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亞輝,陳逸飛
(1.百色學院 民族研究中心,廣西 百色 533000;2.廣西民族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0)
清朝后期的西南邊疆可謂多事之地,僅發(fā)生在西南邊疆民族地區(qū)的大規(guī)模起義便有兩次:一次是咸豐元年在廣西金田村暴發(fā)并席卷大半個中國的太平天國運動,一次是咸豐六年暴發(fā)且遍及整個云南的杜文秀領導的回民起義。此外,滇黔貴三省的各種小規(guī)模民族起事和自然災禍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連綿不絕。面對西南邊疆非常嚴重的各種民族問題,日漸腐朽的清朝政府在治理西南邊疆過程中難免顯得左支右絀,力不從心。筆者對清末西南邊疆的民族問題疑惑頗多,于是利用閑暇查找相關資料,發(fā)現(xiàn)已有的關于西南邊疆民族治理的論著主要集中在清朝中前期,主要論文有馬亞輝、王巧娟的《清前期西南邊疆民族政策的動態(tài)考察》[1],馬亞輝、滕蘭花的《乾隆朝的“一視同仁”與西南邊疆封建盛世的形成》[2],馬亞輝的《“守成”理念下嘉慶時期的西南邊疆民族政策探析》[3]等,而有關清朝后期西南邊疆民族治理的專門研究是非常少見的,尚待深入。近來檢閱史籍,不時提筆,成此小文?,F(xiàn)將不成熟的觀點予以提出,僅為拋磚引玉。
關于清后期民族起義的原因眾說紛紜,總的來看主要是清朝政府對百姓剝削過重,而杜文秀領導回民起義的原因則認為是清朝地方政府故意挑撥回漢矛盾所致,這些觀點固然有合理成份,但細研史料發(fā)現(xiàn),起事原因貌似別有隱情:即改土歸流后西南邊疆進入封建時代,內地流民開始大量涌入,少數(shù)流民抓住時代轉型的契機逐漸演化為地主,開始和原有地主對西南邊疆的田產進行高度兼并,造成人地關系緊張,致使大量百姓在重農抑商的封建社會中無地可種,無以為生。簡析如下:
雍正時期改土歸流后,在曾經的土司轄地推行內地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治理模式,邊疆與內地的一體化進程加速,西南邊疆開始全面向封建社會轉型,內地民人也開始大量流向西南邊疆,是為“流民”;開荒種地,轉為“客民”,又稱棚戶、棚民等;后來少數(shù)客民通過土地典當,勾結官府等手段,在一百余年間把大量土地集中到自己手中,曾經的客民轉變?yōu)椤胺饨ǖ刂鳌?,這是一個漫長的土地兼并過程,且漢族地主與少數(shù)民族爭奪土地的現(xiàn)象在咸豐年間依然存在。咸豐五年,據(jù)御史陳慶松奏:“近來云南省永昌腴田,盡歸民人,將回子驅逐徼外,失其故業(yè),往往勾結夷人,沿邊滋擾。自曲靖至永昌,上下二千余里,民回雜處,回子每思報復。”[4]這則史料的觀點顯而易見,漢回互斗的根源是田產的歸屬問題,再說得直白一些,是采用不正當手段,占據(jù)大量田產,令回民無地可種,無以謀生,地方官府對此不但無視不管,還與漢民地主沆瀣一氣,坦護漢民地主階層,因而導致回漢時常械斗,矛盾日益加劇,最終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的回民起義。普通漢民與回民之間是沒有矛盾的,在《騰越回民檄文》中說得很清楚:“回漢在騰,和睦素著;詩書之士,硯席與同;田峻之家,畔耕有讓;同心貿易,曾分管鮑之金;把臂訂交,只少朱陳之雅,何嘗此疆彼界,何嘗別戶分門!”[5]但是由于漢族地主與官府狼狽為奸,欺壓良善,回民生存維艱,被迫揭竿而起,這點在檄文中說得非常清楚。
同治朝統(tǒng)治者開始從高層角度對回民起義的原因曾進行反思,云:“現(xiàn)在云南、陜西回匪,為患甚巨,其始亦起于細微,皆地方官辦理不善之所致?!盵6]1057又說:“滇陜漢回互斗,即因肇釁之初,該地方官吏不能持平辦理所致?!盵6]1106后來再次強調:“滇省啟釁情形,始于楚雄府屬之石羊銀廠。有臨安人與回眾互爭,地方官不能妥辦,成于省城漢人不分良莠,見回即殺,由此激生事端?!盵7]545同治朝統(tǒng)治者的三次言論都是把回民起義的根源歸結為地方官員辦理不善,其觀點顯然錯謬,真正的原因是清代西南邊疆民族地區(qū)的土地嚴重兼并使得大量的少數(shù)民族無地可種,百姓無法生存。在漫長的土地兼并過程中,從內地進入邊疆的流民通過租種或典當土地等途徑轉變?yōu)榭兔?,一部分客民通過土地典當,把土司與土民的土地據(jù)為己有,進而轉化為地主階層,使得眾多的回民,大部分客民,邊疆的少數(shù)民族,以及繼續(xù)進入邊疆的流民無地可種,最終致使官民矛盾激化,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民族起義。
回漢矛盾中的漢人是指官僚地主階層,而非普通漢民,《清穆宗實錄》中的一條史料再次很好地詮釋了“漢回互斗”中“漢”的指稱對象。同治朝統(tǒng)治者說:“云南省自漢回構釁,仇殺日久,漢人之官紳士庶,慘遭殺戮者,為數(shù)甚多?!盵7]255其中提到被殺戮的人多是“漢人之官紳士庶”,此類人為既得利益者,是當時的官僚和地主階層,而非貧窮的流民或普通的漢民,說明回民以及各族人民的起義反抗的是西南邊疆的官僚和地主,下層的漢民和回民之間是沒有矛盾的,因此杜文秀領導回民起義時,也有許多的漢民參與其中。
田產爭端不只是發(fā)生在云南,而是遍及整個西南邊疆民族地區(qū),這種土地兼并現(xiàn)象在乾隆時期便已出現(xiàn),嘉慶時期已經十分嚴重,道光時期達到頂峰,咸豐時期漢族地主與西南邊疆各個少數(shù)民族的矛盾已經無法調和,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起義也就不可避免。
道光時期是西南邊疆民族起義的醞釀階段,后期的種種跡象表明,起義已經如箭在弦,蓄勢待發(fā),而咸豐和同治時期是民族起義的暴發(fā)時期,全國各地的起義此起彼伏,聲勢浩大。綜覽《清文宗實錄》和《清穆宗實錄》中關于西南邊疆的史料,基本就是一部清朝政府鎮(zhèn)壓西南邊疆民族起義的記錄。
清朝政府對回民同胞存有偏見。《永昌回民檄文》中如是說:“無如守土官吏歧視回民,不詢理之曲直,不思人之眾寡,惟恐殺回不力。今為回民者,人人自危矣!”[8]同治朝統(tǒng)治者也曾云:“滇省回漢,釀禍已深,與粵省客土情形,究屬尚有區(qū)別。滇回異教,本與吾民不類”[9]。早在咸豐時期,為妥善解決回民與漢族地主之間的矛盾,御史陳慶松就奏請清文宗“飭滇省大吏撫輯民回,不宜過分畛域”,即不可用偏見的態(tài)度來處理回漢問題。清文宗對陳慶松的提議表示贊同,曰:“國家一視同仁,民回皆系赤子,地方官彈壓撫綏,本不應過分畛域?!币虼?,“飭地方官吏,遇有民回斗案,必當秉公審辦,固不可寬縱養(yǎng)奸,亦不可偏私激變,總期戢暴安良,弭患未萌,方為妥善”[4]。清朝統(tǒng)治者的處理思路是正確的,但忽略了西南邊疆各個民族與漢人地主之間難以調和的田產矛盾,其一視同仁的治邊理念在既得利益的官僚地主面前根本無法付諸實施。此外,自同治以后的三代帝王被慈禧掌控,一生聽命于他人,無可奈何而碌碌無為,皇帝的命令等同于空文,因此《清穆宗實錄》、《清德宗實錄》、《清宣統(tǒng)政紀》中記載之事實際為慈禧統(tǒng)治集團之言行,將慈禧統(tǒng)治集團在不同時期分別稱為同治朝統(tǒng)治者、光緒朝統(tǒng)治者、宣統(tǒng)朝統(tǒng)治者更為合適。再加上清末中國內憂外患頻仍,清朝政府對西南邊疆的民族起事只能是武力鎮(zhèn)壓為主,拉攏安撫為輔。清文宗云:“云南漢回互斗,辦理之法,全在分別良莠,不分漢回,剿撫兼用,不可稍存私見?!盵10]
清末政府對西南邊疆政治形勢的認識也存在較大偏差。光緒二十二年,奕等人纂修《欽定平定云南“回匪”方略叢書》,清德宗為書作序,云:“今滇黔清謐,維彼回、苗以生以養(yǎng),朕惟撫之安之,俾與編戶氓庶敦禮善俗,為我國家不侵不叛之民,永綏于南服,抑朕所以迪耿光而繼志事者也?!盵11]光緒朝統(tǒng)治者對西南邊疆的政局過于樂觀,西南邊疆民族地區(qū)雖未再發(fā)生大型起義,但社會依舊動蕩不安,根本談不上清謐。光緒元年,越南人黃崇英,伙黨千余,進入云南開化,經岑毓英檄飭總兵何秀林等剿滅[12]113。同年,中緬邊境又發(fā)生“馬嘉理事件”,后來川滇黔三省接壤地方又有“游勇土匪,勾結滋擾”[12]296,“粵西羅城縣三防地方,客土爭田,各招濫練械斗”[12]363等。此類動亂貫穿光緒朝之始終,因相關史料過多,本文僅列舉一二。光緒四年,“廣西賀縣、岑溪、藤縣、蒼梧、博白等處,均有土匪聚集滋事”;光緒十年,貴州遵義縣屬金盆欄地方,“有川匪朱葓竹、即李麻二糾集匪黨,謀為不軌”[13]489。光緒十二年,“貴州近有匪徒拐賣人口”[14]171。光緒十七年,“貴州黎平府屬苗寨滋事”[14]1013。光緒二十年,“云南永北廳屬魚硐坡等處匪首丁洪潰等,勾串番夷滋擾”[15]325。光緒二十四年,“以不守營規(guī),革貴州黎平營守備蕭慶祺職”,“以假冒官職,革貴州保升游擊李榮貴職”[16]417。光緒二十九年,周云祥在云南臨安率眾起事[17]。光緒三十一年,云貴總督丁振鐸奏滇省鎮(zhèn)邊廳土民滋擾[18]209。光緒三十二年,云貴總督丁振鐸又奏,上年川境巴塘之變,滇省維西廳屬僧夷亦因之而動;同年,署貴州巡撫岑春蓂奏報,都勻府屬苗民因派捐聚集,闖入府署鬧事,旋復分黨報復團首,搶殺教民[18]400。以上僅列舉邊疆民族小型起事之一二,西南邊疆民族地區(qū)很不太平。
西南邊疆民族地區(qū)問題遍及官場、治安、文教等各個領域。光緒二十年,有大臣奏報貴州盜風日熾,搶案甚多,近則省城竟有明火強劫,傷斃人命之事。光緒朝統(tǒng)治者認為貴州在戰(zhàn)亂之后,好多游勇散練,流而為匪,乃勢所必然。但諱搶為竊,縱盜殃民,捕務廢弛,卻殊堪痛恨,因此命潘霨嚴飭所屬,遇有搶劫案件,即行上緊緝拿,不得稍有諱飾[14]92-93。光緒三十三年,云南提學使葉爾愷奏“滇省學務腐敗已極”[18]613。光緒三十四年,“云南邊境猝有匪黨勾結生事”[18]812。種種跡象表明,清朝已是行將就木。值得注意的是,大部分“動亂”為西南邊疆少數(shù)民族反抗清朝政府與地主階層壓迫的起事。再如光緒四年,云南臨安府屬納樓土族普保極等率領回民起事;光緒七年,廣南府屬王澤寬與各寨夷民反抗官府壓迫等。
光緒朝統(tǒng)治者對民族起事同樣采取“剿撫兼施”的策略,一方面令地方兵練,嚴密防堵,會合兜剿,務將直司迅速平息,以靖邊圉;另一方面曉諭各屬土夷人等,各安生業(yè),不得參與起事[19]215。光緒三十年,有起事百姓進入貴州境內,光緒朝統(tǒng)治者在命令軍隊認真扼剿的同時,還要求“善馭苗民,毋任勾結,致貽后患”[18]110。光緒三十二年,貴州都勻的少數(shù)民族起事,光緒朝統(tǒng)治者“分別剿撫解散”[18]542。只要遇有邊疆民族起事,光緒朝便派軍征剿。光緒十二年,云南盞達土司所屬百姓起事,云貴總督岑毓英派軍撲滅。所有出力官員,也受到了獎勵[14]193-194。宣統(tǒng)二年,云貴總督李經羲奏報思茅廳猛遮叭目召康亮久為邊患,于是征集附近土兵進剿。同年,歸順滇邊地方又有起事,同樣派遣就近營隊馳往剿辦。宣統(tǒng)三年,李經羲又電奏:“騰越隴川野夷,拒戕弁兵,分別剿撫?!盵20]995不難看出,“剿撫兼用”是清末政府解決邊疆民族起事的一項重要的指導政策,這項政策在鎮(zhèn)壓太平天國運動和回民起義中也起到了很大作用,不少起義將士被政府招撫后加入到鎮(zhèn)壓起義軍的行列。
《清文宗實錄》和《清穆宗實錄》中的西南史料,基本就是“平匪”實錄,鮮見關于西南邊疆各族百姓休養(yǎng)生息的記載,而《清德宗實錄》中關于西南邊疆的史料有所不同,雖然以記錄邊患為主,但也出現(xiàn)了大量發(fā)展經濟、治理官吏的史料,因此,瀏覽這些內容,感覺清朝又回到了乾隆時代,說明清朝政府撲滅西南邊疆的回民起義與太平天國運動后,在西方文化思想的影響下,開始重視民生問題,但民族政策的內容并未跳出前朝窠臼。
整飭邊疆吏治,選賢任能,撤換平庸。一是對在鎮(zhèn)壓西南邊疆各民族起義與平定邊疆動亂中出力的官吏給予提拔。光緒三年,云南云州有不法人員張重陽扎踞大寨,四出虜掠,代理知州韋勛承則帶領團眾平亂,所有出力人員皆得到提拔任用;二是撤換能力不足的官吏。光緒三年十月,云南鎮(zhèn)沅廳同知高國鼎、維西通判孫國瑞等人則因年老力衰,才識平庸,人品猥瑣,心術不端等原因均被罷免后去充當教職[12]808。教育乃國家要務,有著引導全國民眾思想的巨大作用,卻由不良之輩來從事教職,清朝江山岌岌可危。與其說清朝覆滅于武力,不如說覆滅于先進的思想和文化。光緒四年,又有云南鹽運使銜補用道李應華,辦事顢頇未諳政體,不勝監(jiān)司之任,著以通判銓選;石膏井提舉辛傳注,才識平庸,征課不力,著以府經歷縣丞降補;候補同知黎厚德粗率藐玩,操守平常;補用知縣劉永華心地糊涂,行為乖謬;孫綰榮卑鄙狙詐,不守官箴;白鹽井大使吳盛琛營私玩公,百端欺偽;試用州判毛華新行止卑污,有玷冠裳;楚雄縣教諭尹建中節(jié)行有虧,士林訾議。以上人員均被即行革職[19]280-281。黔桂兩省官場同樣如此。光緒五年,貴州巡撫岑毓英奏:“黔省人員擁擠,流品混雜,請仿前福建巡撫王凱泰條奏,酌量裁遣?!惫饩w朝統(tǒng)治者下旨云:“該省吏治營伍,即著妥定章程,認真整頓,務須斟酌盡善,實事求是,以期經久可行?!盵19]499
光緒朝還遇災必賑。因廣西遭受兵燹多年,光緒四年,因糧食欠收,光緒朝統(tǒng)治者下令“蠲緩廣西崇善、左、養(yǎng)利、永康、臨桂、恭城、柳城、來賓、淩云、武宣、奉議、永淳、遷江、靈川、興安、永安、貴、平南、上林十九州縣”[19]5的錢糧兵米。光緒七年正月,蠲免貴州貴筑縣、興義府、八寨同知、冊亨州同、經管水銀等廠歷年未征課項[19]821。光緒十一年,廣西省城暨梧州府等處,因五月初旬雨水過多,河流驟漲,房屋倒塌,淹斃人口,河流沿岸的靈川、興安、全州、陽朔、平樂等州縣均遇水災,護撫李秉衡撥款開倉,辦理撫恤,光緒朝統(tǒng)治者又“分飭各屬確切查勘,認真賑撫,務令實惠均沾,以拯災黎”[13]965。光緒十三年七月,廣西融縣南城外市民失火,延燒民房413戶,其中貧民126戶。光緒朝立刻“飭屬詳查被災戶口,妥為撫恤,毋任失所”[14]332。光緒十六年,廣西靈川等縣被火,郁林州等屬被水,云南安平蒙化等處被水,廣西蒼梧等處被水,光緒朝統(tǒng)治者皆給予撫恤[14]860。光緒十八年,蠲免貴州興義府屬水災地方應完秋糧[15]94。光緒二十五年,蠲緩廣西全州被災田畝兵米錢糧[16]768。蠲免錢糧。宣統(tǒng)三年,緩征云南宜良縣屬歉收田畝宣統(tǒng)二年應征錢糧,豁免云南恩安縣屬被災地方宣統(tǒng)二年應征條糧,永豁云南昆明縣屬營舍稅關購用田地額征錢糧。
此外,光緒朝革除西南邊疆民族地區(qū)的各種積弊。光緒七年,云貴總督劉長佑等奏請革除苗疆積弊:“除兵米地段夫役另案議結外,擬禁刑錢專擅,以除土司之弊;擬改糧弁章程,以除屯軍之弊;擬增州縣經費,以除吏治之弊;擬設義塾,添學額,以除陋俗之弊。”除“添設清江等廳學額之處著禮部議奏”外,其他各條皆得到允許[19]830。光緒十年,有人奏報廣西梧州關稅加費過多,請飭永遠全部裁減,又人奏報廣西積弊太深,急宜剔除。光緒朝統(tǒng)治者要求“該省積習相沿,必應嚴查禁革,著張之洞、潘鼎新按照所奏各條確切查明,將一切弊端,悉行厘剔,毋得有名無實,是為至要”[13]582。
打擊貪污腐敗,減輕邊疆各族百姓的稅負。光緒五年,給事中劉曾奏報廣西稅厘繁多,商民俱困,請飭裁減,“廣西梧州府向有額征府稅,即該府于正額外,巧立緝捕經費名目,以供饋送上司之用,所余盡飽私囊。厘局眾多,弊端更大,局員等蒙混侵吞,差役勒索阻遏,以致物價騰貴。又該省各府州縣地丁錢糧,竟敢私自加增。泗城府三屬尤甚,縱容書役,朘削百姓,大為民害”[19]563。光緒朝統(tǒng)治者認為粵西地瘠民貧,豈容重征苛斂。所奏如果屬實,亟應嚴行查辦,并命人確切查明,如有上述情弊,即行禁止。
西南邊疆經過回民起義與太平天國運動,可謂久遭兵燹,地瘠民貧,吏治廢弛,地方官吏依然沉湎于積習,一味因循。清穆宗希望西南邊疆的官場能有所改變,要求封疆大吏必須“整躬率屬,破除情面,隨時大加懲創(chuàng),方足以挽頹風”[21],并重用有能力肯奉獻的官吏到邊疆任職,但由于皇帝幼年繼位,慈禧大權牢握,以致清朝的最后三位帝王始終都無法施展自己的抱負,清朝官場腐敗依然如故。光緒六年,又有一批不良官吏被降職或革職。云南前署尋甸州知州候補知州藍春田辦事顢頇,難膺民社,著降為府經歷縣丞銓選。祿豐縣知縣楊逢春居心鄙詐,不守官箴;候補州同秦浚任性妄為,不堪造就;候補縣丞申維新藉差需索,肆無忌憚;前署建水縣典史補用縣丞李炳文貪鄙性成,難期悔改;云龍州吏目劉秀彬舉止乖張,聲名甚劣;祿勸縣典史薛慶祥不知檢束,罔協(xié)輿情,均著即行革職。元江州吏目黃之容年力就衰,辦事遲鈍,著勒令休致,以肅官方[19]580-581。同年,廣西試用同知元忍容采辦土布,浮開價值,置備他物,亦多不實不盡;試用同知黎楨攜子入營,縱容舞弊,并有浮開米數(shù),及招搖需索情事,實屬居心貪劣,膽大妄為。元忍容、黎楨均著即行革職,以示懲儆[19]604-605。關于清末官場腐敗的史料極多,光緒朝盡力整飭,但仍難挽清朝頹敗之勢。
道光至同治時期西南邊疆動亂紛紜,加上皇宮內部勾心斗角,使得清朝統(tǒng)治者對西南邊疆的土司無暇治理,直至光緒時期,清朝統(tǒng)治者才得以分出精力來關注土司問題。
光緒朝繼續(xù)在西南邊疆改土歸流。光緒十一年,廣西土田州岑氏“因分黨仇殺,土民流離轉徙,日不聊生,經劉長佑奏交部議改土歸流”。在改流中出現(xiàn)一些問題,據(jù)稱“該州土民、土目飲憾含悲”,光緒朝統(tǒng)治者要求查找改流未盡事宜,是否有辦理不善之處,應否量為變通等[13]1019。光緒十六年,云南永北廳屬北勝州土司章天錫,兩世私襲,橫行無忌,擾害地方,種種不法。政府出兵征剿,最終將章天錫拿獲正法。同年又奏請將北勝州土州同屬境改土歸流[14]810。光緒十七年改流完畢,移設營汛官弁[14]989。光緒三十四年,都察院代遞云南耆民等呈稱土司暴虐,慘無人理,請求改土歸流,以救民生。以前遇到此種情況,清朝政府皆改土歸流,但此時“所以不敢輕于舉辦者,一恐兵力未敷,一恐財力不足”,為今之計,惟有革除漢官規(guī)費,慎選守令以清其源,趕緊查請承襲以安其心,嚴密稽查,防范以伐其謀,并擬整頓防營,開辦征兵。庶緩急操縱,得牧控馭之益[18]848。
宣統(tǒng)朝在西南地區(qū)的改土歸流有兩個方向:一是在川藏交界,主要是對高日、春科、德格等土司改土歸流;二是在西南邊疆。宣統(tǒng)二年,云貴總督李經羲奏請將“永昌府屬鎮(zhèn)康土州改流,擬請?zhí)碓O知州一缺,巡檢二缺,分司治理”。
整頓土屬,興學安邊也是清末政府對土司治理的一個重要內容。光緒三十三年,廣西巡撫張鳴岐奏“整頓土屬,必先造就土官”,擬飭就土官子侄中,按年選送四人或六人,來省就學,授以法政一科,使有政治思想,將來各屬土官,即以畢業(yè)最優(yōu)者分別承襲。光緒朝統(tǒng)治者將此事下部知之[18]702。光緒三十四年十二月,土司學堂在廣西桂設立,招收土官子弟,學徨由各轄有土屬的府、廳、州督同承審州縣,就土官宗族中擇年少陪敏粗通文字者按年選送,學費由所管府廳州縣各官族籌辦,不準攤派土民。辛亥革命后停辦[22]。
宣統(tǒng)朝存在三年左右,繼續(xù)在土司地區(qū)推行近代化教育。宣統(tǒng)元年,云貴總督沈秉堃奏:“滇開化較晚,沿邊土司,地數(shù)千里,往往因語言習尚不同,與內地人民隔閡,非先之以教育不為功。查滇邊土目轄境,惟永昌、順寧、普洱三府,暨鎮(zhèn)邊直隸廳緊接外域。今以興學為安邊計,自以從三府一廳辦起。”但考慮到邊境土民混沌未鑿,即授以初等小學,恐亦難入,認為開設教人識字的學塾較為適宜。沈秉堃稱此為“同化”,云:“既以同化為宗旨,自應以國文為主科。”先之以音讀、講解、習問,繼之以鈔寫、默寫,終之綴字、成文;其補助科目,則以習禮、談話、算數(shù)、體操、唱歌、農業(yè)六者為限。前三者改良其習慣語言,鍛煉其心思腦力,后三者俾其服從規(guī)律,陶淑性情,增益智識,而尤在隨時覺以尊親之大義,作鞏固國防之用。至身任土目者,雖年長難學,而宗族子弟可教。惟土司族土民其分素嚴,沿邊土民學塾,土目之宗族子弟,必不樂入,不得不另籌辦法。省會學堂較外郡規(guī)級略備,令其附學,量程度入相當班次,來學則優(yōu)遇之,畢業(yè)歸則照章獎勵,更獎扁額。附學必置之會垣,俾略瞻軍界政界之設施,習聞通人正大之言論,以激發(fā)其忠愛。惟學非財不辦,沿邊土司有限,其宗族子弟來學者,由公家供膳食操衣書籍,甚或增教員,開新班,費屬無多。至三府一直隸廳土民學塾,需款甚巨,若責土司就地籌措,勢必騷擾,擬照川滇邊務大臣關外學務局成案,由司庫邊防要需項下按年提銀二萬兩,以作經費。宣統(tǒng)朝統(tǒng)治者批曰:“所奏甚是,即當認真籌辦?!盵22]273據(jù)記載,清朝政府就藩庫撥銀二萬兩,籌設土民簡易識字學塾128所(《云南教育概況》作125所)[23]。
清末政府對西南邊疆土司的治理還涉及到沿邊土司。光緒二十年,沿邊木邦土司遇到危機,向清朝請求發(fā)兵救援,并呈請內附。光緒朝統(tǒng)治者考慮到英國占領印度,侵略緬甸,雖然有土司不服,但力量太弱,無法與英軍抗衡。現(xiàn)木邦請求內附,乃其鋌而走險之舉,實際土司叛服無常,不可相信,因乾隆年間木邦曾經內附,旋復又歸于緬甸,加上清朝已與英國剛剛簽訂最新的不平等條約,“斷無為一二土司,另生枝節(jié)之理”,因此,光緒朝統(tǒng)治者命令岑毓英再遇有邊外土司吁請之事,要“撫以善言,羈糜弗絕??傊S遠之道,因時變通,不拘一格,固不宜顯示拒絕,亦不可輕議招懷”[14]99,表現(xiàn)出一種模棱兩可的懷柔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還表現(xiàn)在對其他一些邊疆問題的處理上,為民國時期的領土爭端埋下隱患。
清末中國經歷著前所未有的動蕩和變革,各個階層都承受著國家和社會被動轉型帶來的沖擊和陣痛,西南邊疆外有強敵,內處戰(zhàn)亂,清朝政府囿于時代的限制,對世界和全國的時局以及西南邊疆的民族問題缺乏清醒深入的認識,不可能制定一套平等完善的民族政策,只能繼續(xù)“守成”,采取中國歷代王朝與清前期歷代帝王的剿撫、蠲免、羈縻等傳統(tǒng)手段來治理西南邊疆民族,同時為了維護西南邊疆安全,適度對一些土司改流,并對未改流的土司進行近代化教育,以達到整頓土司,興土安邊的目的。
清末西南邊疆的民族問題禍植于清朝前期,其根源在于官僚與地主階層對田產的高度兼并,這是重農抑商的中國封建社會不可避免的天生缺陷。回顧中國歷史上的任何一次朝代更替或農民起義,都是在田產高度兼并,農民無地可種,無以為生的情況下發(fā)生的,因為起義和戰(zhàn)爭可以消滅許多官僚和地主,使田產得以重新分配,當百姓再次擁有了賴以為生的田產,社會又可趨于穩(wěn)定,這也是歷代封建王朝不斷更替的重要原因。當西南邊疆民族地區(qū)的田產兼并到一定程度,民族問題則變得日益尖銳,但不一定會立刻起事。失去田產的百姓會另尋他路來謀生,比如開礦、經商,甚至偷盜、搶劫等,但無地的百姓過多,當開礦、經商都會成為百姓為了生存而爭奪的利益焦點,如果連偷盜、搶劫都不能生存下去的時候,百姓必將起義,通過殘酷的戰(zhàn)爭手段來實現(xiàn)擁有田產的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