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tǒng)詩畫中的玉蘭文化與園林應(yīng)用

柴繼紅

(陜西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宣傳部，陜西 咸陽 712000)

玉蘭古稱“木蘭”，別稱白玉蘭、應(yīng)春花、望春花、辛夷花、木筆花等。原產(chǎn)于中國中部各省，現(xiàn)北京及黃河流域以南均有栽培。玉蘭花以白色和淡紫紅色居多，花型較大，花冠杯狀，氣味芳香，早春先葉開放，花期十天左右。木蘭具有極高的觀賞價值，深得中國古代文人的喜愛，成為詩詞歌賦和繪畫的絕佳題材，形成了豐富的玉蘭花文化。

目前，國際木蘭協(xié)會登記在案的玉蘭已經(jīng)超過1000個品種，且很多品種區(qū)分起來難度很大，但在我國綠化栽培的玉蘭主要以白玉蘭、紫玉蘭和二喬玉蘭為主。清代汪灝在《御定佩文齋廣群芳譜》中將木蘭、辛夷和玉蘭分別列述，木蘭條云：“其香如蘭，其花如蓮，其心黃色?！ㄋ菩烈?，內(nèi)白外紫，四月初開，二十日即謝，不結(jié)實”，應(yīng)為二喬玉蘭；辛夷條云：“樹似杜仲，高丈余，……葉似柿葉而微長，花落始出，正二月花開，初出枝頭，苞長半寸而尖鋭，儼如筆頭(因而也叫木筆花)……及開似蓮花而小如盞，紫苞紅熖，作蓮及蘭花香”，應(yīng)為紫玉蘭；玉蘭條云：“玉蘭花九瓣，色白微碧，香味似蘭，故名。叢生，一干一花，皆著木末，絕無柔條，隆冬結(jié)蕾，三月盛開”，則為白玉蘭。從以上描述來看，古代文人提及的木蘭、辛夷，玉蘭均為木蘭目、木蘭科、木蘭屬落葉喬木，都屬本文研究的廣義的玉蘭，且有花色艷麗、花型美麗、香氣如蘭等特點。

1 玉蘭花的審美意蘊

1.1 花色艷麗

玉蘭花先葉開放，花朵碩大，根據(jù)品種的不同主要呈現(xiàn)出白、紫、白紫相間三種艷麗的顏色。紫色的像云霞一樣絢麗奪目，如唐代李涉《木蘭花》云：“碧落真人著紫衣，始堪相并木蘭枝。今朝繞郭花看遍，盡是深村田舍兒?！盵1]唐人在花卉審美上偏重大而艷麗的花朵，于是紫玉蘭便被詩人視作身著紫衣的神仙，其它花卉只能淪為俗不可耐的鄉(xiāng)下人了。白紫相間的呈現(xiàn)出“外爛爛以凝紫，內(nèi)英英而積雪”[2]的美麗色澤，如白居易《題令狐家木蘭花》云：“膩如玉指涂朱粉，光似金刀剪紫霞，從此時時春夢里，應(yīng)添一樹女郎花”，首句以“玉指涂朱粉”來贊美花的顏色細膩均勻，內(nèi)白外紫；次句以“金刀剪紫霞”來稱頌花的熠熠生輝，光彩照人；并言其美好形象令自己感受深刻久久不能忘懷。白色的潔白澄澈，望之如雪似玉，明·文徵明《玉蘭》詩云：“綽約新妝玉有輝，素娥千隊雪成圍”，直言白玉蘭盛開時煥發(fā)出美玉般的光輝，就像無數(shù)素衣美人在雪花般輕盈起舞。這三種顏色均明艷動人、各有特色，然而比較來說，白玉蘭似乎更為人所珍愛。明代王谷祥《玉蘭》道出了其中緣由：“皎皎玉蘭花，不受緇塵垢。莫漫比辛夷，白賁誰能偶？”詩人認為樸素?zé)o華、纖塵不染的白玉蘭，其色澤是絢爛至極歸于平淡，是一種無與倫比的“豪華落盡見真淳”的天然之美。

1.2 花形獨特

玉蘭是落葉喬木，高可達25米，胸徑1米，枝廣展形成寬闊的樹冠；花蕾卵圓形，花先葉開放，直立，芳香，直徑10～16厘米；未開時“初出枝頭，苞長半寸而尖鋭，儼如筆頭”[3]因而又叫木筆花。宋代陸游《幽居初夏》云:“籜龍已過頭番簡，木筆猶開第一花”[4]。毛筆是文房四寶之一，文人的才華經(jīng)由它才得以表達，所以筆往往被認為是文才的象征，于是就有了李白夢筆[5]、江淹夢筆[6]等故事流傳。明代張新《木筆花》言“夢中曾見筆生花，錦字還將氣象夸。誰信花中原有筆，毫端方欲吐春霞”，即從李白夢筆生花的故事引出所詠之木筆花。玉蘭的花苞除了像筆，文人還賦予它很多新奇的比喻，如宋代陸文圭言其苞如春筍，開似白蓮，其《亭下玉蘭花開》云：“初如春筍露織妖，拆似式蓮白羽搖”。白居易還將其比作火焰和紅蓮，其《題靈隱寺紅辛夷花戲酬光上人》云：“紫粉筆含尖火焰，紅臙脂染小蓮花。芳情香思知多少，惱得山僧悔出家?！彼未愝o還將其花瓣比作“虎牙”，其《玉蘭》詩云：“藍橋西路青青處，拾得璚兒似虎牙”。

1.3 花香如蘭

除了花色明艷、花形獨特之外，詩人的嗅覺器官也捕捉到了玉蘭的濃郁香氣：“色空容落處，香醉往來人”[7]“木蘭香未歇，玉盎貯華英”[8]“細凝佇、玉潤酥香”[9]“翠條多力引風(fēng)長，點破銀花玉雪香”[10]“倦倚玉蘭看月暈，容易語低香近”[11]等。“椒橘木蘭出高山”，木蘭生于高山之上，蘭花也長在深山幽谷，這兩種花都有種幽深的香氣，同時被賦予堅貞高潔的品質(zhì)，所以明代張茂吳《玉蘭》云：“千花紅紫艷陽看，素質(zhì)搖光獨立難，但有一枝堪比玉，何須九畹始徵蘭?！庇裉m花像玉一般溫潤細膩，加之兼有蘭花般的香氣，實在可以替代高潔典雅的蘭花的地位。與其它花卉相比，玉蘭花的花朵大而繁茂，香氣也更加集中和濃烈，我們總是未見其花，先聞其香，所以文彭《玉蘭花次韻》云：“玉花千隊映華筵，勝賞須知異隔年。香透紗窗疑郁烈，影搖庭月斗嬋娟。”[12]清代詩人龔翔麟甚至在醉夢中被它的香氣吹醒，其《飲玉蘭花下》云：“紅杏猶含，玉蘭先試，花下須飲。記得年時，醉眠苔藉，曾被香吹醒”[13]。

2 玉蘭花的文化內(nèi)涵

2.1 象征高潔堅貞

玉蘭在我國的種植史可以追溯到兩千多年前的楚國，屈原《離騷》有言：“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九章》亦有“搗木蘭以矯蕙兮，鑿申椒以為糧”，在這里，玉蘭作為優(yōu)美的植物意象，與“經(jīng)冬不枯”的宿莽、“歲寒不凋”的秋菊和味含芳香的申椒一起象征著詩人堅貞高潔的品格。此后，玉蘭便與離騷中的香草香木一起千載流芳[14]，成為后世文人追慕屈原的一個介質(zhì)。正如宋代詩人樓鑰所云：“蘺芷辛夷蘭杜若，未暇一一追離騷”[15]。他們歌詠玉蘭以追慕離騷精神，甚至模仿屈原飲露于玉蘭，以象征自身品格的高潔。

2.2 象征文才出眾

玉蘭象征文才的原因有二：其一，玉蘭花含苞待放的時候“花苞有毛，尖長如筆，取象曰木筆”[16]，亦有“玉筆”之稱，代表著“文才”。如“山鬼已見駕香車，文人應(yīng)是夢彩筆”“應(yīng)是玉皇曾擲筆，落來地上長成花”。其二，玉蘭樹高大挺拔，滿樹著花，是草木中較為杰出者，可用來指代杰出人才?！妒勒f新語》記述了一則歷史故事，謝太傅問諸子侄：“子弟亦何預(yù)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有言者。車騎答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庭階耳?！敝x安用芝蘭玉樹來比喻優(yōu)秀子弟，所以“芝蘭玉樹”就成為文才的象征。拆解開來，“芝蘭”指靈芝和蘭草，“玉樹”世上并無此物，然后人認為白玉蘭可以當(dāng)之。如明代王世懋在《學(xué)圃余疏》中稱白玉蘭“千干萬蕊，不葉而花，當(dāng)其盛時，可稱玉樹”，韓上桂有《玉蘭》詩云“玉樹瑩然倚謝庭”，清代李漁《閑情偶寄玉蘭》亦云“世無玉樹，請以此花當(dāng)之”。

2.3 象征榮華富貴

榮華的本義為草木開花，象征著興盛和顯達。五代以來，人們便利用諧音把玉蘭、海棠、牡丹、桂花合稱為“玉堂富貴”，成為繪畫和玉飾的常見題材。如五代徐熙便有《玉堂富貴圖》，以牡丹、玉蘭、海棠、杜鵑和枝葉花鳥，布滿全幅，取富裕顯貴之意。明代畫家陳嘉選、呂紀，清代畫家陸恢、郎世寧、王建章、虞沅、惲壽平、鄒一貴、胡湄，乃至現(xiàn)代畫家柳濱、王夢白、蔡銑等都有《玉堂富貴圖》[17]存世。玉蘭象征富貴的寓意被大眾所普遍認同。

2.4 象征吉祥如意

玉蘭花有著吉祥如意的寓意，是人們樂于相互贈予并表達真摯情意的花卉之一。唐朝徐鉉“今歲游山已恨遲，山中仍喜見辛夷……晴后日高偏照灼，晚來風(fēng)急漸離披。山郎不作同行伴，折得何由寄所思。”[18]詩人想折下玉蘭花贈送給未能如約同游的朋友，借以表達自己的思念。元稹《辛夷花(問韓員外)》亦云：“韓員外家好辛夷，開時乞取三兩支。折枝為贈君莫惜，縱君不折風(fēng)亦吹?！痹娙艘蚬珓?wù)纏身未能與韓員外一同賞花，于是請求對方折枝相送，以了心愿。唐代朱長文的《公堂置酒群彥咸集作詩吳學(xué)中諸先輩且用敘別》云：“新詩已舊不堪聞，江南荒館隔秋云。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贈君”。千百年來，多情的玉蘭花信守春信，年年盛開，就像捧出的一顆顆真心饋贈給喜歡它的人們。

3 玉蘭花的園林應(yīng)用

3.1 玉蘭花在古代園林中的應(yīng)用

玉蘭是古人最喜歡的園景植物之一。明末文震亨在他的《長物志》中說：“玉蘭，宜種廳事前。對列數(shù)株，花時如玉圃瓊林，最稱絕勝。[19]”《大清一統(tǒng)志》載：“五代時，(嘉興)南湖中建煙雨樓，樓前玉蘭花瑩潔清麗，與翠柏相掩映，挺出樓外，亦是奇觀。[20]”《弇山園記》云：“弇山之陽，曠朗為平臺，可以收全月，左右各植玉蘭五株，花時交映，如雪山瓊島?！盵21]唐代詩人王維的自然山水園——輞川別墅中，專門建有“木蘭柴”和“辛夷塢”。《廣群芳譜·小輞川記》云：“聚遠樓之東有廡，廡南有臺，繞以朱闌，植玉蘭環(huán)之，題曰‘木蘭柴’”，“辛夷塢”則是一塊四面高、中間凹的空地，因多種紫玉蘭而得名。除了私家園林之外，古代的皇家宮殿、皇家園林，以及王府大宅、寺廟等處也多植玉蘭。西晉崔豹《古今注》曰：東漢桓帝時，“靈芝生后庭木蘭樹上”。魏晉時的《洛陽宮殿簿》云：“顯陽殿前有木蘭二株”?！稌x宮閣名》亦云：“華林園木蘭四株?！盵22]到了唐代，東都洛陽的大街小巷甚至百姓家中也廣植紫玉蘭。如《酉陽雜俎》云：“東都敦化坊百姓家，太和中有木蘭一樹，色深紅。后桂州觀察使李勃看宅人，以五千買之，宅在水北，經(jīng)年花紫色?！贝颂幍纳钌咎m應(yīng)為紫玉蘭?！度圃娫挕芬嘣疲骸巴醪ド俟仑?，嘗客揚州慧照寺木蘭院，隨僧齋餐。僧厭怠，乃飯罷而后擊鐘。后二紀，播自重位出鎮(zhèn)是邦。因訪舊游，向之題者，皆以碧紗幕其詩。播繼以二絕句：二十年前此院游，木蘭花發(fā)院重修。如今再到經(jīng)行處，樹老無花僧白頭。”從這則故事中，可見像唐代慧照寺這樣的寺廟中也多植玉蘭?，F(xiàn)存很多古老的玉蘭多存于寺院當(dāng)中，如甘肅天水玉蘭村太平寺、北京西郊大覺寺、江蘇云臺山東磊延福觀等都有樹齡300年以上的古老玉蘭。

3.2 玉蘭花在現(xiàn)代園林綠化中的應(yīng)用

3.2.1 庭園綠化 玉蘭與海棠、牡丹、桂花、翠竹、芭蕉、梅花、蘭花諧音為“玉堂富貴，竹報平安”，合稱“庭園名花八品”。古人往往將這幾種植物配置在一起，營造富貴平安的意象。其中，玉蘭為八品之首，是宜于花園、庭院種植的觀賞花木。五代徐熙《玉堂富貴圖》中牡丹、玉蘭、海棠、杜鵑布滿全幅，花朵的枝葉間還點綴幾只嬉戲的小鳥，體現(xiàn)出端莊秀麗的富貴氣韻。此外，玉蘭還與桃花(張熊《玉蘭桃花》)、碧桃(奚岡《玉蘭碧桃》)、蘭花(孫克弘《玉堂蘭石圖》)、修竹、喜鵲(田世光《玉蘭雙鵲》)、黃鸝(溥佐《玉蘭黃鸝》)、鸚鵡(黃君璧《玉蘭鸚鵡》)、白頭翁(齊白石《玉蘭富貴到白頭》)等花鳥配植和入畫。以“林木絕勝”的蘇州古典園林拙政園為例，其“玉蘭堂”是一處獨立封閉的幽靜庭院，因院內(nèi)有數(shù)株高大的廣玉蘭而得名，也叫筆花堂，取“夢筆生花”的寓意。玉蘭堂高大寬敞，院落小巧精致。南墻高聳，好似畫紙，墻上藤草作畫，墻下筑有花壇，植天竺和竹叢，配湖石數(shù)峰、玉蘭和桂花，色、香宜人。

3.2.2 城市街道綠化 玉蘭樹干通直、樹態(tài)端正、樹姿優(yōu)美、花朵艷麗芬芳，并且四季常青，病蟲害少，可以給車輛和行人遮蔭并構(gòu)成美麗街景，是城市街道綠化的優(yōu)良樹種。如北京的長安街號稱京城玉蘭第一街，即以玉蘭列植于街道，每當(dāng)春天，白色的玉蘭花紛紛盛放，與藍天、白云、紅墻、黃瓦組成一幅美麗的春日畫卷，引來無數(shù)游客前來觀賞。上海、江蘇連云港、廣東東莞、江西新余等市還以玉蘭為市花，并在公園、小區(qū)的街道上廣植玉蘭，形成美麗街景。

3.2.3 公共綠地中的應(yīng)用 玉蘭枝葉茂盛常青，花朵素雅芳香，具有極佳的觀賞價值，可以在廣場、公園、風(fēng)景區(qū)等，采用孤植、對植、叢植的形式配植于草地或花地內(nèi)，營造較好的視覺效果。如可孤植于大草坪、林中空曠地、廣場的中心、道路交叉口或者坡路轉(zhuǎn)角處作為主景樹；可叢植于開闊的草坪、土丘、島嶼等地作主景，或于草坪邊緣、水邊、河畔作點綴；也可對植于公園大門兩邊、建筑物入口、廣場、橋頭、有紀念意義的建筑物或景點兩邊，起到引導(dǎo)、襯托、平衡穩(wěn)定構(gòu)圖的作用。在綠化配置形式上，既可選擇單一種類構(gòu)景，也可以組合白玉蘭、紫玉蘭、二喬玉蘭等數(shù)類樹種合并造景，構(gòu)建出豐富多彩的園林綠化景觀。

3.2.4 居住區(qū)、廠礦企業(yè)綠化 玉蘭不僅樹姿優(yōu)美、花葉秀麗，而且許多種類有較強的抗污染能力。如白玉蘭、紫玉蘭有較強的抗二氧化硫能力，廣玉蘭則有很強的吸滯粉塵能力等等，是大氣污染地區(qū)很好的防污染綠化樹種，可在居住區(qū)、廠礦區(qū)叢植或列植，起到吸收有害氣體、凈化空氣、美化環(huán)境的作用。

3.2.5 專類園綠化 玉蘭種類豐富、樹姿多變，營建玉蘭植物專類園是行之有效的綠化方式之一。玉蘭專類園可分成以觀賞與展示為主的專類園和以科學(xué)研究為主的專類園兩類，前者可通過栽植多種觀賞性強的玉蘭供游人觀賞其姿態(tài)色韻，后者應(yīng)盡可能地完善和保存玉蘭類植物種質(zhì)資源，并借此進行資源保護和科學(xué)研究，亦可提供參觀鑒賞和植物科普。

總之，玉蘭花分布廣泛，種類繁多，花色艷麗，花形獨特，花香濃郁，具有極高的觀賞價值，同時象征高潔堅貞、文才富貴、吉祥如意，具有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且集經(jīng)濟價值、藥用價值與食用價值為一體，在園林綠化中也有著非常廣泛的應(yīng)用前景，是優(yōu)良的園林綠化樹種，值得我們進行深入的研究和廣泛的挖掘應(yīng)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