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似夢里回家山

何俊霖

琵琶崗是一座充滿濃厚傳統(tǒng)文化底蘊的古村落。

金秋十月，丹桂飄香的好日子，興之所至，故地重游。走進村里，村中滿身披綠的小樹頻頻向我招手，開得正艷的各色花兒脈脈含笑，日夜與日月相視而立的青磚黛瓦無聲勝有聲，默默示意，素來與人“方便”的石板巷道寬闊平整，也比往日越更光亮，展現(xiàn)友好的姿勢，甘愿匍匐于地，任我漫行。好像這里的一石一路、一草一木、一房一屋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歡迎我的再次到來，深感心花怒放，倍覺親切，心底甚是愉悅，暖暖的，很神怡。

琵琶崗村下轄三個自然村，十三個村民小組，人口一千一百余人。村莊依山而筑，古民居群始建于明末清初，占地三萬平方米，現(xiàn)存二百多棟完整的清式青磚和小青瓦舊屋，分布四面，錯落有致，高大整齊的馬頭山城墻古建筑是村里最大的特色。置身古村內(nèi)，猶如進入一個寧靜和美的家園，四處可見各種雕刻精致、寓意深刻的圖案，花草蟲魚、珍禽異獸形象逼真，人物意態(tài)或手工動作，或騎馬游街，栩栩如生。還有村校門楣詩文石刻、惜字塔都尚屬完好，“文章光日月，筆墨化云煙”是村落書香繼世的真實寫照。

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標志。如果說車站碼頭是城市的符號，那么公祠則是農(nóng)村的象征，琵琶崗也不例外，祠堂是村莊的代言人。琵琶崗的公堂是在望嶷學校舊址的基礎上修繕和改擴建而成的，位于村口的操場邊，既有與時俱進的現(xiàn)代氣息，又不失古典意韻的雅致，外形美觀大方，現(xiàn)為村兩委的所在地，亦是村展覽室及公益電影固定放映點，確系全村群眾的文化禮堂、精神樂園。里面正廳展示著不同歷史時期的賢良前輩要么入伍報國、軍中任職，要么勤耕書山、科舉留名，要么經(jīng)商有道、富甲一方的感人事跡，無一不彰顯出村落昨日可歌可頌的輝煌。至于那些擺放有序的木制桌凳，色澤斑駁陸離，明顯歷經(jīng)風雨滄桑，想必是先時商議村務時用的，四方木桌居中，條形凳子四周各一，場景復古，意義明確?？粗@些承載有時代特征的舊物，我感慨良久，遐想無際，心念和思緒迅速散開，回想到了兒時在老家公廳讀書和看電影的情景，那時呀呀學語，念書不怎么用功，每逢放電影爭座位倒是積極得很，其實電影沒看進多少，只是影響了該完成的作業(yè)，由此沒少挨罵，憶及往事，自己都不覺撲哧笑了。睹物思人、睹物思事，這是我對琵琶崗宗祠流連忘返的緣由！

古墓，是很多人都忌諱提到的地方。而我不同，每到一處，最喜歡了解當?shù)赜心男╋L云名宿魂歸故里、長眠祖地。琵琶崗就有一位令人敬仰的先輩永久墓葬村旁，乃是辛亥革命志士肖志仁先生墓。肖志仁系辛亥革命的主要策劃者和參與者，曾任中國同盟會湖北省分會支部書記、辛亥革命領袖黃興先生秘書、旅鄂湖南中學校長等職，享有崇高的社會聲望。我慕名走到墓前，久久凝視墓相，只見墓堆用磚石水泥四圍環(huán)砌，維護良好，周邊芳草萋萋，野花點綴，雖說不上氣勢雄偉，也可算清靜之地。此情此境，令我轉(zhuǎn)瞬間便聯(lián)想到我的爺爺，爺爺在我父親三歲那年，扛槍抗日，持同仇敵愾之心，以國難為重，憂家國天下，隨軍北上，忘我血戰(zhàn)。爺爺這一走，就永遠離我們而去，魂留他鄉(xiāng)，魄停別土，至今都未知眠于何方。青山處處埋忠骨，不管爺爺身在哪里，其英靈都在我頭上的星空。因烏及屋，甚至，我感應到肖志仁先生的墓墳已化作爺爺?shù)哪沟?，化作所有和爺爺一樣為國舍我的先烈們的最終歸宿。肖志仁先生跟隨黃興先生策劃參與的辛亥革命，革命黨人從武昌起義打響第一槍，是中國結(jié)束封建社會的起始點，開創(chuàng)了完全意義上的近代民族民主革命，推翻了中國幾千年的君主制度，在政治上、思想上傳播了民主共和理念，極大推動了中華民族思想解放，以巨大的震撼力推動了中國社會變革?？谷諔?zhàn)爭，是中國抵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一場民族性全面戰(zhàn)爭和正義戰(zhàn)爭，是中華民族歷史上最偉大的衛(wèi)國戰(zhàn)爭，是中國近代以來抗擊外敵入侵第一次取得完全勝利的解放戰(zhàn)爭。站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的節(jié)點上，無論是像肖志仁先生那樣的革命先驅(qū)，還是那些抗戰(zhàn)捐軀的英勇忠烈，都值得緬懷和銘記，都應該長駐心底，他們的精神會在新時代得到光大和發(fā)揚。在琵琶崗，能接受革命傳統(tǒng)的洗禮，能追思前人先賢的遺范，我向往，我樂之又來。

左走石城，右往廣東。這是琵琶崗鹽馬古道的指路碑，至今還留在民居房旁邊。鹽馬古道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鋪修而成，位于村后的山上，全部用青石板做路基，順著山坡一級一級往上鋪墊，每塊青石板大約長1.5米、厚20厘米，材質(zhì)看上去很好，耐磨，多年日曬雨淋，未見破損，僅是表面起了一些苔蘚，踩在上面有些滑，這在當時可能是比較好的交通要道了。拾級而上，雖小心慎行，氣喘吁吁，但也覺得新奇，眼前開闊，別有逸致，連連贊嘆不已，尤其是山頂，山下風景盡收眼底，有“一覽眾山小”的快感，挑鹽過廣東的史話很多人都聽說過，然要真正理解其艱辛程度，還是要到這里來爬一爬鹽道，方能親身體驗個中滋味。別說挑著一擔沉沉的食鹽，我記得小時候在老家爬留芽嶺到縣里，任何東西都不拿，空手兩腳，都頗感吃力，滿頭大汗，到達嶺上涼亭后要休息半來個鐘頭才能恢復元氣，那份童趣，恒久留存在腦海中。現(xiàn)在條件好了，交通發(fā)達了，新農(nóng)村建設使村莊的基礎設施日新月異，所有的村落都修通了公路，出行再也不用爬山道，交通的發(fā)展也帶動經(jīng)濟的富裕，摩托車幾乎家家都有，個別家庭還購有小車，幸福生活明顯可見。琵琶崗的古鹽道也好，老家的留芽嶺也罷，都走進了歷史，都已結(jié)束它們的歷史使命，封存在人們的記憶里。但回憶起來是親切的，是那個時代所具有的印記，見證了那個時代的人們生活的苦與累，也可說是無奈，盡管無奈，人們與命運抗爭、不向困難低頭的頑強毅力倒是我們今天的人們應該學習的，崇敬那時的勞動人民。

倘若鹽馬古道是琵琶崗曾經(jīng)的經(jīng)濟命脈，水月鏡花古戲臺就是琵琶崗昔日的文化陣地。水月鏡花古戲臺最初隸屬于山峽會館，記錄著湘南戲曲文化數(shù)百年的興衰沉浮，凝聚了當?shù)厝遽尩?、民俗、戲劇藝術(shù)的精華，是琵琶崗打造旅游古村、文化古村、文明古村的拳頭品牌。戲臺處于村莊的中心位置，也是一祠兩宗古祠堂的處所，內(nèi)里供奉著肖姓和劉姓兩大姓的先祖家神牌位，常年香火不斷，逢年過節(jié)更是人頭攢動，兩姓子孫紛紛來此拜祭。水月鏡花古戲臺搭建在兩姓祖宗神位的對面，也就是進大門口處，共分兩層，底層為空心過道，用十來根石柱支撐起整座戲臺，二層則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四根結(jié)實的木柱分立戲臺四角點，形成唱戲演說的主場，屋檐磚瓦蓋成，頗具古香古色的意韻。臺楣四個“鶯歌燕舞”的大字，筆力飽滿，線條靈動，有些功力，與左右墻上的“毛主席萬歲”“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等標語互生氛圍、交相輝映。看得出來，這個格局設置，一旦戲臺開唱，坐在兩姓先祖神位前觀看，在豐富了人們文化生活的同時，也告慰了列祖列宗，一舉兩得，天上人間共此時。讓我反復回味的是，老家也有類似的戲臺，打小也看過戲場，在我姑婆八十大壽的時候還特別請了戲班子唱過專場，對節(jié)目我是不懂的，唱詞也聽不清記不得，那個歡快嬉鬧的場面如今卻不曾忘卻，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戲臺富有的含量太多太多。琵琶崗的戲臺和老家的戲臺一樣，許是三四百年過去，年代久遠，都已趨于老化風化，顏貌顯得蒼老，已停止了往昔的功能和作用，作為古跡，僅供觀賞和游覽，雖時有維修，也只能盡人事而已，終究敵不過大自然的力量，當是很正常的現(xiàn)象。就像一個人，到了耄耋之年，不管生活水平如何高、生活質(zhì)量如何好，臉上的皺紋總是難免的，這是歲月留給世間萬物的痕跡，非人力所能為也。辛稼軒詞云，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是啊，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歷史的車輪、歷史的洪流滾滾朝前，很多諸如水月鏡花這樣的古戲臺雖已落下它們的帷幕，然而因為社會的發(fā)展，人生的戲臺卻更寬大、卻正明亮，人生的帷幕卻正揚帆起航。人生處處有戲臺，人生處處是戲臺，時代不同了，經(jīng)濟形式也更加多樣化，人們不再局限于在家門口謀生，繼續(xù)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緊巴苦日，琵琶崗的廣大鄉(xiāng)親邁出腳步，東到江浙上海，南下廣州深圳，四面八方，五湖四海，在適合自己的行業(yè)和領域，辛勤創(chuàng)業(yè)，發(fā)揮所長，家庭經(jīng)濟喜人可觀。即使在本地就業(yè)，也是運輸商貿(mào)、來料加工、興辦企業(yè)，經(jīng)濟收入節(jié)節(jié)攀升。隨著經(jīng)濟的增長，村里的紅磚新房也相應多了起來，三層五層，鱗次櫛比，房屋高大敞亮，裝修講究，這些含有濃烈現(xiàn)代氣派的新屋與那些獨具傳統(tǒng)古韻的老房相互融合，相互襯托，互有風格，互有特色。這光景，和我回到老家看到的面貌是一致的，老家也是新房林立，家家都有人出門創(chuàng)業(yè)，進廠務工、經(jīng)營飲食、買賣服裝，各顯其能，因而戶戶都已新建了房屋，左右相連，次第排列，甜透心窩的幸福感寫在臉上，溢于言表。誠然，琵琶崗的鄉(xiāng)親群眾出門發(fā)家、我老家的村族宗親外出致富，都僅是一個縮影，全國各地的各族同胞何嘗不是這樣，都在各自的崗位和平臺演繹著自己人生的好戲。新時代，新起點，新征程，全國各族人民正在以高昂的激情凝心聚力，團結(jié)奮進，唱一臺民族復興的大戲，唱一臺實現(xiàn)中國夢的大戲。

琵琶崗的景象和諧大方，美得讓人陶醉，能引起人們對家鄉(xiāng)的回望，勾起一幕幕回想。于村內(nèi)細觀，家鄉(xiāng)的點點滴滴在腦際縈繞，到村后漫走，家鄉(xiāng)的水水山山在心海搖曳，平添一種回家的溫情和感念，生出許多親和。記得去年四月季春時節(jié)，我首次來到琵琶崗村游玩的時候，根據(jù)當時村莊的村容村貌村景，結(jié)合自己的心情和感想，寫了一首詩《春訪琵琶崗》，詩作不究平仄格律，只求表情達意，抒發(fā)情感，現(xiàn)將內(nèi)容錄此，當作文章的結(jié)尾吧：閑暇到游琵琶崗，綠意盎然滿春光。古屋新房相映美，漫步詳覽興味歡。群眾生活節(jié)節(jié)高，致富路上奔小康。雖為初來踏此地，卻似夢里回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