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薇
《周易》一書的形成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卦形符號與卦爻辭究竟具體產(chǎn)生于何時我們雖不得而知,但顯然,在《周易》的卦形符號以及卦爻辭創(chuàng)成之后,其最突出的效用是占筮。無論是《周禮》中所記載的“太卜掌《三易》之法”,還是《左傳》《國語》等諸多先秦史學著作中對于《易》例的記載,都足以印證這一觀點。古代的占筮活動往往與政治大事緊密相連,天子、諸侯的政治、軍事措施,有時必須取決于卜官的占筮結(jié)果。那么,在占筮過程中,實際上影響人們思想、左右人們行動的關(guān)鍵因素是筮書背后所表露的哲學內(nèi)涵[1]。因此,《周易》所蘊含的哲學內(nèi)涵就自然地承擔了教化天下的作用,其背后的價值取向也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一代又一代人的思想。《周易·系辭》有“初率其辭,而揆其方,既有典?!币痪?,闡明了唯變所適之理。正如世間萬物剛?cè)彡庩柦惶?,變動不居,只有趣時變通才是正確的出入行藏之法,如果遇事能夠遵循《易》辭而行,揆度自己的行動方式,那么就算是掌握了適時而變的規(guī)律。因此,卦爻辭中寥寥數(shù)字占斷語背后往往蘊含著深刻的哲理蘊含,這是十分值得我們關(guān)注的。
“有攸往”是《周易》卦爻辭中常出現(xiàn)的一句占斷語。它在《坤》《屯》《賁》《剝》《復》《無妄》《大過》《恒》《解》《損》《益》《夬》《萃》《巽》等卦的卦辭以及《大有》的九二爻、《大畜》的九三爻、《遯》的初六爻、《明夷》的初九爻、《損》的上九爻、《姤卦》的初六爻的爻辭中均有出現(xiàn),共計20處。因為所處的“卦時”與“爻位”不同,每個“有攸往”的占斷辭背后所展示的哲理啟示也就隨之而變。
攸,《爾雅·釋言》:“所也。”“有攸往”即釋為有所往?!坝胸痹谪赞o與爻辭中都曾多次出現(xiàn),但又因為所處的條件、境地不同具體內(nèi)涵又隨之而變。
1.卦德對卦辭的影響
卦德乃是一卦之主旨,有時候一卦之德會影響該卦旨意。如《坤》卦的卦辭:“元,亨,利牝馬之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敝熳诱J為:“坤者,順也?!盵2]坤卦之德,在于順,順為陰之性。坤卦六爻皆陰,為陰之純,順之至也。再加上震動在下,而坎險在上,是能動乎險中。能動雖可以亨,但是在險則宜守正,而未可遽進。于是此時有所往搶先于人居于首位的話,必然導致誤入歧途,但如果隨從人后,便會有人做主,必有所利。對此,《坤·文言》進一步解釋道:“后得主而有常?!标幹鞅巴?,若在事之后,不為物先,即“得主”也。此陰之恒理,故云“有?!盵3]?!锻汀坟缘呢赞o:“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盵4]意思是,不宜有所前往,利于建立諸侯?!锻汀坟韵笳魇挛锏某跎A段,此階段是十分艱難的,再加上“《屯》之四德,劣于《乾》之四德,故‘屯’乃‘元亨’,‘亨’乃‘利貞’。《乾》之四德無所不包,此即‘勿用有攸往’,又別言‘利建侯’,不如《乾》之無所不利”[5]。由于《屯》卦的四德不如《乾》卦的四德廣大包容,因此受到卦德的影響,于此時不利于有所前往。《恒》卦卦辭:“亨,無咎,利貞,利有攸往。”恒卦闡釋了“人貴有恒”的崇高個人品質(zhì),王弼在注《周易》之時,也對《恒》卦之德、恒久之道大加贊賞,他認為能守“恒”者不僅可以獲得“亨通”,同時可使人利于“無咎害”之地,使君子“利于守正”并且利有所往?!督狻坟载赞o:“利西南;無所往,其來復吉;有攸往,夙吉?!笔窃谝?guī)誡人們遇見危難要盡快有所前往,“有攸往,夙吉”是前文“無,所往,其來復吉”的對舉,說明遇見險難之時,若無所前往,則宜來復其所而獲吉;倘若有所往,則宜早往早復,不可久煩擾。《損》:“有孚,元吉,無咎,可貞,利有攸往?!备嬖V人們只有心存誠信,才能夠至為吉祥,免于無咎害,君子可以守持正固,利于有所前往。正因《損》卦之德?lián)p其所當損,而有孚信,固其占者能獲“元吉”“無咎”“可貞”“利有攸往”矣?!秹坟缘呢赞o:“揚于王庭,孚號有厲;告自邑,不利即戎;利有攸往。”《夬》卦象征決斷,卦辭的意思是說,人們可以在君王法庭上公布小人的罪惡并對其予以制裁,同時心懷誠信地號令眾人戒備危險。此時應當頒告政令于城邑上下,不利于興兵出師用武力強行制裁,如此行事就利于有所前往?!坝胸痹诖似鸬娇偨Y(jié)前文的作用,出“夬”之時,利于“剛強”之道而不利于“柔小者”,故陽剛者遵循卦辭中提出的道理而行,就能利有所往。
2.卦象對卦辭的影響
3.卦時對卦辭的影響
《周易》六十四卦,每卦都各自象征某一事物、現(xiàn)象在特定背景中的產(chǎn)生、變化、發(fā)展的規(guī)律。而伴隨著卦義而存在的這種“特定背景”,易例稱“時”[9]。卦時同樣會對卦辭產(chǎn)生影響。《無妄》的卦辭:“元亨,利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边@是一個反面訓誡,告誡人們當“無妄”之時,不可妄為,至為亨通,利于手持正固。不行正道的人必有禍患,不利于有所前往?!墩x》:“物既無妄,當以正道性質(zhì);若其匪依正道,則有眚災,不利有所往也?!薄遁汀坟韵笳鲄R聚,認為當天下大聚之時,用大牲進行祭祀可以獲得吉祥,“亨;王假有廟,利見大人,亨利貞;用大牲吉,利有攸往”,利于有所前往。
“有攸往”同樣在《周易》的爻辭中多次出現(xiàn),其具體的內(nèi)涵意向大體與該爻所在所處的爻位密切相關(guān)。《大有》卦九二爻:“大車以載,有攸往,無咎?!币馑际怯么筌囘\載財富,有所前往,必無咎害。這是假外象以喻人事。比喻九二爻以陽剛出于“大有”,而上應于五,從而展示出見信于“君”、能堪受其任,不有傾危之象,故曰所往必無咎害。《大畜》九三爻:“良馬逐,利艱貞;曰閑輿衛(wèi),利有攸往。”只有不斷地熟練車馬防衛(wèi)的技能,才能利于有所前往?!冻虃鳌罚骸爱斪匀粘ie習其車輿與其防衛(wèi),則利有攸往矣?!盵10]雖然《大畜》的九三爻與上九爻呈現(xiàn)出兩陽對峙的“不應”之象,但是在《大畜》卦中,是陽德并盛而“合志”之征。程頤謂此兩爻“不相畜而志同”就是指這個?!哆q》初六爻:“遯尾;厲,勿用有攸往?!蓖吮懿患岸湓谀┪?,有危險,不宜有所前往。這是因為初六處于一卦之最下方,當“遯”之時,沒能及時退避從而落于末尾,這個情狀甚是危險,于是誡其“勿用有攸往”。《明夷》初九爻:“明夷于飛,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边@是因為初九陽剛處下,過早地審時度勢,未必能夠為人所理解,所以此時有所前往,主事的人可能會有疑怪責怪之言。爻辭中含有勸誡審慎的意思?!稉p》上九爻:“弗損益之;無咎,貞吉,利有攸往,得臣無家?!闭驗樘幱谏暇胖荒堋案p”而“益”下,所以必無咎害,守持正固可獲吉祥,利于有所前往,最終必將得到廣大臣民的擁戴而不限于一家。《姤》卦初六爻:“系于金柅,貞吉;有攸往,見兇,羸豕孚蹢躅?!痹撠赞o旨在訓誡人們,若是處于初六還急于有所前往,心性不定,心不專一,則必然會有兇險,說明初六必須守持柔順之道并接受陽剛者的牽制。
朱子認為,易本為卜筮之書,也在其所著的《周易本義》中多次基于卦象對于所占卜之人提出建議。不能忽視的是占斷辭固然是《周易》占筮結(jié)果的重要表征,但同時也代表了《周易》背后的價值取向。從前文的分析中可以發(fā)現(xiàn),“有攸往”是《周易》中一個十分重要的意象,多次出現(xiàn)在《周易》的卦爻辭當中?,F(xiàn)在對于其不同的意義進行整體的考察,可將其背后的哲理啟示歸結(jié)為以下相互聯(lián)系的兩個方面。
首先《周易》鼓勵君子們要有所前往,剛健進取。去跨涉大川巨流?!吨芤住烦缟械氖顷杽?、積極進取的精神,正如《乾·大象傳》所言?!疤煨薪。右宰詮姴幌??!闭浅鲇趯@種精神境界、對于這種生活方式的追求,進而鼓勵君子要有攸往,要剛健進取。如《益》卦的卦辭,簡而言:“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薄洞筮^》卦:“棟撓;利有攸往,亨。”但同時,《周易》也不是一味地鼓舞人們盲目地有所往,而是要根據(jù)具體情況,對于處于不同位置的“有攸往”給出不同的建議。
其次,告誡人們要適時而變,與時偕行,才可往有所利,往有所得。譬如,當處于《坤》之時,如果搶先于人有所前往,居于首位的話,必然導致誤入歧途;但如果隨從人后,便會有人做主,必有利益。這是由于《坤》之德在于“順”,于是此時貿(mào)然“有攸往”便會誤入迷途,需得隨從于他人之后,才能有“利”。再如《復》卦,《正義》曰:“君子通達物理,貴尚消息盈虛?!盵11]君子關(guān)注世間萬物的消息盈虧之道是符合天理倫常的。而當你處在《復》卦之時,必須謹慎所處,才能把握住轉(zhuǎn)“剝”復陽之機。只有適時而往,才能無往不利?!督狻坟裕骸袄髂希粺o所往,其來復吉;有攸往,夙吉?!币仓赋?,當處“解”之時,若有所危難,必須及早前往疏解,方能夠獲得順遂吉祥。
以上兩個方面,告訴了我們?yōu)楹我坝胸币约叭绾巍坝胸薄_@對于我們的日常生活能起到一定的指導作用,也有助于我們進一步了解《周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