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芷汀
宣雅已經(jīng)忘了是第幾次,坐在這樣豪華的酒店禮堂里,也坐在這樣無盡的喧囂里。
她低著頭自顧自地抿著紅酒,跟紅酒一個顏色的禮服長長地拖曳至腳踝。不知道這無聊的宴會什么時候才能結(jié)束,但她已經(jīng)想象到經(jīng)紀人在車上訓(xùn)她的那個語氣:“……每次都叫你別喝太多,你可是個國際巨星,就不能表現(xiàn)得得體一些嗎?喝多了很容易失態(tài)……”
可她從沒失態(tài)過不是嗎,宣雅暗自想著。對面的幾個衣著同樣光鮮亮麗的女人正聊得津津有味,笑得很開懷,她忽然覺得有些無趣,便向身邊的女伴說:“我去上個廁所。”女伴沒有理睬她。是沒有聽到嗎?想著這里倒是很吵,宣雅沒有細想,起身走向了廁所。
洗手間的鏡子很干凈,她在鏡子前的椅子上坐下,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妝容恰到好處,那面容正是她每天所看到的自己——只是看上去面無表情的自己嘴角微微向下垂,她并不開心。她對著自己笑了一下,唇角便上揚了。她做出想哭的樣子,鏡子里的自己便哭喪著臉。
像是突然找到了解悶的好方子,又怕這不得體的樣子被人看到,宣雅向四周看了看,只有幾個目不斜視、神情嚴肅的保安。她放心地轉(zhuǎn)回鏡子前,突然把眼睛瞪得老大,齜著牙,面目猙獰得像個女鬼。又拼命咧開嘴,看著努力擠出來的雙下巴,禁不住開始大笑。她捏著自己的臉,想看看到底能變形到什么程度。這時余光瞥到鏡子角落里,有幾個女人像是喝了不少酒,互相簇擁著往洗手間來了。宣雅嚇得趕緊恢復(fù)平時大方的淡淡微笑,側(cè)身向她們打招呼。可是她們看也沒看宣雅一眼——像之前她身邊那個女伴一樣。是喝醉了嗎?
宣雅起身走向那幾個保安。她在一個保安前面站定,想引起注意般地在他眼前揮手。但是她馬上發(fā)現(xiàn),保安也像沒看到她一樣,一動不動地處在原地。
怦咚——怦咚——
宣雅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臟在不安地跳動,也清晰地感到了一股欲破殼而出的狂喜。
她提著裙子,走到正交談著的看似嚴肅的幾個男士身邊,站在一個男人身后幼稚地用手在他頭上做兔耳朵,而對面的男人卻無動于衷;旁邊有一對好閨蜜正講著悄悄話,她忽然從兩人中間冒出,兩個女人不僅沒有被嚇到,還旁若無人地繼續(xù)說著。她的猜想在此時,徹底得到了證實。宣雅感到渾身的細胞都在興奮地叫囂著,她毫不猶豫地踢掉了腳上十幾厘米還硌得她腳疼的高跟鞋,一把扯掉了盤得端莊的發(fā)髻,讓一頭長發(fā)隨意地披在肩頭,看著長長的裙擺有些不滿,她猛地撕掉了裙擺。
她開始在禮堂里跳舞,扭動著自己的身軀。起初看到旁邊的人還有些拘束,很快她便習慣他們看不見自己,便忘我地隨意搖擺著。先是像喪尸一樣,渾身僵直著,只有腳機械化地讓自己向前跳;接著是像老太太上街買菜一樣,脊背彎成九十度,手上拿起一個什么放在眼前仔細端詳著;再來一個剛戀愛的小姑娘,挽著戀人的手臂,每一步都很輕盈快活;為什么不假裝自己是個醉鬼呢,在這偌大的禮堂里,從最前面踉蹌地扭到最后面。她跳著,笑著,到了那個導(dǎo)演面前。她最討厭他了,又嚴肅又古板,拍他的劇本真是種折磨,于是她向他做了個大大的鬼臉。又到了那群煩人的記者面前,可恨的媒體,總是將她話里每一句無心之言都摳出來大做文章,她狠狠地睥睨了他們一眼,用力踩了下他們的鞋,這才走開了。前面的那個女人和她拍過對手戲,想想她趾高氣揚的模樣宣雅就氣不打一處來,她便站在她面前,可勁掐她的臉,掐累了才解氣。
她最喜歡跳舞了……她回到了禮堂中央,一遍又一遍地、不知疲倦地跳著她最喜歡的那支舞……
“宣雅?宣雅……”
她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的意識逐漸地被拉回到眼前,蒙眬地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她眨了眨眼,才發(fā)覺是身邊坐的女伴。
“你是太累了嗎?怎么就這么睡著了?可快到你說話了哦?!迸槿崛岬纳ひ袈湓谒淅?,竟還有幾分不真實。宣雅回過神,前面放著的正是她還沒喝完的紅酒。
“接下去請宣雅女士為我們發(fā)表獲獎感言……”
她走上臺,僵硬的四肢漸漸蘇醒。先前準備了一周的感言一句一句地浮現(xiàn)在腦海里。對,笑,要像平時一樣大方得體地微笑。
她看到媒體的閃光燈記錄著她此刻的模樣,也看到角落里經(jīng)紀人對她滿意地笑著。
這次也沒有失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