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華
看過《巴黎圣母院》一定知道那個鐘樓怪人“卡西莫多”,我的鐘老師差不多就是那個模樣,身材矮小,佝僂著腰,一臉的傷疤,極其恐怖。那時,老師們碰到難以調(diào)教的學生,只要提到鐘老師,再頑劣的孩子,也都乖如羊羔。
關(guān)于鐘老師的事情,我也是稍大點兒才從大人們的口中了解一二。鐘老師原是舍房的更夫,舍房也就是當時大集體的糧倉,鐘老師因體弱,掙不了高工分,村里照顧他,就派他看管舍房。忽有一天晚上,舍房燃起了無名大火,鐘老師為了救火幾次沖進火場,后來,就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再后來,舍房改建成村校,鐘老師被安排在學校里看門護院,打理雜務(wù),順帶負責敲鐘。
七八十年代,相對落后的村莊里還很少看到手表,上課時間都是靠村里的大喇叭。鐘老師跟著大喇叭的廣播時間敲鐘。早晨,大喇叭里音樂響起時,敲預備鐘,大喇叭在八點準時播報新聞,這時候敲上課鐘。后來,村里的大喇叭取消了,而此時,鐘老師也已經(jīng)在常年的敲鐘工作中,摸索出一套別人不知道的辨別時間的方法,不需要大喇叭或者手表,也能夠準確地敲響每次上下課的鐘聲。
若干年后的一個秋日,我回老家辦事,母親說起了鐘老師,說他患病了,老年病,癡癡呆呆的。母親說話時,我突然聽到了鐘聲,那聲音仿佛自遠古時代穿越而來,是那么的厚重而深沉,撥動了我儲存在童年記憶的某根神經(jīng)。母親說,你聽,老鐘頭又犯病了,一天要敲幾次鐘。我丟下母親,往學校跑去,我想看看鐘老師,以及那破落的村校。
村校已經(jīng)被荒草侵襲,空曠的村校里寂靜無聲,遠處依稀能夠看到教室墻上“百年大計,教育為本”的標語。操場上破落的籃球架下拴著一頭水牛在悠閑地啃著野草。穿過操場,前排教室門窗上那些殘缺不全的玻璃,在陽光下折射出菱形斑斕,煞是耀眼;后排教室更顯破落,空洞的教室里彌漫出陰森森的氣息,辦公室前的一排楊槐樹倒是郁郁蔥蔥,大銅鐘還在,鐘繩懸掛在空中隨秋風搖擺著,辦公室旁的老食堂里,我看到鐘老師正在收拾玉米秸稈,那是過冬時老水牛的儲糧。
我給鐘老師遞上煙,點上,鐘老師打量著我,問我哪家的?咋沒見過?我說了父親的名字,鐘老師突然想起似的說,噢!長這么大了!我說,我家二小子都上學了。自始至終,我沒有看出鐘老師有何毛病,很正常,只是腰桿比以前更彎了,臉上那些恐怖的傷疤也都藏進了歲月里。鐘老師原來是那么的慈祥,一點兒也不可怕。
夕陽西下,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放學的時間了。我辭別鐘老師回家,操場上,水牛圍著籃球架打轉(zhuǎn),半截銹跡斑斑的單杠在荒草叢里若隱若現(xiàn)。身后,又傳來了那熟悉的鐘聲,在空蕩蕩的村校上空回蕩,我沒有回頭,怕被自己的淚水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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