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云也被傳喚面對“印度式點名”企業(yè)家如何避險？

任慧媛

距印度封禁中國59款App之后，不過月余，中國企業(yè)家又在印度攤上了麻煩事兒。

先是因阿里巴巴旗下UCWeb一名前印度雇員稱自己被公司錯誤解雇，印度首都新德里一家地方法院已向阿里巴巴、阿里巴巴創(chuàng)始人馬云等十幾位人士或公司發(fā)出傳票，要求他們按規(guī)定時間出庭或通過律師出庭。

無獨有偶，“小米在印度被起訴”也上了熱搜。據外媒消息，印度移動和視頻研發(fā)公司InterDigital近日在印度提起了針對小米的訴訟，理由是小米涉嫌侵犯其智能手機技術專利，該公司要求小米對其侵權行為進行賠償。網友大量猜測——印度法院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傳喚雷軍了？

在目前中印邊境爭端未解，印度國內抵制中國產品的大背景下，出現(xiàn)“傳喚馬云”“起訴小米”的行為并不奇怪。只是這種被認為是“印度式碰瓷”的操作對于中國企業(yè)的國際貿易會帶來怎樣的影響？面對這類“突襲式風險”，又有哪些法律啟示呢？本期《中外管理》特邀北京余慶唐律師事務所主任唐波，德禾翰通律師事務所管理合伙人、國際訴訟律師何秀娟進行了詳細解讀。

印度法院傳票為什么會發(fā)給馬云？

《中外管理》：按照中國人的理解，發(fā)傳票難道不是應該發(fā)給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才對？印度法院為什么會把針對UC Web的傳票直接發(fā)給馬云呢？

唐波：要回答這個問題，前提是要對印度的法律制度有所了解，不能簡單套用我國的法律制度。

我們都知道，印度曾是英國的殖民地，雖然在1947年就獨立了，但是一直以來，印度和英國一樣，是英美法系國家。在訴訟中，英美法系國家采用當事人主義模式，當事人在訴訟中居于主要地位，法官僅處于消極的中立裁判者地位;而我國作為大陸法系國家采用的是職權主義模式，法官在訴訟程序中擁有主導權，推動庭審進程，控辯雙方的對抗受到法官的指揮和抑制。

因此，在印度，只要原告能夠“說服”（convice）法官，讓法官認為傳喚某人是“必要的”，則法院就會發(fā)出傳票。對于被告主體是否適格的問題，印度法院一般會交給被告（被傳喚主體）在答辯后處理。

何秀娟：雖然沒有看到訴狀等具體法律文書，但阿里巴巴在印度的這起案件是前員工的勞動糾紛，雇傭該員工的是阿里巴巴旗下的印度子公司，除非馬云當時直接擔任該印度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否則這里的法庭“傳喚”應該是缺乏“必要性”和“適當性”的，馬云方的律師完全可以據此進行抗辯;最后，不得不考慮的一個重要因素，是中印自邊境爭奪激化以來急速下滑的兩國關系，特別是印度國內從政府到民間愈演愈烈的“反中”“排中”情緒，阿里巴巴和小米這兩個案件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不排除“蹭熱度”的可能。

面對傳喚，馬云去還是不去？

《中外管理》：面對印度一個地方法院的傳喚，馬云會去出庭嗎？如果去出庭會怎么樣？不去又會有什么后果？

唐波：首先，提起訴訟的印度員工是U C 印度公司的前員工，UC印度公司是阿里巴巴在印度投資的子公司，其作為一家依據2 013年印度公司法注冊的公司，是具有訴訟主體資格的。在UC印度公司的股東和董事名單上，并沒有出現(xiàn)馬云（Jack Ma）的名字。目前傳票內容沒有公布，我們不清楚傳喚馬云的具體理由。但是，如果單就該前員工主張的非法解雇的事由，印度UC才是適格被告。如果馬云出庭或者授權其他人出庭，完全可以以此為理由主張被告主體不適格，要求撤銷傳喚，甚至可以進一步追究對方的法律責任。

其次，如果馬云不出庭或者阿里巴巴不做任何反應，在實踐中，印度法院的操作方法一般是會應原告的要求再發(fā)傳票，如果還不予理會的話，法院往往會進行缺席審判。因為本案是民事性質的案件，所以不會觸及印度法規(guī)下的蔑視法庭罪。不管馬云出庭與否，都可以通過書面答辯狀證明自己并不是本案的適格被告，進而說服法官，相信待法官查明事實，梳理清楚來龍去脈后，便會作出公正的判決。

何秀娟：我認為，阿里巴巴及馬云一方需要積極應對，且不可因管轄法院為印度地方法院而掉以輕心，畢竟尊重和遵守東道國法律是所有“出?！敝袊髽I(yè)的“首則”。相信只要合理應對，針對馬云的“傳喚”事件會很快平息，畢竟印度一度標榜自己是法治國家，在印度進行投資或貿易的境外企業(yè)也不僅僅來自中國。

反過來說，若印度法院受其境內輿情影響而罔顧事實和法律做出極端裁判，以阿里巴巴和馬云的國際知名度，該極端裁判對其本國營商環(huán)境的負面影響必將會被成倍放大，相信這也是印度政府和人民不愿看到的。

應對印度式“點名”，中國企業(yè)家應謹慎防范

《中外管理》：印度國內近來針對中國和中國企業(yè)一直“動作”不斷，從前一段時間的抵制中國商品、禁用中國App、不允許中企競標印度基建項目等，到近來猛增的針對中國企業(yè)的各類訴訟，都能夠感覺到印度并沒有釋放什么善意。那么從國際經濟貿易法律的視角應來看，中國企業(yè)如何應對這類事件？

何秀娟：在印度進行投資、并購的中企，首先，要慎重選擇投資目的地和投資項目，確保該項目在當前印度法律和政策之下是沒有限制的，特別還要對項目所在地民眾對中國企業(yè)和中國人、中國商品（目標企業(yè)若為生產型企業(yè)，且該產品目標市場包括印度）的態(tài)度進行必要調查。

其次，注意投資方式，若條件允許，盡量聯(lián)合印度當?shù)仄髽I(yè)以組建合資公司的形式進行投資，并購印度現(xiàn)有公司的，也要充分考慮收購模式。

再次，注意投資目的地政府機構的作用，特別是一些大型投資項目，若可能，盡量拉印度地方政府機構加入（與其形成書面合同關系），或者要求當?shù)卣鼍呦嚓P信函，雖然在實際糾紛發(fā)生時憑借這些安排該政府不可能擔責，但至少該投資項目在當?shù)厮闶恰坝姓尘啊?，可以很好地幫助企業(yè)實現(xiàn)“本地化”。

然后，要注意政治風險和各類商業(yè)風險的事先防范，對“出?！表椖窟M行投保。

最后，要特別重視相關法律文件的條款設計，并注意設置各類擔保條款（履約保證金、銀行保函等）。

國際貿易類中國企業(yè)，特別是產品出口到印度的企業(yè)，要注意貿易相對方的選擇，盡量選擇之前有過貿易往來的印度企業(yè)，或者規(guī)模較大、信譽較好的印度企業(yè)，強調書面合同的重要性，并注意支付方式的約定。特別要注意糾紛解決方式的約定，盡量避免選擇印度法院作為糾紛管轄法院，也不要選擇中國法院（在印度公司違約的情況下，中國企業(yè)作為原告取得的中國法院判決書在印度不會被承認和執(zhí)行），建議選擇位于第三國的仲裁機構進行仲裁。

唐波：需要特別提醒的是，雖然印度是《紐約公約》的締約國，但是其對仲裁地進行了嚴格的限制，其承認效力的仲裁地多在發(fā)達國家。因此一定要約定印度承認的仲裁地點，這樣作出的仲裁裁決才有法律效力。如果對爭議解決方式沒有明確約定或約定由印度法院管轄的，我們應當在情況允許的前提下盡量延后起訴。因為從當前的形勢來看，印度法院在審理案件時的中立性和公正性很難不受到影響，我們可以利用這段時間爭取溝通和解或完善證據材料。

避免“突襲式訴訟”，中國企業(yè)家要做好風險管控

《中外管理》：國與國之間一旦地緣政治局勢緊張，就會直接影響到相關出海企業(yè)，被訛詐、被惡意拖入訴訟，或者輿論紛爭的情況也可能突如其來。在您看來，面對復雜的國際貿易環(huán)境，中國企業(yè)家在進行個人風險管理方面，應該采取什么樣的解決方式？

唐波：我國的企業(yè)家在作海外業(yè)務相關的商業(yè)決策之前，應根據所在國別和所處行業(yè)對可能面臨的風險做出科學評估，并盡可能采取風險管控措施。

在加強企業(yè)合規(guī)管理的前提下，首先要重視政策風險的管理。今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的影響，一些國家以疫情防控名義收緊了外商投資政策。例如：印度政府更新了外國直接投資政策的相關條款，將對印度的投資從“自動審批路徑”改為“政府審批路徑”;澳大利亞政府規(guī)定凡對澳投資，均需獲得外國投資審查委員會（FIRB）審批。因此，中國企業(yè)在對外投資前要做好充分的背景調查，結合國際國內形勢做好充足準備和相應預案，有效防范外部風險。針對國別風險，在作出相關的商業(yè)決策之前，中國企業(yè)家應審慎評估相關國家的政治風險和商業(yè)環(huán)境，聘請各方面專家等提供意見。

其次，建立企業(yè)“國外交易內部信息分享機制”和“危機決策小組”。如：在國內總公司層面應建立健全“海外交易內部信息分享機制”，要求海外子企業(yè)將這些交易信息和參與其中的高管信息錄入到集團公司的數(shù)據庫中，便于對敏感海外交易和高管海外出行時的法律風險進行分析、評估。通過設置“危機決策小組”，建立風險管理的整體目標和應急計劃，并確保在各種情況下企業(yè)都能盡快做出正確決策，降低中國企業(yè)家的經營風險。

再次，是可以申請中國“領事保護”。《中國領事保護和協(xié)助指南（2018年版）》對中國公民在海外旅行、遇到國外當?shù)鼐?、海關、移民局人員暴力執(zhí)法、被當?shù)赜嘘P部門限制人身自由時的處理辦法，均給出了相應建議。

最后，通過“抱團出?！眮硖岣咧袊髽I(yè)家的個人風險防御能力。如：圍繞能源資源、基礎設施互聯(lián)互通、裝備制造出口等領域，可主動構建中資企業(yè)和當?shù)仄髽I(yè)一起合作的利益共同體，照顧不同利益主體的訴求，對接擴大利益交匯點，開展共贏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