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代的宗族字輩與排行

王善軍

(西北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陜西 西安 710069)

宗族作為具有很強凝聚力的社會群體，凝聚方式多種多樣，在作為個人符號的稱謂中，也有著明顯的體現(xiàn)。個人稱謂中能夠表現(xiàn)宗族群體的要素，主要是姓氏、字輩與排行。字輩是指宗族成員取名時每一輩分成員用同一個字相連，單名則用同一偏旁相連，也有的兩者兼用。排行又稱行第，是指按父系的某一直系長輩之下同輩成員的年齡相排，或兄弟和姐妹分別排列，或兄弟姐妹混合排列。遼代漢族及部分少數(shù)民族已廣泛使用字輩取名，并流行以排行相稱甚至取名。鑒于以往學(xué)術(shù)界對遼代的姓氏多有研究，而對字輩與排行則很少涉及①都興智《契丹族的姓氏和名稱》(《遼寧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1990年第5期)最早提及契丹人取漢名時，兄弟往往有一字相同，見名即知輩分。劉浦江《再論契丹人的父子連名制——以近年出土的契丹大小字石刻為中心》(《清華元史》創(chuàng)刊號，商務(wù)印書館2011年版)涉及到3例契丹名的兄弟連名，但作者并不認為是字輩，而認為只是父子連名制的變例。，本文擬以當時的主要民族漢族、契丹族、渤海族和奚族為線索，對此問題進行初步探討。不妥之處，望方家指教。

一、漢人的宗族字輩與排行

漢人宗族字輩在唐代已非常流行，遼代漢人的宗族字輩無疑是從唐代繼承下來的。一般來說，漢人姓名中的第一字為姓(復(fù)姓除外)，第二字(或第三字，或第二字之偏旁)為字輩，第三字(或第二字)是名。以下先舉述若干世家大族的事例，以便觀察。

安次韓氏:延徽一代僅見1人，字輩不明。延徽有子德樞、德鄰，應(yīng)是以“德”為字輩。孫輩有佚、倬、偉，以“人”為字輩。第四代紹勛、紹芳、紹雍、紹文、紹升等，以“紹”為字輩。第五代逑、遘、遹、造等，以“走”為字輩。第六代資讓、資慤、資道、資順、資貞等，以“資”為字輩，另有晦、昉以“日”為字輩。第七代、計等，以“言”為字輩。可以看出，韓氏家族擬定字輩的方式基本上是隔代相同，即若一代以單字為字輩，則上一代與下一代均以偏旁為字輩。遼初名臣韓延徽名颎，字藏明，延徽亦應(yīng)為其字①《 新五代史》卷72《四夷附錄第一》云:“德光遣中書令韓颎奉冊高祖為英武明義皇帝”(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1010頁)，外交場合稱“韓颎”，應(yīng)為正式姓名。在韓氏后裔的碑志資料中，如《韓佚墓志》《韓資道墓志》《韓墓志》等，亦均稱“延徽”為“颎”。，應(yīng)是符合韓氏家族稱謂規(guī)則的，只是因史書記載而使韓延徽之名更為人們所熟知。

燕京劉氏:為劉守奇之后。守奇之子襲授滄州節(jié)度使，有子名宇正、宇平，名連“宇”字;有孫名日善、日亨、日愛、日成，名連“日”字;曾孫名從信;玄孫名思諤、思誠，名連“思”字，并以言字偏旁相連。②《 劉從信墓志》，向南等編:《遼代石刻文續(xù)編》，遼寧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12頁。該墓志系據(jù)抄本錄文，原文中“宇正”為“申正”，“日善”“日亨”“日愛”“日成”為“曰善”“曰亨”“曰愛”“曰成”。依劉氏字輩來看，抄者很可能因字形相近而誤抄。守奇之子名承嗣者，有子名宇弼、宇晏、宇傑，應(yīng)為楊氏所生，以“宇”為字輩;延哥、興哥、寶哥、八哥，應(yīng)為耶律氏所生，名連“哥”字;又有大豬、小豬，亦應(yīng)為耶律氏所生③王成生:《遼寧朝陽市遼劉承嗣族墓》，《考古》1987年第2期。，因幼亡，應(yīng)是小字，似也名連“豬”字。承嗣之孫日泳、日麗，名連“日”字;又有阿缽哥亦因幼亡只有小字。日泳之子從敏、從舉、從文、從質(zhì)，梁氏所生，名連“從”字;湘、濟、潤，李氏所生，名連“水”字。兄弟中以母氏排字輩，與司馬遷所說的“同母者為宗親”④《史記》卷59《五宗世家》，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2547頁。似有關(guān)聯(lián)。燕京劉氏為唐幽州節(jié)度使劉仁恭之后，劉承嗣為劉仁恭之孫，官至興州刺史，其契丹夫人耶律牙思“本屬皇親”。⑤《劉承嗣墓志》，向南編:《遼代石刻文編》，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48頁。家族取名中的這一現(xiàn)象是否與漢代皇室類似，有待新材料的出現(xiàn)加以證明。

河間張氏:諫之子正岌、正巒、正嵩、正峰，第二字名連“正”字，第三字又均連“山”字。正嵩子思睿、思恭、思敬、思忠，名連“思”字，另有韓七，其弟思忠又名韓八，俱為小字。思忠子可舉、可從、可奐、可巽，名連“可”字，公獻、公謹，名連“公”字，另有一子吳哥，因出家，應(yīng)為小字。⑥《張正嵩墓志》《張思忠墓志》，《遼代石刻文編》，第69、215—216頁。

上述事例說明，在遼代世家大族群體中，以字輩取名的習(xí)俗不但十分流行，而且許多復(fù)雜的規(guī)則均有體現(xiàn)。同時，在中下層官僚宗族中，按字輩取名也相當常見。據(jù)出土于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巴林左旗的《李文貞墓志》記載，其父輩成員名居囗、居昭、居順;其弟名文積、文善、囗囗;子侄輩成員名囗囗、崇孝、崇舜、宜兒、崇仁、崇政、囗囗、崇儉、崇囗、崇囗、崇慈、崇讓、崇禧、崇佑;孫輩成員名遘、逵、逳、適、逾、迪、囗、法花奴、花嚴奴、囗、普賢奴、千兒;曾孫輩名合兒、和兒、吉祥奴、囗囗。⑦《李文貞墓志》，《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162—163頁。李氏宗族前3代成員分別以“居”“文”“崇”為字輩取名，十分規(guī)范;李文貞孫輩的前7人繼續(xù)按字輩取名，名連“走”字，后5人則為小字;曾孫輩則都是小字。李文貞去世時這些成員還比較小，或許還沒到擁有名字的年齡?！胺ɑā薄盎▏馈薄捌召t”“吉祥”均屬佛教詞匯，李氏宗族中還有兩人為僧侶，一方面反映了當時漢人日常生活中的佛教信仰，另一方面則是受到契丹等族取名習(xí)俗的影響。

與李文貞家族情況類似的還有不少漢人官僚家族。如其先“入國系保和縣”⑧《王士方墓志銘》，劉風(fēng)翥等輯:《遼上京地區(qū)出土的遼代碑刻匯輯》，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110頁。的東頭供奉官王士方家族，第一代名兆;第二代名承祚;第三代延玉、延臬，名連“延”字;第四代士廉、士政、士俊、士方，名連“士”字;第五代士方之子仲康、從省、仲祺，士俊之子仲仁、伯倫、仲佺，名連“人”字，其中士俊之子第三字亦連“人”字;第六代婆孫、吳孫、豐壽奴、興壽奴、亨壽奴、德壽，均為契丹名，且似為小字。

上述例子均為官僚宗族的情況，在有關(guān)平民宗族的有限記載中，亦體現(xiàn)出宗族字輩的流行。河北省蔚縣大水門頭村三官廟中矗立兩方經(jīng)幢，記載的人物應(yīng)為同一宗族。其中一方記李昌疑之子惟晟、惟囗;惟晟之子文舉、文全，惟囗之子文囗、文昱。另一方記李昌逸之子惟準、惟沐、惟囗。⑨《李惟晟建陀羅尼經(jīng)幢記》《李惟準建陀羅尼經(jīng)幢記》，《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268、269頁?？芍钍系谝淮B“昌”字;第二代名連“惟”字，其中李昌逸之子名字似又有同用“水”旁的現(xiàn)象，可惜碑文在關(guān)鍵處闕字;第三代名連“文”字。遼寧省朝陽市出土的《朝陽北塔作頭題名》記載“鍛匠……副作頭崔從成，弟從巳”①《朝陽北塔作頭題名》，《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84頁。，應(yīng)是兄弟名連“從”字。北京市房山區(qū)北鄭村《北鄭院邑人起建陀羅尼幢記》所記的建幢者中，有邑人鄭景章、鄭景辛、鄭景遇、鄭景約、鄭景存、鄭景章等。又有鄭彥福，為景辛之子;鄭彥溫、鄭彥周;鄭彥從，弟彥溫、彥殷;鄭彥信，弟彥溫、彥進、彥友。鄭彥周之子有馬五、馬六等。②《北鄭院邑人起建陀羅尼幢記》，《遼代石刻文編》，第12頁。可以看出，鄭氏三代人的字輩分別為景、彥、馬?！斗可教扉_塔舍利石函記》所記良鄉(xiāng)縣村民岳姓有岳文山、岳文詮、岳文玄、岳文援，張姓有張世清、張世準、張世安、張世永③《房山天開塔舍利石函記》，《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279頁。，顯然也應(yīng)是同族以字輩相連之成員。

在流行以字輩取名的同時，宗族排行在遼代漢族的親屬稱謂或取名中也有充分表現(xiàn)。已獲“賜姓，出宮籍，隸橫帳季父房”④《遼史》卷82《耶律隆運傳》，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1422頁。的韓德讓，在韓氏兄弟中排行第四，因其次兄德慶早亡，故皇族成員耶律烏不呂呼其為“三父”。⑤《遼史》卷83《耶律學(xué)古傳附烏不呂傳》，第1436—1437頁。韓氏宗族的韓瑜與夫人蕭氏“生九男三女”，其中小字三哥、四哥者雖按實際排行為第七、第八，但因兄弟多有夭亡，應(yīng)是取名時以實際存活者排行。⑥《韓瑜墓志銘》，《遼上京地區(qū)出土的遼代碑刻匯輯》，第61頁。河間劉氏宗族還曾直接以排行取名，劉慎行有子6人，分別名一德、二玄、三嘏、四端、五常、六符，這是兄弟之間的排行。前文提及的河間張氏宗族，張正嵩之子韓七、韓八，在兄弟中應(yīng)排第五、第六，因有兩個姐姐，故在小字中含有數(shù)字七、八，無疑是男女混排的結(jié)果。⑦《張正嵩墓志》，《遼代石刻文編》，第69頁。馬直溫妻張館為張嗣復(fù)長女，有弟4人，其中張嶠在四兄弟中排行第三，故自稱“嶠乃夫人次三弟也”。⑧《馬直溫妻張館墓志》，《遼代石刻文編》，第633頁。這種情況說明一般同輩的男女是分別排行的。臨潢府的李文貞宗族，因系“五世同居，百口共食”，同輩成員自然會實行大排行，這在前引文獻中已有清晰顯現(xiàn)。李文貞的3個兒子崇仁、崇政和崇慈分別排在第六、七和十二。墓志中還提到“四叔叔、嬸嬸”“五叔叔、嬸嬸”⑨《李文貞墓志》，《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163頁。，只用了排行和親屬稱謂，而未言名字。位于北京市房山區(qū)北鄭村的遼塔內(nèi)有陀羅尼幢一座，所記建幢者中有“攝順州司馬都加進、母張氏、妻綦氏、男興哥、霸哥、囗哥、女九娘子、十娘子”。可以看出，都氏一家的男子以“哥”為字輩，女子則用排行相稱，且是超越家庭的大排行。建幢者中還有“前攝順州長史鄭彥周、母王氏、妻李氏、男馬五、馬六、忙兒”，鄭氏的排行則與字輩相連。另有“晉任七、周王三、小二”，稱謂似乎也與排行有關(guān)。還有“杜神如、奴許三”⑩《北鄭院邑人起建陀羅尼幢記》，《遼代石刻文編》，第12頁。，若許三為杜神如之奴隸，則說明奴隸有用排行取名的現(xiàn)象。

位于北京市門頭溝區(qū)清水村的遼代經(jīng)幢題記中涉及的人物應(yīng)均是漢人，以排行為名或相稱者眾多。如“趙秀榮，男喜兒兒、三郎、四郎”，“齊在友，男大哥、二哥”，“馮延祚，男張五、張六、張七”，“女弟子劉氏……孫女五姐、六姐、七姐、八姐、九姐”，“劉氏，女大姐、二姐”，“女弟子李氏，女三姐”等，均是明確親屬關(guān)系的稱謂。其他男子如小哥、三哥、張五、張六、陽三、六哥、三兒、留四、吾三、謝七、龔三、謝六、安七、陽五、端七、陽六、陽七、王五、王六、王七、王八、郭六、郭七、八哥、陳六、馬五、高六、大福、小福等，女子如六娘、三女、四女、蘇七、楊八、四女、楊六、八姐、五娘、三哥、吳八、五姐等?，均應(yīng)是明顯含有排行信息的稱謂。同樣的情況，也出現(xiàn)在遼代的東京道地區(qū)和上京道地區(qū)。出土于遼寧省沈陽市的舍利塔石函題記中涉及的人物有十五、楊八、五兒、三兒、十姐、馮六、三姐、八兒、小八、三八、馬五、王四、陳四、劉七潤、八姐、劉八、曹匡一、劉匡一、旦李一、吳三、劉文一、楊十、六姐、馬六、二姐、陳十、王五、五姐、謝八、王十一、張六、馬張十、韓十五、韓十七、八姐、三姐、吳十、八姐、韓三、

?《清水院陀羅尼幢題記》，《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349—351頁。謝五、三哥、十兒、張六、馬五等。①《沈陽塔灣無垢凈光舍利塔石函記》，《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352—358頁。這些人中，可能會有一些是渤海族人，但大部分應(yīng)為漢人。出土于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巴林左旗的王延福辦佛會發(fā)愿碑碑文中涉及的人物有二姐、小二、三姐、五姐夫、小姐囗、小大姐等。②《王延福辦佛會發(fā)愿碑》，《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121頁。王延福等人應(yīng)是上京道地區(qū)的漢人，看來以排行相稱也頗為流行。

在漢人的親屬稱謂中，還有更清晰地使用排行的日常行為?，F(xiàn)存于北京市大興區(qū)禮賢鎮(zhèn)清真寺的遼代經(jīng)幢題記中稱:“大耶耶囗新囗囗李氏。二耶耶諱卯囗囗王氏。三耶耶尚書諱信，娘娘李氏。五耶耶諱寧，娘娘劉氏?！雹邸督?jīng)幢記》，《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198頁。由這類排行稱謂可以推出，事主的親“耶耶”排行第四。位于河北省易縣的僧思拱墓幢記文中提及事主“俗眷”，“大伯伯得安，三伯伯得興，已亡大伯娘阿賈，囗伯娘阿任……大嫂囗囗，二嫂阿孫，四嫂任氏”④《僧思拱墓幢記》，《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211頁。等等，也是以排行相稱的親屬稱謂。

值得注意的是，名字中帶有數(shù)字也未必都是排行。上京松山州劉氏宗族成員中有同一代人稱“八哥”“馮八”“高八”“高十”⑤參見李俊義、龐昊:《遼上京松山州劉氏家族墓地經(jīng)幢殘文考釋》，《北方文物》2010年第3期。，就未必是排行。因該宗族上一代人多有與契丹族女子通婚的現(xiàn)象，子女取名可能受契丹以數(shù)字命名習(xí)俗的影響。況且，同一代名字中出現(xiàn)多個“八”，似與排行不符。

二、契丹人的宗族字輩與排行

遼代契丹人一般以“奴”“女”“哥”等取名。⑥宋德金、史金波:《中國風(fēng)俗通史·遼金西夏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第120頁。但隨著對漢文化接受程度的加深和族際交流的頻繁，契丹人取名已變得越來越復(fù)雜，社會上層成員除契丹名外，普遍又取漢名，而名字中的字輩，也逐漸流行起來。

先以皇族來看，以字輩取名已是比較明顯的事實?；首逯凶铒@貴的支系自遼圣宗輩以后，字輩已經(jīng)比較嚴格。圣宗兄弟名隆緒、隆慶、隆祐⑦《 遼史》卷10《圣宗本紀一》、卷64《皇子表》，第115、1088—1089頁。都興智認為契丹人取漢名時使用字輩首先出現(xiàn)在遼圣宗時期，參見《契丹族的姓氏和名稱》，《遼寧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1990年第5期。，子侄輩名宗訓(xùn)、宗愿、宗真、宗簡、宗偉、宗元、宗政、宗德、宗允、宗教、宗誨、宗業(yè)、宗範、宗熙、宗亮、宗弼、宗奕、宗顯、宗肅等⑧《遼史》卷16《圣宗本紀七》，第206、209頁;《耶律宗允墓志》，《遼代石刻文編》，第321頁。，孫輩名弘用、洪基(弘基)、弘本、弘世、洪孝、弘辯、弘仁、弘義、弘禮、弘智、弘信等⑨《 遼史》卷21《道宗本紀一》，第285頁;《耶律宗愿墓志》《耶律弘世墓志》《永清公主墓志》，《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149、192、227頁;《耶律宗允墓志》《耶律弘益妻蕭氏墓志》，《遼代石刻文編》，第321、590頁;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99，嘉祐八年七月戊辰，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4824頁。，曾孫輩名濬、淳等。⑩《遼史》卷72《宗室·順宗濬傳》、卷30《天祚皇帝本紀四》，第1339、398頁。很明顯，皇族中的顯貴支系以隆、宗、弘、水為字輩順序。

皇族三父房之仲父房中，耶律休哥有子高八、道士奴、高九、高十，是既用字輩又用排行?《遼史》卷96《耶律仁先傳》，第1537頁;《耶律仁先墓志》，《遼代石刻文編》，第354頁。，只是道士奴未排在其中;耶律思忠有子仁先、義先、禮先、智先、信先?《遼史》卷96《耶律仁先傳》，第1537頁;《耶律仁先墓志》，《遼代石刻文編》，第354頁。，名連“先”字。與上述弘仁兄弟一樣，仁先兄弟也以仁、義、禮、智、信取名，體現(xiàn)了崇尚儒家倫理的意識。

再以后族來看，各宗族漢名中的字輩亦比較明顯。后族拔里氏宗族成員蕭和之5子，均有漢名，并且明確使用字輩:“長曰諱孝穆，樞密使兼政事令、吳國王;次諱孝先，兵馬都總管、燕京留守晉王;次諱孝誠，大國舅、蘭陵郡王;次諱孝友，西北路招討使、蘭陵郡王;次諱孝惠，北宰相、殿前都點檢、楚王。”?《晉國夫人蕭氏墓志銘》，《遼上京地區(qū)出土的遼代碑刻匯輯》，第152頁。以孝為字輩，反映出契丹族對漢文化核心價值觀的歆慕。孝穆子侄輩名知足、知章、知囗(只剌)、知微、知人、知行、知善、知玄等①《 蕭知行墓志》，《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124頁。，名連“知”字;孫輩名德溫、德良、德恭、德儉、德讓、德崇等②《 蕭德溫墓志銘》，《遼上京地區(qū)出土的遼代碑刻匯輯》，第155頁。，名連“德”字。后族乙室已家族成員中有紹宗、紹矩兄弟③《 秦晉國大長公主墓志》《陳國公主墓志》，《遼代石刻文編》，第249、153頁。，其子輩中則有永、寧、安兄弟，孫輩中有闛、闡、誾兄弟④《 蕭闛墓志銘》，《遼上京地區(qū)出土的遼代碑刻匯輯》，第159—160頁。，曾孫輩中有奉先、保先、嗣先兄弟⑤《 遼史》卷102《蕭奉先傳》、卷71《后妃·天祚皇后蕭氏傳》，第1585、1327頁。，應(yīng)是以紹、點、門、先為字輩的。另被尊為尚父的后族成員蕭仲，4子分別名琪、琳、璉、瓊，顯然以玉為字輩。⑥《 蕭琳墓志銘》，《遼上京地區(qū)出土的遼代碑刻匯輯》，第288頁。

盡管契丹人的漢名流行字輩習(xí)俗，但其契丹名是否也有字輩習(xí)俗，尚不能完全肯定，需要契丹文字的進一步解讀來加以證明。根據(jù)已釋讀的契丹小字，耶律宗教契丹名(驢糞⑦《 遼史》卷17《圣宗本紀八》等多處又作“旅墳”。)，其弟耶律宗誨契丹名(豬糞)⑧劉 鳳翥:《契丹小字〈耶律宗教墓志銘〉考釋》，《文史》2010年第4輯，收入《契丹文字研究類編》，中華書局2014年版。，似包含有字輩的含義。如果僅從契丹字的讀音來看，名字相連的現(xiàn)象也同樣存在。劉浦江發(fā)現(xiàn)了3例契丹名的兄弟連名，但并不認為是字輩。他解釋說:“在實行父子連名制的契丹人社會中，按照常規(guī)，父親理應(yīng)與長子連名;但如果沒有子女，或者尚未成婚而急于獲得一個象征身份和地位的尊稱(即第二名)，亦可與其兄弟或從兄弟連名。這實際上是父子連名制的一種變例。”⑨劉浦江:《再論契丹人的父子連名制——以近年出土的契丹大小字石刻為中心》，《清華元史》創(chuàng)刊號。這3例的具體情況是:其一，據(jù)《遼史》卷75《耶律覿烈傳》記載:“耶律覿烈，字兀里軫?！焙蟾狡涞芤捎鹬畟髟?“羽之，小字兀里，字寅底哂?！闭J為耶律覿烈的第二名“兀里軫”應(yīng)是以其弟耶律羽之的小名“兀里”為詞根，后續(xù)屬格附加成分構(gòu)成的。其二，據(jù)契丹小字《耶律慈特墓志銘》，墓主父親的名字為(涅鄰·兀古匿)，二伯父的名字為(兀古鄰·控骨里)，伯父的第二名(兀古鄰)與父親的小名(兀古匿)為同詞根，前者不過是后續(xù)了一個屬格后綴而已。其三，根據(jù)契丹小字《耶律糺里墓志銘》，墓主的孩子名(小名)為(糺里)，第二名為(夷懶)，年齡最大的弟弟名(遜寧·夷列);哥哥的第二名(夷懶)與弟弟的小名(夷列)為同根詞。上述兄弟連名的事例，雖尚不足以證明這些契丹文名字包含字輩，但也無法排除這種可能。

比照漢人字輩取名的情況，在契丹小字《許王墓志》中也有明顯體現(xiàn)。根據(jù)當代學(xué)者對該墓志的解讀，墓志主人“共有六個兒子，即二夫人所生的囗格寧、三夫人所生的房壽、尚壽、福壽、德壽和四夫人所生的清壽”。他們名字的契丹小字分別為、、、、、。顯然，除外，其他兄弟五人名連“”字。同時，墓志主人“共有三個女兒，即大夫人所生的王家童、三夫人所生的福德、福盛”。⑩劉鳳翥:《契丹小字〈許王墓志〉再考釋》，《契丹文字研究類編》，第239頁。她們名字的契丹小字分別為、、?？梢钥闯觯蛉怂膬蓚€女兒名連“”字。許王即《遼史》有傳的耶律斡特剌，生活于遼朝后期?；蛟S可以說，至遲至遼朝后期，契丹人以本民族文字的取名，也已深受漢人字輩的影響。

契丹族建國前已有排行，建國后則更為盛行。皇族中的孟父房、仲父房和季父房，是以阿保機的父輩進行排行。遼代史料中多見兄弟排行，屬于小排行。但遼興宗“篤于親親，凡三父之后，皆序父兄行第”?，顯然又屬于大排行?；蛟S正因為皇族成員排行的流行，所以《遼史》在《皇子表》中專列有“行第”一欄。后族中的拔里家族，分為大父房、少父房，乃是以遼初功臣蕭室魯、蕭阿古只兄弟的排行而分。乙室已家族則分為大翁帳、小翁帳，也是同樣的情況。出土于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寧城縣的辦集勝事碑，刻文有“功德主等，尚父大王、乙里免、北里宣徽相公、防御太尉、林牙太師、東哥娘子、臘夫人、胡都夫人、率府將軍、二郎君、三郎君”。①《辦集勝事碑》，《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317頁。雖因年代不清，難以考證這些人具體是誰，但據(jù)稱謂可知應(yīng)為契丹人，其中的二郎君、三郎君應(yīng)屬以排行相稱。

契丹人用數(shù)字取名的習(xí)俗包含內(nèi)容豐富，未必一定是排行?；首宄蓡T耶律萬辛有子名馬九、三部奴、杷八、陳六、散八②《北大王墓志》，《遼代石刻文編》，第223頁。，就顯然不是排行。因為不但兄弟名中帶“八”者有二人，而且長子名中所帶的數(shù)字最大，次子以下也無章可循。至于六院部皇族夷離堇房有成員名耶律韓八、耶律安十、耶律趙三，皇族孟父房的耶律馬六等，是否與排行有關(guān)，則不得而知。

三、渤海人的宗族字輩與排行

渤海族因受漢文化影響較深，名字中的宗族字輩有明顯體現(xiàn)。渤海王族大氏后裔有名大公鼎者，其子昌齡、昌嗣、昌朝③《遼史》卷105《能吏·大公鼎傳》，第1609頁。，顯然是以“昌”為字輩。右姓高氏高模翰后裔中，有名為裘者，其子澤、洵、渥，其孫永肩、永年，曾孫據(jù)、和哥、拱、抃、小和尚、乾孫。④《高為裘墓志》《高澤墓志》，《遼代石刻文編》，第609、611－612頁。可見，高氏宗族以水、永、手為字輩，只是墓志記載了若干幼兒小字而已。

以宗族字輩取名，不僅在渤海族上層社會成員中流行，在下層社會成員中也同樣如此。清寧四年(1058年)，“顯州北趙太保寨白山院建千佛舍利雜寶藏經(jīng)塔壹所”，建塔人的姓名在“石函記”中較為完整地保存下來。這些人應(yīng)大都是渤海族宮分人，身份低下。在他們的名字中，也明顯地表現(xiàn)出字輩的流行。如趙氏人物中有趙德政、趙德從、趙德受、趙德乂、趙德榮，又有趙惟德、趙惟辛、趙惟山、趙惟清、趙惟知、趙惟玄、趙惟進、趙惟謄、趙惟足、趙惟臣、趙惟方、趙惟吉、趙惟嵩、趙惟平、趙惟成、趙惟正。⑤《顯州北趙太保寨白山院舍利塔石函記》，《遼代石刻文編》，第288—289頁?？梢钥闯觯@些人均應(yīng)是趙太保寨趙氏宗族中的“德”字輩成員和“惟”字輩成員。

從渤海族接受漢文化的角度看，宗族成員的排行也應(yīng)比較流行，可惜尚未發(fā)現(xiàn)直接的資料。前述遼寧省沈陽市出土的舍利塔石函記涉及的眾多以排行取名的人物中，可能有一些是渤海人。在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巴林右旗罕山南麓發(fā)現(xiàn)的《崇善碑》⑥《崇善碑》，《遼上京地區(qū)出土的遼代碑刻匯輯》，第306—310頁。，內(nèi)容主要為這一地區(qū)的地名和人名，反映了民族雜居的復(fù)雜狀況，絕大部分人名為契丹人、漢人和渤海人。其中的“渤海店”，應(yīng)為渤海人相對聚居的地方。遺憾的是，其下的人名多漫漶不清。不過，在《崇善碑》所記載的清晰可辨的人名中，以排行取名卻是十分盛行的。男子如週六兒、李八兒、張小二哥、張七兒、楊三、韓九哥、劉三賢、田八合、楊大、蘇九哥、戴六兒、劉七、楊第二、陸八兒、李五兒、李六兒、契丹十五、李十兒、王十哥、王五兒、張三孫、楊六兒、高十哥、王八兒、劉六兒、仇七十、馬三兒、耿三哥、尚三部、李十哥等，女子如二姐、三姐、吳二姐、孫五姐、六姐、大姐、二姑、戴四姐等。雖然這些人名難以辨別有多少為渤海人，但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中，渤海人以排行相稱也應(yīng)是自然的事情。

四、奚人的宗族字輩與排行

奚族上層社會成員也有以字輩取名現(xiàn)象。奚人蕭福延，有兄福善(即蕭韓家奴)、弟福德⑦《蕭褔延墓志》，《遼代石刻文續(xù)編》，第132頁。，顯然兄弟名連“福”字。其中福善、福延均曾任奚王。在《大王記結(jié)親事碑》中涉及到的奚王兄弟名為免吒⑧《大王記結(jié)親事碑》，《遼上京地區(qū)出土的遼代碑刻匯輯》，第297頁。，應(yīng)是名連“”字。奚王中有蕭高六、蕭高九，是否為字輩與排行，則限于史料，尚難以斷定。

蕭孝恭家族出自于初魯?shù)?楮特)部族，有學(xué)者認為該部“由阻午可汗吞并了的一部分奚人所組成”。①愛新覺羅烏拉熙春、呼格吉勒圖:《初魯?shù)米逑悼肌罚秲?nèi)蒙古大學(xué)學(xué)報》2007年第6期。據(jù)《蕭孝恭墓志》記載，其祖“諱德順”，父“諱惟信”，叔父“惟忠”，姐(妹)三人“長曰都哥，次曰廬佛女，次曰烏盧本”，子三人“長曰消災(zāi)奴，次曰楊奴，小曰望孫”，女二人“長曰召相，小曰了孫”。②《蕭孝恭墓志銘》，《遼上京地區(qū)出土的遼代碑刻匯輯》，第293頁。其堂弟《蕭孝資墓志》中又記其祖“諱順德”，父“諱惟忠”，弟二人“長曰孝思……次曰孝寧”。③《蕭孝資墓志銘》，《遼上京地區(qū)出土的遼代碑刻匯輯》，第295頁。據(jù)考證，德順、順德名雖不同，實為一人。④賈鴻恩、李俊義:《遼蕭孝恭蕭孝資墓志銘考釋》，《北方文物》2006年第1期?？梢钥闯觯┬?、惟忠兄弟，名連“惟”字;其下一輩成員孝恭、孝資、孝思、孝寧，名連“孝”字。德、順、信、忠、孝均屬于儒教概念，廬佛女、消災(zāi)奴則是以佛教詞匯與本族習(xí)俗相結(jié)合的名字，都哥、烏盧本、楊奴等是本族傳統(tǒng)名字。在家族取名的過程中，蕭氏家族分別受到了儒教、佛教和傳統(tǒng)習(xí)俗等多種文化因素的影響。

在現(xiàn)有資料中，似也有奚人以排行取名的現(xiàn)象。據(jù)奚人《張哥墓志》記載，“青陽郡奚耶律太保張哥男高七，次男望哥，孫子韓九、七哥、王八、王九、十一，重孫豆咩哩。”⑤《張哥墓志》，《遼代石刻文編》，第200頁。耶律張哥家族的名字，特別是其孫輩的成員，應(yīng)包含有以排行取名的因素。

結(jié) 語

在人類發(fā)展歷史上，絕大多數(shù)民族都曾出現(xiàn)過親屬間的連名現(xiàn)象。字輩和排行作為同輩成員間的連名或稱謂方式，在漢族成員中有著較充分的體現(xiàn)，卻未必就是漢族的專利。更何況遼代作為中國歷史上的多民族區(qū)域政權(quán)，各民族在不斷的交往和融合中，日常生活已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契丹、奚、渤海等民族在遼政權(quán)建立之初保留了很多傳統(tǒng)的民族特點，經(jīng)過有遼一代的融合，傳統(tǒng)民族特點逐漸消失。漢族的民族特點也同樣處在不斷變化過程中，由于與各少數(shù)民族不斷交往和融合，在日常生活的眾多方面均產(chǎn)生了變化，局部地區(qū)的漢人甚至還出現(xiàn)了一定程度的少數(shù)民族化傾向。歷史發(fā)展的趨勢表明，各民族日常生活已逐漸呈現(xiàn)出趨同性。遼人的取名明顯地表現(xiàn)為各民族相互影響，而字輩和排行習(xí)俗一方面體現(xiàn)出各民族日常生活的趨同性，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出漢族文化對其他民族的深刻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