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流出巴顏喀拉山后,從涓涓細流的卡日曲、約古宗列曲,最后長大成波濤洶涌的大河。它一路走來,納百川,穿峽谷,無所畏懼。從源頭到蘭州,黃河奔波了2100多公里。黃河不僅養(yǎng)育了蘭州人,而且也使蘭州成為黃河唯一穿城而過的省會城市。
在蘭州黃河邊能見到一些水車,有水車的地方可能就有羊皮筏子。水車和羊皮筏子成為蘭州黃河文化的象征。相對于位置固定的水車而言,羊皮筏子給人們留下的印象更為深刻。
羊皮筏子,是源于黃河的一種古老的渡河工具,俗稱排子。據(jù)記載,人們使用羊皮筏子、牛皮筏子的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漢代。
有人曾經(jīng)統(tǒng)計過,使用羊皮筏子運輸有三個高峰期。第一個高峰期是從光緒元年(1875年)至宣統(tǒng)末年(1911年)的36年間,為長途筏運的初興階段;第二個高峰期在抗戰(zhàn)前期;第三個高峰期在抗戰(zhàn)中期到蘭州解放初期。之后,羊皮筏子逐漸地被現(xiàn)代化的交通運輸工具取代。
黃河老筏工的記憶
黃河在蘭州這塊土地上,自西向東蜿蜒流淌。在峽谷和盆地一收一放之間,它劈山斬谷,一路向前。黃河在蘭州區(qū)域的峽谷非常多,順流而下依次為八盤峽、柴家峽、桑園峽、烏金峽、紅山峽、黑山峽等。同時,黃河也孕育了豐富多彩的黃河文化,其中羊皮筏子就是黃河文化最為精彩的篇章之一。
人們使用羊皮筏子歷史悠久?!逗鬂h書》載,護羌校尉在青海貴德領兵士渡黃河時,“縫革囊為船”;《水經(jīng)注·葉榆水篇》載,“漢建武二十三年(公元47年),王遣兵乘革船南下”;《舊唐書·東女國傳》載,“用牛皮為船以渡”;白居易的《長慶集·蠻于朝》中云,“泛皮船兮渡繩橋,來自鄂州道路遙”;《宋史·王延德傳》載,“以羊皮為囊,吹氣實之浮于水”。
羊皮筏子雖然取材簡單,但是制作過程需要很高的技巧。簡單地說,它將幾個或十幾個山羊皮吹入空氣,密封后綁上木桿,從而制成筏子。大約在宋代,人們掌握了完整剝羊皮的方法,筏子就有了新的稱呼“渾脫”。在這里,渾是“全”的意思,脫即剝皮。用完整的羊皮制作好羊皮胎,吹滿氣,就可以編制成筏子了。以前,大的羊皮筏子可乘載二三十噸的重物,小的羊皮筏子也能載七八個人。在晉代,有“慕容垂使用牛皮船百余艘”的記載,可見當時牛皮筏子的使用規(guī)模就很大了。
蘭州上游的河口鎮(zhèn),是有名的水旱碼頭,因筏工眾多、技術高超而遠近聞名。其羊皮筏子的水運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清朝康熙年間。當時,蘭州城被依附吳三桂的亂軍所占,清康熙十四年(1675年),西寧總兵王進寶奉命平亂,大軍行至西固河口時,當?shù)刂煨沾迕癫鸬舴孔幼龀煞ぷ?,助王進寶大軍渡過黃河。此后,河口的羊皮筏子運輸業(yè)大為興盛。黃河中經(jīng)常能看到河口的筏工,駕駛著羊皮筏子,或載小麥,或載油渣,或載瓜果……運往蘭州等地。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河口鄉(xiāng)的7個自然村有260人參與水運,僅河口街的263戶居民中就有近百戶村民以筏為生(皋蘭縣1949年的統(tǒng)計資料)。這時,河口一帶成為蘭州城郊一個著名的水旱碼頭,盛極一時。
河口老筏工徐盛春、徐仁春兄弟曾對筆者講述過他們當年走黃河的故事。他們兄弟從小在黃河邊玩耍,水性好,十二三歲就跟著大人們上羊皮筏子了,耳濡目染,放羊皮筏子自然而然也就會了。十七八歲時,他們就開始獨立劃羊皮筏子。他們說,劃羊皮筏子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要求,人家給你一條羊皮筏子,在黃河中劃上幾趟,看著沒有什么問題就算出師了。
放羊皮筏子的收入行話叫“水錢”。 水錢的多少,一般按照路程的長短、貨物的重量、運輸?shù)碾y易程度等綜合考慮,雙方協(xié)商而定。從河口到蘭州一般是1~2個銀圓,到新城、陳官營(蘭州城郊小地名)這些地方的費用各不相同,最低的收費是過河,過一趟河的費用是1角(按銀圓計算)。窮筏工多是租賃羊皮筏子,租上羊皮筏子每趟收益三七分成,筏主拿七成,筏工拿三成。那時,物價低,筏客子(蘭州人對筏工的稱呼)辛苦一天,賺的錢可買5公斤到25公斤面粉,基本上能維持一家人的生計了。
制作羊皮筏子的講究很多,劃羊皮筏子的講究也不少。 羊皮筏子下水出發(fā)后,筏客子們都會遵循“大水走水邊,小水走水中”的訣竅。當時,黃河上沒有水壩,水流大小無法人工控制,筏客子們只能憑著經(jīng)驗,適應水勢而行。夏天黃河水大,流水沖擊到河中的礁石上,形成一個個巨大的旋渦(筏工的行話叫渦子)。這時,羊皮筏子就要遠離河中心,避開渦子,走河邊。春秋季節(jié)時,黃河的水小了,河邊的石頭露了出來,羊皮筏子就要遠離河邊,以防水中的尖銳的石頭碴子刮破羊皮胎。
每年,筏客子一般要在河口的龍王廟內(nèi)上香祈禱,保佑筏工們平安。這時,既是筏客子們的盛會,也是他們難得的聚會。有一種說法,河口有多少條羊皮筏子,就要將供品分為多少份。
范長江的親歷
黃河在蘭州桑園峽內(nèi)穿行于山谷之中,留下了許多淺灘暗礁,也留下了許多令人難以忘記的地名,如老漢抬頭、一鍋煮、中流砥柱等。
20世紀30年代,著名記者范長江在《中國的西北角》一書中詳細記述了黃河峽谷里的“峽把式”工作的情景。范長江在他的《過大峽》一文中這樣寫道:“首先,經(jīng)過的險地為大腸拐子……稍有不慎,即可與石壁接觸。其次為亂石頭窩子,這里是一個亂石崢嶙之險灘,灘浪起伏如小屋,灘中并有一大旋渦,最易發(fā)生危險。最險的為焦牛把子,河水直沖一石岸尖上,皮筏必須對石岸放去,同時,又須于未接觸之一剎那,轉(zhuǎn)筏下流,生死存亡之際,其間不能容發(fā)。筏上水手與搭客至此皆屏息肅靜,以待命運之降臨!筏上首領則站立筏上高處,全力注視水紋,一面發(fā)出各種非內(nèi)行不能聽懂的命令,指揮前向水手?!?/p>
這段峽谷水流湍急,主航道是S形路線。據(jù)說河中間有一個巨石,羊皮筏子必須直沖而去,就在相撞瞬間,舵手艄板輕輕一點,羊皮筏子與石壁擦肩而過,飄然而去,可能就是范長江記述的“焦牛把子”景象,既驚又險,卻有驚無險。民間傳說清朝末年,有一個外國傳教士從蘭州乘羊皮筏子到包頭,到這個地方時,以為羊皮筏子失去了控制,會撞到石頭上,他急忙跳到了石頭上。結果羊皮筏子拐彎而下,傳教士最后被留在了石頭上。后來人們采取各種辦法進行營救,都沒有成功。傳教士站在石頭上向過往的羊皮筏子招手,希望能夠脫險,但都因風險太大而無人能救他。后來,這個地方就被人們命名為“洋人招手”。
在范長江的記述中,直到他抵達了條城,心中的恐慌才徹底消失了。他在文章中說的“條城”就是今天榆中的青城。
筏工禁忌:公雞不能上羊皮筏子
黃河過青城后就是烏金峽。甘肅靖遠平堡就在烏金峽邊,著名油畫家韋博文至今還記得在黃河中乘坐羊皮筏子的經(jīng)歷。
“在解放前,我們平堡,依靠著黃河水的灌溉,盛產(chǎn)糧食,還種植其他經(jīng)濟作物,居民們農(nóng)商兼營。鎮(zhèn)子上的商號生意做得很大,據(jù)說有些商號從靖遠到北京一路上都有分號。鄉(xiāng)親們對教育非常重視?!表f博文說。
1956年秋天,韋博文小學畢業(yè)了,要到40公里外的縣城去上中學。通常,他會坐羊皮筏子沿著黃河而下,只要四五個小時就到縣城了,羊皮筏子是當時最為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
家長們將學生組織起來集體坐羊皮筏子,花費也不多,一個學生5角錢。一個羊皮筏子上可坐四五人,人多時,就把兩個羊皮筏子綁起來,組成一個大筏子,行李堆在羊皮筏子中間,人坐在四周。上羊皮筏子有個講究,腳要踩在兩個桿的交叉處,坐在羊皮筏子上,不能隨意挪動位置。如果羊皮筏子翻了,只要抓住桿子,就會沒事的。
筏工們禁止帶活雞上羊皮筏子。原因是雞身上的腥味特別重,到了黃河中,就會引來大鲇魚的襲擊,那時黃河中的鲇魚非常大,它們尖利的牙齒能撕開羊皮筏子的皮胎。
“從平堡到靖遠縣城,羊皮筏子經(jīng)過的地方基本都是群山和河灘。先要經(jīng)過簸箕灣,這里河道彎彎曲曲如同簸箕的邊緣,然后是懸崖突出的賈家嘴,那里水流非常湍急,過了賈家嘴就是虎豹口,這里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渡口,之后是磨河灣、路家嘴、獨石頭。這幾個地方,黃河靠著凸出的山崖,形成一個個石坎,不僅水流湍急,而且旋渦相連,對筏工是一個挑戰(zhàn)?!表f博文說。
在黃河中行走,筏工最怕遇到兩件事,哪兩件呢?一是黃河暗藏的石頭碴子,怕它們刮破羊皮胎;二是水沖得急,將綁好的羊皮胎沖掉。這兩件事,無論遇到哪一件,都是非常兇險的。這兩件事若發(fā)生在水流平緩的地方,筏工就把羊皮筏子劃到岸邊,先給羊皮胎中吹氣,然后將羊皮筏子修復好;若發(fā)生在水流湍急的地方,筏工們要盡力避免羊皮筏子失去平衡,待到安全地方再修復羊皮筏子。遇到水流湍急的旋渦,羊皮筏子要盡量走在水邊上,而在水流平緩的地方,羊皮筏子則要到河中心。因為,在有回水的河灣中間,水是旋轉(zhuǎn)的,羊皮筏子一旦進去,就旋轉(zhuǎn)著出不來了。
黑山峽是黃河上游最后一個大峽谷,當羊皮筏子走出黑山峽后,黃河的水流平緩,羊皮筏子的速度也比較緩慢。筏工們最愜意的一段時光開始了,他們唱著“花兒”,緩緩操縱著羊皮筏子,順著水流,慢慢前往河套地區(qū)。羊皮筏子目的地最遠可抵達包頭,在這里貨物被裝上火車,運往北京、天津等地。
羊皮筏子賽軍艦
抗戰(zhàn)時期,羊皮筏子長途運輸為支援前線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當時,地處黃河中游的內(nèi)蒙古河套地區(qū),成為抗日前線,綏遠省政府也遷到了內(nèi)蒙古河套的陜壩鎮(zhèn)。為了支援抗戰(zhàn),補充前線的物資,蘭州筏工發(fā)揮了自己的聰明才智,他們組建了水上大型運輸隊,不但向?qū)幭?、綏遠等地區(qū)運送大批槍支彈藥和汽油等軍用物資,而且還將馬志超的新編34師和101后方醫(yī)院安全地送抵寧夏。
1941年,西南國際交通大動脈被日寇截斷。當時,玉門油礦是最重要的石油生產(chǎn)基地。蘭州聘請筏工首領王信臣帶領一批蘭州筏工,開辟了從廣元到重慶長為700多公里的嘉陵江皮筏航線。一次,他們在廣元編組成5個大羊皮筏子,裝載了6噸汽油,浩浩蕩蕩順流而下,此事轟動了重慶。玉門油礦局舉行了盛大的“歡迎羊皮筏子航運大會”,并攝制電影以作留念。羊皮筏子運輸效率賽過軍艦。當時,各種報刊都以《羊皮筏子賽軍艦》為題進行了大量報道,這句話也漸漸成了蘭州人俗語。而這個壯美的抗戰(zhàn)時期的故事也流傳廣泛。
到了20世紀50年代中期,羊皮筏子就漸漸消失了,徐仁春最后一次劃筏子是在1952年。羊皮筏子消失的主要原因是陸路運輸發(fā)達了,人們整修了公路,膠輪車也大規(guī)模出現(xiàn)了。尤其是膠輪車的運用,其運量比筏子大,來回都能運貨物,而且膠輪車運輸?shù)呢浳飺p毀少。現(xiàn)代化的交通工具,取代了黃河中古老的運輸工具。如今,羊皮筏子加入黃河上的旅游大軍,為南來北往的游客展現(xiàn)黃河古老文化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