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與時間葷

一、 冬" "雪

寂寞的荒原上，開始飄飄灑灑起白白蒙蒙的雪花，在風聲吹動的時刻，它們像鴿子般飛舞，晶瑩、純潔、帶著淡然的哀怨，落到我臉上，我伸出舌頭，舔吮著它冰涼的滋味，這大概是我人生中喝的第一滴奶。

我在父親寬厚結(jié)實的肩膀上，望著神秘的雪花們在我跟前有韻律的飛動，親親我臉，我也舔舔它們的羽毛，我們相安無事，但父親卻帶我鉆進了一個陰森而黑暗的洞穴中。父親始終怕我出事，被這些細小的白色晶體所傷。

身后那個緊追不舍的家伙，永遠像幽靈一樣的跟在后面，無論逃到哪里，都逃不過它銳利尖悚的眼睛，無論跑得多快，都跑不過他不緊不慢的腳步。父親在夢中，還不斷的叫著它的名字——時間葷。

父親撩撥了我臉上的雪花，我紅撲撲的臉蛋凍得反而更加亮晶晶，喜洋洋，毫無半分的傷痛。我頑皮地伸著小舌頭，想告訴父親，我喜歡它們，而父親卻緊緊將我摟在懷中，掏出了一個奶瓶，里面是他用體溫暖好的飯漿，我咕嘟咕嘟地喝下去，緊接著我就感到渾身溫暖，四肢長長了。

父親對我說：“小寶貝，快快長大，快快長大，只有你長大，我們才能打敗時間葷那個惡魔！”

我咿咿呀呀的叫著說：“我要長大，我要長大……”

爸爸捏捏我的小鼻子，說：“嗯，你叫什么，你聽得懂是不是，你想說什么？小寶貝！”

我還是只能咿咿呀呀，順便嗚里哇啦。

我撒了一泡尿，父親大叫糟糕糟糕，我咯咯直笑，父親愁眉苦臉慘上眉梢，我踢腿想蹦跳，父親只能將尿布放到火上烤。

篝火如星，在我眼前拉開了金色的巨幕，我看到父親長而糾結(jié)、金芒閃耀的胡須，我的心也頗為糾結(jié)而閃耀，我看到父親漂亮而堅毅的眼睛，我的眼睛也漂亮，也漸漸的堅毅起來了。

我們都在等待，深夜之中的幽幽深谷，外面雪花飄落，里面火星如豆，不時有狼嚎此起彼伏，我卻靜靜地睡去。等我聽到有什么響動時，睜開眼睛，外面的天開始變得有些通紅，火燒到天上去了么？

就在這時，我看到外面閃出一雙黑色的眼睛，刀光剎那間向我劃來，當當當三聲厲響，父親腰間的獵槍早已揮動，擋住了雪亮的三道冷刀，刀鋒肅殺的寒氣吹動我的頭發(fā)，我的臉疼得快要破裂，我“哇”的一聲哭叫起來，父親健步如飛，獵槍對著外面的東西，但他沒有扣動，只是遙遙凝望，直到再次閃躍刀光，三道刀光同時出現(xiàn)，像三條靚麗的水線，后來我才明白那不是什么刀光，而是一只三刃的利爪。那就是時間葷的利爪，它已經(jīng)追上我們了，父親與它在洞里洞外格斗，神出鬼沒的時間葷看不清形象，似人，如狼，像熊，若虎，能飛，能遁，難以捉摸。

雪粉飛濺，迷茫了父親的雙眼，獵槍始終沒有爆發(fā)，時間葷卻不見了，等他醒悟過來時，時間葷的分子早已從地面扭曲著升騰起，這團迷煙如濃霧般的從火堆前面長出一個大大的蘑菇狀物質(zhì)，其中，又包含著迎面而來的三道刀光。父親叫道不要，瞬間移動，憑空消失，剎那間擋在了我的跟前，第一道刀光劃破了他的胸膛，鮮血如玫瑰綻放，獵槍抵住了濃霧中一雙藍白相間的眼睛，后兩道刀光半途而止，可是濃霧已繚繞到了他的手上，他動彈不得，手指無力扣動扳機。另一道刀光再次劃向虛空，兵分兩路，一道切割我的咽喉，一道刺穿父親的心脈。

好難吃的奶瓶！我咕嘟嘟地喝完了剩余的早餐飯漿。我再也不需要它了！小手有了力氣，抄起奶瓶砸向了爸爸，我那時眼里完全不知道什么時間葷，我只是想對爸爸說，我再也不需要奶瓶了，反正從來沒有奶。奶瓶并非普通的物質(zhì)，是用了納米合金技術(shù)制造出來的，它擋住了刺我咽喉的利爪，反彈到了父親的手上，獵槍于是被扣動了，轟然爆發(fā)出了藍色的火光，恰到好處地擋住了第二道刀光，更驚人的是，眼前頓時出現(xiàn)了一個平面的灰色通道，里面就像裝滿了藍色炸藥。

那個叫時間葷的家伙驚叫：“蟲洞獵槍？”

爸爸古怪地一笑，一手挽著我，一手抽出獵槍，閃進了那條通道，我的眼前先是一片黑暗，繼而亮得刺眼。

這是哪里，藥水的味道，周圍全是純白色的墻壁和窗簾，還有一個個白大褂的天使，后來我方知那是醫(yī)院。爸爸收了獵槍，他抱著我跑出了醫(yī)院，眾人都目睹著這個赤身裸體的男人在醫(yī)院內(nèi)狂奔，想要驚叫時竟然全身僵硬而說不出話，我后來明白，時間停止的效應(yīng)還未從父親身邊消失，那些人的時間都緩慢了許久，直到我們跑到了大街上，撞爆了一輛空蕩蕩的公共汽車之后，這效應(yīng)才逐漸停止，他們恢復(fù)正常，都有些恍然。父親把公共汽車的剩余物質(zhì)，穿在了自己身上，于是我們便有了衣服和行囊，過去的那些東西都沒了，只有獵槍還藏在他的手腕中。

我看到父親的胸口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我心里很傷，我覺得自己長大，不用父親抱我走了，我的頭發(fā)長長了，四肢也更有力量，可以走路了。父親抹平了胸口的傷，漸漸溶于皮膚里，而他的頭發(fā)上多了幾根白發(fā)，胡子也灰了些。父親居然老得那么快？比剛才老了那么多。

父親悄悄對我說：“時間葷很快就能發(fā)現(xiàn)這空間的裂隙，它也能用‘負能量’第五根爪子，穿越蟲洞，來到這里，我們必須往前行走。”

我說：“父親，你用了這獵槍之后，是不是，快要死了？”

父親笑呵呵地說：“不用擔心，在你沒有長大之前，我是不會死的，我只會越來越年輕。”

我原以為父親在騙我，事實上我快速的長大過程中，父親已經(jīng)變得更加年輕而英俊了。我倆爬行到了一所學(xué)校跟前，翻動幾個跟頭，猿猴般地爬到了大門上。我們要穿過學(xué)校，吸納學(xué)校里的知識，這道路卻是曲折而艱難的。

先是遇到了孩子的阻攔，他們用彈弓把我和父親打了下來，我想不到父親照理說有這么強悍的功夫，卻擋不住彈弓的進攻，就這么掉落下來，然后是遇到了保安的阻攔，他們用叉子叉住了父親的咽喉，不讓我們進入，但我們終于還是來到了教室，因為那時候出現(xiàn)的手持利刃的屠夫面對孩子準備下手時，被父親輕而易舉地制止。于是我們有機會躲在了教室內(nèi)，父親在墻上挖開了一個洞穴，我倆鉆了進去，身體比例縮小為原先的百分之一，這樣便能度過這半個冬天。

二、春" "繭

我吸取著這里的知識能量，等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們才從洞穴中出來，父親更老了，滿頭都是銀色的絲線，但是皮膚更光滑，肌肉更發(fā)達，我也長得更大。躲過孩子們的善于發(fā)掘奇跡的目光，我給父親造了一架紙飛機，這樣，他便能乘著紙飛機出去，帶回我們所需要的食物，有時候他能戰(zhàn)勝一只大型的蝗蟲，有時候帶來烤熟的八只蜘蛛腿，有時候還能帶來一群能堆滿整個洞穴的小蟲。

這天，冰雪完全融化，柳樹發(fā)芽，青青草叢生野花，我看了看睡熟的爸爸，就乘著紙飛機飛出了教室，飛到了窗外青青郁郁、新芽正發(fā)的桑樹上，我看見了兩顆開始從青變紅的桑葚，一綴綴粉紅的小顆粒親密的相擁而成累累的果實，只要兩顆，今天晚上我們的晚餐就有了豐富的甜品。更加意外而令人叫好的是，樹葉下，更有一個盤絲的繭狀物，里面一定安睡著將要成蝶的幼蟲，烤熟之后，那是何等美味的晚餐。我心癢癢了，就順著樹葉爬過去，掏出了小刀子，輕輕往那蟲繭與葉子相牽連的部位割去。

就在這一瞬間，發(fā)生了兩件事，一是蟲繭中彈出了一把飛刀，直刺我的腦門，二是父親的獵槍及時而至，擋住了閃電般的飛刀，飛刀的粒子虛化了，獵槍上留下了一個圓形的孔洞。回頭看見父親正盤膝坐在另一紙飛機上，我駭然失色，父親微微一笑：“這不是普通的繭，是時間葷新結(jié)的時間繭，你若陷入時間繭，就會皮肉不見，倒流回過去的時代了！”

我說：“難道時間葷在里面？”

父親說：“里面空無一物，是時間葷第五維意念的追蹤器，里面是陷阱，但若陷阱遭到破壞，它很快就會來到，我們，必須走了！你剛才已破壞了陷阱?！?/p>

我和父親只能離開學(xué)校，本以為父親沒有受傷，但我一看，那飛刀在獵槍上留下的傷口卻移到了父親的身上，我問這是為什么，父親說獵槍將來是要流傳下來給我的，所以不能讓它受傷，只能自己忍受，它是生物槍，有轉(zhuǎn)移傷口的能力。我說到時候科技發(fā)達會有更高級的武器的。父親說還遠遠不夠。

就這樣，父親的身體衰老，外貌卻越發(fā)的年輕英俊，在我長大以后，他從外表上看起來就更嫩了，在他發(fā)展到很萌的狀態(tài)之前，我必須成熟。

春天剛發(fā)展的嫩葉下，時間繭啟動，時間葷順利來到，我和父親打包之后，立即擴展身體，穿過了校園，走到外面，然而，外面是另一座更大的校園，小學(xué)之后，還有中學(xué)，中學(xué)之后，還有大學(xué)，大學(xué)校園怎么都穿不過，四周的信息波和連綿不絕的知識點組成的巨大屏障，將我們牢牢地擋在了跟前。

我急得說：“怎么辦？”

父親握著我的手，道：“你一定要通過，我在外面等你，不管腦袋如何膨脹，都要將這些心思和知識的信息吸納，找到最薄弱的地方，你才能過得去，否則，后面就是時間葷！”

父親穿過了校園，在外面等我，可是無論我怎么攻擊，總是無法打破那層信息的粘膜，上面布滿了各種各樣的知識和創(chuàng)想，我的腦袋快要發(fā)漲，而時間葷已從繭中飛舞而出，四處搜尋著我的信息。

春天就快過去，我的腦袋比身體還長，那些學(xué)校知識的記憶在我的腦細胞上存儲了一顆顆不同的知識囊，信息粘膜卻仍舊沒有改變，父親在對面以一個模糊的身影對我做出種種期望和種種鼓勵，我漸漸地看清楚了他矮小佝僂的形象，便用腦袋撞破了信息的粘膜。終于走出了所有的學(xué)校，時間葷也彈出了它的利刀，僅差少許就刺穿我的身軀。

三、夏" "浪

我們一路地奔逃，終于逃出了這個城市，來到了海邊。盛夏的大海是那么涼快，奔騰的浪花翻卷著冰雪般的白芒，海邊度假、旅游、玩耍的人絡(luò)繹不絕，我見到了許多形形色色的人，感知到他們的努力奮斗、勾心斗角和無言以對。

父親說：“就在這里，躲過這個夏天吧！”

我發(fā)現(xiàn)父親的身體變小了，衣服寬大不堪，他不是佝僂，而是縮瘦，變嫩，除了眼神，周身都成了少年。

而我不同，我已經(jīng)肌肉雄健，身材挺拔，思想漸漸成熟，能力也越來越大，看上去我像他的老子，他像我的孩子。

為什么會這樣？我們在鏡子面前，望著對面陌生的自己，我禁不住大叫。

這就是我們這一族的正確變化！父親對我很淡然地說?？傆幸惶欤視ダ隙s小成胎，你會成為真正的男人。海邊是你真正的季節(jié)，這個舞臺上，你必須自己去尋找，延續(xù)下一代就在此刻，時間葷可能已經(jīng)來了，所以必須加快，它可能無處不在，萬事小心，而這桿獵槍，就交給你了！

父親外表看上去像個少年，實際上早已羸弱不堪，我從他的雙手中接過那桿獵槍的時候，他的手基本上沒有力量，這股力量都轉(zhuǎn)移到了我的身上，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以后便是我在保護父親逃亡，而不是父親在保護我了。時間葷！你來吧！

時間葷遲遲沒有到來，我卻在海邊干得越來越出色，通過幫助別人，我們獲取了很多報酬和物資。我終于發(fā)現(xiàn)幫助別人是很快樂的事情，而我，也能在烈日下吸收太陽風粒子的能量，致使內(nèi)部產(chǎn)生輻射而改變體表形態(tài)，模擬水分子而成為大海。當我身體變?yōu)樗{色的那一刻，我激動不已地脫去了游泳褲，狂奔著跳進了海中，開始了幫助別人的生涯。有生意失敗的男子和女子需要投海自殺的，我會盡力幫助他們沉入海內(nèi)，事后還會將他們的尸體送到岸邊;有真正落水的遇難者我會將他們打撈出海面，收取費用，活的費用兩萬，死的一萬，是死是活，就看金錢的多少;有入海撈鯊的，我會從他的身價和鯊魚的身價判斷，哪一邊給我的好處多，我就幫助哪一邊，有時是人類贏了請我吃魚翅，有時是鯊魚贏了請我拿走人類的金錢，也有人類贏了給我錢，鯊魚贏了我吃它的翅之事……

我如魚得水地在海邊生存，給父親了許多供給品，可我從來沒有使用過獵槍，直到我遇到了那個女孩。獵槍情不自禁地自行出動，指著她的方向，我被那迷人的胴體吸引住了，海灘上其實真正身材魔鬼、面容天使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普通人而已，直到我發(fā)現(xiàn)她后，才感到內(nèi)心的震顫，鼻子冒煙。

父親給了我一個玻璃瓶，說道：“如果你愿意娶她，那就把她裝進瓶子！”

內(nèi)心懵懂的我輕而易舉地擊敗了眾多的競爭對手，和那個女孩成為了人人艷羨的情侶，在椰子樹下，在咖啡屋中，在海島之上，我們盡情揮灑，我有一天對她說我要娶她，她點頭表示同意的一剎那，我將她裝進了玻璃瓶中，玻璃瓶外的我很龐大，玻璃瓶中的她小如螞蚱，實際上這是“四維容納瓶”中的端口，從一個端口到另一個端口只是視覺的不一樣，其實她還是和原來一樣。

晚上海風侵襲，海面云涌，一道閃電斬斷烏云，霹靂刀光直切大海，我意識到，時間葷已經(jīng)來到，而我，就站在海邊，調(diào)動我所有的知識與能量，與時間葷一戰(zhàn)。猶如攻防棋局，時間葷劈裂大海之后，石油往外冒出，以八爪魚形式，攻擊珊瑚礁石，并出現(xiàn)許多食肉海星，吞噬珊瑚，我測定出這會使得海中之魚急劇減少引發(fā)世界危機，許多人都將餓肚子。因為珊瑚礁是許多魚兒的家，魚兒沒有家，也不會有爸爸媽媽，許多靠魚兒生存的國家都將帶來災(zāi)難。我和父親也無安身之所。我通知了人類政府，成立了海油隊，建立石油管道，一舉兩得。然而海面漂來了融化的冰川，海冰橫行無忌，所到之處，船毀人滅。我測定出海冰乃是上好的淡水，便運力托起冰山，運到城市之中，自由融化，可用數(shù)年之久。海上災(zāi)難持續(xù)不斷，風暴潮、海浪災(zāi)，颶風災(zāi)、地震、海嘯及赤潮、海水入侵等突發(fā)性的災(zāi)難一直向我襲來，時間葷的招式變化莫測，我唯以不變應(yīng)萬變，改變高空氣旋的方向，化解風暴和颶風災(zāi)難，減少水中污染而躲避赤潮，置身大海以水墻之力對抗海嘯。

父親目睹這一切，說道：“你長大了，可以與時間葷對抗了，但這持續(xù)不了多久，你必須走！”

我說：“我走了，海邊的人怎么辦？這個城市怎么辦？”

父親眼角驟動，說道：“你現(xiàn)在還不明白嗎？正是因為你在此，時間葷才給他們帶來災(zāi)難，你走了，這里也就平靜了！”

我忽如醍醐灌頂，頓時明白，我的知識雖然豐富，能力雖然強健，但是，我卻沒有經(jīng)驗，犯了如此巨大的錯誤，對抗才會引發(fā)對抗，而躲避則能消除災(zāi)難。

“那么，我們?nèi)ツ?？”我問父親。天下之大，哪里是我們?nèi)萆碇帲?/p>

“哪里都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父親說，“哪里都是我們的容身之處！”他遙指著海平面上，夕陽燦爛，散發(fā)金芒，繼續(xù)道：“金色的地方，就是我們永遠的希望，而你，也該培育種子了！”

我掏出玻璃瓶，我的妻子在玻璃瓶中靜靜沉睡，等待著希望誕生的一刻。于是我收拾東西，與父親踏過海面，奔向金色的地方。

四、秋" "枚

金色的地方是金色的海洋，金色的海洋是金色的麥浪，夏日炎炎，烈火輕燒，秋風肅殺，落葉紛飛，然而累累的果實卻給我們帶來無比的快慰，我們在麥浪中飛奔，游泳，狂歡。躲在這片農(nóng)莊是我們最好的選擇。早上，可以摘鮮紅的蘋果和梨，中午可以扯金紅的麥穗和大棗，晚上能吃到火紅的柿子和橘子。就這樣我們悄悄度過了許多天，沒有人會發(fā)現(xiàn)。玻璃瓶中的她腹部隆起，種子正成熟。

在我取出種子的那個夜晚，父親縮小成了一個不到七歲的孩童，他虛弱無力地告訴我，想回到北方，還要小心時間葷的金色襲擊。父親喃喃自語，講著我聽不清楚的話，第二天，我取出了種子，放走了我的妻子，種子保存在玻璃瓶中，安靜的沉睡。

妻子眼淚汪汪地問為什么，問我是什么生物？

我告訴她我們和你一樣，是人，只是，我們的時間規(guī)律不一樣，思維方式不一樣，我們能夠把思維變成現(xiàn)實，而你們的現(xiàn)實只是幻想。

妻子撕心裂肺地問我為什么要拋棄她，我們要到哪里去？

我對她說我們要回到故鄉(xiāng)，只有離開她她才能恢復(fù)原狀，而不會被時間葷所追殺。

事實上，說完這句話后，妻子已經(jīng)被時間葷殺死，她皮膚衰老，驟化為骷髏，繼而像風干了的丘陵那樣土崩瓦解，隨風消散。

天哪！時間葷來了！

我?guī)еN子，背著父親，在風中飛奔，在草上跳躍，身后那團迷霧般的人影陰魂不散，我快它也快，我慢它也慢，我快它更快，我慢它更慢，我似乎找到了方法，只要降低速度，它便會停步不前。

那個東西，是時間葷的正常形態(tài)嗎？

該死的東西，如何殺死它？

只要你加速狂奔，世界就在你的腳下。

但你停步凝定，你就與世界連為一體。

父親在我耳邊叨念著這些東西，我極為茫然，雙耳生風，什么都聽不見，很多天后，這些話后來不斷在我腦中回響，原因是這些意念信息早就導(dǎo)入了我的心靈。父親，在用心靈和我說話。

我背著父親穿過麥田，來到果園，果園正有人偷菜，他的表情很開心，而對面的農(nóng)場中有人在擠牛奶，更遠處的餐廳正招徠顧客，我不及細想，踩著偷菜者的腦袋而過，時間葷將他吞沒，他就凝定當場，形同雕塑，幾秒鐘后身體剝落，化為枯骨?？缭睫r(nóng)場，牛奶變成過期酸奶，跳入餐廳，飯菜都長滿了綠色霉菌。這時候，我的肚子多么饑餓，但四處都被時間葷包圍了，它把這些可口的食物化為了滿是毒素的石頭，我豈能吃得下去，秋天的果實腐爛了，我和父親都不再有力氣，這樣下去，時間葷遲早會將我們殺死。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它不和我正面交鋒，卻要摧毀食物來斷絕我的能量來源，我該怎么辦，該怎么辦？

終于在一棵栗子樹下，看到了外表有刺，卻并未腐爛的栗子，我坐在樹下，望著凝聚蘑菇云的遠方，時間葷正像龍卷風一樣往這邊緩慢走來，父親爬到了樹上，摘下了幾枚栗子，栗子外刺扎破了他的小手，他不痛不癢地爬下來，用刀子切開栗子，里面的果實竟爬滿了蛆蟲。

這怎么辦？

父親笑道：“這不是蛆，這是幼蟲，很有營養(yǎng)價值，吃！”說完，咬掉了幼蟲的腦袋，吞下了幼蟲的身體，我卻難以下咽，看都不看一眼。

時間葷到了跟前，我不得不吞下幼蟲身體，能量恢復(fù)，時間葷表情愕然，只得強攻，它收回了輻射，腐爛脆弱的果實們再次光鮮，我和時間葷站立著凝視對方，它看不見我，我看不見它，我們偏偏都知道對方就在跟前。只有這樣才能令對方不至于消失，觀察，確定，量子鎖鎖定，否則，死亡就會突然而至。

不知如何持續(xù)下去，如果我停下來，我們就完了，而我已經(jīng)堅持不下去了。

父親只有三歲的孩子那么大了，他的意識卻有八十歲，他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于是他爬到我的身邊，掏出了獵槍，打出了一個時間裂縫，再拖著我，跌了進去。

五、雪" "冬

我們以比光速還快的速度行走著，時間持續(xù)倒退，當回到家鄉(xiāng)，走進那片雪域荒原的時候，我親愛的父親，將我一次次從時間葷手中拯救出來的父親，僅僅只有嬰兒大小，繼而化為了一個死胎。

他就這么去了，我成長到擁有更加強悍的力量，可以繼續(xù)躲避時間葷的追捕，我忽然意識到，時間葷是否存在，不管我們?nèi)绾翁颖埽傆幸惶?，也會化為死胎，這便是我們一族的命運么？

老一代的時間葷莫非已經(jīng)逝去，在追殺我們的時候，它也有每次不同的改變，那莫非是另一代的時間葷？

父親的死胎告訴我，掩埋了他之后，必須繼續(xù)上路。

大雪覆蓋了它的墳頭，看起來宛如白玉雕成的神龕，哎呀，我忽然想起，我的種子，還在父親的背包那個四維玻璃瓶中。

忽然間，父親的雪墳頭上，升起了一株古怪的植物，雪白六角晶體的根系，綠色蠕動的枝體，波動起伏的藍葉，當中有一朵金色的花正在成熟，并化為一枚西瓜大的金色果實。

果實裂開，里面?zhèn)鱽硌窖降膵雰嚎奁?，我明白了，這就是我和妻子培育的種子，產(chǎn)生出來的孩子，這是我的兒子，是我們這一族唯一的一個傳人。

父親用自己死亡時所剩軀體的養(yǎng)料，幫我培育出了我的孩子，他不但是偉大的父親，也是偉大的爺爺。

帶著孩子，背著獵槍，我再次出發(fā)，走向雪地，時間葷還在后面跟隨，而我也會和父親一樣，將孩子培養(yǎng)長大，繼續(xù)與它們對抗，直至死亡。

我們這一族不會滅亡，永遠有希望，即使，那只是循環(huán)。

因為，我們是時間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