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山訪玉堂

2019年9月，劉玉堂老師仙逝幾個月后，他老家沂源縣龍子峪桃花島上的“劉玉堂文學(xué)館”揭牌開館了。劉老師是沂蒙山的兒子，文學(xué)館建在這里實至名歸。我看到了這個消息，面對手機沉默無言，急速在通訊錄里尋找劉玉堂老師的電話號碼，我一定要打個電話去祝賀的，可是號碼找到了，電話該打給誰呢？手無聲地垂下，眼眶濕潤了，玉堂老師，你在天國得到這個消息了嗎？

這個儀式是我期待了很久的，前幾年，我早就有去參加開館儀式的愿望。2017年春，沂源搞文學(xué)活動，文友馬啟代兄給我電話，約我去，他在電話里特意說，沂源是劉玉堂老師的老家，劉老師特意參加了這次活動。一聽到劉玉堂的名字，他老人家作品中沂蒙山的山水、地名在我的腦海里閃現(xiàn)，沂蒙山、釣魚臺、觀音山……等等，這些獨特的地名在詼諧幽默的作品中反復(fù)跳躍……我沒有猶豫，像是有個聲音在召喚，開車直奔沂源。

交通如此暢通發(fā)達(dá)，沂源距離膠東并不遠(yuǎn)，主要是以前未曾去過，所以走了許多彎路，路途雖然遠(yuǎn)了，卻收獲了一路的風(fēng)光，沂蒙的山山水水原來是那么神奇漂亮，郁郁蔥蔥，波瀾起伏，每一座山都不一樣，各具特點，與膠東的風(fēng)土文貌截然不同。這種獨特地理環(huán)境正是孕育文字的大好河山。

舉辦文學(xué)活動的那個地方叫“龍子峪”。玉堂老師肯定知道了我要來的消息，我剛進(jìn)門，他就走出來迎上說：“知道你要來！”原來下午的文學(xué)討論會，劉老師講完了話就離場在樓下的大廳里等我。我心里一暖，說：“一直想到您作品中的地方看看，真是個出小說的地方啊?！币粋€普通的山村，名字卻叫“龍子峪”，這人杰地靈、充滿詩意的地方，如實寫下來，就能產(chǎn)生五彩紛呈的文學(xué)想象。

劉老師帶著我在龍子峪的桃花島上散步，他簡單對我介紹說，當(dāng)?shù)氐挠兄局恳谶@里建“劉玉堂文學(xué)館”。我當(dāng)時就覺著這是很有眼光的，這里有這么獨特的劉玉堂，不建“文學(xué)館”真是太可惜了。

晚上，劉玉堂老師帶我到土門的山上去參加朋友聚會。每走到一個地方，他都認(rèn)真介紹，這里是釣魚臺，那里是觀音山……還有土門，文革時改過名字，都不如土門形象。我越聽越神往，沂蒙人有獨特的思維與文化，也有獨特的聰明才智，連地名都取得這樣富有詩意，他們的生活怎么會不生動有趣、豐富多彩？到我敬酒的時候，我認(rèn)真地說了跟隨劉老師一路心中的感受，并且還引用了劉老師的原話：此釣魚臺非彼釣魚臺，釣魚臺無魚可釣，為什么叫釣魚臺？不知道。我剛說完，劉老師望著我會心地笑了。我從他慈祥的笑容里讀出了深沉、讀出了熱愛，他是沂蒙山的兒子，對于這片養(yǎng)育他的地方，那感情，都在這慈祥的笑里了。沂源一行，讓我加深了對劉老師本人和他作品的理解。

在我的心目中，作為作家，劉玉堂老師在中國文壇不可或缺?！靶∥鞅憋L(fēng)兒那么一刮，小清雪兒那么一飄，小炕頭兒那么一坐，小酒盅兒那么一捏，小檢查兒那么一寫，神仙過的日子?！鼻魄七@語言，這描寫——他的獨特，他的豐富加上扎實幽默的生活積累，為中國文壇樹立了一面旗幟。他有很多稱號，那是他的榮譽，也是對他的褒獎，這或許并不重要，他的作品留給我們的余韻足夠享用一生。當(dāng)年，在《上海文學(xué)》上讀劉玉堂老師的《最后一個生產(chǎn)隊》，農(nóng)民詩人劉玉華、公家嫂子楊玉芹……一個個活生生的形象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我把劉玉堂老師的作品推薦給潘紅心大姐，大姐讀完，笑著對我說，劉老師的作品用萊州方言念出來，實在是太有味、太好玩了。是的，這是出自心靈的感覺，從那時起，我最想見的作家就是劉玉堂。至今我還保存著他的小說集《人走形勢》，一直渴望他能給我簽上名字。

和劉老師在忠義兄的介紹下見面了，我的激動真是無法用文字表達(dá)。我們陪他去大澤山，一路上聽他講寫作——那段時間的寫作，劉玉堂老師對我的影響是很大的。劉老師對我說：要用自己的語言寫自己的故事。在逐漸的寫作實踐中，我明白了這句話的重要，這樣可以使一個作家更獨立，更具備廣泛性，比任何的寫作規(guī)則更值得遵守。我曾和王堅平兄談起此事，他和我有同感。有一次和一位文友談起了劉老師的作品，他顯然沒有讀過劉老師的書，拿出他所認(rèn)為好的幾個作家與劉老師比，我和堅平兄幾乎異口同聲地說：和劉老師比起來，連板兒也不沾。當(dāng)然文學(xué)各有見解，可是我至今堅信，我和堅平兄說的對。

劉老師做過《山東文學(xué)》副主編，對待作家自然也有他獨特的目光。他稱王堅平是被埋沒的作家，對堅平的作品很看好，還特意為王堅平的散文集《誰家不吃碗餃子》作了序。對于平度的一幫作者，李忠義、紀(jì)蕾娜也是極為關(guān)愛的，還為小紀(jì)這位初學(xué)寫作的小女孩兒寫了序。小紀(jì)深受感動，帶了禮品去濟(jì)南對劉老師表示感謝。劉老師有些發(fā)火，對小紀(jì)說：“這是絕對不行的！”

這個場面我記得很清楚，當(dāng)時在劉老師的家里，七八個人拿著書讓劉老師簽名，我站在最后，唯一拿著劉老師《戲里戲外》的精裝本。當(dāng)眾人都在羨慕我的時候，我聽到了劉老師嚴(yán)厲的話語。我曾想請劉老師為我的第二本短篇小說集寫序，可是他太忙，做事又太認(rèn)真，我都不敢催促，結(jié)果成了遺憾。

我曾代表《青島文學(xué)》主編高建剛老師向劉老師約稿。劉老師已七十歲了，很長時間沒有寫過太長的東西，他沒有考慮，答應(yīng)了，開始計劃要寫《小說二題》，后來寫了感人肺腑的《自家人》。在青島相聚，說起此事，《大眾日報》的劉君老師說：劉老師，你給《青島文學(xué)》寫稿，就不怕濟(jì)南的編輯找你？劉老師寬厚地笑了，以前不是沒給青島寫過嗎？他應(yīng)中國作協(xié)組織來嶗山采風(fēng)，寫了一篇《靈性嶗山》，在給《青島日報》編輯張祚臣時，反復(fù)謙虛地說，這篇文章我反復(fù)背誦過幾遍，覺著還行，你看看……就這么幾句話，當(dāng)時我和祚臣兄都激動萬分，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

其實，劉玉堂文學(xué)館從兩年前就開始籌備了。2018年春節(jié)前，我和忠義兄去濟(jì)南時，劉玉堂老師曾風(fēng)趣地請張煒主席為他的文學(xué)館題字，本來打算2018年4月份開館，并邀請我們一起去參加開館儀式。直到2018年冬，我和張祚臣兄再次去濟(jì)，見到劉老師。他的樣子有了很大變化，頭發(fā)全白了，模樣略顯憔悴，但是精神極好。吃飯時，還幽默地把祚臣叫到跟前，說：祚臣第一次來，坐在我的身邊，讓婁光做副陪……話說得很盡興。談起文學(xué)館的籌建，劉老師面露遺憾，他說：其實，不管做什么事兒都會有所變故，有些情況往往是預(yù)先沒有想到的，現(xiàn)在正在籌備建設(shè)中，準(zhǔn)備2019年下半年擇日開館。我們勸他不要著急。劉老師笑，急，急什么？再急也是沒有用的。

2019年5月，我正在萊州老家籌備一個新項目，事情很忙，心里隱隱地想念劉老師，暗自計劃該去趟濟(jì)南，去和他說說話。5月27日晚上，我從書架上拿下他的那本《戲里戲外》，又看那篇我到處傳誦的《小放?！?，又想起他在平度給我講《小放?！返那榫?，想見劉老師的欲望越來越迫切了……5月28日晨，劉老師的朋友圈：劉老師昨晚去世，享年71歲！天！霹靂！

遺體告別儀式現(xiàn)場，忠義兄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哭得泣不成聲。我緩緩繞過靈柩，看著躺在靈柩里劉老師安祥的面容，他靜靜地離去，我卻心猶不甘，怎么會就這樣離開了？淚如雨下。

今天是2019年10月10日，青島陰雨，諾貝爾文學(xué)獎今天頒布。我翻到前幾天劉玉堂文學(xué)館開館的消息，又翻出了我保留的一張照片，照片上劉老師微微笑著，那么樸實，那么慈祥。望著飄落的雨絲，想起文學(xué)館里劉老師的銅像，他是沂蒙山的兒子，正用他慈祥的心靈呵護(hù)著沂蒙大地。也愿這雨水滋潤大地，撫慰天國里劉玉堂老師慈祥的心靈！

（婁光，原名婁法矩，山東萊州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煙臺作協(xié)副主席。在各類雜志發(fā)表作品百余萬字，出版短篇小說集《門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