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中醫(yī)世家、武術(shù)世家,形意拳傳人,狂熱的武俠愛好者。堅信可以用文字的力量,喚回每個人心中俠義的本能。
我第一次知道“江湖”這兩個字,應(yīng)該是在我小學(xué)二年級的時候。那一年的夏天,電視上的每一個臺都在播放張紀(jì)中版的《笑傲江湖》,學(xué)業(yè)尚不繁重的我跟著大人們一起看。那是我人生完整看的第一部電視劇,看完之后只記住了兩個畫面——于承惠的風(fēng)清揚山間舞劍,說不盡的寫意風(fēng)流;令狐沖從天上飛下來劍尖一點地面,然后所向無敵。
那之后不久,我開始練武,少林外傳,名門正派,并且學(xué)了和令狐沖同樣的武功——《易筋經(jīng)》。
隨著年齡漸長,分清了虛擬與現(xiàn)實,但卻沒有對與正統(tǒng)武術(shù)有天壤之別的武俠小說棄之如敝履,而是越發(fā)迷戀,畢竟對于少年來說,小說中那些華麗的武學(xué),是比現(xiàn)實中需要一點一點錘煉的武術(shù)更加有魅力的存在。
六年級的時候,我看了人生中的第一本武俠小說,那是一本殘書,通體泛黃,前文缺了幾十頁,后文缺了十幾頁,我從半中間開始看,但卻依舊津津有味,上課看、下課看、吃飯看、上廁所也要拿著看……看完之后,我的人生有了一個宏偉目標(biāo)——我要娶七個老婆!
是的,那本殘書就是《鹿鼎記》。
那時看完它,心中唯存的念想是韋小寶的匕首、寶衣還有老婆。直到我成年后重看《鹿鼎記》,然后再結(jié)合自己那段成長經(jīng)歷,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它對我的影響,似乎并沒有那么簡單。
初看《鹿鼎記》時,以為是喜劇,幾番咀嚼才明白,其實是徹頭徹尾的悲劇。這本金庸小說集大成者,被金庸自己感嘆“再也寫不出來了”,被倪匡稱為“百年第一奇書”的經(jīng)典作品,在輕松歡快的故事氛圍下,始終藏著濃厚的悲哀。
不管愿不愿意,你必須承認(rèn),韋小寶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他武功或許是金庸所有小說主角中最低的,但是他擁有其他所有人都不具備的能力,整個金庸世界里,沒有比他更會上下鉆營的人,沒有比他更會魚目混珠的人,也沒有比他更會顛倒黑白的人。
他身負(fù)金庸世界中最強大的主角光環(huán)——不講法則。
韋小寶擁有令人羨慕的金錢和妹子,但他最看重的卻不是這些,他在書中非常努力地爭取金錢和妹子,不過是因為他所處的環(huán)境里認(rèn)可這些,擁有這些,才是成功的標(biāo)志,所以他要。
但當(dāng)他遇到生命危險時,錢是可以扔的,妹子是可以不要的。
他的錢來的太過容易,所以花起來也一點都不心疼。至于妹子,七個老婆,你覺得他真心喜歡哪個?
他追妹子的方式,全是把她們當(dāng)戰(zhàn)利品,和金庸筆下其他男性半點不像。郭靖面對華箏和黃蓉只能選擇一個,張無忌面對四個愛他的姑娘還是只能選擇一個,唯獨韋小寶,都不用哪個妹子愛他,只要漂亮,他就要,越多越好。
妓院出身的他,打小就覺得這是成功的標(biāo)志。
雙兒對他來說是唯一不同的一個,幾天沒見到還會念叨一下。為什么?因為他跟雙兒的感情里,是有義氣的成分在的。你再看方怡、沐劍屏,韋小寶見到的時候開心得不行,沒見到的時候在大多數(shù)時候想也不想。
他喜歡這群妹子嗎?喜歡的。正如他可能也挺喜歡烤雞腿一樣。
人總會有一些豁出命去都不愿意失去的東西,對韋小寶來說,這東西不是財,不是美色。
那是什么?
他豁出命保護過的是什么?
他怎么和茅十八成了好朋友的?
他有了那么多票子和妹子,一次次都可以抽身離開,他不是最在乎自己那條小命么?他一次次回來干什么?
義氣!唯有這兩個字,能讓他不顧性命!
他對戲文里大英雄們的故事如數(shù)家珍,這是他成長的那個環(huán)境能給他的最好的、最光明的東西。為了這點東西,他就能夠一次次豁出性命去幫茅十八。對他來說,頭可斷血可流,不講義氣最讓人瞧不起,比死了還難受。
想明白了這點,再看《鹿鼎記》,就覺得是徹頭徹尾的悲劇。
一整本書,就是看他在義氣之間做著兩難的選擇,一邊是小玄子,一邊是天地會,你選吧,你去選吧。你怎么選?
一整本書,就是看他在那個時局里,怎么左右騰挪,為了自己那點義氣,試圖兩邊都不辜負(fù)。
金庸就是要讓你知道,這么一個牛逼破了天的人,頂著其他金庸作品里再也沒有的主角光環(huán),小命不要,法則不要,挖空心思,想守著這么一點良知和操守,想守著他唯一在乎的義氣。就這么一點兒追求,這么厲害的一個滑頭,也是顧不了的,半點希望都沒有。
你是青木堂香主又如何?你是白龍使又如何?你受皇上恩寵位極人臣又如何?
左右奔波,奔波左右,這邊顧不了,那邊也顧不了。左右為難,為難左右,最后還是一場空。
求不得,放不下,已失去。
妹子和票子,是他的精神勝利,如同阿Q,但最終他隱居了起來,用來博取社會承認(rèn)的妹子和票子也失去了原有的意義。
你說,《鹿鼎記》是不是個悲???
這些成年后的感悟,當(dāng)時年幼的我并不懂得,但是韋小寶對于義氣這兩個字的執(zhí)著卻根植在了我心底,讓我找到了青春期時不少執(zhí)拗的源頭。
或許是幸運,讓我先看了《笑傲江湖》和《鹿鼎記》這兩部金庸小說的大成之作,又或許是不幸,起點太高以至于至今看文苛刻,許多別人看來尚可的文字在我眼里只覺可笑。
一部《笑傲江湖》,我初識江湖。
一部《鹿鼎記》,我閱盡江湖。
兩部小說的電視劇里都有于承惠,前者他是風(fēng)清揚,瀟灑豪邁,后者他是馮錫范,狡詐陰險,他那一手獨步人間的劍法,是我的另一個江湖啟蒙。
于承惠和金庸,共同構(gòu)成了我心中江湖最初的景象,2015年,于老仙逝,我心中江湖塌了一半,如今金庸亦去,我心中文武兩座高山,全都蕩然無存。
于老遺作:天地有正氣!
而金庸,曾自作墓志銘:這里躺著一個人,在二十世紀(jì)、二十一世紀(jì),他寫過幾十部武俠小說,這些小說為幾億人喜歡。
斯人已逝,唯劍氣長在,筆墨留香。
在大概十年前,《今古傳奇·武俠》上曾經(jīng)刊登過作家扶蘭的《巫山傳》,整個系列故事的核心是十六個字——凡有所學(xué),皆成性格!凡有所學(xué),皆成命運!
當(dāng)時年幼,對這句話體會不深,后來重看,才發(fā)覺是至理名言。
我不止一次地分析過自己的性格是怎樣形成的。從小到大經(jīng)受過的教育,來自人或事的影響……但不論我怎么分析,都有一個東西是繞不過去的——拳法。
那是我自幼所習(xí)的東西,伴隨了我整個青春期,從懵懂無知到長大成人,我的性格、三觀、行為處事……太多的東西是從拳理中得來的了。所以形意拳的風(fēng)格是什么,我的性格就是什么。那形意拳的風(fēng)格是什么呢?
王家衛(wèi)拍《一代宗師》時拜訪過不知多少兩岸三地的武術(shù)名家,從他們身上、口中得出來的形意拳印象,濃縮成了電影中的一句臺詞。
——形意拳,霸道!
這話不假,江湖上一直流傳著“太極十年不出門,形意一年打死人”、“太極奸、八卦滑、最毒不過心意把”之類的話。而縱觀《形意拳譜》,“寧在一思進,莫在一思存”、“氣連心意隨時用,硬打硬進無遮攔”、“起如箭落如風(fēng),追風(fēng)趕月不放松”之類的拳理也不在少數(shù)。就連百度百科都寫著“形意拳風(fēng)格獨樹一幟,與大多數(shù)傳統(tǒng)武術(shù)講究后發(fā)制人不同,形意拳在戰(zhàn)術(shù)思想上,主張快速突然,以我為主,交手時先發(fā)制人,強調(diào)敢打必勝、勇往直前的戰(zhàn)斗意識”。
仿佛形意拳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剛猛拳法,形意拳的風(fēng)格就是猛打猛沖的一味純剛。但在形意拳中,還有另外的拳理。
比如“進如水銀瀉地,退如風(fēng)吹鵝毛”。
比如“先打顧法后打空”。
比如“熊出洞,虎離窩,抱頭豎項,徐徐而行”。
這些講究先保存自身,然后再與敵周旋的拳理,與“出手如鋼銼,回手如鉤桿”的狠辣并行不悖。
這些或剛或柔、或正或奇的拳理加起來,才是完整的形意拳。
而這些聽起來很慫的拳理,幾乎都出自于同一人之口——車毅齋。
車毅齋,名永宏,字毅齋,在家中排行老二,人稱車二師傅,李洛能的八大弟子中很特殊的一個人。
他是最早跟隨李洛能習(xí)武的弟子,在他入門之時,李洛能還沒有創(chuàng)拳,以至于車毅齋后來的拳法當(dāng)中可以很明顯地看出戴氏心意拳的風(fēng)格。在李洛能的八大弟子之中,每個人的拳法都互有不同,但車毅齋和其他人的不同是最明顯的,尤其是跟郭云深。他們兩個人各自把形意拳練到了兩個極端。如果說郭云深把剛猛這條路走到了極限,那么車毅齋就把靈巧這條路走到了極限。
就如同每一個門派都有一些不好考據(jù)的歷史一樣,形意門的歷史上也不乏那種真相已無從知曉的爛賬。比如李洛能到底師從戴二閭還是戴隆邦,比如宋世榮的《內(nèi)功四經(jīng)》到底是家傳還是另有出處……但和車毅齋有關(guān)的歷史不同,他是形意門二代弟子中唯一一個有正經(jīng)歷史記載和文物佐證的人。
在民國的《太谷縣志》當(dāng)中,全文收錄了車毅齋的碑文,他在民間的名氣比不過郭云深,但他在官方的地位卻遠(yuǎn)在郭云深之上。
車君毅齋紀(jì)念碑記
碑的正面:是謂不朽清華翎五品軍功車君毅齋紀(jì)念之碑
碑文正文:拳術(shù),中國絕技也。有少林內(nèi)外家之別。吾郡則自咸同間此術(shù)獨盛。一曰王長樂弟子,一曰戴文雄弟子。長樂,交人。戴氏小字二閭,則祁人也。戴氏祖?zhèn)餍囊馊?,少林外家支派,外傳李老農(nóng)。老農(nóng)為吾世丈孟孛如先生座上客,再傳車毅齋。時,予家客有燕人馮四者,亦精拳術(shù),且能只馬入亂賊中奪婦歸。若論拳術(shù),自愧不如老農(nóng)甚。而毅齋得老農(nóng)之術(shù)特精。嘗游津,遇日人,知毅齋名,較劍術(shù)。日人奮然臨,毅齋慢然應(yīng)。倭敗,色沮,愿師之。毅齋婉謝焉。人問其故,毅齋曰:“豈可使吾國絕技而傳之外人耶?!”毅齋平日于治田外,別無事事。遇人恂恂不自足,而獨于恤貧濟孤事,不少吝。予家舊有商業(yè)在斜陽寺前,燕人宋氏父子實經(jīng)營之。宋氏亦心意拳術(shù)中人也,述毅齋事絕詳。毅齋死,予以纂入縣志方技傳內(nèi)。而毅齋門弟子王鳳羽等立碑紀(jì)念,問序于予,不獲辭,因略述其事如右。毅齋名永宏,行二,世居桃園堡,今為賈家堡人。
榆次常贊春篆,同邑孫培基撰,同邑武中洲書。
這塊碑的本體目前在太谷縣的紀(jì)念館中,當(dāng)中記載了關(guān)于車毅齋的幾件很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他身上有“清華翎五品軍功”。這是個類似于名譽院長之類的榮譽頭銜,這個頭銜的來歷說法不一,第一種說法是這個頭銜來源于清朝的王爺。
說清朝末年,祁縣喬家是巨富之首,在全國各地均有大商號,與北京載灃王爺交情甚厚,王爺聽說山西有個車毅齋武藝高超,就約車二師傅來京。車二為人沉默寡言,不喜與人交際,所以幾次推脫,但他是太谷和祁縣多家商號鏢局的大鏢頭,所以王爺就請喬家出面約人,如此方請得車二師傅來到王爺府。王爺安排了車二師傅與八旗武術(shù)教頭進行比武,并且和喬家老爺一起坐在八仙桌品茶觀看。
教頭迅如閃電,連連攻擊車二師傅致命要穴,車二師傅連連后退巧妙化解,直到退至門欄,教頭猛攻一拳,想把車二師傅隔門打出去,卻只見車二師傅身體一個“束展”,將教頭凌空打出一丈開外,摔在王爺喝茶的八仙桌上,茶倒盤碎,濺了王爺一身水,車二師傅一甩馬袖離開了大庭。喬家老爺慌忙說:“車二是一鄉(xiāng)間武夫,是個粗人請王爺恕罪!”王爺喜愛車二的武功,不但不責(zé)怪,還報皇帝恩準(zhǔn),賜車永宏為清華翎五品軍功。
而另一個說法,則是說這個頭銜來源于碑文中的另一件事情。
說清末之時,車二師傅曾旅游天津,在再傳弟子喬錦堂商號中下榻。日本劍術(shù)國手,聞車毅齋之大名,請喬錦堂介紹切磋劍術(shù)。日本劍術(shù)高手,歲在壯年侃侃而談,車二師傅則少言寡語,只唯唯點頭,贊同對方的高論。
日本劍客此前已經(jīng)擊敗過很多清朝高手,所以見車二如此,便輕視之,說:“聞你為中國武術(shù)名家,愿與你較劍術(shù)?!避嚩煾嫡f:“可以?!避嚩煾岛推匠H艘粯映謩Χⅲ毡緞蛣t持劍向車二師傅猛刺,沒過三招,日本劍客被擊中劍脫手飛出數(shù)丈。他自慚不如,愿拜車毅齋為師,以重金聘請車二師傅赴日傳藝,車毅齋婉言謝絕。京津紳士問車二師傅為何拒之?車毅齋說:“豈可使吾國絕技而傳之外夷耶。”此事之后,清朝認(rèn)為車毅齋保住了國家的面子,所以賜了他這個軍功頭銜。
這兩件事情都是為人所津津樂道的軼事,但在車毅齋身上,最讓人們好奇的,還是傳說中他與郭云深的一戰(zhàn),據(jù)說那一戰(zhàn),就是郭云深一生“勝、平、負(fù)”三種之中的負(fù)戰(zhàn)。
車毅齋和郭云深兩人的技擊風(fēng)格很有意思,車毅齋天生虎背熊腰,身材高大,偏偏拳法風(fēng)格緊湊綿密,顧打合一,出手總留三分力,而郭云深天生矮小,拳法卻架勢開闊,激烈無比,一身武學(xué)盡歸半步崩拳,出手無敵。
據(jù)說當(dāng)年郭云深在闖下偌大威名后,回到師父身邊,結(jié)果李洛能說:“你雖然功成名就,但較你車二哥尚不及也?!?/p>
郭云深聆聽師言,心有不服要找車師兄較技,李洛能說:“我活著你不要去。”
于是等李洛能謝世后,郭云深徒步專程到山西拜訪車二師兄。當(dāng)時,車毅齋見從未謀面的師弟風(fēng)塵仆仆來找自己,心里非常高興,忙設(shè)宴為師弟接風(fēng)。但郭云深水不喝,飯不吃,便迫不及待地要交手。車二只好無奈答應(yīng)。郭云深以崩拳連連進擊,而車毅齋照舊步步后退,待將車毅齋進逼至墻角死地,郭云深猛進一拳,以為必中無疑,結(jié)果只覺眼前一花,師兄蹤跡不見。車二在背后拍拍郭云深的肩膀說:“師弟我在此,僥幸不被擊中,不然非被你打扁不可?!惫厣砼e起大拇指說:“車二哥藝高,弟今服矣?!?/p>
當(dāng)然關(guān)于這一段故事在不同人口中也稍有不同,有的說車毅齋繞到郭云深背后的那一招用的是“游鼉化險”,有的說是“迂回步陰陽把”,還有說是“美人掛畫”,不一而足。
這個事情之后,形意門中多了一句話,不怕別家高手,只怕本門高敵。而車毅齋與郭云深這一次聚會,更是開啟了山西、河北兩派形意的交流之旅,之后幾代形意弟子,都互通有無。
1914年,車毅齋逝世,終年八十一歲。
武俠小說中,常有江湖豪閥、武林世家之類的描寫,蜀中唐門、姑蘇慕容氏和嶺南天刀宋閥等都在此列?,F(xiàn)實中,雖然唐門并非族群而是峨眉武學(xué)的一個分支流派,更不存在姑蘇慕容和嶺南宋閥這種兼具江湖和廟堂勢力的大族,但源遠(yuǎn)流長,一脈相承至今的武學(xué)世家確實存在。
比如太極門中雙峰并峙的溫縣陳家和廣府楊氏,代代的血脈嫡傳都是門中翹楚,并且家大業(yè)大,如此可稱世家。
而在形意門中,李祖后人三代而絕,沒了成世家的本錢;車氏、郭氏名動四方,傳人無數(shù),但嫡系后輩都已不再練拳,也難稱名門。
好在還有宋氏!
形意二代八大弟子中,宋世榮、宋世德兩兄弟所開創(chuàng)的太谷宋氏!至今血脈不斷,并且代代習(xí)武,于門中,于武林,都有崇高地位和極大的影響力,是為武學(xué)世家。
形意門中宋氏的開創(chuàng)者是宋世榮、宋世德兩兄弟,但是太谷宋氏一門不是由他們開始的。
宋氏原本籍貫直隸宛平縣,也就是如今北京大興縣。當(dāng)時,鐘表業(yè)剛剛傳入國內(nèi)不久,鐘表使用還不很普及,購買鐘表后的維修更是個大難題。宋世榮的父親宋永祿看中太谷地處晉中,交通發(fā)達(dá),商業(yè)興旺,大戶置買鐘表后的各種維修是個新興產(chǎn)業(yè),就從直隸舉家搬遷到了山西太谷,在太谷城內(nèi)開設(shè)了“永善興”鐘表店。太谷宋家由此而始。
宋世榮,字約齋,號鐿泉,自幼喜歡讀書,宋家藏書豐富,諸子百家均有涉獵,更藏有《易筋》、《洗髓》二經(jīng)。他們家搬到太谷時,正好是李洛能在太谷做鏢師的時候,于是就拜了李洛能為師,從學(xué)十年,藝業(yè)大成。
形意門二代弟子的拳法互相之間風(fēng)格都有不同,如車氏的緊湊綿密,郭氏的剛暴開闊,宋氏也有其特色,那就是極重內(nèi)功。
文人出身的宋世榮在學(xué)習(xí)形意拳后,并不滿足于一般的演習(xí)、操練,而是不斷探索、研究拳理,并且與《易筋》、《洗髓》這些內(nèi)功經(jīng)典相結(jié)合,后來得到《內(nèi)功四經(jīng)》:《內(nèi)功經(jīng)》、《納卦經(jīng)》、《神運經(jīng)》、《地龍經(jīng)》后,更加一發(fā)不可收拾,反復(fù)精研習(xí)試,于內(nèi)功方面專心研究。
對于宋世榮《內(nèi)功四經(jīng)》的來歷,也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是光緒十年的時候,宋世榮在北京逛琉璃廠的時候,在一個舊書攤子上,發(fā)現(xiàn)了一冊《內(nèi)功四經(jīng)》的本子,于是買了下來。另一種則說宋世榮二十四歲時,結(jié)識了燕都劉曉棠,劉曉棠曾供職于沈陽故宮工部庫中,庫中藏有武學(xué)秘籍《內(nèi)功四經(jīng)》,劉曉棠知道宋世榮喜歡武學(xué),就將《內(nèi)功四經(jīng)》手抄了一份贈送給了宋世榮。
歷代拳家對宋世榮的評價都很高,認(rèn)為他已超凡入圣,勁入骨髓,周身筋膜騰起,達(dá)到了盤根沖空之境。
尤其是孫祿堂,極其推崇宋世榮的功夫,他在所著《拳意述真》一書中,對宋世榮的武功做了令人神往的描述:“(宋世榮的)五行拳及十二形拳,無不各盡其妙,練習(xí)十二形中蛇形之時,能盡蛇之性能,回身向左轉(zhuǎn)時,右手能攝住右足跟,及向右轉(zhuǎn)時,左手能攝住左足跟?;厣硗J?,身形宛如蛇盤一團。開步走趟,身形委曲婉轉(zhuǎn),又如蛇之撥草蜿蜒而行也。練燕形之時,身子挨著地,能在板凳下邊一掠而過,出去一丈余遠(yuǎn),此式之名即叫燕子抄水。又練貍貓上樹,身子往上一躍,手足平貼于墻,能粘一二分鐘時……宋世榮先生格物之功甚深,能各故其性其傳神也……與人交手較技,手只在其人身上一劃,其人即如箭之速跌出兩丈有余……”
不過考慮到孫祿堂歷來說話不怎么靠譜,所以這些東西必須分開來看,前半截說練蛇形能把自己團成一團這個是可信的,宋氏的軟功確實獨樹一幟,至今依然有人習(xí)練,網(wǎng)上也能找到視頻;燕形能一掠一丈遠(yuǎn)也是可能的,畢竟一丈只有三米三而已,我勉強也能做到;至于手足貼墻能粘一二分鐘,這個“美人掛畫”的功夫在當(dāng)時好像掌握的人不少,據(jù)說是用指力摳住磚縫,能粘多久全看指力高低,之前講過的醉拳張三爺也能,所以也不妨姑妄信之;但后面這個用手一劃就能把人跌出兩丈有余這種堪比閆芳的描述,就有點兒扯淡了。
而宋世榮的徒弟賈蘊高則主要夸獎宋世榮長得好看:“宋世榮先生體貌魁偉,須似戟,目光似閃電,精光四射,聲若洪鐘。身如介鶴寒松,仙風(fēng)道骨,精靈抖擻,氣凜寒霜。使人望立起肅然有敬畏之意?!边@個在今天我們尚能看到宋世榮晚年所照的一張也是唯一的一張傳世照片中,可以一睹神采,確實豐神俊朗,器宇軒昂。
而除去這種拳家描述,民間鄉(xiāng)紳對他也有評價。晉商巨賈曹家的族長曹潤堂是個詩人,在他的詩集《木石庵詩選》中有一首專門記載宋世榮的詩。題目是《除夕感懷故舊八首》之一首,內(nèi)容是:
睹槊超屏技最工,
老年尤覺氣如虹。
誰知燕趙悲歌士,
多在漁鹽版筑中。
在這首詩后,還寫有如下文字:“宋約齋,燕京人,武勇絕倫,兼善手談,平生無遇,人僅以貿(mào)易中人視之?!背錆M了對宋世榮武功高強但不為人所知的感嘆。
據(jù)說宋世榮雖身懷絕技,但為人平和、淡泊名利,平日悉心授徒、誨人不倦,堅持修表業(yè)務(wù),仿佛就是修表匠一個,但每逢公益,不甘后人。他唯一的愛好是喝茶,為求好水,每天都要跑到十五里以外的酎泉汲水,堅持?jǐn)?shù)年,從不間斷。在形意門中,他是三奇之一,輕功奇高,與此不無關(guān)聯(lián)。
而宋世德,字輔仁,號云鶴,自幼隨父經(jīng)商,學(xué)習(xí)鐘表技藝,后與兄長宋世榮同拜李洛能學(xué)習(xí)形意拳,藝成后人稱宋世德為“二宋”。
宋世德傳世事跡不多,只知道他性格孤僻,少言寡語,愛好清靜,在武術(shù)上狠下功夫,練功時不讓外人觀看,他對《易筋》、《洗髓》二經(jīng)也有深厚心得,與他哥哥一起切磋琢磨,共同開創(chuàng)了發(fā)勁獨特的宋氏形意拳。
后來宋世德出家為僧,四十余歲時只身一人云游四方,挾技遍走天下,東至高麗,西至俄羅斯,所到之處,豪杰景從。曾于深山之中修道,七日不食,不知饑餒。晚年定居于太谷普慈寺內(nèi)修禪,后涅槃于此。
宋世榮一生收徒極嚴(yán),僅十余弟子,但個個出色,其中最著名的,首推宋虎臣、宋鐵麟、任爾琪、賈蘊高四人。此四人號稱宋門四大金剛,乃是宋氏形意拳承前啟后,繼往開來的關(guān)鍵性人物,對宋氏形意拳的最后形成、發(fā)展、定型、完善起了重要作用。
而宋世德一生未收門徒,只在晚年將拳藝授給子宋鐵麟、侄宋虎臣等人。
宋氏家風(fēng),厚重森嚴(y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