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解放大上海

孟昭庚

1949年4月23日，國民黨反動統(tǒng)治中心南京被解放。對蔣介石來說，這無疑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4月24日中午，“閑居”溪口老家的蔣介石再也待不下去了。第二天，蔣氏父子辭別家鄉(xiāng)故土，登上停泊在象山港的“太康號”軍艦后，駛往上海。

此時，龜縮于上海地區(qū)的湯恩伯集團，在蔣介石的親自督令下，企圖憑借8個軍25個師20余萬兵力，依托縱深數(shù)十里的4000多個永備型工事為骨干組成的防御陣地負隅頑抗，以爭取時間，搶運物資，并陰謀大肆破壞上海，挑起國際爭端，促使帝國主義武裝干涉。

為粉碎蔣介石、湯恩伯的企圖，中共中央軍委、渡江戰(zhàn)役總前委確定：第三野戰(zhàn)軍（以下簡稱三野）以主力圍殲淞滬地區(qū)之敵，攻占上海;另以一部兵力繼續(xù)向浙江東南部進軍，解放浙江全省。

一

4月26日上午，蔣介石的座艦駛進了上海吳淞口。

享有“東方巴黎”美譽的大上海，此時已經(jīng)失卻了昔日的繁華魅力。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以摧枯拉朽之勢打過長江，國民黨軍兵敗如山倒，紛紛向南潰逃。前線不斷戰(zhàn)敗的消息驚得聚集在上海的國民黨軍政要員、商賈巨富以及形形色色的大小人物惶惶不可終日。

下午1時，艦泊上海復興島。

復興島位于上海東南角，是個三面環(huán)水、一面接連上海市區(qū)的半島。蔣介石的“行宮”是島上唯一的一幢西式洋樓，原先是海關為外籍職員度假休閑所建。4月28日，蔣介石在這里接見了京滬杭警備總司令湯恩伯。

蔣介石一見湯恩伯，就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霸谏虾允匾粋€月，有沒有困難？”

湯恩伯答道：“從最新情報分析，共軍有可能在5月上旬即發(fā)起外圍攻勢。就目前防御情況看，一個月，壓力會很大?！?/p>

蔣介石的臉色驟變：“你們花那么多錢造的工事不是說固若金湯嗎？一個月，只要你們守一個月！”發(fā)了一通脾氣后，他深吸了一口氣，又擺出一副寬容的樣子問湯恩伯：“上海的防守準備得如何？”

湯恩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根據(jù)總裁以淞滬為核心，持久防御，最后堅守淞滬，與臺灣相呼應的作戰(zhàn)方針，我們已初步擬定了一份詳細的上海防守計劃，請您過目?！?/p>

蔣介石接過 《計劃書》 仔細地看著，邊看邊問：“《計劃書》上說采取陸?？章?lián)合作戰(zhàn)，其余兵種如何運用？”

湯恩伯說：“已命令各兵種司令做了計劃，現(xiàn)已呈報上來。關于海軍運用要旨，根據(jù)海軍司令桂永清的報告：海軍第一艦隊與吳淞要塞炮兵配合，負責吳淞、高橋兩岸地區(qū)的炮戰(zhàn)及對地面部隊的火力支援，并保證吳淞口外海上運輸暢通?！?/p>

蔣介石點了點頭：“這很重要?！?/p>

湯恩伯繼續(xù)匯報道：“空軍司令周至柔也已表態(tài)：空軍將以4個大隊，140架飛機，每日分3批，晝夜不停輪番協(xié)同地面作戰(zhàn)。并已準備大批照明彈，防止共軍趁夜間偷襲。炮兵司令邵百昌已報告說：總計各獨立炮兵團和軍、師炮兵共有大小口徑火炮約500門，準備每炮配彈300發(fā)，以陣地前正面每公里平均設置5門炮，構成一道不可逾越的炮彈陣地。至于裝甲兵運用要旨：二公子 （指蔣緯國，裝甲兵副司令兼參謀長） 認為，戰(zhàn)車及裝甲車部隊作為總預備隊使用為好。只要各步兵部隊各自守住陣地，阻止突破或恢復突破口的任務就交由他們裝甲部隊擔任。”

見蔣的臉色已由陰轉晴，湯恩伯便悄悄地說：“必要時，我們還準備把浦東戰(zhàn)場從川沙到金山一段用海水完全封鎖起來，搞個‘浦東泛區(qū)，以節(jié)約兵力，加強浦西地區(qū)之作戰(zhàn)。”

蔣介石聽了，忙說：“注意保密?！?/p>

湯恩伯走后，蔣介石又把保密局局長毛人鳳召到復興島。

蔣介石對毛人鳳說：“出于大上海保衛(wèi)戰(zhàn)的考慮，保密局上海站的工作必須堅持到最后。上海還有些實業(yè)界、金融界社會名流、國大代表和立法委員，看來他們是不想走了。你要監(jiān)視他們，并馬上造出名冊，決不能把他們留給共產(chǎn)黨。至于那些專門和政府搗亂的所謂民主黨派分子，能解決的就解決，張瀾、羅隆基、史良都在上海，要將他們都監(jiān)視起來，到時候全部解決。你必須在上海親自監(jiān)督各項事宜。”

蔣介石交給毛人鳳的任務只有一個字：殺！

于是，一份份黑名單迅速排出，分布于全市的暗殺行動小組也隨著黑名單分別就位。僅在4月26日當晚，上海市14所大專院校便有356名學生被逮捕。

進入5月后，上海幾乎每天都有國民黨劊子手屠殺革命志士的槍聲，一時間，連公園、鬧市區(qū)都成了刑場。

二

1949年5月2日，三野副司令員粟裕和參謀長張震率三野指揮機關進抵古城蘇州，設置了上海戰(zhàn)役指揮部。與此同時，肩負解放上海重任的三野宋時輪、郭化若第九兵團，葉飛、韋國清第十兵團共6個軍分別進駐吳興、常熟地區(qū)。抬眼望去，上海已近在眼前，連戰(zhàn)皆捷的第九、十兵團的20萬大軍，人人士氣高昂，個個摩拳擦掌，急不可待地盼著迅速拿下上海，領略一下中國第一大城市的風采。

但是，就在九、十兵團馬不停蹄地撲向上海時，正在蘇州城里緊急部署解放上海事宜的粟裕、張震等三野總部負責人，突然收到毛澤東以中共中央軍委的名義發(fā)來的緊急電報，毛澤東指示：三野暫時不要進攻上海，而且也不要靠近上海，“何時占領上海，要等候我們的命令，此點請粟裕、張震注意”。

解放上海之戰(zhàn)的一切部署已定，最高統(tǒng)帥毛澤東為什么不讓三野乘勝進攻上海，甚至還不讓靠近上海呢？

從外部因素說，盡管當時中國共產(chǎn)黨及人民解放軍并不怕美國出兵干涉，并且在兵力部署上已有所準備，但在可能的情況下還必須做進一步準備，以防萬一。

當然，毛澤東不但考慮到了外部因素，更重要的是內(nèi)部的因素。

此時，毛澤東更多考慮的是中國共產(chǎn)黨人如何在上海站住腳。他知道，要想在上海解放后接管好這座大城市，需要有一段時間做好各項接管準備工作。為此，中央軍委曾給總前委、華東局和粟裕、張震發(fā)過一封電報，要求他們：“上海在5月10日以前確定不要去占領，以便有10天時間做準備工作……過去你們在3個月準備渡江期間，沒有抽出1個月時間令部隊學習政策和接管城市事項，沒有做很快占領諸城的精神準備和組織準備，吃了虧?，F(xiàn)在只好在10天內(nèi)補足此種缺點……”

在這期間，解放軍進駐大城市過程中發(fā)生的一些事件，引起了毛澤東的高度關注。4月27日，他在一份電報中指出，某部到南京的第二天，擅自派兵進入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住宅一事，必須立即引起注意，否則可能出大亂子。他要求將經(jīng)過情形速即查明電告，以憑核辦。在接到有關這個部隊未經(jīng)請示擅自處理有關外交事件等報告后，他又立即批示轉發(fā)，要“各軍、師以資警惕”，并寫道，從這個部隊“在南京數(shù)天內(nèi)所犯無政府無紀律錯誤行為看來，你們過去在準備渡江時期，對于外交政策及其他許多事項 （例如軍隊在城市中看戲、看電影、洗澡、坐電車、坐公共汽車等事必須和各界人民同樣買票，不許特殊，以及未得上級許可不得接受人民慰勞等） 似乎沒有明確規(guī)定。如果沒有規(guī)定，你們應速規(guī)定，通令各軍一體遵行”。如果過去已有規(guī)定，這個部隊故意違犯，“則除檢查該軍工作做出結論通令全軍外，應向全軍重申前令，引起注意，不許再有違犯”。

為接管好大上海，中央很早就開始著手準備。1949年4月間，在香港的中共上海地下組織負責人劉曉等人來到北平，毛澤東多次與他們商談有關上海的接管問題，就連上海的垃圾及糞便應如何處理都一一過問。

三

根據(jù)中共中央對上海戰(zhàn)役“既要打一場城市攻堅戰(zhàn)，而又不能把城市打爛，要將上海完整地接管過來”的指導思想，粟裕在制訂上海戰(zhàn)役作戰(zhàn)方案時，設計了3種方案：

第一，圍困法;第二，選擇敵人防御薄弱的蘇州河以南實施攻擊;第三，把攻擊的重點放在吳淞，鉗擊吳淞，暫不攻擊市區(qū)。這樣可以封鎖敵人海上退路，迅速切斷敵人搶運上海物資的通道。如果敵人要堅持下去，必將市區(qū)的主力調(diào)到吳淞周圍進行決戰(zhàn)，這樣就可以避免在市區(qū)進行大規(guī)模戰(zhàn)斗，使城市少受破壞，達到完整接管的目的。

這3種方案上報后，中央同意采用第三種方案。

1949年5月10日，由三野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陳毅、副司令員兼第二副政治委員粟裕、第一副政治委員譚震林、參謀長張震4人署名發(fā)布了三野 《淞滬戰(zhàn)役作戰(zhàn)命令》。

《作戰(zhàn)命令》 分析了當前敵人的主要情況，指明了三野各兵團的具體任務，特別對直接參加上海戰(zhàn)役的第九、第十兵團的作戰(zhàn)任務作了詳細布置。

三野發(fā)布的作戰(zhàn)命令似無數(shù)支火炬?zhèn)飨驀狸囈源膽?zhàn)斗部隊，把廣大指戰(zhàn)員高漲的戰(zhàn)斗火焰燒得更旺。第九、第十兩個兵團，加上特種兵縱隊和調(diào)歸第九、十兵團指揮的另幾個軍近40萬大軍，克服連日陰雨、道路泥濘、時間緊迫等困難，按照 《作戰(zhàn)命令》 的要求，迅速進至戰(zhàn)斗出發(fā)地待命。

在江蘇常熟的三野十兵團司令員葉飛接到三野的作戰(zhàn)命令后，即召集十兵團下屬各軍領導，下達作戰(zhàn)命令。

按命令，第十兵團第二十九軍應于12日上午8時前進抵岳王市西涇營集結，并派一部于12日下午6時前攻占瀏河鎮(zhèn)，12日下午6時半自該地出發(fā)，迅速東進。該軍主力應于13日上午拂曉前完全包圍月浦，并限于13日下午6時完全奪取該點及獅子林炮臺，同時以一部兵力于13日下午8時前攻占潘家橋站，13日下午8時自該地向吳淞鎮(zhèn)攻擊前進，務必于12時前完成對吳淞鎮(zhèn)的包圍，并派一部主力于14日拂曉前確實奪取吳淞以南之張華浜車站及海軍醫(yī)院，向殷行警戒，準備迎擊由上海市北援之敵，待攻擊吳淞得手后，即攻寶山城。

接受作戰(zhàn)任務后，第二十九軍軍長胡炳云行軍禮向葉飛告別。

想到第二十九軍即將出征，葉飛心里充滿了復雜情感。他很清楚，這次上海外圍戰(zhàn)役，在西線兵團中，二十九軍所擔任的作戰(zhàn)任務最為艱巨。第二十九軍的作戰(zhàn)位置位于上海外圍的最北端，這一帶是敵人的主要防御陣地。在上海近代所發(fā)生的幾次戰(zhàn)爭中，這緊靠長江的一線—— 瀏河、獅子林、月浦……歷來都是最殘酷的戰(zhàn)場。

在送胡炳云上車時，葉飛關心地問：“部隊還有什么困難？”

胡炳云說：“有困難不怕，可以克服?！?/p>

葉飛又問：“部隊情緒如何？”

胡炳云回答：“士氣很高?！?/p>

葉飛叮囑道：“出發(fā)后，隨時保持和前指的聯(lián)絡，有情況直接向我報告?！?/p>

胡炳云臨上車時，葉飛又囑咐說：“一定要注意當面敵人的動向，判斷情況要準確，組織戰(zhàn)斗的計劃要縝密，一定要保持你們當年老七縱在蘇中戰(zhàn)役‘七戰(zhàn)七捷猛打猛沖的戰(zhàn)斗作風?！?/p>

胡炳云堅定地回答道：“請司令員放心，我們一定打好淞滬這一仗?！?h3>四

5月10日晚，第二十九軍冒著蒙蒙細雨從常熟經(jīng)支塘鎮(zhèn)、東塘墅一線向瀏河開進。與此同時，臨時劃歸第十兵團指揮的第八兵團第二十六軍和第九兵團第三十三軍也都先后到達了集結地，第十兵團第二十八軍在軍長朱紹清的率領下也從吳江縣出發(fā)踏上了上海戰(zhàn)役外圍作戰(zhàn)的征途。

第二十八軍、二十六軍置于第二十九軍右翼，配合第二十九軍展開作戰(zhàn)任務。

5月12日14時，第二十八軍首先從北線發(fā)起攻勢，揭開了解放大上海之戰(zhàn)的序幕！

戰(zhàn)斗打響后，第八十三師猛攻太倉。當晚8時，第二四八團一營首先由東門攻入城內(nèi);第八十四師于5月12日晚進攻嘉定，守敵不戰(zhàn)而逃。第二五〇、二五一團又連夜包圍并占領羅店，到13日拂曉繼續(xù)向楊行、瀏行敵主要陣地攻擊前進。

第二十八軍初戰(zhàn)告捷，然而第二十九軍在月浦、瀏行卻遇到了敵人的激烈抵抗。

月浦鎮(zhèn)與北面的獅子林炮臺、南面的楊行據(jù)點連成一體，互為掎角，隨時可以互相支援。因此，這里被敵人視為吳淞、寶山防御陣地的西大門。要殲滅吳淞、寶山守敵，必須首先從這里下斧，破門而入，攻占月浦。

13日黃昏，第八十七師第二六〇團，銳不可當?shù)叵驍吃缕纸智把仃嚨匕l(fā)起沖擊。

敵人部署在陸上、艦上的幾百門大炮一齊開火，封鎖解放軍前進的道路;敵機也輪番轟炸，彈如雨下;隱蔽在樹林、草堆和墳包中的所有敵堡，噴射出密集的子彈，猶如無數(shù)條毒蛇在吐信子，濃密的硝煙嗆得人透不過氣。前進的道路被敵人強大的火力封鎖住了。

二六〇團團長吳文杰、政治處主任王里率領戰(zhàn)士們向敵人發(fā)起一次次沖鋒，結果二人都犧牲在陣地上，一個團打得只剩下120人。

第八十七師的指戰(zhàn)員們急得直咬牙，心中燃起復仇的火焰，前仆后繼地投入了戰(zhàn)斗，可敵我雙方仍僵持著。

14日凌晨，第八十七師師長張強生、副師長林乃清和參謀長葉克守都分別到了前沿組織起新的攻擊。

二六〇團政治委員蕭卡、副團長梅永熙和參謀長李仲英將全團所剩的120名戰(zhàn)士分成3個突擊隊，分頭向敵月浦鎮(zhèn)中心防御陣地攻擊。二五三團、二六一團也從不同的方向向月浦鎮(zhèn)突進。

當夜10時，第二十九軍部隊占領了月浦鎮(zhèn)。

15日，敵人開始了反撲。一大早，停泊在江面上的10余艘敵艦，向二十九軍剛占領的月浦陣地進行猛烈的炮擊，敵機也不斷轟炸掃射。之后，兩個連的敵人在4輛坦克的掩護下，朝月浦鎮(zhèn)沖過來。

這一天，從早晨到黃昏，敵人一共向月浦沖擊了5次，都被解放軍打退。

方圓不過數(shù)里的月浦鎮(zhèn)，在戰(zhàn)火中房倒屋坍，磚瓦四飛，變成了一片廢墟。

此后的幾天，戰(zhàn)斗仍非常激烈，解放軍每奪一堡，每占一點，都需經(jīng)過浴血苦戰(zhàn)，反復爭奪。

粟裕、張震、葉飛等指揮員此時認識到，攻擊部隊已進入敵人永久性設防的要塞工事領域，由獅子林、月浦、楊行、瀏行到吳淞口，距離雖只有六七十公里，但要在一天之內(nèi)攻克這一要塞地域而到達吳淞口，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經(jīng)過縝密研究，久經(jīng)沙場的粟裕、張震、葉飛等指揮員改變了部署，于5月16日向作戰(zhàn)部隊下達了新的戰(zhàn)術指示。指示下達后，各部隊改變了戰(zhàn)術，這才取得了一定效果。

5月17日，二十八軍肅清瀏行殘敵，于19日向吳淞推進。

五

接到三野作戰(zhàn)命令后，第九兵團司令員宋時輪、政治委員郭化若在兵團司令部駐地南潯，先后召開兵團黨委常委會和團以上干部會議，傳達中央軍委、總前委和三野前委的指示。

宋時輪站在一幅碩大的軍事掛圖前布置作戰(zhàn)任務，他說：“三野前委賦予我們九兵團的任務是從右翼向上海東南方向包圍，控制青浦、松江以西地區(qū)后，由東、南、西三面協(xié)同十兵團圍攻上海。我們的三十、三十一軍將重點承擔浦東的作戰(zhàn)。三十軍應首先拿下川沙、白龍港，封住敵人的海上逃路。三十一軍應以一部接替二十軍平湖、金山衛(wèi)地區(qū)防務，封閉上海守敵南逃退路，主力作為二梯隊，尾三十軍之后加入浦東作戰(zhàn)?！?/p>

會后，宋時輪、郭化若特地留下三十軍軍長謝振華、三十一軍軍長周志堅，詢問他們有何困難。

周志堅謙遜地說：“我們一定按兵團首長的要求，協(xié)助三十軍拿下浦東，卡住敵人的海上逃路?！?/p>

時年剛剛30出頭的謝振華，干脆利落地說了一句“堅決完成任務”，就敬了禮，轉身上車，匆匆離開南潯。

浦東，位于上海市南北縱貫的黃浦江以東，東抵大海，北接長江口，其地形南寬北窄，似一只巨腳踏在東海之濱。這里系平原水網(wǎng)地帶，沒有堅固橋梁，不便大型車輛機動。對上海守軍來說，浦東是其從海上撤退的重要通道。尤其是位于“腳趾”處的高橋，北靠長江口，西臨黃浦江，是控制黃浦江口的要地。

國民黨守軍把該地作為浦東防御體系的心臟，在此筑有永久性防御據(jù)點。為了保障海上退路的暢通，湯恩伯早就在浦東中路部署第三十七軍防守，還特地將自己的親信部隊第十二軍放在高橋地區(qū)。

六

按湯恩伯原先計劃，準備于5月18日趁大潮時炸毀奉賢 （今南橋） 柘林海堤，水淹浦東南部，以阻止解放軍從浦東鉗擊吳淞口。后得知解放軍已于5月12日逼近浦東，來不及下手，只好趕緊電令第五十一軍軍長王秉鉞，要他務必于13日前率部開抵川沙，“接替第三十七軍川沙至三九港之間的防務，加強工事，堅固守備”。

就在湯恩伯改變計劃，匆匆調(diào)兵之時，解放軍三野九兵團兩支勁旅似兩把鋒利的鋼刀迅速地向浦東插去。5月13日下午，謝振華率第三十軍指揮所及第一梯隊第八十八、八十九師從浙江平潮出發(fā)，由西向東分兩路沿公路、海堤向浦東疾進，于14日攻占金山衛(wèi)、奉賢、南匯鎮(zhèn)。15日晨，先頭部隊第八十八師主力大膽越過川沙，插入守軍背后，截斷敵第五十一軍和第十二軍的聯(lián)系，孤立川沙守軍。是日上午，第八十九、八十八、九十師各1個團對川沙發(fā)起攻擊。川沙守軍是剛調(diào)來的第五十一軍一部和當?shù)赝令B部隊，不足千人。善于夜戰(zhàn)、近戰(zhàn)的解放軍從兩翼包抄，迅猛攻擊，只用了兩個小時就攻占了川沙縣城，殲敵700余人。

占領川沙后，謝振華即令主力部隊向當面之敵發(fā)起猛攻。立足未穩(wěn)的敵第五十一軍倉皇應戰(zhàn)，紛紛后縮。戰(zhàn)至15日午夜，第三十軍已把敵第五十一軍及暫編第八師完全包圍在陳家宅、林家碼頭、白龍港、三九港一帶，東西4公里、南北5公里的狹窄地域內(nèi)，然后經(jīng)過一番激戰(zhàn)，痛快淋漓地將這兩支敵軍殲滅。

在人民解放軍第三十軍激戰(zhàn)川沙之時，另一支勁旅第三十一軍也在軍長周志堅率領下冒雨挺進，晝夜兼程，參加浦東作戰(zhàn)。部隊邊走邊動員，邊走邊做戰(zhàn)斗準備。周志堅分析了浦東的敵情和地形特點，決定采取突然襲擊、中間突破的戰(zhàn)術手段，給敵人以致命打擊。他命令第九十一師直取周浦鎮(zhèn)，得手后向高橋攻擊前進;第九十六師沿川沙公路攻占新陸，然后向高行、金家橋、東溝鎮(zhèn)方向進改;第九十二師2個團作為預備隊，尾隨第九十一師前進，必要時投入戰(zhàn)斗。

周浦鎮(zhèn)是敵浦東外圍陣地的一個重要據(jù)點，守軍為敵第三十七軍第二〇四師第六一二團 （欠一個營） 和海防支隊保安一、二旅，約3000人。

為打好浦東作戰(zhàn)第一仗，第九十一師領導決定由在濟南戰(zhàn)役中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第二七一團，即“濟南第二團”擔任主攻，從周浦鎮(zhèn)西北實施突擊;再令第二七二團從鎮(zhèn)西南、第二七三團從正南配合攻擊。

5月15日下午，各團乘陰雨天氣，快速隱蔽前進。恰巧敵第二〇四師正與海防支隊換防，沒有發(fā)覺解放軍行動。當夜，第二七一團在夜幕掩護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殲滅了蕭家樓、天花庵之敵，插到周浦鎮(zhèn)北面，切斷敵退路，會同第二七二、二七三團包圍了周浦鎮(zhèn)守敵。

16日凌晨，第二七一團首先從鎮(zhèn)西車站突破，殲敵300余人，迅即向縱深發(fā)展;第二七三團也殲滅了朱家宅一帶地堡里的敵人，由鎮(zhèn)東南突破敵人防線，在巷戰(zhàn)中大膽穿插，分割敵人;第二七二團亦擊退敵人多次反擊，相繼從西、南兩個方向攻入鎮(zhèn)內(nèi)。敵人遭解放軍多路攻擊，大部被殲，難以抵抗，殘部退守至鎮(zhèn)內(nèi)“中山電氣公司”大樓中。在第二七一團參謀長鄭戈統(tǒng)一指揮下，第二七一、二七二兩個團協(xié)同猛攻。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激戰(zhàn)，全殲殘敵，俘海防支隊司令耿子仁、參謀長謝元良及保安二旅旅長孫元惠以下2280余人。第三十一軍浦東首戰(zhàn)告捷，指戰(zhàn)員們?yōu)橹駣^。

七

5月21日，人民解放軍三野發(fā)出了《淞滬戰(zhàn)役攻擊命令》。

5月22日，粟裕、張震接到情報：湯恩伯已將指揮所移至吳淞口外軍艦上，蘇州河以南敵人正渡河北去，向吳淞收縮。根據(jù)這一情況，粟裕、張震斷定敵人即將撤出上海，于是命令全線所有部隊于當晚從四面八方對負隅頑抗的上海守軍發(fā)起攻擊。

在浦東戰(zhàn)場：5月23日，第九兵團司令員宋時輪轉達三野司令部命令：由第三十一軍軍長周志堅統(tǒng)一指揮第三十、三十一軍沿海岸、江岸奪取高橋，直插三岔港，切斷敵人海上退路。當日，位于第三十一軍右翼的第三十軍在軍長謝振華的指揮下，以軍重炮團在黃家灣以西地區(qū)對高橋以東海面之敵艦猛烈轟擊，擊中7艘，其余敵艦逃遁，第三十軍控制了附近的海面。

5月24日，劉飛的第二十軍主力占領浦東市區(qū)，之后集結于高昌廟渡口，準備西渡浦江，攻擊上海南市。

5月24日夜，第三十軍八十八師突入高橋鎮(zhèn)東前沿。

5月25日18時30分，第三十一軍從正南方向向高橋發(fā)起攻擊。一時間，上百門大炮齊發(fā)，火光沖天，煙霧飛騰。跟著，小包炸藥不斷在敵堡前連續(xù)爆炸，響聲此起彼伏。突擊隊員們立即穿越層層敵堡，向縱深發(fā)起沖鋒。

浦東守敵全線崩潰，紛紛向三岔港、德士古碼頭、吳淞口方向逃竄。

在西線戰(zhàn)場：5月22日，第三十三軍軍長張克俠、政治委員韓念龍奉命率該軍第九十七、九十八師，軍山炮營，配合第二十八軍共同擔任攻殲楊行守敵的任務。很快，九十七、九十八師進入指定陣地，并于24日向楊行鎮(zhèn)外圍陣地發(fā)起攻擊，并突破敵陣地。

5月23日，第二十軍也向楊行外圍張宅之敵發(fā)起攻擊。

經(jīng)過幾天激戰(zhàn)，5月26日凌晨，楊行一帶殘敵向吳淞收縮。第二十八軍的第八十三師沿蘊澡浜北岸向東攻擊前進，第八十四師沿楊行至吳淞的公路追擊敵人。

5月26日上午9時，第三十三軍與第二十八軍會師吳淞。

5月25日夜，胡炳云的第二十九軍及第三十三軍第九十九師開始全面出擊。各種火炮齊聲吼叫，巨大的轟鳴震耳欲聾。第二十九軍的出擊線距寶山縣城5公里，距吳淞口10公里。出擊令一下，人人奮勇當先，潮水般向?qū)毶?、吳淞口方向席卷而去?6日拂曉，第八十五師勝利占領寶山縣城，俘敵7000余人，并繳獲江面敵艦一艘。與此同時，第八十六師一部和第八十五師第二五三團全部，在拔掉前進通道口敵堡以后，直插吳淞鎮(zhèn)。守敵一觸即潰，吳淞鎮(zhèn)被攻克。

浦東、西線戰(zhàn)斗正激烈進行之時，策應西線主力作戰(zhàn)的第二十六軍一刻也未空閑。自5月18日起，該軍對困守瀏行以南至南翔以東一線的敵陣地開展了“剝竹筍、削蘿卜”式的攻擊。5月23日夜，部隊加緊對瀏行、大場、真如外圍之敵展開攻擊，以鉗形攻勢向市區(qū)逼近。25日下午2時，第二十六軍沿京滬鐵路兩側向真如發(fā)起攻擊，1小時后，占領真如國際無線電臺;凌晨2時，解放真如，殲敵近5000余名。這之后，第二十六軍直插大場，不久即占領大場飛機場并向江灣發(fā)展。26日，第二十六軍第七十六師包圍了敵第二十一軍殘部，敵高級參謀周屏中親自前往解放軍第二二六團三營陣地交涉投降事宜。當?shù)诙邎F二營按計劃向西新橋執(zhí)行進攻任務時，只見公路兩側的鋼筋水泥地堡上，各個村鎮(zhèn)街頭的樹干上，到處掛起了白毛巾或白被單。許多國民黨軍的官兵實在找不到白色的東西，就把軍帽翻過來頂在頭上，表示投降。

八

上海外圍戰(zhàn)斗即將結束之際，擔負市區(qū)作戰(zhàn)任務的三野第二十、二十三、二十七軍也已分別進入了各自的攻擊位置。

眼見上海是守不住了，已從復興島逃到吳淞口軍艦上的蔣介石不得不授意湯恩伯想辦法把嫡系部隊從上海撤退出來，以保存所剩不多的殘余力量。

于是，湯恩伯秘密指示嫡系各軍及特種兵部隊悄悄向吳淞口碼頭轉移，準備登船撤退。為了掩護嫡系部隊撤退，湯恩伯玩弄花招，把一些雜牌部隊派到第一線去接替預計要撤退的嫡系部隊防務。

解放軍渡過長江后，原國民黨第一綏靖區(qū)司令部從常州逃至崇明島。掛名為副司令官的劉昌義隨部隊調(diào)進市區(qū)后，閑住在蘇州河北岸的新亞飯店。

劉昌義，河北任丘人，原是西北軍馮玉祥的部下，從17歲開始投身軍旅，在國民黨軍中幾經(jīng)沉浮，早就對蔣介石心灰意冷。1946年，蔣介石挑起全國內(nèi)戰(zhàn)后，他拜會過民革領袖李濟深，李鼓勵他團結雜牌軍隊反對蔣介石。調(diào)到上海后，經(jīng)民主人士劉云昭介紹，他與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常委、軍事特派員王葆真秘密晤談，并經(jīng)其介紹，加入了民革。王葆真動員劉昌義尋找機會，想方設法抓住一部分軍權，“相機起義，迎接解放”。

5月16日，人民解放軍向上海外圍陣地發(fā)起進攻后，國民黨第五十一軍主力在浦東白龍港被解放軍殲滅，軍長王秉鉞被俘。第五十一軍殘兵敗卒由白龍港逃回上海市區(qū)，群龍無首，亂成一團。劉昌義心中一動，認為這是一個取得兵權的好機會，便主動去找湯恩伯，對湯說：“五十一軍沒有軍長，部隊很亂，應當有一個人去招呼。”

劉昌義不僅是綏靖區(qū)中將副司令，也曾擔任過第十五軍長，現(xiàn)在正是用人之際，湯恩伯便當即委任劉昌義兼任第五十一軍軍長，讓他去收容第五十一軍殘余部隊。

為便于自己脫身，湯恩伯又于5月22日任命劉昌義任淞滬警備副司令，仍兼第五十一軍軍長，把蘇州河南的第五十一軍、二十一軍、一二三軍等雜牌部隊組成北兵團交由他指揮。湯恩伯原來還擔心劉昌義不肯干，沒想到劉昌義竟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一任命，而且表現(xiàn)得非常積極。心中竊喜不已的湯恩伯哪里料到，劉昌義正準備與解放軍接洽起義。

由于戰(zhàn)場形勢急轉直下，湯恩伯和上海警備司令陳大慶準備逃跑，這在客觀上給“大權獨攬”的劉昌義創(chuàng)造了起義的機會。由于在此之前，王葆真已被國民黨保密局特務逮捕，憂心如焚的劉昌義，不知如何與解放軍聯(lián)系。最后還是進步人士、國民黨元老劉云昭提醒他：可派一個得力助手直接與解放軍前線指揮員聯(lián)系，千萬不可錯過機會！

劉昌義接受了劉云昭的建議，馬上派自己的貼身副官劉鳳德想方設法與解放軍取得聯(lián)系。

九

5月23日夜，解放軍全線發(fā)起總攻。到第二天黃昏時分，解放軍第二十、第二十三、第二十七軍，兵分三路突進了市區(qū)。解放軍各部趁著夜幕，組成多支突擊分隊，采用“多路快速躍進，勇猛穿插，迂回包抄”的戰(zhàn)術，很快就占領了蘇州河以南的主要市區(qū)。

為保全上海市，三野前委遵照中央指示，嚴格規(guī)定在市區(qū)內(nèi)作戰(zhàn)不準開炮，不準用炸藥包，這好比在瓷器店內(nèi)打老鼠，既要打死老鼠，又要保全瓷器，這個仗很不容易打。盡管此時劉昌義已有心起義，但國民黨部隊和交警總隊仍在蘇州河北岸占據(jù)百老匯大樓、郵政大樓、四行倉庫等高大建筑物作據(jù)點，居高臨下，嚴密封鎖了河面和南岸的街道、建筑物，對南岸的解放軍打槍打炮，頑固抵抗，給解放軍造成重大傷亡。

解放軍前進的鋒芒被阻于蘇州河南岸。

就在此時，劉昌義派去與解放軍聯(lián)系的副官劉鳳德，幾經(jīng)周折，終于與中共上海局策反委員會的田云樵接上了關系。劉昌義隨后便與解放軍第八十一師政治委員羅維道和田云樵等舉行了會談。劉昌義對羅維道說：“貴黨、貴軍的政策我是了解的，請轉告陳毅將軍，我要求率部起義?！?/p>

經(jīng)過一番交談，劉昌義與羅維道簽訂了協(xié)議，劉昌義部停止一切抵抗，接受解放軍編制。事后，第二十七軍軍長聶鳳智緊緊握住劉昌義的手說：“劉將軍為人民做了好事，人民是不會忘記你的?！?/p>

在劉昌義率領下，國民黨第二十一、第五十一、第一二三軍殘部共4萬余人于5月26日在真如、大場等地起義。解放軍順利突破蘇州河防線，進攻到北岸。隨后，三野第九兵團和第十兵團對吳淞要塞、獅子林炮臺等殘敵據(jù)點發(fā)起最后掃蕩。

1949年5月27日上午9時，上海宣告徹底解放！

（選自《黨史縱覽》2019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