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婷
(四川外國語大學 英語學院,重慶 400031)
在全球化的語境下,傳統(tǒng)的翻譯觀已經(jīng)不能滿足時代發(fā)展的需求,當今的翻譯研究迫切需要對翻譯的本質進行重新界定。法國著名哲學家、當代最重要的闡釋學家保羅·科利(Paul Ricur)(2006:14)曾說過:“翻譯實踐仍然是一項高風險的工作,總是在尋找自己的理論。”2015年國際翻譯日的主題“變化中的翻譯面貌”引起了翻譯界對翻譯的定義的重新思考。為響應國際譯聯(lián)提出的主題,2016年5月14—15日,《中國翻譯》和《東方翻譯》聯(lián)合發(fā)起了第二屆“何為翻譯?——翻譯的重新定位與定義”高層論壇,對翻譯的本質進行了重新界定,強調翻譯的社會文化身份,主張翻譯是有著深刻社會文化屬性的跨文化交際行為(李翼 等,2016:86)。
值此之際,英國貝爾法斯特女王大學藝術、英語和語言學院主管研究生部的高級講師彼得·布朗欽斯基(Piotr Blumczynski)結合多年的翻譯實踐和理論研究經(jīng)驗,于2016年7月推出新著《無處不在的翻譯》(UbiquitousTranslation),對于翻譯研究的跨學科概念進行了顛覆性的闡釋,對國內重新界定翻譯的討論大有裨益。布朗欽斯基除了長期從事口筆譯教學工作外,還是國際翻譯學研究權威期刊《翻譯研究》(TranslationStudies)的副主編,研究領域涵蓋翻譯理論與實踐、圣經(jīng)的翻譯、認知語言學、人類文化語言學。
除介紹、后記與索引外,《無處不在的翻譯》共分為五章,各章節(jié)的要點內容如下:
在第一章中作者說明自己在書中采取了一種全新的前提:翻譯已經(jīng)是一個相當大的概念,大到無處不在。作者認為并非翻譯的概念在人文學科的各個領域旅行,而是翻譯家和翻譯研究者探訪各個學科,去發(fā)現(xiàn)一些早已存在的翻譯思想和實踐,正如米克·巴爾(Mieke Bal)(2002:5)在著作《人文學科中旅行的概念》中建議將某些概念考慮為游牧型的,追蹤它們如何從一個領域進入另一個領域。作者引用了格林童話《野兔和刺猬》的故事:刺猬的悲劇在于它從未停下來反思過自己的推斷,而是用同樣的方法反復地做同樣的事。如果它能認真地、批判地、創(chuàng)造性地審問兩只刺猬,將會發(fā)現(xiàn)它們的相同與不同。作者認為要想有思考上的突破,我們不應該沿著已經(jīng)建立的溝通渠道做更多的嘗試,而是首先要愿意停下來,認真地、批判地、創(chuàng)造性地反思相近概念的異同,因此作者強調方法論“How”比認識論“What”更為重要。作者不贊成術語的穩(wěn)定性,反對自然語義元語言理論;作者選擇認知語言學的方法論,因為它能將不熟悉的譯為熟悉的,將抽象的精神經(jīng)驗譯為具體的精神意象,為我們提供了豐富而復雜的翻譯視域(Blumczynski, 2016: 4-16)。
在第二章中作者從哲學(特別是德國的詮釋學)的角度切入,提出翻譯即理解、解釋和詮釋。作者從弗里德里?!な┤R爾馬赫(Friedrich Schleiermacher)、威廉·狄爾泰(Wilhelm Dilthey)、馬丁·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漢斯-格奧爾格·伽達默爾(Hans-Georg Gadamer)的觀點中尋找一種思維方式“How”,來說明“翻譯重在過程,而非目的”。作者不贊成“將翻譯當作一種手段,用于實現(xiàn)更有價值的目的”(Blumczynski, 2016:35; Bassnett, 2014a: 24; Lev, 2011:23; Cronin, 2013:3; Robinson, 2012:1; Venuti, 2013:5),而認為翻譯與詮釋學一樣,并非僅僅為了達到目的,其本身就是目的。翻譯不應該是線性的,而是循環(huán)的;翻譯如同循環(huán)的車輪,并非簡單的重復旋轉,而是產(chǎn)生了積極的推動力。作者反思施萊爾馬赫構建人類生命活動的三個層次,提出區(qū)分這三個層次最重要的依據(jù)并不是人類生命活動本身(What),而是人類如何去參與這些活動(How):機械地、自主地或藝術地。作者由此推斷:翻譯也可以按照方法論“How”劃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次的翻譯幾乎是機械式的,依靠雙語詞典或在線翻譯軟件,不加任何的解釋;第二層次的翻譯——學校中的翻譯教學內容,包括許多翻譯研究項目——由老師將知識和經(jīng)驗傳授給學生;第三層次的翻譯是藝術,不能被還原為機械地運用規(guī)則。翻譯是不斷地提出問題,而非提供答案(2016: 50-53)。無論是構建人類生命活動,還是定義翻譯,“How”的重要性都遠勝于“What”。
第三章中作者從神學(特別是過程神學)的角度切入,強調翻譯是一種過程和信仰。作者跟隨阿弗烈·諾夫·懷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約翰·B.科布(John B. Cobb, Jr.)的思考,發(fā)現(xiàn)過程神學與翻譯的共同之處在于擁抱矛盾,而非追求清晰,因為清晰常常被證明是偽裝的還原論。事實上,過程思考認為:清晰——西方辯論文體的圣杯——是一個信仰問題,更準確地說,是迷信(Czynski, 2016: 67)。作者對同一性進行了深入的思考,以授權翻譯為例,反證原文和譯文之間的關系并非同一性,說明譯者的身份、翻譯方式和翻譯的內容同樣重要。授權翻譯的原文和譯文在法律上具有同等的效力,但二者在其他的幾乎所有方面均有顯著不同(Blumczynski, 2016: 76)。作者反對簡單地將翻譯理解為“果”,將原文理解為“因”,消解了原文和譯文之間的二元因果關系?!耙颉辈荒鼙贿€原為原文,這將損害其注重過程的本質,而原文也絕非譯文產(chǎn)生的唯一原因,因為之前的一切(包括原文)共謀產(chǎn)生了譯文。正如懷特海對于翻譯作為因果關系的假設性反思:“讓我們思考因果關系的概念,一件事如何成為另一件事的原因?首先,沒有一件事可以完全地、唯一地成為另一件事的原因。整個之前的世界共謀來產(chǎn)生一個新的場合。”(Whitehead,1968:164)沒有翻譯是完全和唯一地源于原文或為原文所驅動,翻譯總是涉及讀出,也涉及讀入。我們帶給翻譯過程的不可能僅限于原文的內容(Blumczynski, 2016: 80)。翻譯的過程并非完全透明的,而是通過隱蔽的暗潮、持久的干擾和權力的斗爭來流動。也許正因為我們無法完全地解釋它,翻譯有邪惡和神秘的一面。神秘是造就翻譯的一種特色,它不同于問題,不要求即時的解決方案,但要求深層次的反思、謙虛以及對矛盾的欣賞。作者指出翻譯是一種過程的概念,他從神學中得到的最大啟示是:翻譯如同朝圣的旅程,重要的在于過程,而非最終的結果和目的地。翻譯作為信仰從不提供一種終極的、不動搖的、不加批評的解決方案(Blumczynski, 2016: 96-97)。
在第四章中作者從語言學(特別是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切入,將翻譯重寫為意義、概念化、解釋和隱喻。作者選擇從翻譯的角度重讀語言學家如羅納德·蘭蓋克(Ronald W. Langacker)、喬治·萊考夫(George Lakoff)、馬克·約翰遜(Mark Johnson)等,從語言的認知理論中尋求對翻譯的啟發(fā)。蘭蓋克認知語法的“融合原則”是本書方法論的核心內容?!叭诤显瓌t”重視包容性和統(tǒng)一性,強調考慮和協(xié)調多種來源信息(語內、語際、跨學科)的重要性(Langacker, 2013:14)。作者批判索緒爾提出的“語言的任意性”,認為對翻譯動機的關注是很關鍵的,正如認知語言學的關鍵概念是對動機的關注,并致力于探索身體認知和社會文化領域。近年來翻譯在社會文化領域展開了較多的研究,但在身體認知論方面的研究還遠遠不夠充分,這是認知語言學可以推動翻譯研究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方向(Blumczynski, 2016: 104)。早在1991年,道格拉斯·羅賓遜(Douglas Robinson)(1991:ix-x)就在著作《譯者的轉向》中指出:“一種備選的翻譯研究范式——不是心靈主義的研究,而是物質主義的研究”,依靠“一種更復雜的模式,比心靈主義者更忠實于人類的實際情況,近年來為翻譯理論研究者所青睞”(Robinson, 1991:xi)。1999年,萊考夫和約翰遜合作出版了鴻篇巨制《肉體的哲學》(PhilosophyintheFlesh),其小標題抓住了關鍵點:具身認知及其對西方思想的挑戰(zhàn)。
在第五章中作者從人類學的角度切入,說明翻譯是與他者及自我的相遇。作者主要借鑒了美國人類學家、解釋人類學的提出者克利福德·格爾茨(Clifford Geertz)的觀點并將之應用于翻譯領域。作者首先引用了格爾茨在著作中多次表明的重要觀點“擁抱學科的模糊邊界”,作為自己理論的支撐點(Blumczynski,2016: 137;Geertz, 1988:1),來批判詹姆斯·霍姆斯(James Holmes)所描繪的翻譯結構圖。作者認為它不能充分地代表翻譯領域,因為這個領域在不斷地變異并蠶食其他的領域。同樣,作者認為吉迪恩·圖里(Gideon Toury)對翻譯規(guī)范的分類從一開始就注定會失敗,因為他試圖“將奇特的、非常規(guī)的事物劃分到我們所熟悉的、規(guī)則的種類中”,而翻譯從本質上就排斥這種清晰的分類法。作者認為翻譯研究的模糊邊界利大于弊。翻譯作為一個廣泛的、未充分定義的、不斷擴張的概念,提供了大量的概念自由、方法的多元化和無限的研究機會(Blumczynski,2016: 136-138)。
在本書中作者另辟蹊徑,沒有引用與翻譯直接相關的觀點,而是跨越哲學、神學、認知語言學、人類學,尋找對翻譯的啟發(fā)。作者跨學科研究的視角十分新穎,他提倡一種根莖狀的跨學科研究范式,而非樹木狀的研究范式。
傳統(tǒng)的跨學科研究一般采用樹木狀的研究范式,其中心是樹干,底部是樹根,頂端是樹枝。盡管從錯綜復雜的樹根成長為碩大的樹冠,一棵樹還是只有一根樹干,這是不同樹之間的根本區(qū)別。不同的學科就像不同的大樹,跨學科研究就是從樹根到樹枝追隨觀點的蹤跡,并展示出不同的樹如何盤根錯節(jié)地纏繞在一起(Blumczynski, 2016: 29)。斯丹法羅·阿度尼(Stefano Arduini)和西瑞·娜嘉(Siri Nergaard)在合作的論文《翻譯:一個新的范式》中爭辯道:“跨學科研究不能沿著線性的路徑,將結構考慮為樹型,而是必須沿著根狀莖的路徑。”他們還提出:“在跨學科研究的領域,翻譯不僅是操作的工具,更是理解的工具?!?Arduini et al., 2011:8-15)。作者的著作在很大程度上是對他們提議的回應。樹木狀的跨學科研究范式是指在寫作時按主題來劃分章節(jié),再貫穿各個學科領域一次性討論完某個主題,這并非作者所提倡的。作者用洋蔥來比喻根狀莖的跨學科研究范式,即從某個學科領域的角度來導入一個主題,然后在同一個學科領域內探索相關的其他主題,接著轉向下一個學科領域。當同樣的主題在不同的學科領域中再次出現(xiàn)時,又重新討論這個主題,好像給洋蔥增加更多的表層。因為作者認為真正的思考絕非線性的,而是如同車輪一般循環(huán)的。與歐洲語言界主流術語所保護的概念化相反,翻譯從來都不是一種客觀的,不摻雜個人情感的、中立的轉換行為。我們在第四章(語言學)中可以更充分地認識到這一點:文本、文本的意義和影響并非一次性地呈現(xiàn)出來。在任何的理解活動中,文本中被看到的內容取決于看的人、時間、地點和方式”(Blumczynski,2016: 48)。
在第三章(神學)中,作者展望了后面的章節(jié):“同一性的概念對于翻譯理論而言多么有用或至少有趣?從某種意義上講,二者存在密切的聯(lián)系,特別是當同一性被用作社會文化的概念,而不僅僅是形而上學的概念。進一步的討論將在第五章(人類學)進行,屆時我們可以從更加社會文化學的角度來思考”(Blumczynski,2016: 75),又回顧了前面的章節(jié):“當我們推斷事件之間(如文本或言論)的因果關系(即翻譯關系)時,我們實際上可以用‘質的連續(xù)’來解釋它,重視‘How’的再現(xiàn)。質,如我在第一章所提出的,是‘How-ness’?!?Blumczynski,2016: 82)
在第四章(語言學)中,作者再次重提上文,“這里所表達的立場,特別是關于功能的觀點,與翻譯理論和教學法中的假設比較接近。翻譯,同意義一樣,并非固定的或完成的,而是需要依靠多方面的語境。這就回應了之前在第二章(哲學)中將翻譯看作理解和詮釋,以及在第三章(神學)中將翻譯看作過程”(Blumczynski,2016: 111)。
針對翻譯界許多有爭議的話題,如“翻譯的倫理問題、翻譯與意義的關系、重譯的價值、翻譯與文化的概念關系、對忠實的理解等”,作者不僅擅長提出發(fā)人深省的問題,而且從獨特的視角提出了有理有據(jù)的見解,體現(xiàn)了濃厚的問題意識。
關于“翻譯的倫理問題”,作者提出值得深思的問題:“如何能代表他性,且不會將他性還原為熟悉性?”“期待完全的可譯性(暗含對等的臆斷),難道不是輕視差異,并有效地抹去了差異嗎?”(Blumczynski,2016: 94)作者從神學的角度獲得了靈感,用德國神學家迪特里希·朋霍費爾(Dietrich Bonhoeffer)提出的“廉價的恩典”來類比“廉價的翻譯”,認為“廉價的翻譯制造出一種假象,即他者與自我在本質上并無區(qū)別,他者的語言、文化、觀念、價值觀和概念都如同衣服一樣可以替換”。對待翻譯中的他性,作者并不贊成勞倫斯·韋努蒂(Lawrence Venuti)的“異化策略”,因為“毫不減損地承認他性是一種有勇氣和信仰的行為”(Blumczynski,2016: 95)。韋努蒂是以一種篤定自信、毫不動搖的態(tài)度提出了“異化”的干預策略,旨在解決問題;而作者從托馬斯·哈利克(Tomá? Halík)、朋霍費爾和伊曼努爾·列維納斯(Emmanuel Levinas)的神學視角得到不同的啟發(fā),認為翻譯并不是一個待解決的問題,而是待經(jīng)歷的神秘事件。
關于翻譯與意義的關系,作者提出了一系列的問題來引起讀者的思考,例如:“將意義理論化是非常困難的:意義是任意的還是有動機的?系統(tǒng)的還是特異的?固定的還是流動的?個體解釋的還是主體間解釋的?有趣的是,這些問題以及類似的問題常常出現(xiàn)在翻譯研究中。有沒有可能這種所指關系的本質在某種程度上是翻譯的?意義的復雜概念能不能通過翻譯的概念來理解?”(Blumczynski,2016: 106)作者反對“翻譯使意義丟失”的觀點,而是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證明“翻譯使意義更加豐富”。
關于“重譯的價值”,作者認為我們能從詮釋學得到的最重要的洞見是:循環(huán)的過程——包括重讀和(重)譯——都是積極的、生產(chǎn)的、創(chuàng)造的(Blumczynski,2016: 63)。作者反駁安德烈·勒菲弗爾(André Lefevere)對翻譯學科的負面評價,即“翻譯總是在重新發(fā)明車輪”(Blumczynski, 2016:61;Lefevere, 1993:229)。作者援引了兩個事例:(1)近期眾籌平臺“Kickstarter”上一個保護小輪子輪圈專利權的項目籌款成功,募得了目標金額的1.5倍資金。該項目發(fā)起者山姆·皮爾斯(Sam Pearce)承認,“曾經(jīng)有許多人,特別是在20世紀初,嘗試過這個點子,但都由于沒有合適的材料而失敗了”;(2)艾薩克·牛頓(Issac Newton)和戈特弗里德·威廉·萊布尼茨(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先后在17世紀晚期獨立發(fā)明了微積分,并產(chǎn)生了不同的影響。作者認為這兩個事例均可以證明“重新發(fā)明”的重要性。
作者重視“How”甚于“What”, 認為寫作方式往往比內容更重要,因此在寫作中一反學術著作晦澀難懂的通病,結合自己多年口筆譯實踐工作經(jīng)驗和翻譯教學經(jīng)驗,呈現(xiàn)給讀者許多生動有趣的案例(例如作者熱愛的帆船運動和翻譯的相似之處)。這種知識性與趣味性并重的寫作風格符合懷特海所認可的“觀點的重要性取決于它能否引起人們的興趣”(Blumczynski,1967:244)。
作者在引用其他學者的材料時總是忠于原文,唯一的更改是大寫或加粗引用的關鍵詞來提示重要的概念,并聚焦和引導關注點。最具有創(chuàng)新性的是,當作者認為跨學科的洞見也適用于翻譯時,他將引文中其他學科的關鍵詞替換為“翻譯”,由此獲得對翻譯研究的啟發(fā)。
在第一章中,作者認為巴爾的作品中對“敘述”的定義在質的層面上接近于自己對翻譯的理解,因此他將定義中的關鍵詞“敘述”替換為“翻譯”,從而得到了對翻譯的一種定義:“翻譯是一種樣式,而非一種文學體裁。翻譯不僅是一種文學,也是一種文化力量,它是積極的、生機勃勃的。它構建了文化整體的主要內容,使我們能夠理解這個混沌世界中的意義以及發(fā)生的事件。此外,我們不能忘記的是,翻譯可以被操縱,它是一種不可忽視的文化力量”,作者試圖以此說明翻譯是無處不在的,能在許多不同的偽裝、名字和術語之下被發(fā)現(xiàn)。
在第二章中,作者意識到翻譯和詮釋學的共通點,將施萊爾馬赫的一段文字中的“詮釋學”替換為“翻譯”,以此重新概念化翻譯:“翻譯是思考的藝術的一部分,因此屬于哲學的維度”(Blumczynski,2016: 35)。
本書在翻譯的跨學科研究方面作出大膽的探索與嘗試,引領翻譯研究者嘗試一種新的研究思路,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當然,本書也存在一些局限。作者提出翻譯涉及哲學、神學、語言學、人類學等多個領域,而這些領域也在 “How”的層面上依靠翻譯。既然 “How”是一種共通的方法論,為什么斷定翻譯而非其他學科是它的來源?作者提出“翻譯無處不在”的前提,大大拓展了翻譯學科的研究領域,然而讀者在欣喜翻譯學前途無量的同時,也有可能會產(chǎn)生一絲擔憂:對于剛剛獨立為一門學科不久的翻譯學而言,無限的擴張會帶來什么?正如有學者所擔心的:“翻譯學研究的總的趨勢是范圍越來越寬,從‘多學科’的界面研究已擴展到‘無學科’的境界?!?趙彥春, 2005:84)學科邊界的模糊是否會導致無學科?也有學者質問:“翻譯研究作為一種‘話語’,何以厘清其邊界?假若不能,學科如何獨立?這樣的描述主義是否也正在解構翻譯研究本身?”(蔡新樂, 2017:12)最為值得注意的是,翻譯研究在引進各種理論的同時,有一種被吞食、并吞的趨向,翻譯研究的領域看似不斷擴大,但在翻譯從邊緣走向中心的路途中,卻潛伏著一步步失去自己的位置的危險(許鈞, 2006:56)。對于翻譯學科邊界模糊的前景和走向,作者尚未勾勒出令人信服的可見圖景來打消不少翻譯研究者的疑慮,這是本書的遺憾之處。
本書在哲學、神學、語言學、人類學各個學科中旁征博引,參考文獻多達284條,且不乏最新的資料:2014—2016年的引用文獻多達27條,為讀者展示了百科全書般的宏大視野。作者以方法論“How”為中心進行跨學科定性研究,開辟了翻譯研究的新領域。作者消解了原文與譯文的二元因果關系,提出模糊學科邊界的概念,強調過程研究和身體認知論對翻譯研究的重要性,反對采用還原論來過于清晰地定義翻譯。作者在本書中提出的許多新觀點為國內重新界定翻譯的探索指引了方向,極具創(chuàng)新性和批判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