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亡命的塘虱

孫善文

這是一口普通的池塘，方方正正的，是我們塘虱家族快樂的家。

從出生的那天起，我就在這里享受著飯來張口的生活。我們喜歡在夜間活動和取食，白天則會成群結(jié)隊潛入水底或小孔小洞，享受一派清靜時光。但在這樣一口池塘里，我們的生活習(xí)慣還是要被改變，因為隨時都有無數(shù)的食物突然從天而降，幸?？偸橇钊舜胧植患啊?/p>

有長輩老A說，你們的命太好了，我們的祖宗當(dāng)年都是自己出去找吃的。這讓我大惑不解，我心想，時代不同了，哪能總與過去相比呢？

“以往的日子雖然艱苦點，但有安全感，現(xiàn)在有人給你吃的，想過這是為何嗎？禮下于人，必有所求?。】粗銈円惶焯扉L大，好日子看來也要到頭了哦?！崩螦苦笑著說。

老A像是在說我們，又像是在哀嘆自己。它是我們這個池塘里的元老了，身材也挺壯實的，我們都是八兩一斤的樣子，它卻長有一斤多。據(jù)說，它已經(jīng)有三次逃過從天而降的魚網(wǎng)了。它悲傷的話讓我們頓時無語。

這天，我們正在用餐，突然感覺水面一陣異動，老A大喊一聲，逃?。∫徽Ｑ?，它就逃之夭夭了。我當(dāng)時正與兄弟們一邊吃一邊討論著美食，老A的話立馬讓我驚慌失措。天啊！養(yǎng)魚人要動手了。眼看著一張魚網(wǎng)就要收緊，老A從遠(yuǎn)處喊道，快鉆進泥里，快……我應(yīng)聲往淤泥里鉆，可是不少同伴被抓走了。

在此后的幾天，我都失魂落魄的，整天吃睡不安。老A又不停地安慰：“再艱難的日子總是要過的啊，寧做飽死鬼，不做餓下魂啊。”

不過，躲得了初一，卻躲不過十五，都因為這張貪吃的嘴，不幸還是降臨到我的頭上。這次，魚網(wǎng)撒得實在太突然了，當(dāng)我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被人從網(wǎng)袋倒進一個藍(lán)色的大膠桶里了。一起被抓的還有認(rèn)識的阿J、阿M等，個個驚慌失措。

以往只要被網(wǎng)住帶走的，都是有去無回，九死一生。膠桶被裝上一輛直奔農(nóng)貿(mào)市場的農(nóng)用車，我心亂如麻，驚魂未定。

農(nóng)貿(mào)市場內(nèi)熙熙攘攘，處處鬼哭狼嚎。除了討價還價聲音外，各類的呼救聲此消彼長，海魚、烏龜、蛇，還有雞鴨鵝等等，到處呼爹叫娘的，誰想死呢？

一個七十歲的老頭來到了桶邊，說要買3條塘虱。聽他們談好價格，25元一斤，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價。

“大叔啊，這可是本地塘虱，野生的，純天然，補血、滋腎、調(diào)中、興陰啊，價格肯定比埃及塘虱貴點啦。”那賣東西的一邊收錢一邊在撒謊，我們就是被飼養(yǎng)的塘虱嘛。人類就喜歡吃純天然的，可是哪有這么多天然的東西塞住他們貪婪的胃口呢？

我和另外兩個兄弟被裝進了一個環(huán)保膠袋，被老頭帶走了。雖然我們?nèi)齻€生活在同一池塘，但之前并不認(rèn)識，一問起名字，才知道它們分別叫小Y和阿Z。

老頭把我們放進一個20公分高的膠桶里，里面裝了水。一個老婦人過來了，是他的太太。

“老頭子，今天買這幾只塘虱不錯的嘛，你看，個個都純黃純黃的，一看就是從河溝里捉的天然貨，今天先吃一只吧?！彼彩潜毁u東西的騙了。

老頭聽著老太太的夸獎，很得意。

老太太將手伸了過來，別看她年紀(jì)不小，但那手卻像鉗子一樣有力。她一把抓住了我，一種求生的本能，激發(fā)我全力掙脫了她的魔手。她又轉(zhuǎn)手去抓住了小Y。

“大哥，救命啊?！毙哭喊著。這聲音聽得我心都碎了，但我們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雮€小時后，廚房一股香味撲鼻而來，嗚呼！我的同塘兄弟小Y千古了。

到了吃飯時間，我聽到一個小男孩在說，奶奶，明天我想吃蜜汁塘虱。老頭一聽，在旁邊說，上次做得還不是太地道啊，制作蜜汁紅燒塘虱，要將魚肉從中間切開，分為兩條，用2匙豉油雞汁、1匙燒烤汁、1匙老抽、1匙半糖、1小匙料酒、1小匙味精入味，腌制2小時以上取出，放在烤架上，置焗爐中間，用200度左右烤約20分鐘，烤至兩邊干身顏色棕紅。他越說越來勁，只聽得我們毛骨悚然。

夜深人靜，我和阿Z對視著，久久無語。

此時，假如是在池塘，已是我們出來覓食的時間，那是一段怎樣快樂自由的時光啊！而如今，我們卻要成為人類的盤中餐，我同阿Z說：“不能在這里等死了，三十六計，走為上，逃命吧！”但面對這么高的桶沿，它卻拿不出勇氣。

不知哪來的力氣，我彎動腰板，上下跳竄幾下，竟然跳出桶外了。

天亮了，我在昏昏欲睡中被一陣吵嚷聲驚醒了。

“老頭子，不是兩只塘虱嗎？怎么只有一只了？”老太太在問老頭。

“不是讓你用個東西蓋起來嗎？你就是不聽，肯定是跳出來逃跑了?！崩项^滿嘴怨言。

“會不會是從陽臺這個排水口逃走了？”

“這里離廚房10多米，怎么可能呢？”

“當(dāng)時讓你蓋好這個排水口，也不蓋起來，萬一真的是跳進這里，死在里面，將排水口堵塞了，可就麻煩了?！?/p>

“這塘虱難道是神不成，還知道這里有一個這么小的排水口？”

“我擔(dān)心它跳出來，躲在哪個位置死了，那真是臭死人哦！”

這天，這個家真是熱鬧極了，為了找我。

一天過去了，陽光燦爛地透過廚房的玻璃窗，打在我的身上，挺溫暖。老頭走進了廚房，卷起垃圾籃里的環(huán)保袋，往門外走去。

“老頭子，那袋子怎么有東西在動??？”老太太問。

“原來在這里?！崩项^子笑了。

功虧一簣??！我由于無法屏住氣，一個不經(jīng)意的翻身，就暴露了自己，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

我又被重新丟進了膠桶里，此時，桶里已沒有了阿Z的身影。這次，桶蓋上了一塊很厚的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