶十二年加余息四錢二分之后，余息已經(jīng)達(dá)到八錢二分，以嘉慶十一年兩淮鹽政額勒布說的余息四錢二分，“實只得四厘之息（4%）”⑤嘉慶十一年十月十一日額勒布奏：《為恭懇圣恩俯準(zhǔn)酌加余息，以裕課運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7—031。為標(biāo)準(zhǔn)，額外加給的余利為8%。嘉慶十三年，加給一分五厘之余息，即15%，加上保留之前的三錢余息，約3%，利潤實際上在18%左右。這個利潤額度一直延續(xù)到嘉慶二十三年底。有資料表明，即使在這段時間，鹽商也不是絕對的沒有利潤，嘉慶十一年，“據(jù)各商供稱：八年以前因教匪滋擾，八年暢銷，有絀無盈。九年、十年始得以盈補絀”⑥嘉慶十一年正月初十日兩江總督鐵保奏：《為覆查楚商抬價確數(shù)，據(jù)實具奏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6—022。。嘉慶十三年至二十四年所加的18%的余利，最低限度應(yīng)該是其實際利潤數(shù)，否則鹽商也不太可能感恩戴德，在報效三百萬的基礎(chǔ)上，再報效三百萬兩①有關(guān)鹽商的報效參見陳鋒：《清代鹽政與鹽稅》之《乾嘉兩朝鹽商報效統(tǒng)計》《清代各區(qū)歷朝鹽商報效表》。。

第二個角度是鹽商的實際賣價。據(jù)前揭嘉慶十一年兩淮鹽政額勒布的奏折，在官定成本鹽價不得提高的情勢下，“商人計本求利，是以私抬愈甚”。湖廣總督百齡并舉出了具體的事例，鹽商程啟大、鮑容楷、方恒茂、洪體仁、姚聲五等“每包索價幾至四錢”，大大高出當(dāng)時核定成本價銀二錢八分九厘②嘉慶十年九月十二日百齡奏：《為岸商抬價病民，劣紳得賄私和，審明定擬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6—003。。據(jù)隨后的進(jìn)一步審理，嘉慶“九、十兩年楚省共銷鹽一百三十三萬三千七百四十二引，按每引多賣銀一錢六分五厘計算，共多賣銀二十二萬兩零”③嘉慶十一年正月初十日兩江總督鐵保奏：《為覆查楚商抬價確數(shù)，據(jù)實具奏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6—022。?？梢?，由于私抬鹽價，鹽商每年的獲利不在少數(shù)。

長蘆鹽區(qū)在乾隆中期已經(jīng)開始有鹽商虧折的奏報，以后的奏報連篇累牘。導(dǎo)致“虧折”的原因，一是由于銀錢比價的變動，一是由于物價、運費的增加。據(jù)乾隆三十五年長蘆鹽政李質(zhì)穎的奏折可知，在乾隆二十九年，“長蘆商眾因繩索、席片、車船、飯食等費無不加昂，而鹽價仍然如舊，是以商力漸困”，當(dāng)時“飭議每斤增錢一文，以敷商本”，但“不過五六年之間”，鹽商“復(fù)形竭蹶”。據(jù)說，到乾隆三十五年，“每鹽一引，虧本七錢有余，合零成萬，數(shù)且不貲，是以三四年來俱形消乏”④乾隆三十五年三月初十日李質(zhì)穎奏：《為錢價平減，運本不敷，懇請酌量加增以紓商力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64—028。。于是，乾隆三十五年，每斤增制錢二文，乾隆三十六年，每斤增制錢一文，“以資行運”⑤劉洪生點校：嘉慶《長蘆鹽法志》卷10《轉(zhuǎn)運下》，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09年，第169頁。參見《清鹽法志》卷21《長蘆十二·運銷門》。。

似乎從乾隆中期以后長蘆鹽商一直虧折，并無利潤可言，但由于清廷同時也實行增加鹽價、緩征鹽課、蠲免欠課以及調(diào)整銀錢比價等相關(guān)措施，鹽商仍然有利可圖。即使從專門匯報鹽商虧折的奏折中也可約略體會，如乾隆四十七年長蘆鹽政征瑞稱“以商人昔日之余息，盡核歸今日之成本”⑥乾隆四十七年八月初九日長蘆鹽政征瑞奏：《為商運成本日重，酌量因時調(diào)劑，據(jù)實奏懇圣恩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0620—066。，道光二十七年長蘆鹽政沈拱辰稱“從前尚可設(shè)法補救”⑦道光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三日長蘆鹽政沈拱辰奏：《為蘆綱懸岸暫行官運以濟民食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516—018。，均意味著之前鹽商尚可獲利。從長蘆商人轉(zhuǎn)租引地和借帑還息的檔案，也可以略窺鹽商的運營及其利潤。乾隆五十三年，內(nèi)務(wù)府總管永瑢的奏折，曾經(jīng)談到商人“義和泰”在乾隆三十六年承辦被參革商人王至德“薊、遵等八州縣引地”的情況，按當(dāng)時成本計算，“除去應(yīng)完正雜課銀等項，每年約得余利銀三萬八千兩”，以此“余利”分年代還前商王至德的欠款⑧乾隆五十三年六月二十二日永瑢奏：《為遵旨議奏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1103—020。。嘉慶十年，“原業(yè)商人王至德之子崇文”，因為該引地的爭執(zhí)，上呈文稱，王崇文“祖父為內(nèi)務(wù)府世仆，行辦窩價自置之薊州、遵化、豐潤、玉田、寶坻、寧河等六州縣引地并京引四千九十四道，經(jīng)營六十余歲，一切帑項并無貽誤”，可見康熙后期至乾隆年間經(jīng)營狀況良好，到王崇文之父王至德時期，經(jīng)營不善，各項欠款在一百萬兩左右（該呈文稱九十六萬余兩，永瑢的奏折一百余萬兩），乾隆三十五年，王至德病故，乾隆三十六年議準(zhǔn)由“吳肇元引名義和泰”承辦，吳肇元“素與崇文父辦事，所有引地情形，均為熟悉稔知，每年實有余利，是以情愿按照三十限代完欠項，將此八州縣引地暫行代辦”。至于余利額，該呈文稱：“以八州縣引地除去一切費用，每年計得余利銀三萬八千兩，除王至德每年應(yīng)納之節(jié)省銀四千九百九十余兩外，尚有余利銀三萬三千兩，盡數(shù)交還欠項?！雹偌螒c十年五月十九日長蘆薊州等處引地原業(yè)商人王至德之子崇文呈：《為代商拖欠國帑，挪新補舊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5—045。按：李曉龍《從認(rèn)辦到租辦：清代鹽專賣制度下長蘆鹽區(qū)的引岸經(jīng)營研究》（《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2018年第6期）曾提及王至德，稱“鹽商王同文（引名王至德）”，王至德并非引名。另參見賴惠敏：《乾隆皇帝的荷包》之“鹽商王至德”，臺灣“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2014年，第188—192頁。也就是說，三萬八千兩余利，還要交給內(nèi)務(wù)府“節(jié)省銀”近五千兩，剩下的“余利”全部代還欠項，意味著在這“余利”之外，還有利潤。嘉慶十七年，長蘆鹽政祥紹又談到義和泰的承辦情況，這時的義和泰，已經(jīng)過吳肇元、吳裕德、吳繼祖三代，“三世承辦……至今四十余載，交過正雜課銀一百余萬兩。代交前商王至德賠罰等銀九十六萬余兩”。四十余載“交項辦運，從無貽誤”，也正說明此一時期仍有豐厚的利潤。祥紹在這份奏折中同時談到吳繼祖賞借運本銀的情況：“賞借運本銀一十萬兩，該商情愿加一倍利息一十萬兩，自嘉慶十八年起，按年交銀二萬兩，分限十年全數(shù)交完?！雹诩螒c十七年六月二十九日祥紹奏：《為承辦官引商人照案請借運本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93—002。借銀十萬兩，以加一倍利息十萬兩起算，每年還息銀二萬兩，利息（年利率）由10%變?yōu)?0%，意味著純利潤最少要達(dá)到20%，才能夠營運。

山東鹽區(qū)和長蘆鹽區(qū)的情況基本類似，鹽商利潤的減少或無利可圖，也是由于物價、運費的增加和銀錢比價的變動。乾隆五十三年，長蘆鹽政穆騰額在談到山東并比較長蘆的情況時說：“近因百物昂貴，成本業(yè)已倍增，更兼錢價日賤，較之五十一年，每引虧折銀五六錢……通計長蘆正引、余引共一百余萬道，每年約虧折銀五六十萬兩。東省引、票共七十余萬道，每年約虧折銀二十余萬兩?！雹矍∥迨臧嗽率漳买v額奏：《為確查商運虧折情形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0623—053。嘉慶十三年，長蘆鹽政李如枚稱：“山東商力素稱疲乏，近年因成本增貴，鹽穰繩席等項無不加昂，虧折日甚，勢形竭蹶?！雹芗螒c十三年長蘆鹽政李如枚呈：《長蘆、山東積欠鹽課清單》。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1777—064。具體呈報月日不詳。道光二十七年，山東巡撫崇恩奏稱：“各口岸貴賤不等，而其大要，一以銀價為權(quán)衡。自銀價疊增，歷經(jīng)奏準(zhǔn)加價，而所加之?dāng)?shù)，總不抵銀貴之折耗?，F(xiàn)在市集銀價，每兩制錢二千文以上。全綱公私用項有款可稽者，以舊時銀價計之，歲需賠折銀五六十萬兩。其他一切繩索、席包、舟車運費，百物隨銀價而長，暗中賠折者尚不在此數(shù)，年甚一年。”⑤鈔檔：《清代題本》146，《鹽課（2）·奉天、山東》，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十三日崇恩奏折。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經(jīng)濟所藏。除此之外，在一些特定的時期，情景更糟。光緒二十二年，山東巡撫李秉衡就奏稱，因黃河泛濫，“鹵池化為淡水”，“以致產(chǎn)鹽短絀”，場價奇貴，“從前每包需銀四五錢者，今則增至三兩內(nèi)外”，加上水陸運費，無所不貴，“每包成本需銀六七兩不等，按照例定斤重、制價，以錢合銀，僅賣四兩上下。成本之虧，商情之累，于此可見”⑥光緒二十二年二月二十二日李秉衡奏：《為東綱災(zāi)重鹽絀，商民交困，請減加價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6470—016。。銀貴錢賤以及物價、運費增加，導(dǎo)致商人利潤減少，甚至虧折，在長蘆、山東鹽區(qū)是較為普遍的現(xiàn)象。

（三）銀錢比價的變動與鹽商利潤、鹽商盛衰的關(guān)系

前揭徐泓論文認(rèn)為，銀錢比價是影響鹽商成本與利潤的主要因素之一，可謂切中肯綮。徐先生注意到在“淮鹽的運銷體系中，鹽商的課額、支出多用銀，而在各地的鹽店賣鹽則以錢文為交易單位”。這在一定程度上或許會影響到運商的利潤，但運商運鹽到口岸（漢口、南昌）為止，“自與水販議價交易，聽水販運銷”⑦乾隆七年十月三十日兩淮鹽政凖泰奏：《為奏明江西鹽價宜因時暫緩定議，以杜商弊事》。朱批奏折：04—01—35—1388—049。，運商的成本以及與岸商的交易均是以銀兩進(jìn)行，不存在銀兩與銅錢的兌換，水販?zhǔn)埯}販賣才使用銅錢，銀錢比價影響的主要是水販的利潤。

銀錢比價的變動與鹽商利潤、鹽商盛衰最為密切，最具典型意義的是長蘆、山東、河?xùn)|等鹽區(qū)。

這些鹽區(qū)的鹽商在各地售鹽，收取錢文，依據(jù)銀1 兩兌換銅錢1，000 文的標(biāo)準(zhǔn)，易銀辦課，“銀賤錢貴”或“銀貴錢賤”都對鹽商造成直接的影響。在乾隆三十五年長蘆鹽政李質(zhì)穎的奏折中，已經(jīng)指出：“錢文價值，從前紋銀一兩換制錢八百文，近年紋銀一兩，換制錢九百八九十文至一千一二十文不等，是從前賣鹽千文值銀一兩二錢五分，今賣鹽千文止值銀一兩，蘆商鹽價系奏定錢文數(shù)目，不能因錢價之減私自加增，而帑課等項則需將錢易銀交納，一出一入，以今較昔，每鹽一引虧本七錢有余?！雹偾∪迥耆鲁跏绽钯|(zhì)穎奏：《為錢價平減，運本不敷，懇請酌量加增以紓商力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64—028。所謂“賣鹽千文止值銀一兩”，實際上正合乎法定的兌換標(biāo)準(zhǔn)，并不虧折，“每鹽一引虧本七錢有余”，只是相對于盈利時期而言。所謂的“從前賣鹽千文值銀一兩二錢五分”，正意味著鹽商僅從銀錢比價的變動中就獲得利潤25%。

乾隆一朝，總體上處于“銀賤錢貴”時期，銅錢最貴時，600 文兌換銀1 兩，大多數(shù)時間，700 文至800文兌換銀1 兩②陳鋒：《清代銀錢比價的波動及其對策》，《中國前近代史理論國際會議論文集》，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陳鋒自選集》收錄，武漢：華中理工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第379—401頁。，長蘆等鹽區(qū)的鹽商由此而獲得的利潤在20%至40%之間。乾隆五十九年，直隸總督梁肯堂稱：“長蘆商人賣鹽錢文，歷系易銀完課，近年錢價日賤，商本實多賠折?！鼻≡谶@份奏折中有兩處“夾批”，其中在“從前紋銀一兩僅可易錢八九百文”處夾批“此時商未受利乎？”③乾隆五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梁肯堂奏：《為遵旨據(jù)實回奏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480—040。乾隆的夾批很有味道，可見其內(nèi)心十分清楚商人之前的獲利。

長蘆等鹽區(qū)由“銀貴錢賤”的轉(zhuǎn)折導(dǎo)致的鹽商虧折，主要是在嘉慶年間以后，上述已略有涉及，從檔案文獻(xiàn)中可以知曉，嘉慶初期，“每紋銀一兩需制錢一千一百數(shù)十文至一千二百數(shù)十文不等，商人以錢易銀，復(fù)多虧折”④嘉慶十七年三月二十日長蘆鹽政祥紹奏：《為據(jù)實陳明蘆、東商人致乏緣由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1780—032。。自嘉慶十五年以后，“錢價松賤過甚，紋銀一兩易大制錢一千二百數(shù)十文至三百數(shù)十文不等。商人銷鹽一引，酌中核算，得錢六千文，易銀不及五兩……即殷商亦悉形疲乏”⑤道光四年正月二十二日長蘆鹽政阿爾邦阿奏：《為長蘆積欠過重商累難支，懇恩賞復(fù)加價錢文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502—029。。道光二十三年，長蘆鹽政德順又縷述了此前十余年的銀錢比價沿革：“道光八年，欽差大臣來津查辦調(diào)劑，彼時每銀一兩易制錢一千三百文。道光十年，欽差大臣二次來津，彼時每銀一兩易制錢一千四五百文。十八年加價案內(nèi)，每銀一兩增至一千六百數(shù)十文，核計以錢易銀，較之八年，每年虧折成本九十余萬兩……十八年至二十一年三月……每銀一兩又增至制錢一千七八百文，商本仍復(fù)虧折……自二十一年下半年至二十二年上半年，錢價稍微平落……二十二年下半年，錢價又復(fù)增至一千八百數(shù)十文。按年比較，錢價逐漸加增，約計商人賣進(jìn)鹽價錢文，易銀交課，較比八年錢價，每年賠貼虧折成本至一百萬余兩。商本虧折殆盡，綱局危在須臾?！雹薜拦舛耆露蝗盏马樧啵骸稙槎魇┘蠕?，商力仍艱，實由銀價愈昂錢價愈賤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3189—005。到道光二十二年，達(dá)到1，800 余文易銀1 兩，所以有“商本虧折殆盡，綱局危在須臾”的感嘆。

在“銀貴錢賤”、兌換銀兩交課導(dǎo)致鹽商虧折的情況下，作為“調(diào)劑”之策，清廷曾有銀錢兌換比例的調(diào)整。初次調(diào)整，為嘉慶十四年因“南河大工”而舉行的鹽斤加價，山東巡撫吉綸、長蘆鹽政額勒布聯(lián)銜上奏：“至錢價一節(jié)，奴才額勒布具奏長蘆增價案內(nèi)，請照市價，以制錢一千一百文易庫平紋銀一兩，已奉恩旨允準(zhǔn)試辦”①嘉慶十四年七月十九日吉綸、額勒布奏：《為遵旨核議覆奏事》。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1778—018。參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天津市檔案館等編：《清代長蘆鹽務(wù)檔案史料選編》，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48—249頁。由于錄副奏折為行草，不易辨認(rèn)，該選編將“據(jù)各州縣衛(wèi)”的“衛(wèi)”字錯錄為“鄉(xiāng)”字，將“已奉恩旨”的“旨”字錯錄為“命”字。。道光十二年，“河?xùn)|鹽務(wù)應(yīng)征河工經(jīng)費，每鹽一斤加價一文”，將河?xùn)|鹽區(qū)的銀錢兌換比例調(diào)整為“以制錢一千三百文易銀一兩交納”②道光十二年四月二十七日山西巡撫阿勒清阿奏：《為河?xùn)|鹽務(wù)應(yīng)征河工經(jīng)費銀兩緩征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510—004。。此后，道光二十年、二十八年，征收“河工經(jīng)費”，均是“仍以制錢一千三百文易銀一兩交納”③道光二十年十二月十六日山西巡撫楊國楨奏：《為河?xùn)|商人應(yīng)交協(xié)濟河工經(jīng)費銀兩按引征收全完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514—041。道光二十九年正月二十二日山西巡撫王兆琛奏：《為河?xùn)|商人應(yīng)交協(xié)濟河工經(jīng)費銀兩按引征收全完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516—030。。長蘆鹽區(qū)在道光二十二年，因籌措“海防經(jīng)費”，每斤加制錢二文，“查照成案，按直、豫兩省現(xiàn)實易銀錢價，酌中核定……以制錢一千六百五十文易庫平銀一兩交納”④道光二十二年五月初八日長蘆鹽政德順呈：《征收加價章程清單》。軍機處錄副，檔案號：03—3188—020。。咸豐四年，經(jīng)欽差大臣奏準(zhǔn)，征收帑利，“五成交銀，五成以制錢二千文作銀一兩”，隨后，又奉戶部議復(fù)，“五成現(xiàn)錢內(nèi)搭二成五分鈔票”⑤咸豐四年十二月十五日長蘆鹽政文謙奏：《為起解帑利等項銀錢鈔票事》。朱批奏折。檔案號：04—01—35—0519—032。。可見，長蘆、山東、河?xùn)|等鹽區(qū)銀錢比例的調(diào)整，主要是限于籌措河工經(jīng)費、海防經(jīng)費的鹽斤加價征收，以及與內(nèi)務(wù)府相關(guān)的帑利銀征收。從有關(guān)奏折中強調(diào)的“加價銀兩與正、余引課原有區(qū)別”來看，這種銀錢比價的調(diào)整不適用于正常的鹽課征收，但對當(dāng)時鹽商因“銀貴錢賤”帶來的虧折也有一定的補苴作用。

結(jié) 語

不同鹽區(qū)的鹽商運銷食鹽的成本構(gòu)成，雖然略有不同，但大要包括產(chǎn)鹽之地的食鹽價格、正項課稅、雜項稅費、包索費用、儲運費用、人工等其他費用，除了正項課稅基本恒定外，其他諸如產(chǎn)鹽之地的食鹽價格、雜項稅費、車船水腳在內(nèi)的其他費用，隨著時間的推移，均不斷增高，成本的增加是一個必然的現(xiàn)象。清廷和地方官員、鹽政官員關(guān)注鹽商成本，一方面在于鹽商的獲利，使其有能力完納課稅，保障內(nèi)務(wù)府以及中央和地方有關(guān)部門（官員）的經(jīng)費、養(yǎng)廉銀、規(guī)禮銀，并進(jìn)行應(yīng)急費用的報效和籌措。另一方面，也在于民食，如果銷售食鹽的價格高漲，不單單是庶民百姓的食淡、食貴，也必然造成官鹽的滯銷和私鹽的昌熾，反過來又導(dǎo)致“引滯課懸”，影響到商人和官方的利益。所以，盡管官方多偏袒商人，也不得不對食鹽銷售價格進(jìn)行限定。從一定意義上說，沒有對食鹽銷價的限定，也就沒有鹽商成本的核算。“核定鹽價”與“核定成本”大多系接在一起。

也正由于“核定鹽價”與“核定成本”捆綁，鹽商成本的核算以食鹽限價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兩淮鹽區(qū)所謂的鹽商“成本”自然包括了利潤在內(nèi)，而且由于許多費用在“成本清單”內(nèi)沒有顯現(xiàn)，已經(jīng)列示的成本類項中必然放寬尺度，使鹽商有充足的利潤空間，以保證這些費用的籌集和支取。前文所指《雜項清單》列有“額定款數(shù)”157 款，由于篇幅的限制無法展開論述，僅“務(wù)本堂公費”一項，每年高達(dá)一百數(shù)十萬兩，“運商成本，俱視此數(shù)為增減”，需要細(xì)心體會。鹽商進(jìn)行壟斷性食鹽銷售，獲得高額利潤是無疑的。

鹽商的利潤是一個復(fù)雜的問題，不是簡單地統(tǒng)計出一個利潤率就能夠說明問題，需要對成本中包含的利潤、不同時期不同鹽區(qū)的利潤以及影響鹽商利潤的因素，進(jìn)行綜合分析，才能得出正確的認(rèn)識。鹽商除了正常的獲利途徑外，還有清廷對鹽商“加斤”的補貼和銀錢兌換比價的調(diào)整，鹽商也通過“浮舂鹽斤”、“夾帶鹽斤”、“私自抬價”、“蒙混影射”、“借官行私”等多種手段攫取額外的利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