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相星
三度重啟、40次改稿、籌劃10年,這個夏天,管虎帶我們回到1937年冬,那一場人間煉獄……
一個擰巴的大高個
和解放軍同一天生日的管虎出生在北京一個文藝之家,父親管宗祥是國家一級演員,出演過《小兵張嘎》《包氏父子》等頗具影響力的影視作品。從小生活在北影廠大院,天然的熏陶加上這樣的環(huán)境和資源,當時大院子弟里玩電影的很多,管虎當然也在其中,但堅持下來的不多,管虎是其中一個。
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yè)后,骨子里浸透了搖滾精神的管虎留著一頭長發(fā),雄心萬丈地想拍電影,于是自籌資金拍攝了電影處女作《頭發(fā)亂了》,后來又有了《浪漫街頭》《西施眼》,但票房都很糟糕。“90年代電影院要改成臺球廳了,沒有人看電影,也沒有人買票,反而電視劇行業(yè)很興旺。”沒錢時,他帶女朋友去吃面都只能點最便宜的。
和陸川的合作給他帶來了第一次轉(zhuǎn)機。同為第六代導演代表人物的陸川和管虎一樣,有著極犀利、先鋒的批判和強烈的人文關懷精神,但他更有商業(yè)嗅覺。千禧年初,管虎和陸川開始了長達7年的合作,陸川編,管虎拍。2002年到2009年,“黑色三部曲”《黑冰》《黑洞》《黑霧》,成為當時DVD和電視臺時代的爆款,王志文、陳道明、蔣雯麗這樣的大腕也紛紛合作,這些劇內(nèi)容講究、制作精良,抓住了當時的觀劇需求,可謂是藝術和商業(yè)的雙重成功。
這期間,他又結(jié)識了另一個對他意義重大的人——黃渤,在他的鼓勵下,黃渤報考了北京電影學院,正式走上職業(yè)演員的道路,還成了自己影視公司的第一個簽約藝人。兩人合作了《上車,走吧》《生存之民工》《殺生》《斗牛》等作品,黃渤還憑借《斗?!纺玫搅私瘃R獎影帝。
可令管虎沒想到的是,在別人眼中,他還是“失敗”的。2012年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的一次論壇上,他和賈樟柯、婁燁一起坐在臺上,臺下有人說:“中國最不賺錢的導演都坐在那里了?!?/p>
這句話把他氣得夠嗆,轉(zhuǎn)頭就拍了《廚子戲子痞子》,這部電影成為他首部票房破億的作品。這時的他早已理去搖滾青年的長發(fā),光頭油亮、胡子拉碴,搖滾青年的硬核還在,但他沒那么擰巴了。他繼續(xù)嘗試,結(jié)合藝術和商業(yè)的成功。于是就有了后來票房9億的《老炮兒》、如今票房早已破30億的《八佰》。
小人物、方言和群像
管虎的電影離不開小人物和方言,他說:“我們的文化、語言、人物,是我們和好萊塢競爭的優(yōu)勢,有這個在,中國電影就不會輸?!备渌麑а菹矚g烘托背景不同,他認為人物才是電影里最重要的體現(xiàn)。
他愛拍北京,懷念小時候胡同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當時人和人交往很簡單,所謂的爭吵中只要有一個主持正義的站出來,就能平事兒。每條胡同里都有那么一兩個主事兒的人?!迸摹独吓趦骸?,管虎直言:“我想塑造一個讓觀眾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近年來的國產(chǎn)片創(chuàng)作其實有些顛倒,過于強調(diào)故事而忽視人物,都是先搭建故事,再根據(jù)故事寫人物。其實刻畫人物非常費功力,因為你要像畫素描似的,一筆筆抓住他的精氣神,要傳出神來。”
這個人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他小時候朦朦朧朧看見過的人,是十幾個叔叔大爺綜合起來的形象,是以前的北京人的樣子,“我拍《老炮兒》是克制的,我就是為了記錄下我印象中的老北京,當有一天我們回望時代時,會想起老北京人曾經(jīng)帶著這種勁頭活過?!?/p>
他拍北漂、拍民工、拍農(nóng)民、拍士兵、拍反腐、拍京劇,拍正在發(fā)生的、已經(jīng)逝去的,還有大歷史下的普通人。
《上車走吧》講的是兩個山東青年的北漂故事,劇中的小巴車、暫住證和無處不在的民謠音樂讓人忘不了;《我和我的祖國》里,管虎導演的短片《前夜》,圍繞旗桿構(gòu)造設計負責人林治遠,為新中國第一次電動升旗做的最后準備展開鏡頭;《老炮兒》是英雄遲暮、面對時代變遷、人心流轉(zhuǎn),依舊執(zhí)拗的“勁”;《八佰》里,他把鏡頭對準了幾個小人物,逃兵、書生、憤青……湖北話、福建話、山東話、河南話、浙江話、天津話、東北話……四行倉庫像一個容納萬千人性的堡壘。
愿所有付出,
未來都可以驕傲地提及
2018年4月27號,《八佰》殺青。第二天的慶功宴上,管虎和劇組合唱《真心英雄》,剛開口唱那句“在我心中,曾經(jīng)有一個夢”,他就哭得像個孩子。那年,管虎剛好50歲。
讀高中的時候,管虎第一次聽到四行倉庫的故事,積貧積弱的舊中國發(fā)生了無數(shù)次大大小小的戰(zhàn)斗,但四行倉庫的故事和畫面一直在他記憶里揮散不去。在籌備《八佰》時,管虎有一個紀錄片組做了大量采訪調(diào)查,他印象最深的是一系列街頭采訪。組員們跑了10座城市,采訪了四五百人,知道淞滬戰(zhàn)役的年輕人很少,知道四行倉庫和謝晉元的更少。很多人因為這個調(diào)查對《八佰》的受眾廣度心存擔憂,但管虎愈發(fā)堅定地要做這件事。
他說:“電影除了商業(yè)屬性以外,它應該還有文化屬性,更應該有個提醒功能。它提醒大家,別忘得太快了,一個過快把苦難忘卻的民族是不會太進步的?!?/p>
可事情遠遠比他想得難。開始搭景的那個冬天,蘇州罕見地連降暴雨,施工全部停止,大雨造成了房屋塌陷,一切必須從打地基重新開始。當時管虎得到的回復是還得再等一年,“我不知道最后還能不能拍了,像曹郁這樣的一線攝影指導、林木這樣的一線美術指導,還有那些演員,能不能再等我一年?!?/p>
曹郁和林木,是《八佰》籌備之初就進團的主創(chuàng)人物。早在2013年,管虎給林木打電話,表示想重啟《八佰》時,林木的反應便是:“意料之中,我知道他永遠不會放棄這件事的?!币虼耍敶笥臧压て谕贤硪荒?,他對管虎說:“只要你還做這部電影,我就會全力幫助你?!?/p>
管虎感慨:“好像我們幾個就好這一口,愿意為了這部電影拋家舍業(yè),磕磕巴巴地咬牙把這兩年克服過去?!?/p>
《八佰》成功了,管虎自己也成功了。他用十年磨一劍的精神,挖出了中國人骨子里的硬氣和血性,這是每個普通人內(nèi)心被激發(fā)的最正常又最強烈的情感。導演也一樣,利益和聲名之外,總還要有些使命和責任。就像《八佰》殺青的那天他說的:“但愿這個事不負眾望,所有付出,未來都可以驕傲地提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