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李約瑟難題

姜振寰

（哈爾濱工業(yè)大學 科技史與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中心，黑龍江 哈爾濱 150001）

李約瑟難題，即近代科學為什么未能在中國產(chǎn)生這一問題，議論已久。作為一個外國人，李約瑟博士傾畢生精力專注于中國古代科學文化的研究，是十分可敬可嘆的。他提出的這一問題，重新引起了國內(nèi)外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研究興趣?！袄罴s瑟難題”在西方有幾種說法，如李約瑟問題（The Needham Question）、李約瑟之謎（Needham Puzzle）、李約瑟命題（Needham Thesis）等，直到1976年，才被美國經(jīng)濟學家博爾?。˙oulding，kenneth 1910—1993）定名為“李約瑟難題”（the Needham Problem）。［1］

近日偶讀梁漱溟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1922年影印本，①《東西文化及其哲學》最早于1921年10月由北京財政部印刷局出版，1922年改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1987年商務印書館出版其影印本，2003及2009年又出版了簡體字橫排本，但刪去了原書的補遺即附錄的10篇文章。本文依據(jù)的是1987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1922年影印本。發(fā)現(xiàn)其中不少地方特別是書后補遺中引用的陳獨秀、李大釗、金子馬治等人的文章，都對這一問題有所涉及。本文僅對此作一介紹，同時也想闡述一些個人觀點，以期同行斧正。

一、梁漱溟《東西方文化及其哲學》中對這一問題的探討

《東西方文化及其哲學》一書，系在梁漱溟先生于1921年在山東濟南省教育會的演講（羅華田記錄）的基礎上，又參照1920年在北京大學演講（陳仲瑜記錄）而編成的。梁漱溟在對東西方文化差別的分析中，已經(jīng)直接涉及到“李約瑟難題”：“他——西方化——怎么會成功這個樣子？這樣東西——塞恩斯與德謨克拉西——是怎么被他得到的？我們何可以竟不是這個樣子？這樣東西為什么中國不能產(chǎn)生出來？”［2］42可以說，《東西方文化及其哲學》是梁漱溟力求從文化的角度對此進行說明與解答的。

梁漱溟在分析東西方文明的區(qū)別時，引用并評析了李大釗認為東西文明有根本不通之點，即“東洋文明主靜，西洋文明主動是也”的觀點和美國哲學家杜威1919年在北京大學演講的思想：“西方人是征服自然，東方人是與自然融洽?！庇址治隽巳毡驹绲咎锎髮W金子馬治教授的觀點：“1.西洋文化——征服自然——不能融合其自我于自然之中以與自然共同游樂；2.凡東洋諸民族皆有一共同與西洋民族不同之點，即不欲制御自然征服自然而欲與自然融合與自然游樂是也；3.東西文明之差別可云一為積極的，一為消極的；4.自然之制服，境遇的改造，為西洋人努力所向之方。與自然融合，對于所與之境遇之滿足，為東洋人優(yōu)游之境地。此二者皆為人間文化意志所向之標的；5.吾人一面努力于境遇之制服與改造，一面亦須于自己精神之修養(yǎng)，單向前者以為努力，則人類將成一勞動機關(guān)，僅以后者為能事，則亦不能自主于生存競爭之場中。”［2］19-23

梁漱溟認為，上述觀點都有對的一面，但也都還不夠完整全面。在此基礎上，他提出了自己對這一問題的看法：“一個便是科學的方法，一個便是人的個性伸展，社會性表達。前一個是西方學術(shù)上特別的精神，后一個是西方社會上特別的精神?！背珜Э茖W精神和民主政治，即“塞先生”與“德先生”，并認為中國傳統(tǒng)科學文化還缺乏邏輯（非論理的精神），是一種“在乎天才秘巧”的“藝術(shù)的精神”。“我們雖然也會打鐵，煉鋼，做火藥，做木活，做石活，建筑房屋，橋梁，以及種種的制作工程，但我們的制作工程都專靠工匠心心相傳的‘手藝’。西方卻一切要根據(jù)科學?！彼e出：“中國人無論什么都喜歡拿陰陽消長五行生克去說。醫(yī)家對于病理藥性的說明，尤其是這樣。這種說法又是玄學的味道。他拿金木水火土來與五臟相匹配，心屬火，肝屬木，肺屬金，腎屬水，據(jù)靈樞素問還有東西南北中五方，青黃赤白黑五色，酸甘苦辣咸五味，宮商角徵羽五音，以及什么五聲，五谷，五數(shù)，五畜等相配合。這種奇絕的推理，異樣的邏輯，西方絕對不能容，中國偏行至一千多年?！薄拔鞣饺酥v學說理，全都要步步踏實，於論理一毫不敢茍；中國人講學說理，必要講到神乎其神，詭秘不可以理論才算能事?！保?］26-30

進而從人生“路向”上，認為西方人遇事是積極的，去改造客觀以滿足自己要求，東方人遇事并不去改造、去奮斗，而是采取隨遇而安的態(tài)度。二者“路向”是不同的，所以如果不與西方接觸，中國“就是再走三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也斷不會有這些輪船、火車、飛行艇、科學方法和‘德謨克拉西’精神產(chǎn)生出來?！绷菏椴⒉煌耆穸ㄖ袊说摹奥废颉保膊⒉煌耆隙ㄎ鞣降摹奥废颉?，客觀地指出西方單純改造自然的后果：“當西洋人力持這態(tài)度以來，總是改造外面的環(huán)境以求滿足，求諸外而不求諸內(nèi)，求諸人而不求諸己，對著自然就改造自然，對著社會就改造社會，于是征服了自然，戰(zhàn)勝了權(quán)威，器物也日新，制度也日新，改造又改造，日新又日新，改造到這社會大改造一步，理想的世界出現(xiàn)，這條路便走到了盡頭處?！辈㈩A言：這時便進入了“人對人的問題時代”，即東方（中國）幾千年所遵循的“路向”。［2］167

西方科學之所以產(chǎn)生于歐洲，梁漱溟認為，征服自然是借助科學才做到的，尤重于經(jīng)驗科學。這種經(jīng)驗科學是從英島開發(fā)出來的，但若不先有希臘傳到大陸的抽象科學——為自然科學之母的科學——也是不成功的。到英國人培根他們一面憑借這個基礎，一面又增進一個新意，不單以知識為一盤靜的東西，而以知識為我們的一種能力，于是制馭自然，利用自然種種的實驗科學就興起來。［2］60西方科學未能在中國產(chǎn)生，是由于東西方二者的歷史發(fā)展“路向”不同，東方（中國）的“路向”是不可能產(chǎn)生出西方那樣的科學和工業(yè)革命的。

可以看出，梁漱溟在《東西方文化及其哲學》的演講中，已經(jīng)明確地從文化的角度對這一問題進行了分析，他的許多觀點對我們今天認識這一問題仍有啟發(fā)意義。

二、金子馬治、陳獨秀、李大釗對這一問題的探討

《東西方文化及其哲學》書后有10篇“補遺”，其中至少三篇直接涉及到“李約瑟難題”。

日本早稻田大學教授金子馬治在1919年為中國留日學生組織的丙辰學會上，以《東西文明之比較》（《學藝雜志》第三號，武進屠孝實筆記并翻譯）為題進行演講，他認為歐洲文明源于希臘，并直接提出了近代科學為什么未在中國產(chǎn)生的問題（即后來的“李約瑟難題”）：“若謂近日歐洲之文明，為征服自然之文明，而征服自然所用之武器為自然科學者，當知此自然科學之淵源實在于希臘”?！皣L試考之自然科學獨成于歐洲人之手者何故？何以不興于東方？何以不創(chuàng)于貴國？何以智力卓絕之印度人亦未發(fā)明之？其間應有理由存在?！薄叭糁^只需有知識便能產(chǎn)生自然科學，則貴國之周代學者輩出應早已發(fā)明矣。”又進而分析了東西方文明的差別：“歐氏之文明為分析的、自然科學的，其知識以細密明晰為特征，東方文明則其綜合的、情緒的、本能的、順自然的。”

他在分析東西方文化不同的原因時，提出了環(huán)境的因素問題。他認為：“希臘國小多山土地磽瘠，食物不豐，故多行商于小亞細亞，以勤勞為生活。歐式文明之源實肇于此。”北歐氣候嚴寒，土地貧瘠，也迫使人們?yōu)榱松娌坏貌蝗^力改造自然、征服自然，他將歐洲文明稱之為勢能（Power）文明，而中國“地大物博不必藉勞動獲衣食，國家之本質(zhì)為貴族的，初無發(fā)明自然科學之必要”。在科學技術(shù)的發(fā)展中，環(huán)境的確是個很重要的因素，19世紀美國的產(chǎn)業(yè)革命中，由于美國地廣人稀，特別是技術(shù)工人極為稀缺，迫使美國人加快了各種機械的發(fā)明，如縫紉機、收割機，以及零部件互換方式及大批量生產(chǎn)方式的確立。［3］19-20

陳獨秀在《東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異》（《新青年》第一卷第四號）一文中，認為東西方民族根本思想的差異有三方面：1、西洋民族以戰(zhàn)爭為本位，東洋民族以安息為本位。西洋民族遇到屈辱的事寧可斗爭至死，而東洋民族經(jīng)常是忍辱負重。2、西洋民族以個人為本位，東洋民族以家族為本位。西洋人講求個人權(quán)利、言論自由、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而東洋人以家族為本位，宗法社會一直未變，而宗法制度“一曰損壞個人獨立自尊之人格，一曰窒礙個人意思之自由，一曰剝奪個人法律上平等之權(quán)利，一曰養(yǎng)成依賴性戕賊個人之生產(chǎn)力”。并認為，東方社會中的“種種卑劣不法殘酷衰微之象，皆以此四者為之因”。3、西洋民族以法治為本位，以實利為本位，東洋民族以感情為本位，以虛文為本位。由此造成東西方民族的根本思想各成體系，社會文化發(fā)展迥然不同。［3］1-4

李大釗在《東西文明根本之異點》（民國七年七月《言治季刊》）一文中，認為“東洋文明主靜，西洋文明主動是也”。東洋文明“為與自然和解與同類和解之文明”，西洋文明“為與自然奮斗與同類奮斗之文明”?！皷|人求治在使政象靜止，維持現(xiàn)狀，形成一種死秩序，稍呈活動之觀則詆之以搗亂；西人求治在使政象活潑，打破現(xiàn)狀，演成一種活秩序，稍有沈滯之機則摧之以革命?！辈⒎治隽藮|西文明之差別：“一為自然的，一為人為的；一為安息的，一為戰(zhàn)爭的；一為消極的，一為積極的；一為依賴的，一為獨立的；一為茍安的，一為突進的；一為因襲的，一為創(chuàng)造的；一為保守的，一為進步的；一為直覺的，一為理智的；一為空想的，一為體驗的；一為藝術(shù)的，一為科學的；一為精神的，一為物質(zhì)的；一為靈的，一為肉的；一為向天的，一為立地的；一為自然支配人間的，一為人間征服自然的。”為說明自己的觀點，文后節(jié)錄了早稻田大學教授北聆吉的《論東西文化之融合》（《東方時論》第三號第六號）數(shù)段內(nèi)容。其中提出：“自然之制服，境遇之改造為西洋人努力所向之方向；與自然融合對于所與境遇之滿足，為東洋人優(yōu)游之境地。此二者皆為人間文化意志所向之標的，吾人於斯二者均不可蔑視?！彪m然東方人注重與自然的和諧，但是“其與自然融合一致之精神不過僅為少數(shù)人能知，自余之大多數(shù)殆為自然所征服?！薄坝譃槔米匀徽咚?qū)使?！睎|洋人“彼等不言人則與天則對立，寧依天則以演繹人則。東洋人一般之宿命觀以從天命為道德之能事。”［3］4-18由上述三人的文章可以看出，日本早稻田大學教授金子馬治和梁漱溟在研究東西方文化時，均提出了為什么近代科學技術(shù)未能在東方，特別是在中國產(chǎn)生這一問題，而且也均從東西文化的不同側(cè)面試圖解答這一問題。

陳獨秀和李大釗雖然未能明確提出這一問題，但是卻致力于從思想與文明差別的角度對此做出解答?？梢哉f，對于這一問題，東方學者覺悟在先，并做了許多先驅(qū)性的工作。

三、幾點拙見

對“李約瑟難題”，梁漱溟在《東西方文化及其哲學》及其附錄的幾篇文章中，從民族文化的角度已作出很好的回答，這里再談點個人看法。

（一）為什么不是“金子馬治難題”或“梁漱溟難題”，而是“李約瑟難題”？從梁漱溟的《東西方文化及其哲學》一書中可以看到，日本早稻田大學教授金子馬治早在1919年即提出了為什么自然科學獨成于歐洲人之手者、何以不興于東方、何以不創(chuàng)于中國這一問題。梁漱溟在1920年也以幾乎雷同的語言提出了這一問題。而李約瑟卻是在20多年后對中國科技文化發(fā)生興趣才發(fā)現(xiàn)并提出這一問題的。

金子馬治和梁漱溟雖然很早就提出這一問題，但是在很長時期內(nèi)并未引起學界重視。對此，可否從以下幾方面考慮：

其一，這一時期正值軍閥混戰(zhàn)，不久后的“九一八事變”“盧溝橋事變”，加之西方科學技術(shù)和文化藝術(shù)大量傳入，中國向何處去，如何解決西化與傳統(tǒng)文化的融合與矛盾問題，十分突出，學界更關(guān)心的是新文化運動、救亡運動、實業(yè)救國，有更多的知識界人士投入到抗擊日寇的戰(zhàn)爭中，已無暇顧及其它。

其二，梁漱溟的《東西方文化及其哲學》一文（演講）及其附錄的幾篇文章，就當時學界的一般認識而言，對這一問題的分析已很深刻、很全面，似乎已經(jīng)解決，沒有再費精力和口舌的必要。

其三，這類問題在歷史學界似乎不應成為一個問題，因為類似的問題太多了。如，同樣是煉金術(shù)（煉丹術(shù)）為什么中國發(fā)明了黑火藥而不是西方？為什么文藝復興起源于意大利？等等。凡記述已逝去的事物興衰過程的文字（書類）稱之為“史”，科學技術(shù)本身是無國界、無族界的，其歷史是記載各國各民族的科學活動與技術(shù)活動的經(jīng)歷的，具有全人類性。20世紀50年代以來，由于比較方法、數(shù)理方法引入史學研究，這類問題開始被提出并引起一些人的興趣。顯然，對這類問題的探討，有助于我們從歷史的、哲理的、邏輯的角度開展對相應問題的認識。

其四，多年來我們往往忽視自己的學術(shù)成果，而對外國人即使提出同樣的問題就倍加重視，特別是像李約瑟這種名氣很大的人。我們研究問題、寫文章也總希望被外國人或外國雜志引用，不少大學規(guī)定博士論文必須參考多大比例的外國人的文章，似乎只有這樣才算達到“國際水平”，得到“國際認可”。這有可能是不自信，也有可能是我們學術(shù)界教育界行政化的體現(xiàn)，從某種角度而言是缺乏學術(shù)鑒別能力所致。如是后者，則需要檢討我們近幾十年學術(shù)和教育是否有欠缺。

（二）對“李約瑟難題”的解答。梁漱溟在論述東西方文化差別時指出，東西方人生的“路向”是不同的，這一點十分重要。中國人按自己的“路向”在15世紀前，曾創(chuàng)造出當時極為燦爛的科技文化，15世紀后也是在繼續(xù)按此“路向”走，只是西方近代科學文化出現(xiàn)后，相比之下才顯得中國“落后”了。這里有個比較標準問題，這里是以西方近代科學技術(shù)是“先進的”為標準的。

近百年來，工業(yè)化使全球的人利用西方不斷發(fā)展的科學技術(shù)，去奮力改造自然，無節(jié)制地開采資源和能源，造成資源能源枯竭、環(huán)境惡化、人口倍增、貧富差距加大，更多的人因為就業(yè)失業(yè)問題而惶惶不可終日。東方與西方的人生發(fā)展“路向”，哪一個更符合自然與人類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呢？今天似乎到了需重新評價“先進”與“落后”問題的時候了。

那么，中國為什么未能產(chǎn)生像西方那樣的近代科學技術(shù)，還可以從以下五方面來考慮。

其一，中國幾千年的專制制度，是不可能產(chǎn)生近代社會，也不可能產(chǎn)生近代科學技術(shù)的。近代社會即資本主義社會的市場經(jīng)濟與農(nóng)業(yè)社會的自然經(jīng)濟完全不同，資產(chǎn)階級為獲取更多的財富，鼓勵工商業(yè)，鼓勵科學發(fā)現(xiàn)和技術(shù)發(fā)明。但是中國到清末為止的專制制度，采取的是培育“順民”的愚民政策，對民要“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老子：《道德經(jīng)》三章）“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①賊，“思惟密巧奸偽益滋”之意，見王弼注老子《道德經(jīng)》六十五章。；不以智治國，國之福?！保ɡ献樱骸兜赖陆?jīng)》六十五章）民既無知又無欲，何得以創(chuàng)新？②對老子的這兩段話，雖有人力圖從積極方面去解釋，但考慮其成書于封建專制勃興的春秋戰(zhàn)國時代，似應從當時的社會政治背景去理解，而且其后的歷代王朝亦不乏焚書坑儒、制造各種文字獄，以“使夫智者不敢為也”。

其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反對創(chuàng)造發(fā)明，“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zhí)者失之?！保ɡ献樱骸兜赖陆?jīng)》二十九章）古代中國人在信仰上不像歐洲人那樣創(chuàng)造擬人化的神來敬仰，主要是敬祖和敬天。敬天決不是崇敬“自然”，而是一種最原始的自然神崇拜。與具體的自然物（神）不同，“天”的琢磨不定更具神秘感，將一切自然與社會現(xiàn)象歸之為“天意”，這樣人就大可不必去追究其原因了，更無所謂什么科學研究、觀察實驗、邏輯推理。敬祖強調(diào)繼承祖制，“凡言不合先王，不順禮義，謂之奸?！保ā盾髯蛹狻肪砣┺r(nóng)民起義勝利了，新王朝大都“因襲舊制”，這也是中國幾千年專制王朝雖不斷更迭，但很難向近代社會發(fā)展的原因。“敬祖”導致了社會改革的困難，“敬天”又可以將一切自然現(xiàn)象歸之為“天意”，由此形成的迷信祖?zhèn)?、迷信?quán)威、反對懷疑的習俗，更限制了人們思想和行為上的創(chuàng)新。

其三，自漢以來的儒教文化阻礙了科學研究和技術(shù)發(fā)明。儒教文化是被歷朝統(tǒng)治者所宣揚的國家意識形態(tài)，是一種社會教化，倡導“孝悌忠信，禮義廉恥”，重人文輕工商，號召知識分子鉆研儒學（孔孟之學），考取功名（秀才、舉人、進士），入仕為官。發(fā)揮個性、研究自然或鉆研技術(shù)，是不為上層社會所接受的，是屬于旁門左道甚至大逆不道。作為舉世聞名的中國四大發(fā)明的活字印刷術(shù)，也僅在非正史的《夢溪筆談》中有段記述而已，再無文字可考。至于黑火藥、指南針根本就弄不清是具體何人、何時、何地、如何發(fā)明的。

其四，由于東西方民族性的不同，造成其歷史發(fā)展路徑的不同。民族性恰如人的個性，有喜文的，有喜理工的，喜文的搞文有可能寫出舉世聞名的文學作品，喜理工的搞理工有可能有重大的發(fā)明發(fā)現(xiàn)。然而喜文的搞理工或喜理工的搞文，有可能一無所獲，平淡一生。文藝復興后，西方人所具有的財富欲望、冒險精神和宗教的激勵與約束，①基督教教義在F.培根的解釋與宣傳下，煥發(fā)起歐洲人向自然進軍的熱潮，知識就是力量成為人所共知的真理。據(jù)《圣經(jīng)》載，當上帝用洪水蕩滌世間一切惡物，僅余挪亞方舟中的眾物后，上帝告知挪亞和他的兒子：“你們要生養(yǎng)眾多，遍滿了地。凡地上的走獸和空中的飛鳥，都必驚恐，懼怕你們；連地上的一切昆蟲并海里的一切魚，都交付你們的手。凡活著的動物，都可以做你們的食物，這一切我都賜給你們，如同蔬菜一樣?！庇终f：“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因為神造人，是照自己的形象造的。”（《舊約》第九章，第1-6頁）F.培根指出，“我們只管讓人類恢復那種由神所遺贈、為其所固有的對于自然的權(quán)利，并賦予一種權(quán)力；至于如何運用，自有健全的理性和真正的宗教來加以管理?！保‵.培根：《新工具》，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113頁）明示從中世紀被神學禁錮中解脫出來,但又處于迷惘中的歐洲人，應當積極投身于對自然的改造，向自然索取更多財富。是東方人所不具備的，而這恰是近代科學技術(shù)興起于西方的民族性原因。

其五，西方近代的科學革命和技術(shù)革命有其三大源流，即古希臘的自然哲學（樸素的唯物論與辯證法，注重實驗與邏輯推理）、阿拉伯的科學（數(shù)學、醫(yī)學、光學、煉金術(shù)）和中國的技術(shù)（特別是四大發(fā)明：造紙術(shù)、印刷術(shù)、黑火藥和指南針）。中國由于地域封閉，又有自己創(chuàng)立的獨特而完整的文化意識，古希臘的自然哲學、阿拉伯的科學未能傳入中國，即使傳入也會受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排斥，很難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融合。而中國傳統(tǒng)科學恰恰缺乏的是符號化的數(shù)學、實驗的研究方法、邏輯性的推理、破舊立新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欲望，這也許可以視作對“李約瑟難題”的又一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