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紅
在血與火的淬煉中,噴薄而出。
電射的鋒芒,穿透積淀千年的昏暗,臨照神州。
紅色的潮汛,席卷過沉淪的大地,睡獅自漫長的噩夢中醒來,壯偉的長嘯,使陰霾的天空,為之震撼。古銅色的龍鱗,黃金般閃爍。
鎖鏈,在烈火中斷裂。
柵欄,在風(fēng)雨中倒塌。
黑暗,在光芒中崩潰。
千年的古海,為之洶涌。
萬歲的山川,為之昂揚。
初嬰的第一聲啼哭,覆之以黎明的曙色……
春天和花朵蜂擁而至,頃刻布滿傷痕累累的黃土……
蒼蒼穹隆,茫茫曠野,被音樂和詩歌次第充盈。
森林和莊稼,被陽光遼闊地照耀。
曾經(jīng)被恥辱和傷痛反復(fù)劫掠過的大地上,復(fù)興的奇跡,一茬一茬地拔地而起,把鴿子和五彩的氣球,托舉向高高的天空。
苦難的民族,第一次擁有了行路的燈盞。
所有低垂的頭顱,一夜間叢林般昂起,挺立成莽莽蒼蒼的林海,被世界矚目。
淵源于大澤。
衍生于雷電。
借神龍之鱗光耀日月,借巨蟒之形吐吶風(fēng)雨。
動靜之間,有云海在翻涌,有火焰在沸騰,有江河在浩蕩,有山川在震顫。
舞啊,舞成一種磅礴的豪氣;舞啊,舞就一種鋼鐵的風(fēng)骨。
舞啊,舞成一個民族堅忍不拔的雄姿;舞啊,舞得四海風(fēng)生水起,舞得大地歌舞升平。
起為閃電,伏為山岳,靜如蒼松,動似沖浪……
天在旋轉(zhuǎn),地在旋轉(zhuǎn),血與火的心性,也在旋轉(zhuǎn)。
舞啊,舞成亞細(xì)亞永不隕落的太陽。
舞啊,舞成東方壯美雄闊的交響詩。
舞啊,巍峨的龍族,不倒的旗幟。
莊嚴(yán),激昂,渾厚,雄壯……
如黃河之水起伏奔騰,似長江之潮轟鳴浩蕩……
起伏跌宕的音符,在藍(lán)色的帷幕下舞蹈,燦爛如星辰。
云旗逶迤,霞光浩瀚,如丹紅日冉冉騰空。
漲潮的群山,閃爍起神農(nóng)氏犁鏵的鋒芒。
共和國的黎明,在血與火的陣痛中分娩。天與地,在旋律的沐浴中,呈現(xiàn)出一種壯美的殷紅。
自遠(yuǎn)古的龍山崛起,為追索光明而前仆后繼。生生不息的華夏子孫,在這悠揚的旋律中,挺直了彎曲太久的腰桿。昂起了被迫俯垂的自信,沐火而生,浴血而長。
一個渾圓的構(gòu)思,偕同那面獵獵燃燒的旗幟,在因晴朗而無比透明,無比湛藍(lán)的穹隆之下,袒露出所有的壯麗與恢弘。
一截龍骨,一塊方磚……
巍峨國魂于千垂不朽,壯美河山于地老天荒。
當(dāng)陽光寧靜地潑滿碑體,我聆聽到那些發(fā)黃的傳記,正逐步被詩歌和鳥鳴所充盈。
碑頂上的天空,邈遠(yuǎn)而清澈,從永遠(yuǎn)巍峨挺拔的氣概中,我觸摸到了許多作古的面孔,粗糙,但充滿智慧和剛毅。這些緘默不語的先賢,于百年之后,依然被我們誠實地敬仰,一如傳承千年的圣靈。
古老而悲傷的傳說,被歲月淡化,又被落葉燦爛地掩埋。
熱血挾裹的誓言,也早已被風(fēng)雨剝蝕,淤積于紅色的大地,再覆之以綠色的蒼苔。但灼熱的火焰,依舊在牢固的根基下轟鳴。不死的靈魂,依舊在堅韌的泥土中吶喊。
在熱血澆灌過,烈火焚燒過,冰雪覆蓋過,春風(fēng)昂揚過的大地上,那碑,那矗立著的紀(jì)念碑,始終一身傲骨,一身正氣,沐雨櫛風(fēng),在共和國的版圖之上,仰而為劍,俯而為詩……
作為一種風(fēng)骨,一種品格,一種精神的顯化,紀(jì)念碑,叢生于歷史的每一個章節(jié),根深蒂固,壯美河山。
穿越更迭的烽火硝煙,呼嘯而來。
縱橫歷史的興衰榮辱,盤桓而去。
是龍之狂舞,小千山于奔騰的足下。
是電之長鞭,抽萬水于冥蒙的無極。
磚石的方陣,磚石的序列,磚石的恢弘,磚石的大觀……
抑或是一筆大氣磅礴的草書,千古淋漓;
抑或是一曲空靈神妙的絕唱,萬壽無疆。
越高山,疾如飛鷹。
過長河,迅若雷電。
這是一種怎樣的靈感與神思孕育的構(gòu)想呵,氣吞萬里走龍蛇,一眨眼,已在天地線外。
你是我黃皮膚的民族,一根洶涌的脈管。
你是我古神州的大地,一棵不老的神經(jīng)。
千年之后,當(dāng)我沿著先輩們鐫刻下的,那一串串早已深烙進大地心臟的足跡,來到你巍峨的城下,我所感覺到的,依然是一種經(jīng)天緯地的豪邁,一種永生不滅的精神。
盡管,億萬塊縱橫有度的磚石,有的早已被歲月風(fēng)化,有的早已被風(fēng)雨剝蝕,但它們永遠(yuǎn)是不朽的。它們的生命,早已熔鑄進了我們生生不息的血脈。它們的精神,早已菩提成了我們百折不撓的血性!
因為你是東方的巨龍。
因為我們是龍的子孫。
佇立在殘損的城堞之上,我居高臨遠(yuǎn)豪情頓生,仿佛又聆聽到了那些早已被歷史的塵埃深深掩埋的悲壯與輝煌——
茫茫大漠,朗朗孤煙,敗北的軍隊,帶箭的馬匹……
爭雄的鼓角在千重關(guān)山激蕩。
繽紛的旌旗在萬里沙場招展。
沉雷與劍戟一道揮舞。
馬血與熱淚一同噴濺。
顫栗的時光,在城堞的垛口上凝固;輝煌的榮耀,在漫卷的西風(fēng)中沉落。輩出的英雄,流水的王侯,被古長城堅定不移的沉默,切割成了薄薄的碎片,又被塞上幽咽的胡笳,殘雪般吹散!
亙古的逶迤,演繹成了民謠的沉郁,傳說的悠遠(yuǎn)。
歷史的輝煌與屈辱,都已被無情的時光,碾壓成了粉狀的塵埃,只有這盤桓萬里疆域,縱橫二十多個世紀(jì)的古老長城,依舊抖擻著呼嘯的雄風(fēng),橫陳在我們源遠(yuǎn)流長的血脈之上,橫陳在我堅貞不渝的信念之上!
自世紀(jì)的洪荒深處,迤邐而來。
歲月滔滔,濁浪滔滔,有神龍衍生于大澤。我闊嘴突額的祖先,挽強石為弓,獵射扶桑之日于懸懸天垂,蔚蔚之野,噴薄的烈焰,煅燒出千古不滅的民族血脈。
滲血的乳汁,奔瀉天來,喂養(yǎng)陶罐、青銅,以及高亢抑或悲愴的歌謠。
生命遠(yuǎn)離洞穴,古編鐘的大音稀聲,澆鑄出一顆部族的太陽,征戰(zhàn)的野牛,倒臥成了遼闊的黃土。古華夏的圖騰,在精變的世紀(jì)中,轟然誕生。
千山一練,擰結(jié)起五千年龍文化黃金般閃爍。
母親的歌謠,漫卷過斷戟殘戈,狼煙烽火;漫卷過秦磚漢瓦,唐詩宋詞,在歲月的斷層之上,淤積成豐肥的沃土,滋長美麗的愛情、村莊、季節(jié),以及飽滿的莊稼。
數(shù)千載泱泱浩浩,數(shù)千載洶洶蕩蕩。大禹的豪歌,響徹于激揚的洪峰浪谷,經(jīng)久不息。腥膻的號角,起伏于蕩蕩黃水,浩浩長風(fēng)。歷史的遠(yuǎn)足,因血與火的澆灌而壯美地凝重。
一些傳說老去,又一些傳說衍生。生命如莊稼般瘋長,并且日趨飽滿,豐盈。大河的波濤,一如懸垂千年的乳房,在哺育了強悍的恐龍之后,又喂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騰飛的蒼鷹。
擂響它,擂響這純粹的青銅!
擂響它,擂響這奔放的狂飆!
擂響它,擂響這信仰與火焰澆鑄的太陽!
擂響它,擂響這靈魂與熱血鍛造的絕唱!
擂響它,擂響我們的山地民族這古樸而又悠久的豪邁,擂響這大高原的遼闊與蒼?!?/p>
銅鼓,凝固著歷史的大音稀聲。
銅鼓,蘊含著生命的呼嘯,大山的氣度,江河的沸騰……
擂鼓的人,裸露的脊梁上,有青銅之光在閃耀。
擂鼓的人,磊落的襟懷中,有大高原的精氣在洶涌。
這赤裸裸熱辣辣的鼓聲,是奔流了上下五千年的大河的波濤浸泡過的,是大起大落的雄山大川陶冶過的,是古老的神州大地上衍生出的大憂歡與大悲喜釀煮過的……
這鼓聲,抑或高亢,抑或低沉,但噴薄而出的,都一樣是大高原的原汁原味,是生命群落的原版原聲……
只有一口氣能干下十八碗散裝烈酒的好漢,才能擂響這銅鼓。
只有胸懷坦蕩如遼闊無極的大高原的英雄,才能擂響這銅鼓。
只有氏族中那些剽悍如龍卷風(fēng)的勇士,才能擂響這銅鼓。
只有歷盡滄桑仍舊豪邁如黃河長江的纖夫,才能擂響這銅鼓。
舒展開如猿的雙臂,奮力地敲打;驅(qū)使出野牛般的蠻力,盡情地擂捶……
這鼓聲,是淬過火的,
這鼓聲,是浴過血的……
左右開弓,施展出一身絕技。
鼓槌星落,抖擻開一腔豪情。
讓大地,經(jīng)歷一次酣暢淋漓的震撼。
讓天空,承受一次蕩氣回腸的轟鳴。
鼓聲一響,冰凍的江河,也會噴發(fā)出鋼藍(lán)色的火花。
鼓聲一響,沉默千年的巖石,也會為之動容……
我們的民族,在這豪邁的銅鼓聲中,一代代地生息繁衍,因而,每一個人的骨骼里,都有青銅的氣質(zhì)在蓬勃,都有青銅的品德在奔涌。銅鼓一響,便會共振出清脆、堅硬、深沉、久遠(yuǎn)的回聲,猶如山呼,猶如海嘯,猶如綿綿不絕的驚雷……
銅鼓聲聲,響徹整個高原??!
一步一個深深的腳窩,一步一個生命的頓號。
毒熱的太陽,猶如高懸的火爐,炙烤著每一片沙礫,每一塊石頭,每一寸紅土,還有我們古銅色的,彎曲如蝦的脊梁。
長長的纖繩,深深嵌入我們黧黑的肌肉,也深深嵌入我們悲壯的命運,凝重的喘息。
時刻小心在意,時刻繃緊神經(jīng),每邁出一步,都必須以生命夯實一個千鈞之重的漢字:穩(wěn)!
因為哪怕是一個最微小的閃失,也會使我們前功盡棄,抱憾終生。
勁,得往一處使;心,得往一處擰。
把握好腳下的每一步,調(diào)動好每一根神經(jīng)。精誠團結(jié),是鐵打的律條,抵達(dá)終點的保證。
蒼涼而悲壯的號子,悠遠(yuǎn)遼闊的回聲,布滿歷史的每一個音節(jié),永不斷裂,永不沉淪。
大高原的酒有膽么?
大高原的酒有魂么?
有,那雄心勃發(fā)的大高原,就是酒的膽;那剽悍如山豹,桀驁如蒼鷹的高原漢子,就是酒的魂……
大高原的酒,用苦蕎煮,用苞谷燒,用青稞釀,用高粱熬……
大高原的酒,是用蠻荒的傳說發(fā)酵過的野性狂飆:大高原的酒,是用剛烈的血氣勾兌過的隱隱雷霆。
大高原的酒,是液體的火,是流質(zhì)的鋼,是十萬大山反復(fù)提煉過的豪邁,是千歲峽谷經(jīng)久陶冶過的粗獷。
大高原的酒,堅硬、放縱、熾烈得無所顧忌。
大高原的酒,敦厚、結(jié)實、清純,揮灑著浩然之氣,充盈著剛正不阿……
沒有被這無聲地沸騰著的高原酒灌溉過喉嚨的男人,算不上是真正的好漢。
沒有用高原酒浸泡過生命,浸泡過愛情,淬火過人生與靈魂的高原人,絕不是個純粹的高原人。
沒有讓這劍刃般鋒利的汁液,把巖石般強勁的身板,酥軟成一灘爛泥的人,就算不上是真正喝過酒;沒有在山寨那百年不熄的老火塘邊,就著呼嘯的山風(fēng),就著沉沉的夜色,就著原始的野性,端著粗陶海碗一醉方休的人,就不算是真正喝過酒;沒有在冷冷的西北風(fēng)中,哼著古老的民謠,懷抱著被舊時光摩挲得紫紅錚亮的酒葫蘆開懷暢飲的人,就不算是真正喝過酒……
大高原的人喝酒,或舉杯豪飲,一如洶涌的江流鼓蕩起湍急的漩渦;或淺斟細(xì)酌,一如清澈的山泉,一個優(yōu)美的跌落;或觥觴壯舉,且飲且歌,一任淋漓的肝膽,去激蕩起酒碗中那一串串無聲的驚雷。
大高原的人喝酒,講究氣度,不是粗暴的宣泄,不是虛偽的酬酢。
仿佛高亢的銅號震撼著,仿佛灼灼的爝火熾燃著。大高原酒所獨具的那種驚心動魄的力量,被打高原的男人們和女人們,揮灑得淋漓盡致,蕩氣回腸。
仗一身酒膽,高原人才敢把巍峨蒼茫的群山峻嶺踩踏在腳下。
憑一身酒力,高原人才能夠坦然地面對陡峭的人生。
大高原的酒,是孤獨的高原人永遠(yuǎn)值得信賴的朋友。
大高原的酒,是高原人的第二個太陽!
銅汁淋漓的光焰,在千年的堅冰上燃燒,在玉質(zhì)的灰燼般的白雪上燃燒,在雄峻的山峰、在遼闊的草甸上燃燒……
在狂飆般的馬群飛揚的鬃毛上燃燒。
在云朵般的羊群渾圓的脊背上燃燒。
在黑礦石般的牦牛群高挑的犄角上燃燒……
熾烈、瑰麗、堅韌、持久……
像一面黃金的旗幟,卡瓦博格是它高聳入云的旗桿。
像一支亙古不熄的,噴薄著圣火的火炬,唐古拉山脈是它堅不可摧的根基。
這,就是雪域的太陽。
在中國西部,在滇西這塊圣潔的高原雪域,它像紅寶石一樣晶瑩,像牛糞火般熾熱的藏民心中那盞天國的酥油燈般燦爛。
這高原雪域的陽光,是純粹的青稞酒熏陶過的,是圣潔的雪蓮芬芳過的,是渾厚的法號嘹亮過的,是飄揚的經(jīng)幡烘托過的……
這陽光,是濃得化不開的酥油,是老婦人的轉(zhuǎn)經(jīng)筒上那一道道閃爍的信仰。
雪域高原的太陽,寧靜、吉祥。普照著一切平和且蓬勃自由的生命。
普照著生與死的輪回之路。普照著朝覲者遙遙的西征。普照著殘桓斷壁的遺址上那星散的野花,斑駁的苔痕。
雪域高原的太陽,中國西部一座長明的燈盞。
寒鐵樣的大鳥,
雷霆般的猛禽……
當(dāng)一只鷹從彩云之南那一大片高插云天的山峰,抑或那一條條深不可測的峽谷,獵獵起飛,高原的天空,便顯現(xiàn)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空曠和高遠(yuǎn)。
鷹凌空飛翔的時候,整個大高原那一大片黑壓壓的群山,便全都挺舉起了冷峻的頭顱。
鷹,這冷冽的黑色閃電,這飛翔的血性寒鐵……
當(dāng)它矯健而剛毅的翅膀,奮力地拍打著西部的天空中那些白如靜玉,輕若絲綢的云朵,所有高原人的胸膛里,也會隨之呼呼生風(fēng)。
在中國西部,只有鷹才能夠最先窺視到我們的生命中,那些最軟弱的部分。
在中國西部,鷹是一種境界,一種信念,一種靈魂的符號,一種生命的激昂……
因為鷹的飛騰,西部高原才始終保持了一種蒼茫的遼闊。
因為鷹的俯沖,西部大峽谷才永遠(yuǎn)沉浸于一種深邃的神秘。
鷹,永遠(yuǎn)飛翔在我們高原人恒久而執(zhí)著的仰望里,甚至飛翔得比我們的仰望更遠(yuǎn)更高。
水深,再深也深不過鷹的胸襟。
山高,再高也高不過鷹的翅膀。
鷹的降落與飛翔,同樣讓我們心曠神怡,蕩氣回腸。
在中國西部,我永遠(yuǎn)也難以逼近一只真正的鷹。對于真正的鷹,我們只能夠永遠(yuǎn)滿懷著敬重的心情,遠(yuǎn)遠(yuǎn)地把它凝視。
在我們的想象抑或比我們的想象更為廣闊更為深遠(yuǎn)的地方,鷹飛翔著,像一只鋒芒畢露的箭,像一把百折不撓的弓。
當(dāng)然,高原的鷹也有靜若止水的時候。當(dāng)鷹把尖銳的鐵爪,緊扣在一座冷硬的巖石抑或一棵千年古樹蒼老的枝干上,進入一種平和的睡眠,大地充滿了寧靜,夜百合沐浴著澄明的露水,悄然盛開……
在鷹棲落的地方,每一塊石頭,都布滿了殺氣,每一株草木,都滿懷著警覺……
在中國西部,關(guān)于鷹的傳說,比滿天的星漢還要燦爛。
在中國西部,關(guān)于鷹的神話,比浩蕩的江河還要冗長。
鷹,以最敏捷的速度,撞擊著西部的天空,從不優(yōu)柔寡斷。
鷹,以最銳利的風(fēng)骨,切入我們的生命,不需要任何緣由。
鷹,使西部的峽谷,更堅定了它的深邃與沉默。
鷹,使西部的天空,時刻充盈著一種生命的勃起與亢奮。
鷹,是高原人世代傳襲的生命圖騰。鷹,是西部人血性的標(biāo)記,操守的象征。
高原人都是鷹的傳人!
威猛的蒼狼咆哮著,撕碎遠(yuǎn)古的穹廬。殷紅的血漿,洶涌如桀驁不馴的浩浩大水,舔噬著空曠無垠的大地,渲染出大片遼闊的紅色山塬。
云豹悲壯的騰躍,被黑色的巖石折斷,散亂成一條條深邃的峽谷。轟鳴著大塊地剝落的肌肉,顫栗著向上隆起,凸凹成長滿野玫瑰,長滿村寨,長滿種族,長滿部落和神話的峰巒,把湛藍(lán)的天空,高高地擎起。
紅土高原就這樣轟轟烈烈地誕生了,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父親早已裂變成絳紫的朝霞中那一條悲愴的,蔚藍(lán)色的雷電。母親高潮翻卷,喧騰成古老的海洋,遠(yuǎn)嫁遙遠(yuǎn)的北方。
群峰拔地而起,羅列成亙古不朽的柵欄,看護著長滿山歌,苦蕎,烈酒以及牛群和愛情的盆地。巖鷹的嘯叫,使四處游蕩的山風(fēng),也充滿了一種悲壯的血性。林莽永遠(yuǎn)在以一種古老的方式,繁衍著深厚的,大起大落的綠色浪潮。
嬗變的季節(jié),從遠(yuǎn)方紛紛趕來,攜帶著所有的花朵或果實。紛繁的守望,被一朵云彩發(fā)酵。雨水,在夜與晝的縫隙中,紛繁跌落。
嗚咽的牛角號蒼涼地吹響了。
沉悶的木鼓蠻鑼轟鳴開來了。
千萬柱炊煙裊裊升騰起來了。
紫紅的山杜鵑綻放了。
烈性的包谷酒釀出來了。
熾烈的篝火燃燒起來了。
牛枷,獵銃,古老的歌謠……
苦難,貧窮,吶喊,抗?fàn)帲?,淚……
紅土高原開始孕育一切也開始在埋葬一切。只有生生不息的男人和女人,只有愛,性,繁殖,只有夢想,守候,祈禱,在高原上更迭。只有神的骨血和精卵孕育的大太陽,久遠(yuǎn)地盤旋在高原的上空,被風(fēng)雨雷電千萬次淬火,成為永恒的圖騰。
一條古道,把莽莽群山幽幽河谷,裝訂成了一部古樸而又厚重的簡冊,縱橫于古今。
一條古道,把浩浩長風(fēng)茫茫煙靄,演繹成了一曲高亢而又遼遠(yuǎn)的號子,遍植于高原。
五千里的蜿蜒迤邐,引領(lǐng)過漢朝的使節(jié),嘶鳴過盛唐的馬隊,跋涉過南宋的商賈,馳騁過大清的驛騎……
而四季蹣跚于古道之上的,是云南高原運載歲月和歷史的馬幫。
古道悠悠,古道綿長,每一寸,每一尺,都烙滿了歲月的邈遠(yuǎn),歷史的遷延。
總有無以數(shù)計的高山深谷,把悠遠(yuǎn)的古道切割成了一個個孤獨的段落。是那些永遠(yuǎn)不為我們所知的開拓者,那些開山筑路的先人,以辛勞和智慧,以充滿血氣的身軀,將古道一截一截地焊接起來,鍛造出了橫空出世的世界奇跡。
剪取古道一根最微小的觸須,我們也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
每一疊蒼苔,都郁結(jié)著一個愴然的典故;每一條蹄痕,都凝結(jié)著慘烈的淚血;每一塊石頭,都鐫刻著艱辛的跋涉;每一道飛棧,都鋪排著筑路者堅硬的骨頭。
三千歲的風(fēng)霜雨雪,三千歲的前仆后繼,點點滴滴,都負(fù)載于數(shù)不勝數(shù)的空階上那一串串深深淺淺的腳窩。
西南絲綢古道,你是云貴高原上一根永遠(yuǎn)充盈著生命活力的脈管。
西南絲綢古道,你是我勤勞勇敢的先民,以空前絕后的大手筆,隨意揮灑的一幅狂草。蒼涼于千山萬水,崢嶸于無量春秋,大氣量的創(chuàng)造,舉世矚目。
西南絲綢古道,你是新時代“一帶一路”的脈絡(luò)中,一根永不衰老的神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