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典化視域下的《書》類文獻早期形態(tài)研究

（中國社會科學院 文學研究所，北京 100732）

一、《書》類文獻的經(jīng)典化研究述評

《書》的經(jīng)典化過程，經(jīng)學時代實屬于不證自明之問題，圣人定經(jīng)，門生傳教，官方認可，本為一體①?！拔逅摹币詠韰s又是學界主流極力“否定”的問題。所謂的“否定”，非言當時否認《尚書》曾經(jīng)為經(jīng)典。當時的學術(shù)主流認為傳統(tǒng)中國所尊奉這些經(jīng)典的行為方式是錯誤的，故所討論的問題尚走不到經(jīng)典如何形成這一層面上來。那時學界的主要動力在“去圣”“去經(jīng)典化”。

15世紀以洛蘭佐·瓦剌（Lorenzo Valla，1407-1457）為代表的西方古典學者②，藉助以語文學（Philology）、歷史學為基礎(chǔ)的古典考據(jù)學，從文本研究上對過去發(fā)起全面的進攻，與此相似，以顧頡剛先生為代表的古史辨派學者們，對唐以前的相當一部分典籍進行了真?zhèn)瓮贫?，確定了一大批“偽書”?？鬃雍徒?jīng)典的關(guān)系被極力地淡化，漢以來的經(jīng)典生成之說，也如同商代以前的古史一樣，被“推翻”了。古史辨派學者雖然沒有正面討論典籍經(jīng)典化問題，但正是他們的辨?zhèn)纹髨D使得典籍經(jīng)典化成為一個新的學術(shù)問題。國內(nèi)學者中，首先就經(jīng)典化問題進行系統(tǒng)思考的是李零教授，其關(guān)于經(jīng)典化的認識，我們在《儒家經(jīng)典之確立及其特征論析》一文中已有評述[1]，茲不贅語。新近又見孫少華、徐建委所著《從文獻到文本：先唐經(jīng)典文本的抄撰與流傳》一書[2]，該書從“文獻歧異與文本解讀的多種可能性”“經(jīng)典文本研究的理論思考”“材料、抄撰與文本生產(chǎn)的個案研究”“塑之于文本的‘風度’：人倫鑒識與名士的制造”等四個部分來討論早期文本的生產(chǎn)、抄撰、流變、接受等問題，可謂導乎先路。

不同于國內(nèi)，國外的很多研究者既沒有傳統(tǒng)經(jīng)學家對典籍的虔敬之心，亦不像古史辨派那樣執(zhí)著于證偽去圣，反而能客觀地看待經(jīng)典及其經(jīng)典化過程。日本學人松本雅明撰《春秋戰(zhàn)國における尚書の展開——歷史意識の發(fā)展を中心に》一書[3]，在錢玄同、崔適、楊筠如、郭沫若、顧頡剛、陳夢家、張西堂、內(nèi)藤湖南、小島祐馬、武內(nèi)義雄、原田淑人、加藤常賢、貝冢茂樹、吉川幸次郎、目加田誠、平岡武夫、白川靜、小林信明、戶田豐三郎、友枝龍?zhí)芍T君通論或相關(guān)研究的基礎(chǔ)上，將先秦《尚書》之學分為春秋后期、戰(zhàn)國前期、戰(zhàn)國中期和戰(zhàn)國后期四個時段，藉以討論早期中國歷史意識的展開。松本氏所言的“歷史意識”，屬于我們探討《書》類文獻的文本變化，及典籍和傳統(tǒng)之間互動問題的范疇。松本氏認為《尚書》文本的出現(xiàn)和周初中國先民歷史意識的轉(zhuǎn)變直接相關(guān)?！渡袝分械恼a、命、訓、典，能夠反映出當時上層人士的世界觀、地理認識、法律知識、制度構(gòu)建等。他吸收了前人研究引《書》及諸子學派的研究方法，將春秋晚期儒家和戰(zhàn)國諸子學派的《尚書》依歷史演進的順序，分專書、分派別來研究，抓住了先秦《書》學的獨特性。除此之外，其以江聲《尚書集注音疏》、簡朝亮《尚書集注述疏》、陳夢家《尚書通論》、張西堂《尚書引論》的研究為基礎(chǔ)，通過先秦兩漢典籍引《尚書》（當為《書》）來討論先秦《書》類文獻的篇章、斷簡、復原等問題。松本氏也進行了像顧頡剛先生那樣的《尚書》篇章的編年工作，其依據(jù)主要是用語、思想、固有名詞，以及《詩》《書》、金文和春秋戰(zhàn)國時期其他古典的比較等。

近出研究先秦兩漢《尚書》學的論著，均未提及此書，實為憾事③。松本氏研究存在的問題，除了撰著較早，未及見更晚出土的金石簡牘材料外，尚有兩處。一為其所用的“歷史意識”一詞，用來反映早期文本生成、流變與傳統(tǒng)的形成、延續(xù)，角度單一；二為先秦《書》學不僅是從春秋到戰(zhàn)國這樣一個時間層面的分布，本文著力指出和強調(diào)的先秦《書》學從王官貴族之學到私學的轉(zhuǎn)變這一維度，松本氏并未注意到。

松本氏除《春秋戰(zhàn)國における尚書の展開——歷史意識の發(fā)展を中心に》一書外，還著有《尚書洪范篇の成立》[4]，通過討論，認為《洪范》中“五行”“五事”“八政”“五紀”的成立年代在戰(zhàn)國中期到秦漢時。相關(guān)研究，還有平岡武夫《經(jīng)書の成立》[5]、平岡武夫《経書の伝統(tǒng)》[6]、野村茂夫《先秦における尚書の流傳につぃての若干の考察》[7]、野村茂夫《洪范の成立》[8]、劉起釪《洪范成書年代考》[9]，等。作為研究《尚書》文本的學者，Michael Nylan教授的The Shifting Center:The Original “Great Plan” and Later Readings一書[10]，也值得注意。該書第一章最后一部分討論了《洪范》文本在戰(zhàn)國時期的存在形態(tài)，提出了一個其經(jīng)過了儒家到法家的編整的假說。

其它研究，不針對《尚書》文本，討論儒家典籍的早期形態(tài)或經(jīng)典化問題，有鐮田正《左傳の成立と其の展開》[11]，松本雅明《詩經(jīng)諸篇の成立に關(guān)する研究》[12]、內(nèi)野熊一郎《漢初經(jīng)書の研究》[13]、姚小鷗《詩經(jīng)三頌與先秦禮樂文化》[14]、馬銀琴《兩周詩史》[15]、馬銀琴《周秦時代〈詩〉的傳播史》[16]等。

另有一點需要提及的是，臺灣學者近些年對海外漢學家關(guān)于中國早期典籍的研究比較關(guān)注④，繼2007年《經(jīng)典的形成、流傳與詮釋》[17]一書出版后，2013年又組織人員翻譯了夏含夷（Edward L.Shaughnessy）的Before Confucius:Studies in the Creation of the Chinese Classics（《孔子之前：中國經(jīng)典誕生的研究》）一書[18]。Shaughnessy教授另有Rewriting Early Chinese Texts一書[19]，近年亦被引進，譯作《重寫中國古文獻》[20]，書中章節(jié)包括“出土文獻的編輯及其對傳世文獻研究的啟示”“由《緇衣》的重寫看中國經(jīng)典的形成”“汲冢書的發(fā)現(xiàn)和編輯”“《竹書紀年》的整理和整理本”，亦主張由出土材料來重新考察漢儒整理并流傳下來的先秦典籍。

夏含夷之外，持續(xù)關(guān)注和研究中國早期典籍的西方學者，最具代表性的有鮑則岳（William G Boltz）、柯馬?。∕artin Kern）兩位⑤。除了《老子》文本的相關(guān)研究外，鮑則岳教授比較有代表性的論著還有The Origin and Early Development of the Chinese Writing System[21]和Reading Early Chinese Manuscripts[22]。前書為西方漢學界關(guān)于中國文字起源和發(fā)展的一部專著，后書是關(guān)于中國早期抄本，尤其是漢代馬王堆帛書等的研究。柯馬丁教授The Stele Inscriptions of Ch'in Shih-huang:Text and Ritual in Early Chinese Imperial Representation一書[23]，近來被譯作《秦始皇刻石：早期中國的文本與儀式》，介紹到國內(nèi)。該書通過秦刻石文本的禮儀性質(zhì)，以及秦刻石所反映的秦朝歷史和漢代歷史編撰之間的沖突，探討了傳統(tǒng)思想與禮儀實踐的連續(xù)性，以及秦人對傳統(tǒng)經(jīng)典的修訂等問題。2008年以來，其又主編或參與主編了一系列分析早期中國典籍文本，以及通過早期文本來探討早期中國政治社會文化諸方面特點的論著，如Text and Ritual in Early China[24]，Statecraft and Classical Learning:The Rituals of Zhou in East Asian History[25]，The Mozi as an Evolving Text:Different Voices in Early China Thought[26]，The Embodied Text:Establishing Textual Identity in Early Chinese Manuscripts[27]，Ideology of Power and Power of Ideology in Early China[28]，Origins of Chinese Political Philology:Studies in the Composition and Thought of the Shangshu(Classic of Documents)[29]等。其中Origins of Chinese Political Philology:Studies in the Composition and Thought of the Shangshu(Classic of Documents)一書，是專門討論《尚書》諸篇之文本的，除了討論《堯典》《顧命》《多士》《多方》《金縢》《無逸》《粊誓》《禹貢》諸篇外，另有數(shù)篇討論《尚書》中的“誓”、《尚書》中的不同的聲音、《尚書》和《逸周書》的區(qū)別、戰(zhàn)國文獻中的引《書》等問題。該書我們另有專文評述，此處不枝蔓。西方學者所使用的文本細讀和文本層次的分析法，亦是我們進一步討論經(jīng)典化問題的基礎(chǔ)，其意義自不待言。

綜上所述，從國內(nèi)外研究的歷史和現(xiàn)狀來看，儒家典籍的經(jīng)典化問題，雖然涉及的論說繁多，但關(guān)于最核心的經(jīng)典化問題本身，及其同近些年一直談論的古典學重建有何關(guān)系等，可討論處尚多。另外，討論經(jīng)典化問題必須首先厘清《書》類文獻的內(nèi)涵及邊界，并點明其早期形態(tài)研究實際囊括的內(nèi)容。

二、經(jīng)典化研究與古典學重建

古典學的重建，近幾年提者頗多，部分高校已經(jīng)成立了古典學研究院，并創(chuàng)辦了古典學研究方面的刊物，足見重視。在系統(tǒng)性的理論分析和學科創(chuàng)建方面，裘錫圭先生可謂先行者，他曾兩次撰文，探討出土文獻與古典學的重建⑥。新近一篇，條析其文義，“古典學”的研究對象為“上古的典籍”⑦，所涉內(nèi)容如下：1.材料搜集；2.古書復原：對在流傳過程中有殘缺的或本身已經(jīng)亡佚、只在其他古書中有引文的書以及新發(fā)現(xiàn)的散亂的書盡量加以復原；3.古書著錄；4.古書校勘；5.古書的注釋解讀；6.古書的真?zhèn)危?.古書的年代；8.古書的作者；9.古書的編者；10.古書的產(chǎn)生區(qū)域；11.古書的數(shù)據(jù)源及價值；12.古書的體例；13.古書的源流：a.單篇的流傳、演變，b.成部書的形成過程，c.成部書的流傳、演變。此13點（15類問題），基本上涵蓋了現(xiàn)行學術(shù)視野下，關(guān)于早期古書整理和研究的各個方面。如何做好諸類問題的研究，裘先生認為，優(yōu)秀的古典研究者不但要有文獻學和文字、音韻、訓詁等語言文字方面的良好基礎(chǔ)，還要對那些跟所整理、研究的典籍的實質(zhì)性內(nèi)容有關(guān)的學科有較深的了解。[30]

簡言之，古典學的重建已不是僅依靠傳統(tǒng)的古典文獻學⑧，或其他相關(guān)的單一學科門類就能夠完成的，必須綜合掌握多學科的知識和方法。

除了這種綜合性的要求外，古典文獻學的一些習用概念，不僅不能很好地服務于早期文獻研究的實際，有時還會引起一些理解上的混淆。例如“抄本”和“寫本”。兩漢以降，所謂之“抄本”“寫本”，多與書之撰者、定本之全編相關(guān)涉⑨。而早期古書則多不題撰人⑩，且多依類編收，選本各異，并不指向某一定本?。從出土《老子》諸本的實際研究來看，我們提及“郭店甲本”“馬王堆乙本”，除了指某一特定存在形態(tài)的文本外，更多的是在談其所代表的一個文本系列，這點和后世所談版本頗不相同。再如“異文”這一概念，傳統(tǒng)?？睂W已經(jīng)給這個詞提供了太多的實例，使其詞義基本固化成文本之間的字詞、篇、章諸方面的差別。當我們用它來研究早期文獻時，因為這種習慣性理解，便很容易忽略掉早期文本異文的共時和歷時層面的層次性?。諸如此類已被放入了某種既定指涉性內(nèi)涵的概念，在被用來描述早期文獻的實際存在情況時，容易造成直觀理解上的隔閡。

再如裘先生提到的“古書的真?zhèn)巍?，它直接涉及到后面的“古書的作者”“古書的年代”“古書的編者”和“古書的體例”等問題。實際上，古書的“作者”“年代”和“編者”都是流動性的存在?，若仍以后世固定的眼光來觀察和分析，則只能重蹈古史辨派的“覆轍”?，無益于古典學的重建。鑒于此，我們選用“形態(tài)”一詞來描述早期文獻的實際存在，力圖避免概念層面的干擾和混淆。

出土文獻越來越豐富，為“古典學重建”提供了較以往更為堅實的基礎(chǔ)。然而古典學的重建不能只局限在古書物質(zhì)形態(tài)和流傳過程的研究，還應關(guān)注古書的形成和流傳背后深層次的動力因素。古書形成過程所對應的社會背景及其傳播所帶來的思想文化意義亦當屬于我們的討論范圍。古書形態(tài)的演化、流傳渠道和方式的轉(zhuǎn)變，經(jīng)典的誕生，不是簡牘篇章的機械拼合，而是跟時局之轉(zhuǎn)、文化之變以及新的思維模式和社會群體的出現(xiàn)等因素直接相關(guān)。

分析古書演變的諸多現(xiàn)象，探析這些現(xiàn)象所關(guān)涉到的傳統(tǒng)變革、文化轉(zhuǎn)向、政治形態(tài)、學派意圖等更深層問題，就是經(jīng)典化研究的主要任務。經(jīng)典化研究應該被放在古典學重建的核心位置，此認識當可作為裘先生從出土文獻出發(fā)所提出“古典學重建”內(nèi)容之有益補充。《尚書》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重要地位，以及清華簡內(nèi)容的不斷公布，則是我們選擇早期《書》類文獻來進行探討的直接原因。

三、《書》類文獻及其早期形態(tài)的義涵

（一）《書》類文獻

《文心雕龍·宗經(jīng)》云：“詔策章奏，則《書》發(fā)其源?！盵31]《史通》云：“《書》之所主，本于號令，所以宣王道之正義，發(fā)話言于天下，故其所載，皆典、謨、訓、誥、誓、命之文?！盵32]均言《書》出于故檔，所指為《尚書》。

戰(zhàn)國古書，如《詩》《書》《易》，李零先生認為直接選自古代的記府、樂府，來源是文書檔案。但早期古書，又絕非文書檔案的照搬，而是經(jīng)過刪選、改編，其標準為選取多談話、議論，有一定思想性和可讀性的篇章。古書雖然烙著文書檔案的痕跡，實際上有著更大的獨立性和超越性。[33]53-55《書》類文獻，因其在選編者主觀干預下形成，它的每一次存在，其實都是包含一篇或者多篇的一個選本，當然這些選本的內(nèi)容和篇章構(gòu)成或頗有差異。如此，我們討論之《書》類文獻，即整編自文書檔案之教育、教化類篇章。

余嘉錫先生論古書單篇別行云：

秦、漢諸子，惟《呂氏春秋》、《淮南子》之類為有統(tǒng)系條理，乃一時所成，且并自定篇目，其他則多是散篇雜著，其初原無一定之本也。

夫既本是單篇，故分合原無一定。有抄集數(shù)篇，即為一種者，有以一二篇單行者。其以數(shù)篇為一種者，已詳于“書名研究篇”中。[34]265-266

論官書命名之義例云：

一曰：官書命名之義例。章學誠曰：“六經(jīng)皆史也。古人不著書，古人未嘗離事而言理，六經(jīng)皆先王之政典也?！保ㄗⅲ骸段氖吠x·易教上》）其說樹義甚精?！稘h志》謂“諸子出于王官，皆起于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是以九家之說，蜂出并作”，是則春秋以前，并無私人著作，其傳于后世者，皆當時之官書也。其書不作于一時，不成于一手，非一家一人所得而私，不可題之以姓氏，故舉著書之意為之名。如“《連山》似山出內(nèi)云氣（注：原作出內(nèi)氣變，據(jù)阮元?？庇浉模?；《歸藏》者，萬物莫不歸而藏于其中”（注：《周禮·春官·太卜》注），“生生之謂易”（注：《系辭傳》），“《乘》者興與田賦乘馬之事，因以為名，《梼杌》者，嚚兇之類，興于記惡之戒，因以為名”（注：《孟子》趙歧注），“《春秋》者，魯史記之名也，《記事》者，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時，以時系年，年年有四時，故錯舉以為所記之名也”（注：杜預《春秋序》），此其命名皆有意義。至于《詩》《書》《禮》《周官》之類，尤為顯而易見。[34]210-211

官書之編纂形式，雖以單篇為單元，但其存在卻是“數(shù)篇為一種者”，以類命名，故總為之《書》。盡管李零先生言，“詩”“書”“禮”“樂”“易”“春秋”原本不是書名，而是類名。[33]217但所謂的“類”，實際上是選編之《書》的類，而非文書檔案原本，故以“《書》類文獻”稱之，更符合研究對象的實際存在情況?！秶Z·楚語上》申叔時建議楚太子上的“春秋”“世”“詩”“禮”“樂”“令”“語”“故志”“訓典”等九門課中[35]，“故志”和“訓典”落實到課堂之上，即為兩種不同的《書》類文獻選編本。清華簡中的多篇“書”類文獻，當從整體上去看，即為這樣的一種《書》類文獻整編本。?

《書》類文獻的整編和使用，以及《書》學的傳承跟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公私教育關(guān)系密切。我們認為應從官學和私學兩個角度來分析目前可探得之《書》類文獻，及其所對應的《書》學系統(tǒng)在早期的存在情況。出土文獻中所見引《書》、用《書》及《書》類文獻，因其特殊性，暫時別出單獨分析。

1.王官及貴族之學系統(tǒng)中的《書》類文獻

《書》類文獻源自官藏檔案文書，初期以禮儀所用典冊和貴族《書》教選本的面貌存在。此系統(tǒng)，在私學興起之后，漸趨衰微，時而藉助于私學，至秦皇一統(tǒng)，再次復興。官學系統(tǒng)中，禮儀所用典冊，今未得見，但可從相關(guān)青銅銘文記載來考察；貴族教育中的《書》學選本，也已不存，僅可由《左傳》《國語》等典籍所載貴族引《書》、用《書》之事探之。?

2.私學系統(tǒng)中的《書》類文獻

禮樂崩壞，私學興起，旁落之官學文獻，作為諸家可共享的文化資源，各派裁度選編，藉古以治亂世、定學派、證己說?？计浔驹?，諸家《書》學及其文獻之所出，皆為官學。因宗尚不同，損益其說，刪編其冊，成一派之學。又其所承本同，故重篇復句，亦不鮮見。孔子以詩書教人，則《書》類文獻，必有教本。除儒家外，傳世系統(tǒng)中，諸子之《書》類編本，全不得見，僅可從宗派典籍用《書》中略考其學。?孔子所編之《書》類文獻，已不得見其原貌。今可知儒門之《書》類文獻最早者，為孔壁所出百篇書序?所對應的儒家百篇本《書》類文獻。?然而，秦至漢初，儒門私學又開始被官學整編。

3.官私夾雜者

《漢書·藝文志》著錄《周書》71篇。顏師古注云：“劉向云‘周時誥誓號令也，蓋孔子所論百篇之余也。’今存者四十五篇矣?！盵36]此《周書》為古文。宋王應麟《困學紀聞》載“《召誥》正義引《周書·月令》云‘三日粵朏’。漢《律歷志》引古文《月采》篇曰‘三日曰朏’。顏注謂說月之光采。愚以《書》正義考之，‘采’字疑當作‘令’”，[37]則可知《周書·月令》為古文。

新莽一朝，推崇古學，影響至遠。許慎撰《說文解字》，多引《周書》內(nèi)容，稱《逸周書》。余波所及，漢末孔晁，注古文《周書》71篇。據(jù)顏師古注，唐代《周書》，其所見已僅存 45篇。今傳《逸周書》70篇本，?南宋方成編，據(jù)張懷通先生考定，其來源有四：孔晁注本、白文古文、單篇《周書》、汲冢遣冊。[38]今本《逸周書》中保留的篇章，先秦文獻中有征引，如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竹簡和郭店楚墓竹簡《緇衣》篇均引《祭公之顧命》（見《逸周書·祭公》），《左傳》文公二年引《周志》、文公十八年引《誓命》（均見《逸周書·大匡》）等。新出清華簡中，《皇門》《祭公》和《金縢》（竹簡自名《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及《說命》三篇同編?？芍兑葜軙坊驗槿寮抑猓偌一蛑T子論學之篇章，劉向關(guān)于《周書》71篇為“孔子所論百篇之余”的推測，實據(jù)儒者立場言，不合事實（《金縢》在儒門百篇《書》中）。

《漢志》所載 71篇《周書》，實為儒門以外，官學和諸子《書》學文獻的遺留。諸子爭勝之時，已不及儒家，逮至漢代，儒學獨尊，則這些篇章就更趨邊緣。然其中的早期篇章，實可助我們考察儒家對《書》類文獻的去取原則，及諸子如何藉文本以張揚己說。

晉太康年間，發(fā)魏襄王冢，得竹書75篇，其雜書 19篇中見《周書》一類，戰(zhàn)國之《書》，再出一類。[39]汲?！吨軙方褚巡淮妫湫再|(zhì)亦難判定，略及于此。

4.出土文獻引《書》用《書》及清華簡《書》類文獻

郭店楚簡于1993年冬出土于湖北省荊門市郭店一號楚墓，雖數(shù)經(jīng)盜擾，仍幸存 800余枚。其中有一部分無字簡；有字簡據(jù)整理后的字數(shù)統(tǒng)計，共存730枚，大部完整，未拼合的小碎片數(shù)量不多。郭店一號楚墓位于紀南楚墓群中。歷年的考古資料證明，此處為東周時期楚國的貴族墓地，其南面約九公里便是東周時期楚國的都城——紀南城。郭店楚簡的形制不盡一致。就長度而論，可以分作三類：一類長度在32.5厘米左右；另一類長26.5—30.6厘米；第三類長15—17.5厘米。竹簡的形制也有兩類。一類竹簡的兩頭平齊，另一類的兩頭修削成梯形。竹簡上都有用以容納編線的契口。前兩類長度的竹簡每簡有兩個契口，上下各一個。最短的一類竹簡則有三個契口，上、中、下各一個。抄寫同一篇古書所用竹簡的長度和形狀是一致的，而且上下契口的間距也是相同的。[40]郭店楚墓竹書中引《書》的材料主要有《緇衣》《成之聞之》，涉及到《書》類文獻篇名的有《唐虞之道》，綜論六藝之《書》有《六德》《性自命出》和《語叢一》諸篇。

1994年，上海博物館購入一批戰(zhàn)國竹簡，殘合計1200余支，同年又獲贈相同性質(zhì)的殘合簡479支，[41]學者定竹簡的時間為戰(zhàn)國晚期。[42]竹簡內(nèi)容雜涉子史和逸詩，以儒家文獻為多，道家次之，亦見有墨家佚文，如《鬼神之明》。其中《衣》篇多有引《書》類文獻，涉及《尹吉》《君陳》《君牙》《康誥》《呂刑》《君奭》《祭公之顧命》；《性情論》一篇中以《箸（書）》為“四述”之一；《容成氏》篇中所涉九州島之名，可與《禹貢》篇相比較。

2008年，清華大學通過校友捐贈，入藏了一批戰(zhàn)國簡。從各方面信息觀察，亦當出自湖北楚墓，專家鑒定其時代為戰(zhàn)國中晚期，AMS碳十四年代測定為公元前 305±30年。這批竹簡內(nèi)涵豐富，初步觀察以古籍為主，其中有對探索中國歷史和傳統(tǒng)文化極為重要的經(jīng)史類文獻，大多在已發(fā)現(xiàn)的先秦竹簡中是從未見過的。其中有多篇《書》類文獻，所載事跡可列為《夏書》《商書》《周書》的皆有。[43]涉及到的主要篇目有《尹至》《尹誥》《程寤》《保訓》《耆夜》《金縢》《皇門》《祭公》《說命》《厚父》《封許之命》《命訓》《攝命》。?

出土漢代材料中，涉及《書》學的主要有兩次。一為1972年到1974年發(fā)掘的長沙馬王堆漢墓三座，均位于漢初轪侯利蒼的家庭墓地。三號墓出土漆書盒中出土大量帛書，其中《要》篇，屬于《易傳》類（包括《要》《衷》《繆和》《昭力》），記載了子贛（貢）質(zhì)問孔子好《易》之由，孔子的回答，其中提到了《尚書》，言“《尚書》多仒矣，《周易》未失也，且又（有）古之遺言焉”。?

1973年，河北定縣東漢中山懷王劉修墓中出土大批竹書，其中有《儒家者言》。《儒家者言》共整理出27章，其中第12章記間（簡）子欲殺陽貨，孔子之勸言“……詩書不習，禮樂不修則是丘之罪”。[44]

引《書》或用《書》，提及《書》時，已指向某種或某類《書》類文獻。由此，先秦兩漢《書》類文獻，實際存在和推而可得者，前文已網(wǎng)羅一盡。

（二）“早期形態(tài)”義釋

“《書》類文獻”的稱呼本身，已透露出其早期形態(tài)的一個方面，即為故府所藏文書檔案的不同選編、整理本。具體到《書》類文獻自身，所謂的“早期形態(tài)”可分為兩大方面：載體形態(tài)和文本形態(tài)。

載體形態(tài)，我們的討論對象基本限定在竹、木、帛、紙等書寫材料，《書》類文獻的載體規(guī)制，及青銅器銘文和《書》類文獻的關(guān)系等方面。

文本形態(tài)，為了顯明其獨特性，我們將文字形態(tài)從文本內(nèi)容中分離出來。

就《書》類文獻的文本內(nèi)容而言，除了描述篇章數(shù)量、定名及分合、章句異文外，我們將重點討論這些內(nèi)容所反映出的歷時性文本的層次性特征，及其跟文本流傳之間的關(guān)系。

文字形態(tài)，涉及字跡、用字分析（字詞系統(tǒng)研究）和字形形態(tài)的歷時性變化，及諸類特征在文本衍生及流布過程中所發(fā)揮的作用等方面研究。

圖1 《書》類文獻早期形態(tài)研究內(nèi)容圖

綜上所析，早期《書》類文獻的文本形態(tài)研究，應從文本層次、字形形態(tài)、用字習慣和文本異同等內(nèi)容入手，兼顧與之相關(guān)的載體規(guī)制等問題的探討。這些探討當為早期《書》類文獻的經(jīng)典化過程及其影響研究的基石。

另外，關(guān)于簡牘制度問題，學界鉆研已繁，程鵬萬、賈連翔等已有綜述，茲不贅論。?《儀禮·聘禮》賈疏引鄭玄《論語序》云：“《易》《詩》《書》《禮》《樂》《春秋》，策皆二尺四寸，《孝經(jīng)》謙半之，《論語》八寸策者，三分居其一，又謙焉”。?鄭玄所論，反映的是漢人關(guān)于“六藝”類典籍簡牘規(guī)制的認識，所謂的《孝經(jīng)》謙半之，當為一尺二寸，《論語》三分居其一，則為八寸。因其較《孝經(jīng)》為更少，故云“又謙”，其所言尺寸當為漢制。據(jù)丘光明先生測證，西漢和新莽時，每尺平均長度為23.2厘米和23.09厘米，從數(shù)據(jù)一貫性角度考慮，他厘定漢尺為 23.1厘米。東漢尺實測略長，出于尊重數(shù)據(jù)，而定東漢尺單位量值為23.5厘米。?依此為據(jù)，驗之“六藝”類簡牘帛書的實際存在情況，我們可以對經(jīng)類典籍的載體形制和簡帛制度問題有一個直觀認識。迄今為止，先秦兩漢出土“六藝”類簡牘帛書的形制，可列表如下：

表1 出土先秦兩漢“六藝”類簡牘帛書形制表

（續(xù)）表1 出土先秦兩漢“六藝”類簡牘帛書形制表

據(jù)表1，只有武威漢簡丙本竹簡《喪服》的尺寸，近于漢人所謂“二尺四寸”的規(guī)制。戰(zhàn)國竹簡多近于兩寸，漢代略長之，且已見出經(jīng)傳用簡之差別。然而，將竹簡、木簡、帛書和木觚放在一起制表，已見出材料的有限，且所用材料的時代性（戰(zhàn)國、秦、兩漢）、區(qū)域性等特點本應當區(qū)分處理。另外，清華簡類材料，雖然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上顯示出了一致性（《命訓》和《保訓》不同），但這種一致性或僅可反映出其來源的單一性，不宜據(jù)之而論一個時代的“簡牘制度”問題。

四、小結(jié)

先秦兩漢典籍的經(jīng)典化研究關(guān)涉甚多，我們認為其當屬于古典學重建的核心問題。厘清早期《書》類文獻的內(nèi)涵與邊界，判明先秦兩漢文獻的“文本形態(tài)”與“載體形態(tài)”面貌，可以從個案層面為傳統(tǒng)典籍的經(jīng)典化研究，乃至古典學的重建夯實基礎(chǔ)。無論是在材料搜集，還是在理論探討，乃至學科創(chuàng)建層面，皆具意義。早期《書》類文獻的實際存在中，有明顯的官私之別，將官私維度引入到對早期文本現(xiàn)象的討論中，可以使很多問題的討論更加清楚。就早期文本的發(fā)現(xiàn)數(shù)量，及其區(qū)域分布不均衡性而言，似不宜貿(mào)然討論一個時代的“載體制度規(guī)范”（也即習慣上所言之“簡牘制度”）。

注釋：

① 按：圣人雖有孔子、周公兩說，北宋慶歷以來，雖遞見疑經(jīng)之論，但此類現(xiàn)象，皆以經(jīng)學重要為前提，是基于“求真經(jīng)，證圣道”的立場而展開的。

② 按：洛蘭佐·瓦剌評注《新約圣經(jīng)》拉丁文的通俗譯本（Vulgate）時，向古代晚期的杰出譯者宣戰(zhàn)。他將圣杰羅姆的拉丁文譯本與古希臘文的原本作了對比，羅列了譯者的錯誤，他異常嚴肅的批評主要是針對教父作家的拉丁文文體。瓦剌的代表作有ElegantiaeLatinisermonis（《拉丁語的典雅》）和Declamatiode falsocredita et ementitaConstantiniDonatione（譯作《君士坦丁圣證論》或《君士坦丁贈禮辨?zhèn)巍罚Ｇ皶蜓灾?，他給予拉丁語前所未有的贊美；后書中瓦剌駁斥了《贈禮》一書的可靠性，其依據(jù)主要是以分析其中的拉丁語為基礎(chǔ)，文獻中的拉丁語實在過于糟糕，而文本自身的神圣型不攻自破。詳見[德]魯?shù)婪颉て辗ㄒ临M爾著，張弢譯《洛蘭佐·瓦剌》，《古典學術(shù)史 1300-1850年》（下）第三章，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35-54頁。

③ 按：馬士元《周秦＜尚書＞學研究》，中華書局2008年；馬楠《周秦兩漢書經(jīng)考》，清華大學2012年博士學位論文。前書研究，除了出土材料的更多引入外，未脫松本氏研究的范圍，對引書的分析基本停留在現(xiàn)象層面，時間劃分及派系劃分不甚徹底，特點為引入詮釋學和文學視角；后書循清儒路徑，諸篇考釋今古文尚書文本，它書引《書》篇章作為考釋之資。如前所論，先秦《書》學不一，當以正本清源為前提，不宜徑直以引《書》來作校釋資料。

④ 按：大陸學者對海外漢學關(guān)于中國早期典籍的研究關(guān)注也比較早，如Michael Loewe教授主編的Early Chinese texts:a bibliographical guide (Institute of East Asian Studies1993)一書，1997年就已有李學勤、葛兆光等一批學者翻譯作中文。參見魯惟一主編、李學勤等譯《中國古代典籍導讀》，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⑤ 按：近來已有系統(tǒng)介紹北美中國學研究的著作，詳見張?；葜骶帯侗泵乐袊鴮W：研究概況與文獻資源》，中華書局2010年版。

⑥ 按：裘錫圭先生首次談古典學的重建，是2000年3月25日在東京召開的“文明與古典”公開研討會上，其報告題目為《中國古典學重建中應該注意的問題》，原載《郭店楚簡の思想史的研究》第四卷，東京大學文學部中國思想文化學研究室2000年。又載《北京大學中國古文獻研究中心集刊》（二），燕山出版社2001年版。收入《裘錫圭文集2》，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34-344頁。關(guān)于此問題，裘先生新近又撰文補充，參見裘錫圭《出土文獻與古典學重建》，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出土文獻》第四輯，中西書局2013年版，第1-18頁。

⑦ 按：所謂“上古的典籍”具體指先秦典籍（包括部分與先秦典籍關(guān)系密切的漢代的書，如《史記》先秦部分、《淮南子》《說苑》《新序》《黃帝內(nèi)經(jīng)》《九章算術(shù)》等）。見裘錫圭《出土文獻與古典學重建》，第1頁。

⑧ 按：此處“古典文獻學”的概念及其內(nèi)涵，以劉玉才師的界定為準。劉師將“古典文獻學”的知識架構(gòu)分為核心層面、一般層面和專題層面知識，以及背景知識。具體論說詳見劉玉才《古典文獻學的定義、知識結(jié)構(gòu)與價值體現(xiàn)》，《文獻》2010年第3期，第41-46頁。

⑨ 按：即便為摘抄或者書稿半成之寫本，其背后已暗指有一全本、定本，此時之著作權(quán)意識，更無可疑。

⑩ 余嘉錫《古書通例》，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200-210頁。類似意見，可參見Mark Lewis,Writing and Authority in Early China(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9),55-58.陸威儀將戰(zhàn)國時代“作者概念的極其薄弱或缺失”與早期書寫文本的“流動性和開放性”相關(guān)聯(lián)，認為這些文本的確定性并不來自最初的創(chuàng)作，而是在其傳播過程中逐漸建立的。其結(jié)論跟余先生相近，可相互補充。

? 按：以清華簡類文獻為例，裘錫圭即認為，清華簡的編者并未受到儒家《詩》《書》選本的影響，因為他所搜集的《詩》篇、《書》篇，絕大部分不見于儒家選本；即使見于儒家選本，其篇名也不相同，其文本也全都有異。（參見裘錫圭《出土文獻與古典學重建》，第14頁）此種情況下，我們?nèi)粢琅f用“寫本”或“抄本”的概念，就容易使人產(chǎn)生誤解，而見不出清華簡的獨特性。戰(zhàn)國文本多類此。

? 詳細論說，請參趙培《先秦兩漢典籍異文及其和共時與歷時文本之間關(guān)系析論——以＜老子＞文本的層次性為例》，收入張顯成、胡波主編《簡帛語言文字研究》（第九輯），巴蜀書社2017年版，第215-251頁。

? 按：所謂的“流動性”表現(xiàn)在“作者”和“編者”的群體性、代際性和學派性特征，“年代”的跨越性和層類性特征。具體論述參余嘉錫《古書通例》；李零《簡帛古書的體例與分類》、《簡帛古書與學術(shù)源流》（修訂本），三聯(lián)書店2008年版，第209-242頁。

? 按：其實非獨古史辨派的研究，目前所見關(guān)于早期典籍眾多研究中，首先確定書名、篇題、作者的整體思路，都是“以今例古”的邏輯所致。先明古書之體例，遵循早期文獻自有之特點，則無須過多的關(guān)于此類問題的長篇辨析。

? 按：強調(diào)一點，典籍雖然是一種物質(zhì)的存在，但其存在本身卻是人為作用的結(jié)果。教典性質(zhì)或其他用途的《書》類文獻整編本中所包含的一篇或多篇文獻，它們雖然來自文書檔案，本質(zhì)上卻已不同于前者。這首先是考慮到整編過程中的整改加工。即便這些文獻沒有經(jīng)過整編，其內(nèi)容無甚變化，其性質(zhì)已經(jīng)不同。因為當被選擇的檔案文書本身在歷史中重新展現(xiàn)自己所承載的文化信息，被整改和再詮釋的時候，沒被選擇的材料正在被遺忘掉。文書檔案中有意或無意間被保留下來的部分，為屢次的文本經(jīng)典化提供了材料基礎(chǔ)，經(jīng)典正是在這種選擇和遺忘的過程當中形成的。

? 按：《左傳》和《國語》的存古，及其所涉《書》學的官學特征，另有專文論證。今本《逸周書》中或保留了官學系統(tǒng)的《書》學篇章?！蹲髠鳌泛汀秶Z》兩書的性質(zhì)及成書時間等相關(guān)問題的分析亦別有專文討論。

? 按：今本《逸周書》中或保留了儒門之外，其他諸子的《書》學篇章。

? 按：百篇書序出于孔壁，程元敏先生證之已詳，茲不贅述。程先生定《書序》之著稱時間在秦王政十九年至秦二世二年成撰。詳見程元敏《書序通考》，臺北學生書局1999年版，第17-25、587頁。

? 按：屈萬里言：百篇《尚書》雖定于先秦，然非孔子教學之原本。此百篇之書，乃魯國所傳之本（當然是儒家之傳本）。（參見屈萬里《尚書集釋》，中西書局2014年版，第26頁。）屈先生言之簡略，其弟子程元敏詳考之，認為“朱子所言《書序》為孔家人自作，誠是?？准胰俗鞔耍瑸闀?jīng)參考教材，用課生徒，輔助口義，隨本經(jīng)藏壁，出而傳至今日耳”。（參見程元敏《書序通考》，第588頁）。

? 按：70篇不含《周書序》，已有11篇闕，分別為：《程寤》《秦陰》《九政》《九開》《劉法》《文開》《保開》《八繁》《箕子》《耆德》《月令》。

? 按：湖北2015年度田野考古交流匯報會上，田勇公布了新獲簡牘信息。他所帶領(lǐng)的項目組在荊州郢城遺址南郊的戰(zhàn)國楚墓中清理出400余枚竹簡，其中有《詩經(jīng)·邶風》《尚書·呂刑》和《日書》等。此《呂刑》為首次科學考古發(fā)現(xiàn)的《書》類文獻篇章。具體消息參2016年1月29日《湖北日報》。

? 裘錫圭主編，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第三冊《釋文注釋》，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116頁；第一冊《圖版》，第 22-24頁。按：廖名春先生據(jù)此認為，《尚書》之稱名當不晚于戰(zhàn)國時期，此說值得注意。參見廖名春《＜尚書＞始稱新征》，《文獻》1996年第4期，第155頁。

? 程鵬萬：《簡牘帛書格式研究》“緒論”，吉林大學2006年博士學位論文，第 4-8頁。賈連翔：《簡牘制度研究百年舉要》，《戰(zhàn)國竹書形制及相關(guān)問題研究——以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為中心》，中西書局2015年版，第41-46頁。按：賈書后出，在程書基礎(chǔ)上略有補充。

? 《儀禮注疏》卷 24，藝文印書館影印嘉慶二十年南昌府學本《十三經(jīng)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2007年版，第4冊，第283頁上。按：南昌府學本原作“皆尺二寸”，此句校記云：按《春秋序》疏云：“鄭元（玄）注《論語序》，以《鉤命決》云‘《春秋》，二尺四寸書之，《孝經(jīng)》一尺二寸書之’，故知六經(jīng)之策，皆稱長二尺四寸，然則此云‘尺二寸’，乃傳寫之誤，當作‘二尺四寸’”。參見《儀禮注疏卷二十四?？庇洝贰敖猿叨纭?，第292頁上。

? 丘光明《漢代的尺度》，《中國歷代度量衡考》，科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55頁。按：戰(zhàn)國尺度，丘光明先生依商鞅量尺和東周銅尺為依據(jù)，定為23.1厘米。（同書，第11頁）今從之。

? 韓自強《阜陽漢簡＜周易＞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3-44頁。

? 胡平生《阜陽漢簡周易概述》推測值，見李學勤、謝桂華主編《簡帛研究》（第三輯），廣西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255-265頁。

? 此處用馮勝君推測值，參見馮勝君著《郭店簡與上博簡比較研究》，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31頁。

? 阜陽漢簡整理組《阜陽漢簡＜詩經(jīng)＞》，《文物》1984年第1期，第1-6頁。此處143為殘簡片數(shù)。

? 按：丙本竹簡，殘壞折斷，且多卷曲，無一完整，所列數(shù)據(jù)為根據(jù)《喪服》第31簡的綴合摹本測得。參見甘肅省博物館、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編《武威漢簡》“緒論”，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56頁。

? 數(shù)據(jù)依據(jù)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定州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定州漢墓竹簡＜論語＞》，文物出版社1977年版。

? 阜陽漢簡整理組《阜陽漢簡＜蒼頡篇＞》，《文物》1983年第2期，第24-28頁。此處125為殘簡片數(shù)。

? 《阜陽漢簡＜蒼頡篇＞》，第24頁。

? 羅振玉、王國維編著《流沙墜簡》言：“全簡一，斷簡三，存字四十有一，第二簡第一字僅辨偏旁，其完全可識者，計得四十字，再三審諦，只是《蒼頡篇》?！眳⒁姟读魃硥嫼啞?，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76頁。

? 《流沙墜簡》載：“木觚出敦十五，甲長三百六十米里邁，當后面廣二十九米里邁，當斜削前面上端交角處上書第一兩字，兩字中間有穿。”參見《流沙墜簡》，第7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