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藏族“異常誕生母題”故事類型群的共性特征

李連榮.

一、問題的提出

依據(jù)中心母題劃分民間故事，過去一般稱為某某譚，比如，異類婚姻譚、異常誕生譚，等等。這種對于某類特殊故事的劃分方法，現(xiàn)如今被稱為故事類型群。就此，我引用稻田浩二先生的論述，作為我們認識此類故事的依據(jù)。他認為，“民間故事的文類（genre）是用類型群細分出來的，而類型群則是用主題決定下來的，主題是從中心母題中提出來的概念。單一母題建立的類型中，這個母題就是它的主題；在多個母題建立的類型中，其中心母題就是它的主題?！雹賉日]稻田浩二：《日本昔話通觀·第28 卷》（日文），同朋社，1988 年，第149 頁。依據(jù)不同的主題，稻田先生將日本民間故事分為了四個文類：講述往昔、動物故事、笑話和形式故事。其中，我們討論的“異常誕生母題”歸屬于“講述往昔”文類中的第六個“主題”，即“誕生”?！罢Q生”主題中包括了兩個“核心母題”：異常誕生和命運性誕生。②同上，第194—195 頁。我們在本文中將“異常誕生”作為主題的故事類型群。

在此，筆者不揣淺陋，嘗試列舉藏族民間故事中的幾個“異常誕生”故事模型，談談它們與世界上其他民族特別是印度各民族和中國漢族中傳承著的此類故事所具有的共同特征，謹請方家批評指正。

二、藏族“異常誕生”故事類型舉例

（一）山石生人

01 巖石生子（《猴菩薩與巖魔女生下藏族六氏族》③薩迦·索南堅贊：《王統(tǒng)世系明鑒》，陳慶英、仁慶扎西譯，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5 年，第40—43 頁?！恫刈宓钠鹪础贰东J猴與羅剎女》④《中國民間故事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故事集成·西藏卷》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故事集成·西藏卷》，北京：中國ISBN 中心，2001 年，第3—4 頁。）

①一只受觀音菩薩點化的猴子在山洞中修行，一個巖石羅剎女（或巖魔女）愛上了它。②同上，第194—195 頁。猴子以守戒為名拒絕了巖石羅剎女的愛意，羅剎女執(zhí)著追求。③薩迦·索南堅贊：《王統(tǒng)世系明鑒》，陳慶英、仁慶扎西譯，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5 年，第40—43 頁。猴子前往普陀山（rtse po ta la）請教菩薩，得到菩薩讓其教化雪域之地的旨意后與巖石羅剎女結(jié)婚。④他們生下了六只小猴子，由于它們吃谷物，褪去了身上的毛，變成了人類，這就是最早的藏族六氏族。

（二）植物生人

02 庵羅婆樹女（《庵羅婆樹生女》①《理塘版大藏經(jīng)·律部·律師戒行經(jīng)第三部[(ga),’dul ba lung bzhugs so]·第六十卷3.58b-3.62a》（藏文），明鏡網(wǎng)，http://adarsha.dharma-treasure.org/adarsha2016/hp.html；《乾隆大藏經(jīng)·小乘阿含部·佛說柰女耆婆因緣經(jīng)》，乾隆大藏經(jīng)網(wǎng)，http://www.qldzj.com.cn/htmljw/0664.htm。）

①有一個花園，其中有一棵特殊的庵羅婆樹②A mra，藏文撰寫的梵文，音譯為庵羅婆或庵摩羅，藏文譯者認為是芒果，漢文早期譯者譯為柰樹（蘋果的一種），后期譯者譯為芒果（參見玄奘、辯機著：《大唐西域記校注》，季羨林等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 年，第212 頁）。。②一位婆羅門相士告訴看管樹林的人（或花園主人），七天后此樹中將出生一位美女。③七天后果然生出一位女孩，人們稱她為庵羅婆女。④美女長大后，七國國王求娶。⑤頻婆娑羅王（Bimbisara）與之交合，生下了名醫(yī)耆婆（Jivaka）③按照《理塘版大藏經(jīng)·律師戒行經(jīng)第三部[(ga),’dul ba lung bzhugs so]·第六十和六十一卷3.58b-3.72b》（藏文），此女所生并非名醫(yī)耆婆，而是另一位叫無畏青年的王子，后來學成了做馬車的匠人?！肚〈蟛亟?jīng)·小乘阿含部·佛說柰女耆婆因緣經(jīng)》等則認為是名醫(yī)耆婆。。⑥后來，庵羅婆女供養(yǎng)釋迦牟尼佛及其僧眾。

03 斑竹姑娘（《斑竹姑娘》④田海燕搜集整理：《金玉鳳凰》，上海：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1961 年，第46—50 頁。）

①一位青年與母親種楠竹為生，土司（頭人）決定砍掉所有竹子，青年掩藏了一根竹子。②這根竹子中有哭聲，剖開后出現(xiàn)一個美麗女孩，母子倆叫她斑竹姑娘。③女孩迅速長大成為遠近聞名的美女，土司之子、官家之子、商人之子、驕傲少年和膽小而又愛吹牛的少年前來求婚。④姑娘出了五個難題：撞不破的金鐘、打不碎的玉樹、火鼠皮衣、燕窩里的金蛋、海龍額頭上的分水珠，答應誰取來嫁給誰。⑤五人失敗，姑娘與青年結(jié)婚，過上了幸福的日子。

04 桔子姑娘（《桔子姑娘》《澤瑪姬》⑤《中國民間故事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故事集成·西藏卷》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故事集成·西藏卷》，北京：中國ISBN 中心，2001 年，第416—420 頁。陳石俊搜集整理：《澤瑪姬》，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2 年，第1—14 頁。）

①一位王子聽說有一位美麗善良的桔子姑娘，決心要求娶。②得到好心老婆婆指點，王子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找到了桔樹林中的桔子。③王子抱著桔子返回故鄉(xiāng)，在即將到達故鄉(xiāng)的湖邊休息時，忘記老婆婆的叮囑，取出桔子欣賞，從桔子中生出一位美麗少女。④王子進入夢鄉(xiāng)，湖邊巖洞中的魔女欺騙桔子姑娘將其推入湖中，取代她成為了王妃。⑤湖中長出神奇蓮花，王子取來供奉神佛，魔女偷出揉碎扔在花園。⑥園中長出桃樹結(jié)滿桃子，王子施舍桃子給百姓，小山溝中的牧羊母子得到小桃。⑦小桃中出現(xiàn)女子為母子做飯，被發(fā)現(xiàn)后告訴母子真相。⑧魔女發(fā)現(xiàn)桔子姑娘后，裝病要吃她的心肝。⑧'魔女發(fā)現(xiàn)后派人抓來燒死，此地出現(xiàn)神奇宮殿。⑨王子派人去取，王子自己先騎馬到達母子家，牧羊母子給王子講述了桔子姑娘經(jīng)歷。⑨'王子進入宮殿與桔子姑娘相認。⑩魔女知道事情敗露，自己去殺姑娘，被王子射死，王子與桔子姑娘過上了幸福生活。⑩'魔女進入宮殿前來殺桔子姑娘，落入深坑被燒死，王子與桔子姑娘過上了幸福生活。

十三香處理：清水中加入適量十三香粉煮開，晾涼后用該水浸泡黃豆適量，然后用十三香水煮豆子，接菌后發(fā)酵并后熟。

05 蓮花生人（《蓮花生大師誕生傳》①鄔金林巴：《蓮花遺教》（藏文），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10 年，第87—106 頁。）

①烏仗那國因陀羅菩提（indra bodhi）國王無子，向卦師、仙人和佛教上師等供施，祈求賜予恩惠，得到了需要入海尋找如意寶才能滿足心愿的指示。②因陀羅菩提國王親自帶領(lǐng)屬下入海尋求如意寶，龍女獻上了如意寶珠。③在烏仗那國的達納郭夏（Danakosha）湖中長出一朵蓮花，四周黃鴨和仙鶴鳴叫，彩虹吉祥顯現(xiàn)。④國王與大臣等人前去查看，蓮花花蕊中出現(xiàn)一位光艷美麗的8 歲大小男孩。⑤國王想起昨夜自己的吉祥夢兆：一根發(fā)光的九股金剛杵自空中落入自己手中，太陽從自己心中升起。⑥國王詢問他的來歷，他說來自無生法界，為消除眾生的煩惱而來。⑦國王給他取名措杰多吉（海生金剛），做了國王的兒子。⑧國王運用如意寶滿足眾生愿望，信奉佛教，國富民強。⑨后來，王子長大繼承王位，取名蓮花王；不久他放棄王位，出家求學，證得佛果，來到西藏修建第一座寺院桑耶寺，建立出家僧眾和在家瑜伽修行士兩種佛教傳承等。⑩最后，返回西方拂塵州成為羅剎王，教化羅剎向佛。

（三）動物生人

06 男人與母黃牛生怪人（《瑪桑亞如卡查》②《中國民間故事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故事集成·西藏卷》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故事集成·西藏卷》，北京：中國ISBN 中心，2001 年，第672—674 頁。青海民族出版社編：《說不完的故事》（藏文），西寧：青海民族出版社，1994 年，第124—132 頁。王曉松、和建華譯注：《尸語故事》（藏漢對照），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 年，第69—93 頁。）

①單身男人與他的母犏牛（或母黃牛）交配后，母犏牛（母黃牛）產(chǎn)下一牛頭人身的怪男孩。②怪男孩請求不要殺死他，長大后要為父親報恩。③男孩很快就長成力大無窮、心底善良的小伙子。④男孩上山打獵，被其父取名叫瑪桑亞如卡查（ma sngas ya ru kha khra）③意為獨角花嘴未亮?，斏＃╩a sngas）一詞含義為未明或天未明，或者人的意識尚未清醒。一般藏史中認為人類最初由瑪桑九兄弟（九族）管轄，后來出現(xiàn)神族以及王族管轄等等。大概暗指人類初期的一種狀態(tài)。另外，藏族“天、念和魯”三界神體系中的念神，大多也被稱為瑪桑。亞如（ya ru）一詞意為獨角（若是牦牛，則指一歲小牛）?？ú椋╧ha khra）意為花嘴，這里的“花”指的是多種多樣的顏色的意思，意即好看、可愛。。⑤他與乞丐之子和富人之子（或黑人、白人，或石人、木人）成為朋友，進山去打獵。⑥他們中兩人出去狩獵時，留下一人在帳篷中做飯，結(jié)果總有一位老太婆前來化緣，乞丐與富人之子所做飯食均神秘消失。⑦瑪桑留守，通過出難題和斗智打傷了化身老太婆的妖魔。⑧三人追趕妖魔來到地洞，瑪桑下洞發(fā)現(xiàn)妖魔已死，洞中財寶吊上地面時，兩人留下瑪桑帶著財寶離開。⑨瑪桑睡醒，攀援洞中長出的無名樹出洞（或在洞中種桃核，睡醒發(fā)現(xiàn)三棵桃樹長到洞外，攀援桃樹出洞）。⑩一位白須老者帶他到圣界，告訴他雖剛才殺死了巖魔，尚需要殺死北方野牦牛魔，人間才能太平。⑩'在水泉邊碰到一位美麗女子，跟著她來到了天界帝釋天處?，斏Ｇ巴鶜⑺懒四?，由于射箭過早，魔牛臨死前也踩死了他。天神與魔正在打仗，瑪桑幫助天神射傷了化身為黑牦牛的魔。圣王將其超度成了天上魁星。帝釋天挽留住在天界，拒絕后帶著天神所賜寶物下界打算報恩和報仇，遇到魔女打斗，被魔女打死，帝釋天將他變成了天上的北斗七星。

07 女人與公牦牛交配后生人（《直貢贊普埋葬在人間》④《中國民間故事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故事集成·西藏卷》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故事集成·西藏卷》，北京：中國ISBN 中心，2001 年，第28 頁。王堯、陳踐譯注：《敦煌本吐蕃（bod）歷史文書》（藏漢拉丁文），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 年，P.T.1287，第34—38 頁。弟吳（lde’u）賢者：《弟吳宗教源流》（藏文），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87 年，第243—248 頁。）

①吐蕃國王直貢贊普（gri gum btsan po）提出與大臣羅昂比武，被大臣設(shè)計殺害。②大臣奪位并霸占了王妃，兩位王子逃亡。③王后在放牧時夢見與山神化身的白衣人交合，醒來后看見身邊有一頭公牦牛。④不久王后生下一男孩，在公牦牛角中撫養(yǎng)，給他取名叫如列潔①意為角中生。。⑤如列潔長大以后詢問王后自己父親的訊息。⑥王后告訴如列潔真情，他設(shè)法殺死羅昂，從波沃地方迎來被放逐的哥哥繼承王位，并將父親尸體贖回埋葬。

08 猴子生人（《猴菩薩與巖魔女生下藏族六氏族》）

（同上“巖石生子”）

09 卵生人（《人類的十八位祖先》②曲杰·南喀諾布：《苯教與西藏神話的起源——“仲”、“德烏”和“苯”》，向紅笳、才讓太譯，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14 年，第281—284 頁。南喀諾布：《古代象雄與吐蕃史》（藏文），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09 年，第21—26 頁。）

10 鳥卵生人（《藏族原初六氏族的產(chǎn)生》④年智合搜集整理：《世界形成歌謠集》（藏文），西寧：青海民族出版社，2005 年，第13—15 頁。）

①從“亞”和“耶”⑤亞（ya）為藏語音譯，現(xiàn)意為單、獨。耶（ye）為藏語音譯，意為最初。中誕生最初世間，之后依次生出了霧、風輪、火、水、山王和土石。②山谷最里面叫著“耶有、耶有”⑥耶有（ye yod）為音譯，可譯為有最初。的一只鳥與山谷口上叫著“耶昧、耶昧”⑦耶昧（ye med）為音譯，可譯為無最初。的一只鳥在山谷中間做窩，產(chǎn)下了十八枚卵。③其中三枚海螺色白卵去上界，白色天神就出現(xiàn)了；三枚金黃卵去中界，黃色年神⑧年（gnyan）為音譯，指山中的野獸、樹木、山石等，一般指大山神。西藏文化中與念神功能較近的神叫做贊（btsan），多指紅色的山巖、土石等，起初多用在國王的名字中如贊普，后逐漸轉(zhuǎn)變?yōu)橐环N妖怪。就出現(xiàn)了；三枚鏓玉綠卵去下界，藍色龍神（蛇神）⑨魯（klu）為音譯，指水中或濕地中的生物及神，類似印度文化中的那伽（naga，即大蛇）。就出現(xiàn)了，三枚卵去三惡趣，地獄、餓鬼和畜生出現(xiàn)了。④此外，六枚卵去人間，藏族最初六氏族出現(xiàn)了。

11 青蛙兒子（《青蛙求親》⑩《中國民間故事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故事集成·西藏卷》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故事集成·西藏卷》，北京：中國ISBN 中心，2001 年，第675—680 頁。中國民間文學集成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文學集成·四川卷》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故事集成·四川卷（下）》，北京：中國ISBN 中心，1998 年，第1025—1028 頁。青海民族出版社編：《說不完的故事》（藏文），西寧：青海民族出版社，1994 年，第140—151 頁。邱雷生、蒲向明主編：《隴南白馬人民俗文化研究》，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2011 年，第14—185、186—187 頁。）

①一對老年夫婦無子，向山神（或天神、龍神）求子，老太婆生下一只青蛙（或從其膝蓋中跳出一只青蛙）。①'一對夫婦無子，丈夫用金子換來的石臼砸中妻子腿，從腿的腫塊中跳出一只青蛙。②他們想把它弄死，放在石臼中搗、放在磨盤中磨、丟到江河中，它都平安無事，開口說話。③夫婦倆將他養(yǎng)大，他通過難題求取國王的三位公主，最終與善良的三公主結(jié)婚。④魔鬼抓走他的妻兒，他殺死魔鬼救回了他們。④'三公主的姐姐前來探親，嫉妒并殺死取代了她，三公主通過幾種變化將事實告訴青蛙兒子，他殺死了她們并與三公主過上了幸福生活。④''三公主設(shè)法燒掉了青蛙皮，與他生活，不久三公主被魔鬼搶走，他前去殺死魔鬼，救回了妻子。

（四）其他

12 聶赤贊普《聶赤贊普下凡成為吐蕃國王》①王堯、陳踐譯注：《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藏漢拉丁文），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 年，P.T.1286，第68—69 頁。Yoshiro Imaeda etc.ed., Old Tibetan Documents Online Monograph Series Vol.I,Research Institute for Languages and Cultures of Asia and Africa,Tokyo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ies.2007,pp.197-198。弟吳賢者：《弟吳宗教源流》（藏文），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87 年，第230—238 頁。）

①十三層天之天神雅拉達珠與穆增知曼女神生下七子一女。②其幼子尺敦才去七層天之舅舅穆國王之地，與其三位女兒婚配。③長女之子在母親腹中說話，從母親右肩誕生，因此取名聶赤贊普②聶（gnya’）為脖頸；赤（khri）一般意為座、床，也有人認為是古象雄語，相當于藏文的拉（lha），即神的意思；贊普意為雄強，一般用在吐蕃國王名字中，因此一般可譯為國王。（肩神王）。④藏地九父十二邦正在尋找一位國王，天上傳來聲音說，穆氏后裔天神聶赤贊普合適。⑤聶赤贊普最初因為藏地充滿偷盜等不吉祥不愿下凡。⑥天神為其賜予各種寶物消災，他帶著寶物鎧甲、弓箭等下降到雅礱姜拓神山。⑦他成為雅礱大地之王，死后升天。

13 朗氏祖先（《天神朗氏來源》③大司徒·絳求堅贊：《朗氏家族史》（藏文），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86 年，第9—18 頁。大司徒·絳求堅贊：《朗氏家族史》，贊拉·阿旺、佘萬治譯，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89 年，第8—13 頁。）

①天神的第五子下凡的國王芒董達贊與王妃絨姆戚江瑪無子，他的心意化身前往天界會晤自己天神八兄妹中的四位兄長，請教無子的緣由。②天神告知，修念本尊神十三個月后，前往神山，必會遇到大梵天神的女兒，那時將有子嗣。③如此修行后，他來到娘古拉域的一座像公牦牛的神山前舉行煨桑煙祭，出現(xiàn)了八位天女圍繞的一位美麗天神女，他用箭鉤其衣衫，成為夫婦。④他們依然無子，他外出出征期間，天神女門尊瑪帶來的白海螺母犏牛逃脫，妻子追尋它來到水晶般的石山扎波神山與當姜如措湖邊，芒董達贊用心意化身前來藏在巖石中，然后按照天神旨意與她交合，之后化身白人白馬去往天界。⑤門尊瑪以為是夢境，牽牛返回家鄉(xiāng)，丈夫得知她懷孕，認為孩子不是自己的。⑥妻子懷孕期滿回到扎波山產(chǎn)下一子，然后拋棄山中。⑦芒董達贊與她前來查看，棄子受到飛鳥、老虎等照顧，龍、獅子等喂奶，大約四五歲身量，頭頂有白色蒸汽升入天界，于是取名為潘波切·朗（'phan po che rlang）④朗（rlangs）為音譯，意為蒸汽。潘波切為音譯，意為偉大富足，吐蕃王國時代指的是念欽唐拉山周圍的地名。，天神朗氏由此得名。

14 格薩爾誕生之一（《阿尼嘎薩》《月月》⑤邱雷生、蒲向明主編：《隴南白馬人民俗文化研究》，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2011 年，第14—185、186—187 頁。）

①沒有兒子的老夫婦向山神求子。②山神化身前來與其妻同房后，妻子生下了一個肉蛋。③老頭將肉蛋丟棄，它沒有被其他動物吃掉，也沒有被江水沖走。④拿回家將肉蛋剖開，從中飛出兩只鳥、跳出一個青蛙。⑤老夫婦將青蛙當兒子撫養(yǎng)，青蛙解決了求取鳳凰翎、蒼蠅腸子、蟣子下巴的難題而娶得了土官的女兒為妻。⑥青蛙成為了白馬藏族的皇帝，稱號為阿尼嘎薩（嘎薩爺爺）。⑦青蛙通過修煉，褪掉了青蛙皮（被其妻子燒毀）。⑧阿尼嘎薩前去營救被惡魔擄走的妻子，最終得到兩只鳥幫助殺死了惡魔。⑨阿尼嘎薩后來又征服了蛇妖、雞妖，發(fā)明了水磨、養(yǎng)蜂等。

15 格薩爾誕生之二（《林蔥本格薩爾誕生》①土登尼瑪整理：《誕生篇》（藏文），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0 年。）

①嶺國戰(zhàn)勝果國，捕獲之龍女作為卦資成為嶺國僧倫王的妃子，取名為果薩拉姆。②果薩拉姆夢見與年神化身的黃人同眠后，懷孕了。③孩子在母腹中詢問母親應該出生地部位，母親告知應該與常人一致。④虎年十二月十五日，母親從頭頂、心間和臍間生下哥哥東瓊噶布、弟弟魯珠沃瓊和妹妹特萊沃綽，他們均去了各自的地方：天界、龍界和空行界，最后生下一個三歲大的小孩。⑤蓮花生大師、瑪杰山神、格佐年神等為其灌頂，舉行誕生禮，其兄長賈擦取其名為覺如。⑥不久，覺如降服了鐵鷹三兄弟魔、超同王和外道貢巴惹雜②貢巴惹雜這一詞由藏文與梵文結(jié)合而成。貢巴是藏文，意為修念；惹雜是梵文，意為小王。此名字的意思是修行王。。

三、藏族“異常誕生”母題與其他民族之舉例比較

以上筆者簡單列舉了藏族“異常誕生”這一母題作為中心母題，構(gòu)建起來的15 個故事類型。縱觀這些類型，我們發(fā)現(xiàn)它們并非藏族所獨有，而是廣泛傳承于世界各地各民族中。尤其是以佛教為主題的故事，甚至完全來自印度，比如02《庵羅婆樹生女》、05《蓮花生誕生傳》類型等。有些類型是否是藏族故事也有待進一步討論，比如03《斑竹姑娘》類型，經(jīng)筆者初步推斷，此類型有可能來自日本。③李連榮、高木立子：《斑竹姑娘與〈竹取物語〉關(guān)系谫論》，《民族文學研究》，2018 年第5 期。但是也有個別類型和多個母題在其他民族中是少見的，比如01/08《猴菩薩與巖石魔女生藏族六氏族》；或者他民族中也有類似故事，但在西藏發(fā)生了這樣那樣的變化，比如06《瑪桑亞如卡查》等。在此，僅就筆者所見列出其中的個別母題在世界其他民族中的相似情況，下面以湯普森（Stith Thompson）的“母題索引”和艾伯華（Wolfram Eberhard）的“中國類型”為主，列舉如下。

（一）首先，從完整的類型上來看，可列舉兩個與他民族中流傳相近的類型。

（1）06《瑪桑亞如卡查》與ATU300A“橋上的戰(zhàn)斗（the Fight on the Bridge）”④Hans-jorg Uther. The Types of International Folktalse: A Classification and Bibliography, Based on the System of Antti Aarne and Stith Thompson. Part I (FFC284). Helsinki: Suomalainen Tiedeakatemia of Academia Scientiarum Fennic, 2011, pp.175-176.的前半部分講述“怪異誕生與三人一起打獵（降魔）”基本相同，但到后來此故事轉(zhuǎn)到了幫助天界降魔以及繼續(xù)在人間降魔戰(zhàn)斗中失敗的事情，這與ATU300A 繼續(xù)與龍的家族成員戰(zhàn)斗不同了。另外從進入地洞開始，這個類型與艾伯華的“122 云中落繡鞋”⑤[德]艾伯華：《中國民間故事類型》，王燕生、周祖生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年，第203—206 頁。類型相近，但到出洞后雖然也有向陷害者報仇之事，而重點并沒有放在追求愛情方面。此時從整體結(jié)構(gòu)上看，則又向ATU300A 靠近了。當然戰(zhàn)斗的對象和故事結(jié)局方面兩者則完全不同了。

（2）11《青蛙兒子》與ATU433“林多穆國王（King Lindorm）”⑥Hans-jorg Uther. The Types of International Folktalse: A Classification and Bibliography, Based on the System of Antti Aarne and Stith Thompson. Part I (FFC284). Helsinki: Suomalainen Tiedeakatemia of Academia Scientiarum Fennic, 2011, pp.259-261.也有相似的前半部分，即一個女人生下了一個動物英雄，他長大通過難題找到了妻子，他的動物皮子被毀，過上了幸福的日子。但是后半部分，違反禁忌后，他的妻兒受困，他前去降魔拯救的部分則不一樣了。ATU433 中主人公則變成了反面角色，成了需要被降伏的妖魔（這與艾伯華“31 蛇郎”型相近）。但我們來看東方的這個類型時，與它非常相似的故事則是艾伯華的“42 青蛙皇帝”和“43 蛤蟆兒子”①[德]艾伯華：《中國民間故事類型》，王燕生、周祖生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年，第81—84 頁。。除了最后部分以外，其他部分基本完全一致。為什么會如此相近呢？排除相互傳播造成這種結(jié)果以外，或許還與共同的文化基因有關(guān)。

（二）其次，我們再來列舉與他民族相似的一些單個母題。

下文敘述中，我們采用如下模式：即先列出湯普森的母題及其出處，然后附上所屬藏族“異常誕生”故事名的方式進行敘述。

（1）T543.2.1“誕生于蓮花”（佛教神話）②Stith Thompsom. Motif-Index of Folk-Literature: A Classification of Narrative Elements in Folktales,Ballads, Myths, Fables, Mediaeval Romances, Exampla, Fabliaux, Jest-Books and Local Legends,Vol.5.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1957, P.397.【05《蓮花生人》】。（2）T541.13“誕生于男人（人）的肩膀”（印度）③Ibid. P.397.【12《聶赤贊普》】。（3）T542“人類誕生于一枚卵”（希臘、印度、印度教、印度—中國、中國、佛教神話、韓國、非洲）④Ibid. P.397.【10《鳥卵生人》】。（4）T543.1“誕生于一棵樹”（希臘、中國、印度尼西亞）⑤Ibid. P.397.【02《庵羅婆樹女》】。（5）T544.1“誕生于巖石”（加爾各答、希臘、中國、馬來西亞）⑥Ibid. P.398.【01《猴子菩薩與巖石魔女生下藏族六氏族》】。（6）T548“通過法術(shù)或祈禱獲得誕生”（佛教神話）⑦Ibid. P.398.【11《青蛙兒子》14《阿尼嘎薩》】。（7）T548.1“作為祈禱的回應誕生孩子”（西班牙、意大利、猶太教、印度、中國、日本、韓國）⑧Ibid. P.398.【14《阿尼嘎薩》】。（8）B23.1“彌諾陶洛斯（Minotaur）：人身牛頭，女人與公牛交合的結(jié)果”（希臘、中國）⑨Stith Thompsom, Motif-Index of Folk-Literature: A Classification of Narrative Elements in Folktales,Ballads, Myths, Fables, Mediaeval Romances, Exampla, Fabliaux, Jest-Books and Local Legends,Vol.1.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1955, P.365.【07《直貢贊普埋葬在人間》】。（9）B631“人類后裔來自與動物的結(jié)婚”（愛爾蘭、印度、日本、丹麥）⑩Ibid. P.465.【08《猴菩薩與巖魔女生下藏族六氏族》】。

（三）特別提到幾個與漢族地區(qū)（艾伯華類型）相似的母題：

（1）“49 從肉團里誕生”中“最初的人是從一個肉團或者從一個蛋里生出來的”?[德]艾伯華：《中國民間故事類型》，王燕生、周祖生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年，第98 頁?！?9《卵生人》、10《鳥卵生人》】。（2）“53 動物保護主人公”中“動物們既不踩死也不吃掉這個棄嬰，它們都來保護他”?同上，第104 頁。【14《阿尼嘎薩》】。（3）“54 動物育人”中“有個嬰兒被遺棄了。有只動物給這孩子喂奶把他撫養(yǎng)大”?同上，第105 頁?！?3《天神朗氏來源》、14《阿尼嘎薩》】。（4）“混沌（卵形世界）”中“世界初始像是個大雞卵，創(chuàng)世神從這個蛋里降生”?同上，第108 頁?！?9《卵生人》】。

（四）此外，我們來看伴隨著“異常誕生”出現(xiàn)的一些其他母題：

（1）T575.1“出生前孩子在母親子宮中說話”（愛爾蘭、猶太教、波斯、印度、安哥拉、祖魯）①Stith Thompsom, Motif-Index of Folk-Literature: A Classification of Narrative Elements in Folktales,Ballads, Myths, Fables, Mediaeval Romances, Exampla, Fabliaux, Jest-Books and Local Legends,Vol.5.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1957, P.404.【15《林蔥本格薩爾誕生》】。（2）T575.1.5“孩子在母親子宮中祈禱基督”（愛爾蘭）②Ibid. P.404.【15《林蔥本格薩爾誕生》中祈禱佛陀】。（3）T575.1.5.1“胎兒在子宮中唱歌曲”（猶太教）③Ibid. P.404.【15《林蔥本格薩爾誕生》】。（4）T575.1.6“孩子在母腹中指導母親”（印度）④Ibid. P.404.【15《林蔥本格薩爾誕生》】。（5）A511.1.2“文化英雄出生前講話”（非洲）⑤Stith Thompsom, Motif-Index of Folk-Literature: A Classification of Narrative Elements in Folktales,Ballads, Myths, Fables, Mediaeval Romances, Exampla, Fabliaux, Jest-Books and Local Legends,Vol.1.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1955, P.116.【15《林蔥本格薩爾誕生》】。（6）A511.1.2.2“文化英雄在母親子宮中請示出生的部位”（印度）⑥Ibid. P.117.【15《林蔥本格薩爾誕生》】。（7）A511.1.8“文化英雄是動物的孩子”（印度）⑦Ibid. P.117.【07《直貢贊普埋葬在人間》】。（8）A511.1.9“文化英雄誕生于一枚卵”（印度、北秘魯）⑧Ibid. P.117.【10《鳥卵生人》】。（9）A511.2.1“文化英雄出生后丟棄”（印度、毛利人）⑨Ibid. P.118.【13《天神朗氏來源》、14《阿尼嘎薩》】。（10）A511.2.2.2“文化英雄由老虎來照料”（印度）⑩Ibid. P.118.【13《天神朗氏來源》】。（11）A512.3“文化英雄作為神之子”（愛爾蘭、希臘、夏威夷）?Ibid. P.118.【15《林蔥本格薩爾誕生》】。（12）B29.2.2“人身蛇頭”（猶太教）?Ibid. P.366.【15《林蔥本格薩爾誕生》】。

四、小結(jié)

總之，綜上所述，通過相似母題的列舉，我們可以看到藏族的“異常誕生”核心母題中各級層面的母題與世界其他民族的母題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特別表現(xiàn)出與印度和中原漢族的故事關(guān)系密切。當然中亞各民族乃至通過他們傳播而來的故事，也理所當然地停留在了藏族的民間故事中。因此，不難看出，藏族的此類故事與世界其他民族的故事保持著高度的共性特征。

不過，藏族“異常誕生”母題也在構(gòu)建其故事類型方面，表現(xiàn)出了它獨有的一些特色。例如，作為“英雄故事”類型群中的一個“核心母題”（或“中心母題”）即“英雄的神奇出生”或“英雄誕生母題”，藏族的“異常誕生”作為核心母題關(guān)涉到了《格薩爾》史詩在內(nèi)的藏族英雄（國王）的“異常誕生”。這是其獨特的方面，表現(xiàn)出了這類母題故事類型群在藏族文化中的演變特點，這從《格薩爾》史詩異常紛繁復雜的“誕生篇章”中，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