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智謙
媽祖,姓林名默,福建莆田湄洲嶼人,生于北宋建隆元年(960)三月二十三日,逝于北宋雍熙四年(987)九月九日。在其平凡的17年生涯中,有若干救人賑災的善舉,傳說她能知人禍福,涉水救人。
作為一個民女,其生平傳說其實經(jīng)歷了一個建構的過程?!度淘戳魉焉翊笕分杏涊d:“妃之兄弟四人業(yè)商,往來海島間。忽一日,妃手足若有所失。瞑目移時,父母以為暴風疾,急呼之。妃醒而悔曰:‘何不使我保全兄弟無恙乎?’父母不解其意,亦不之問。暨兄弟贏勝而歸,哭言前三日颶風大作,巨浪接天,兄弟各異船,其長兄船漂沒水中耳。且各言當風作之時,見一女子牽五兩而行,渡波濤若平地。父母始知妃向之瞑目,乃出元神救兄弟也。其長兄不得救者,以其呼之疾而神不及護也,恨無已?!?/p>
明周瑛《興化府志》有這樣的記載:“予少時,讀宋郡志,得紹熙初本,亦稱妃如里中巫,及見延佑本稱神女,今讀志皆稱都巡檢愿女,漸失真矣。”明人已意識到媽祖的巡檢之女的構建存在失真的可能性。
在原始信仰中,巫是職業(yè)化的通鬼神之女子,她可以和死人的精靈、圖騰的精靈交流,她也可請神附體,可以過陰,俗稱出魂,走陰差。媽祖的游魂救父傳說應屬于過陰一類。《陔余叢考》卷三十五說媽祖可變成一個紅燈或鳥,象征她的靈魂出行,“相傳大海中,當風浪危急時,號呼求救,往往有紅燈或神鳥來,輒得免,皆妃之靈也”[1]
《古今圖書集成·神異典》卷二八言及媽祖“通悟秘法,預知休咎事,鄉(xiāng)民以病告輒愈”[2]。遠近的人們逐漸相信其神力,在其去世之后,鄉(xiāng)親們立祠奉祀她,漸漸成為當?shù)氐囊环N信仰。出海的人們在行前供祀媽祖,心里便平添了一份克服風浪的信心。隨著海上漁獵活動的增加和范圍的日漸擴大,媽祖信仰逐漸傳播到周邊的區(qū)域。
最初的廟宇本也簡陋,后人追憶說:“天后于雍熙四年(987)九月九日到湄洲飛升,里人立祠祀焉,僅落落數(shù)椽,而祈禱報賽,殆無虛日。后有商人三寶,感戴神庥,捐金創(chuàng)建廟宇。宋仁宗天圣中,神光屢現(xiàn),荷庇佑者,鳩資廣大其地,廟廡益加巍峨。”[3]
媽祖的信眾逐漸多起來,“莆人戶祠之,若鄉(xiāng)若里悉有祠,所謂湄洲、圣暾、白湖、江口,特其大者也”[4]另外還有若干小的媽祖祭拜設置。
皇帝頒賜成為地方神靈獲得權威性的重要途徑。有關記載顯示,宋宣和五年,已有賜封,即“賜順濟廟額”,最初是宋紹興二十六年(1156)丙子,“以郊典特封靈惠夫人,次年秋,神來相宅,取莆城東之水市地,曰:‘白湖’。夢示章、邵二姓。少師陳俊卿聞之,驗地果吉,興工創(chuàng)建,廟宇頃成”。之后,楓亭天妃廟在元符年間于錦屏山下“草創(chuàng)數(shù)楹祀之”,咸平二年(999)平海天后宮建成,另外,位于莆田城關的文峰宮也是宋代的建筑。元大德元年(1297),黃石清江靈慈宮建成,南日島天后宮于明萬歷年間建成。
媽祖信仰逐漸由孤立的湄洲島走向莆田、仙游的更廣大地區(qū),對于當?shù)貪O業(yè)、貿(mào)易業(yè)的從業(yè)者而言無疑具有保護平安的意義。在民間,不僅航海的人們崇奉媽祖,逐漸連生育、驅(qū)疫乃至戰(zhàn)事等,都有人祭拜媽祖,媽祖成了地區(qū)性的全能之神。
據(jù)記載,在宋時媽祖得到的賜封凡十四次:(1)北宋徽宗宣和五年(1123)(或作四年,1122)給事中路允迪使高麗,八舟溺其七,允迪舟遇神獲安,奏上賜廟額“順濟”。(2)南宋高宗紹興二十六年(1156)封“靈惠夫人”,賜廟額“靈應”。(3)紹興三十年(1160)(或作二十七年,1157),海寇至江口,神現(xiàn)風濤中,寇潰就獲,泉州上其事,封“靈惠昭應夫人”。(4)孝宗乾道二年(1166),興化疫,神降于白湖,得甘泉,飲者立愈,又??苤?,霧迷其道就擒,奏上封“崇福夫人”。(5)淳熙十年(1183)助剿溫臺寇,奏上,封“靈惠昭應崇福善利夫人”。(6)光宗紹熙元年(1190)以救旱晉封“靈惠妃”。(7)寧宗慶元四年(1198)以救潦加封“助順”。(8)開禧改元(1205),金兵至淮甸戰(zhàn)花厭鎮(zhèn)及紫金山,神顯形,三戰(zhàn)皆捷,遂解合肥之圍,加封“顯衛(wèi)妃”。(9)嘉定改元(1208),救旱獲???,加封“英烈”。(10)理宗嘉熙三年(1239),錢塘潮決,禱于神,至艮山祠,若有限而退,加封“嘉應”。(11)寶祐二年(1254)救旱,加封“協(xié)正”,三年(1255)加封“慈濟”。(12)寶祐四年(1256)以浙江堤成,加封“善慶”。(13)寶祐五年(1257),教授王里請于朝,封妃父“積慶侯”,母“顯慶夫人”,女兄以及神佐皆有賜命。(14)開慶改元(1259),以火焚強寇有功,加封“顯濟”[5]。
在元代凡五封:(1)世祖至元十八年(1281)以海運得神佑,封“護國明著天妃”,二十六年(1289)加封“顯佑”(2)成宗大德三年(1299),以漕運效靈,加封“輔圣庇民”(3)仁宗延祐元年(1314),加封“廣濟”(4)文宗天歷二年(1329)加封“護國輔圣庇民顯祐廣濟靈感助順?;莼樟颐髦戾?5)至順元年(1330)賜廟額曰“靈慈”,皆以海運危險,歷見顯應故也。
明代封圣妃一,改封天妃一,改封元君二,凡四加封:(1)太祖洪武五年(1372)封“昭孝純正孚濟感應天妃”(2)成祖永樂七年(1409)封“護國庇民妙靈昭應弘仁普濟天妃”(3)宣宗宣德五年(1430)、六年(1431)遣官詣湄嶼致祭,并修廟宇(4)莊烈帝崇禎年間封“天仙圣母青靈普化碧霞元君”,又封“青賢普化慈應碧霞元君”。
從加封的密度看,宋代恰處于民間造神運動的興盛期,媽祖的被加封一定程度上適應了民間社會有序化的社會管理趨勢,成為福建逐漸納入中原政治統(tǒng)治版圖的一個表現(xiàn)。元代、明代對媽祖的加封不如宋代那么密集,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元、明兩朝,福建進入王朝體系的進程在放緩。元、明時期,官方對福建的治理未充分意識到民間信仰這一工具的重要作用,因而治理思路顯得較為模糊。
到清代,加封迅速增多。如康熙十九年(1680)助剿廈門寇顯圣,提督萬奏上,封“護國庇民妙靈昭應弘仁普濟天妃”,二十年(1681)助剿澎湖寇顯圣,將軍侯施奏上封“昭靈顯應仁慈天后”。五十九年(1720)冊封琉球使海寶徐葆光奏請奉旨春秋致祭,編入祀典。雍正四年(1726),御賜“神昭海表”匾額。乾隆二年(1737)(或作三年,1738),福建總督郝玉麟奏請加封“護國庇民妙靈昭應弘仁普濟福佑群生天后”。二十二年(1757)冊封琉球使全魁周煌奏請加封號,奉旨加封“誠感咸孚”四字,詔普天行三跪九叩禮。五十三年(1788)臺灣大功告成,能夠加封號,奉旨加封“顯神贊順”四字。嘉慶五年(1800)以冊封琉球,請加封號,奉旨加封“垂慈篤祜”四字。道光六年(1826)為海運請加封號,奉旨加封“安瀾利運”四字[6]。歷朝的加封終于使林默娘從一個官僚世家的女子變成了全智全能的通祀之神,民間俗呼為“媽祖”。
媽祖神格的提升與施瑯的積極努力密不可分。
施瑯于康熙二十年(1681)受命征討臺灣,這是施瑯在京城滯留13年之后才獲得的為國效力的良好機遇。他回顧了在京城所受到的儒家文化熏陶,性格中少了些武夫氣,多了些敦厚儒雅的君子派,再度回到福建,自然要思考福建地方文化中可以為其提供助力的東西。施瑯從小生活在閩南海洋社會環(huán)境中,媽祖是該區(qū)域人們提高自信和征服困難的神圣力量。他要向士兵們灌輸“天命所歸,神亦助之”的觀念,他說:“臣所統(tǒng)官兵二萬有奇,大小戰(zhàn)船二百余號,責任非輕,大舟師渡海宜慎,不得不籌出萬全?!盵7]
施瑯不失時機地向士兵們宣傳媽祖的神力,譬如康熙二十一年(1682)九月施瑯率水師征臺,十一月初三日泊平海,此時恰逢干旱,海濱井水枯竭。這時平海的天妃廟已荒廢破舊,“僅遺數(shù)椽可蔽神像”,施瑯便親自動手“稍為整掃以妥神”,本來“廟左有一井,距海數(shù)十武,深止丈余,荒穢不治”施瑯“遣人淘浚,泉忽大涌。自二十一年十一月至次年之三月,晝夜用汲不竭,供四萬眾裕如也”施瑯向士兵宣傳說這是媽祖顯靈,于是率各鎮(zhèn)官弁,捐俸重建廟宇,認定這是“皇上峻德格天,使神功利我行師也”[8],且于井旁題“師泉”石刻,并豎立《師泉井記》石碑,宣揚“靈光幽贊,佐佑戎師,殲殄妖氛,翼衛(wèi)王室”[9],這對士兵們提高士氣、樹立正義和必勝之信念具有重要意義。
史料記載:“康熙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夜,開船一宵一日,僅到烏丘洋,因無風不可行,令駕回平海,未到澳,大風忽起,浪涌滔天,戰(zhàn)艦上下,隨濤浮漾外洋,天水淼茫,十無一存之勢。次早風定,差船尋覓,乃到湄洲澳中,見人船無恙,且喜且駭曰,似此風波安得兩全,眾曰:‘昨夜波浪中,我意為魚腹中物矣。不意見船頭有燈籠火光,似人挽纜至此,皆天后黙佑之力’。將軍侯因于二十二年正月初四日率各鎮(zhèn)營將領赴湄致謝,遍觀廟宇,捐金吊各匠估價買料,重興梳妝樓、朝天閣,以顯靈惠?!盵10]這樣的宣傳和回應很大程度上堅定了士兵們對媽祖顯靈的篤信,自然增強了作戰(zhàn)的信心。
康熙二十二年(1683)四月,施瑯率部由平海移師于銅山,計劃南風起時進剿。劉國軒偵知之后,從臺灣調(diào)兵遣將到澎湖死守,“凡各偽文武等官所有私船,盡行修整,吊集來澎湖。大小炮船、鳥船、趕繒船、洋船、雙帆船,合計二百余號。賊伙二萬余眾。……凡沿海之處,小船可以登岸者,盡行筑造短墻,安置腰銃,環(huán)繞二十余里,分遣賊眾死守,星羅棋布,堅如鐵桶”[11]面對防御嚴密的敵人,施瑯繼續(xù)渲染媽祖靈威,當清軍占據(jù)八罩之后,他說:“澎湖八罩虎井大海之中,井泉甚少,供水有限。自臣統(tǒng)師到彼,每于潮退,就海次坡中扒開尺許,俱有淡水可餐,從未嘗有,及臣進師臺灣,彼地之淡水遂無矣?!盵12]在這樣的觀念引導下,“將士咸謂恍見天妃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而平海之人俱見是日天妃神像衣袍透濕,與其左右二神將兩手起泡,觀者如市,知為天妃助戰(zhàn)致然也”[13]。
康熙二十二年八月十三日,施瑯率領水陸官兵船只進入安平鹿耳門港,“偽藩鄭克爽遣小船前來接引入港,偽侯劉國軒、偽伯馮錫范率領各偽文武官員到軍前迎接”[14]。施瑯認為這都得益于天妃的護佑,于是將臺南寧靖王府改建為天后宮,這成為臺灣最早的官建天后宮,施瑯上書康熙皇帝,要求加封天妃為天后,得到了康熙皇帝的積極回應。蔣毓英《臺灣府志》記載:“天妃宮二所,一在府治鎮(zhèn)北坊赤嵌城南,康熙二十三年臺灣底定,將軍侯施同諸鎮(zhèn)以神有效順功,各捐俸鼎建,廟址即寧靖王故宅也。內(nèi)庭有御敕龍匾‘輝煌海澨’,一在鳳山縣治安平鎮(zhèn)渡口?!盵15]
作為施瑯練兵之地的廈門,也多有施瑯得勝回報的建設,位于西門的朝天宮因為禱神得水而獲得施瑯及其部眾的捐俸重建。
由此,施瑯平臺過程中處處彰顯媽祖的靈驗,很大程度上堅定了來自各地的官軍對媽祖的篤信,也為媽祖神格提升創(chuàng)造了條件,康熙帝將對媽祖的加封提升到最高的層次,這既是其統(tǒng)治策略中“因俗而治”思想的體現(xiàn),也給予海洋文化以必要的生存空間。
福建寓居海外人士多奉媽祖為鄉(xiāng)土神,流布我國福建、廣東、臺灣、海南、香港、澳門等省市及地區(qū),甚至海外。
在我國臺灣,媽祖信仰是臺灣信仰中力量最大的一支,媽祖宮廟分布在全臺灣的各個角落。
在我國香港和澳門,媽祖宮廟到處分布,形成了與西方文化對話與友好相處的平臺。
在日本,1628年和1629年,福建商人建立福濟寺(俗稱泉州寺)和崇福寺(俗稱福州寺),1678年,廣東商人建立圣福寺(俗稱廣州寺)?!八母K隆眱?nèi)供奉的神明均為關帝、天后圣母和觀音等。這樣的祭祀禮儀既符合日本當時的宗教法律制度,也保留了中國閩粵地區(qū)的民間信仰習俗。隨著時間的發(fā)展,這些寺廟漸漸成了海外中國人增進族群友情的場所,也成為同鄉(xiāng)之間協(xié)調(diào)利益立場和相互幫助的地方。
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福建人在長崎建立八閩會館,成為最早成立的日本華人會館。
1815年,福建人在越南河內(nèi)興建會館。光緒年間,西貢成立了福建中華理事會館,下設福建義祠、福建學校、福善書院等分支機構。西貢的福建會館還包括三山會館、二府會館、溫陵會館、霞漳會館等。
在緬甸,因為福建商人數(shù)量眾多,來自福建不同區(qū)域的海外商人分別組建了溫陵會館(1912)、仰光三山會館(1912)、安溪會館(1920)、永定會館(1921)、瓦城三山會館(1922)、旅緬惠安會館(1923)和旅緬同安會館(1927)。
在新加坡,1828年,漳浦縣人薛佛記、陳送率福建眾鄉(xiāng)親建立恒山亭,設立時,恒山亭負責處理海外華人的喪葬事宜。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后來成為新加坡福建會館。恒山亭內(nèi)設有董事、總理與值年爐主頭家,每年定期進行選舉或輪流充任。1839年,直落亞逸街上建成天福宮,供奉媽祖。恒山亭也隨之遷至天福宮,福建會館在當?shù)刂饾u成型。1840年,海澄人陳金鐘作為天福宮的首任爐主,具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和鄉(xiāng)賢凝聚力。正是他的努力,恒山亭逐漸把服務和聯(lián)絡的對象擴大到新加坡地區(qū)所有的中國人,由于主要由福建人擔任理事會的成員,因而這一組織的地域?qū)傩愿啾憩F(xiàn)出福建地區(qū)的鄉(xiāng)土特點。這其中,媽祖信仰的影響力無疑是最主要的。
媽祖信仰代表了中國海洋文化的性格,她博愛、包容、和平、共贏,受媽祖文化深刻影響的施瑯亦能做到大義為重,不計較個人恩仇,寬待鄭氏家人,媽祖的神格在施瑯的推動中臻于一個至高無上的境界,實際上也為海洋文化的被認可和受重視創(chuàng)造了條件,從此海洋文化取得了因俗發(fā)展的寬闊空間,并衍擴到國內(nèi)和海外各地,對世界海洋文化的發(fā)展亦有顯著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