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逸
摘要:徐志摩和林徽因的交往經(jīng)歷一直讓人遐想,尤其是兩人在英國的初次相會,被后人寫出了無數(shù)故事。但是真實歷史中的徐志摩與林徽因卻沒有那么多浪漫情節(jié)發(fā)生。由于“八寶箱”中徐志摩《留英日記》的丟失,考證徐志摩與林徽因究竟有沒有在康橋大學見過面變得困難重重。事實上,現(xiàn)有傳記、親友回憶中都沒有直接證據(jù)可以證明二人的“康橋之戀”。
關鍵詞:康橋之戀;徐志摩;林徽因
一、“康橋之戀”?
無論是徐志摩傳記還是林徽因傳記,又或者是專門描寫二人愛情、記錄二人書信往來的書籍,都離不開二人在英倫的那段時光?;蛟S是徐志摩的《再別康橋》太過著名,傳記中大多把二人的愛情稱為“康橋之戀”“康橋絕戀”等。在白落梅的暢銷書《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中,把這一段感情寫得如詩如畫:“也許只有康橋,才給得起他們美麗的相逢。知道林徽因和徐志摩的人,都知道那一場康橋之戀,知道他們曾在康橋柔波下熱情相擁,又在康橋沉默的夜色中揮別。”“康橋,林徽因和徐志摩人生的轉折地。他們曾經(jīng)偎依在橋頭,筑過彩虹般的夢,曾經(jīng)一起將船只劃向浩渺的云水,以為這樣就可以不必記得來時的路。”還有周鵬程《煙花綻出的急景流年:徐志摩詩傳》和流云《花開綿密的人間四月天:林徽因文傳》中,寫二人在康橋漫步,在康橋對話、牽手、相擁……
正是這些詩意的、散文化的心理描寫、動作描寫,讓后人相信了這一段“康橋之戀”,認為在英留學的徐志摩和林徽因在康橋有過美好而真摯的愛情。但這些書中都運用了大量虛構、想象的手法,不足以作為歷史考證的材料。更有甚者,為了讓二人的愛情看上去更浪漫,讓故事看上去更真實,許多作者牽強附會,將徐志摩的《再別康橋》看作對林徽因愛情的紀念,將徐志摩、林徽因后期的作品篡改時間,放入“康橋之戀”中。這些作品內容文學色彩過于濃烈,不禁讓人開始懷疑這是否有一種無中生有的嫌疑。
二、浪漫主義的捕風捉影
除去上述作品中對徐志摩、林徽因“康橋之戀”的詩意描寫,還有大量書籍中對二人在英倫,在康橋漫步有著過分細節(jié)的描寫,如張清平的《林徽因傳》、林杉的《細看常伴月靜天——林徽因傳》、傅光明的《生命信徒——徐志摩》等。里面有徐志摩和林徽因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有徐志摩對林徽因的贊美,有林徽因的外貌描寫,有二人在海德公園散步的語言描寫……確實將人物寫得更鮮明,文筆也流暢優(yōu)美,但是許多情節(jié)沒有清晰的說明注解,給讀者許多困惑之處。
在很多作品里,沒有出處,但是都寫到了兩人在康橋漫步,在康河游覽。如肖辰《情若蓮花的女子:林徽因傳》、王臣《喜歡你是寂靜的:林徽因傳》、孟斜陽《一生綻放如蓮花》、朱千一《林徽因和她客廳里的先生們》、歐陽娟《婉轉的鋒利:林徽因傳》、張琳璋《徐志摩世間情債》等等。更離譜的是在一些作品如楊永生《記憶中的林徽因》、肖辰《情若蓮花的女子:林徽因傳》當中,最后附有年表??烧闹信c年表中時間不符,年譜中10月林徽因與徐志摩相見,而正文中二人卻是12月第一次見面。在筆者看來,這些文學作品作者對史料的處理態(tài)度輕率,可真正的人物傳記應當言必有據(jù),注重真實性和可信性而不是文學性。
三、真實的徐志摩與林徽因的英國交往
好在一些真實可考的傳記中也能找到許多徐志摩與林徽因在英倫那段時光的記載。首先我們要明確的是時間。在各本傳記中,對徐志摩與林徽因相遇、相戀的時間看法不一。有人說徐志摩對林徽因一見鐘情,從1920年的秋天就陷入了愛情;也有人說徐志摩在1920年的冬天才認識的林徽因,二人是夏天才相戀。在現(xiàn)有的資料中,可以確定的是林徽因與父親林長民在1920年的9月15日從巴黎返回倫敦,租住在阿門二十七號。而徐志摩是在10月上旬到倫敦,學校是倫敦大學政治經(jīng)濟學院。那時林徽因已經(jīng)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St.Margs College并入校上課了。在認識徐志摩前,1918年林徽因已經(jīng)和后來的丈夫梁思成相見,只是還沒有明確關系。
林徽因和徐志摩在英國的交往離不開一個叫“狄更生”的人。林徽因在《悼志摩》當中寫:“我認得他,今年整十年,那時候他在倫敦經(jīng)濟學院,尚未去康橋。我初次遇到他,也就是他初次認識到影響他遷學的狄更生先生。不用說他和我父親最談得來,雖然他們年歲上差別不算少,一見面之后便互相引為知己?!毙熘灸υ凇段宜赖目禈颉芬舱f道:“我在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里混了半年,正趕著悶想換路走的時候,我認識了狄更生先生……我第一次會著他是在倫敦國際聯(lián)盟協(xié)會席上,那天林宗孟先生演說,他做主席;第二次是宗孟寓里吃茶,有他?!?/p>
同年11月26日,徐志摩還有一封家信里面要求妻子張幼儀到倫敦,而在張幼儀后來回憶的《小腳與西服》當中,她說道:“早在倫敦時期,我就懷疑徐志摩有女朋友了。又一次,我們搭乘一輛公共汽車……我一個人坐在靠近車尾的位子上,徐志摩和一位男性朋友坐在車子前頭離司機不遠的地方。從司機那面大型后視鏡反射的影像中,我可以看到徐志摩和他朋友正在深談。在某一時刻,徐志摩一邊示意他朋友別開口,一邊指指坐在后面的我。而我直到那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在觀察他們。我想知道,徐志摩還有什么想瞞著我的事?”同樣有明確記載的是林長民在1920年12月1日寫給徐志摩的信,信里是這樣說的:“足下用情之烈令人感悚,徽亦惶恐不知何以為答,并無絲毫mockery(嘲笑),想足下誤解了?!毙盼策€有“徽音附候”,后來有人分析這四字是林徽因親筆。12月2日,林長民再次致信徐志摩,說道:“循誦再三,感佩無已,感公精誠,佩公瑩潔液……從此友誼當宜加厚?!边@兩封信都提到了徐志摩的用情之深,但也委婉表達了林徽因的“惶恐”以及林長民對徐志摩的“感佩”。對于林徽因來說,在倫敦的這段時光是悶悶的——“一個人吃飯一面咬著手指頭哭——悶到實在不能不哭!;我從不認識一個男朋友,從沒有一個浪漫聰明的人走來同我玩……(父親)根本沒有想到注意近在自己身邊的女兒的日常一點點小小痛苦比那種演講更能表示他真的懂得那些問題的重要?!彪m然陳新華的《林徽因家族》中記錄徐志摩、林徽因二人在1921年初才見面,以及其他傳記中冬天才相見的說法多樣,但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現(xiàn)在可以確定,在1920年的秋天,二人就已經(jīng)見面,并且徐志摩已經(jīng)迷戀上了林徽因,卻得不到林徽因相同的回應。
張幼儀到倫敦后二人先住在倫敦的中國同學會。后來經(jīng)過狄更生介紹,在1921年四五月時徐志摩才進入康橋的王家學院做一名特別生(Research student)。在劍橋的頭半年,也就是1921年春夏期間,他和張幼儀居住在沙士頓(Sawston),一個劍橋以南六英里的小鎮(zhèn),是劍橋的富人區(qū)。在那一段時期,徐志摩說自己“每天一早我坐街車(有時自行車)上學,到晚回家。這樣的生活過了一個春……”而《小腳與西服》中有明確記載二人在沙士頓居住時期徐志摩的動向:“幾年以后,我才從郭君那兒得知徐志摩之所以每天早上趕忙出去,的確是因為要和住在倫敦的女朋友聯(lián)絡。他們用和理發(fā)店在同一條街上的雜貨鋪當他的地址,那時倫敦和沙士頓之間的郵件送得很快,所以徐志摩和他的女朋友至少每天都可以魚雁往返。他們信里寫的是英文,目的就在預防我碰巧發(fā)現(xiàn)那些信件,不過我從沒發(fā)現(xiàn)過就是了?!钡窃?921年8月,在林長民的安排下,林徽因去了英國南海邊避暑,在海濱柏烈特家居住了一個多月,而林長民獨居倫敦。8月31日林長民致信讓林徽因返回倫敦,最終在10月14日回國。也就是說,只有在1921年四五月份到八月期間,林徽因和徐志摩才有可能在康橋漫步。但現(xiàn)有的材料都不能直接證明二人在康橋相會。在林徽因的傳記里,有提到過當父親林長民不在家時,林徽因會和女房東外出去寫生,便是道劍橋那一帶,那里有畫不完的皇家教堂和各式建筑物。也有人說正是在那里林徽因決定了要做一名建筑師。而徐志摩他說自己在康橋忙的是散步,劃船,騎自行車,抽煙,閑談,吃五點鐘茶牛油烤餅,看閑書??赡菚r候已經(jīng)是他與張幼儀離婚,林徽因回國以后的獨居狀態(tài)。
可惜的是,徐志摩的留英日記因“八寶箱”遺案已經(jīng)丟失。標注往前后人只能在二人的作品當中加以猜測。陳子善先生認為徐志摩1923年4月1日被登在《時事新報·學燈》的《月夜聽琴》是寫給林徽因的,內容正是二人在康橋某一天的印象;也有人認為林徽因原載1931 年4月《詩刊》第2期(署名:尺棰)的《那一晚》地點正是康橋,由此得出結論二人彼此有情,也在康橋有過甜蜜的戀愛時光。但是,詩歌的創(chuàng)作手法多樣,作者原來的心意也難以揣摩,所以在有進一步的證據(jù)證明之前,我們還不能妄下定論,說徐志摩與林徽因在康橋曾經(jīng)見過。
四、親友眼中的徐志摩與林徽因
據(jù)說林徽因拒絕的理由是有一次張幼儀和徐志摩來做客,她看到了張幼儀憂傷的眼睛。但這一段沒有史料可以證明。后來的學者對“康橋之戀”的真假也眾說紛紜,有的一口咬定二人是初戀,也有人通過林長民以及林徽因的信件、日記反復論證二人并沒有真正的陷入戀愛,一切都是流水有意,落花無情罷了。
費慰梅,也就是哈佛大學“中國通”費正清的夫人與林徽因關系密切,她認為林徽因本身是她父親大姨太唯一的女兒,而父親偏愛二姨太,所以林徽因是無法想象自己會卷入有個女人為了她而被拋棄的關系之中。
《師道師說:梁從誡卷》記載了梁從誡,也就是梁思成與林徽因的兒子對母親與徐志摩愛情的看法。他明確指出林徽因與徐志摩是1920年在倫敦認識的,而那時16歲的林徽因也差點管徐志摩叫“叔叔”。“因此,當徐志摩以西方式詩人的熱情突然對母親表示傾心的時候,母親無論在精神上、思想上、還是生活體驗上都處在與他完全不能對等的地位上?!薄澳赣H后來說過,那時,像她這么一個在舊倫理教育熏陶下長大的姑娘,竟會像有人傳說的那樣去同一個比自己大八九歲的已婚男子談戀愛,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p>
陳岱蓀,徐志摩和林徽因的好友在陳學勇的采訪中說道:“徐志摩與林徽因在倫敦戀愛也不可信,那時林徽因才十六七歲?!?/p>
還有陳意,林徽因曾借住她的宿舍,她的回憶中明確否認了這段戀情,并認為徐志摩不該拋棄張幼儀,自己也絕不會破壞別人的婚姻,還曾勸說過徐志摩。
冰心在1992年第一期的《隨筆》雜志中也回答了林徽因和徐志摩的戀情,她斷然說:“林徽因認識徐志摩的時候,她才十六歲,徐比她大十來歲,而且是個有婦之夫,像林徽因這樣一位大家閨秀,是絕不會讓他為自己的緣故打離婚的。”
但是在陳從周《徐志摩年譜》中,又有一條:“從周再案,是年林徽因在英,與志摩有論婚嫁之意,林謂必先與夫人張幼儀離婚后始可,故志摩出是舉……”但是卻沒有任何書信或者日記可以證明這一點,導致后人多把這一點當作史實,在此基礎上添油加醋,構造出一段“康橋之戀”來。
五、結語
無論徐志摩和林徽因在英國的那段短暫的相處時光有沒有一起在康橋見過面,像費慰梅說的那樣兩人一起聊過文學,談過雪萊,曼殊斐兒、吳爾芙……不可否認的是他們之間確實有一份彌足珍貴,為后人所稱道的“感情”。作為光芒耀眼的才子才女,后人仿佛都希望兩個人有過一段“康橋絕戀”,也讓康橋更浪漫,讓那些詩歌有了大量想象的空間??蓪嶋H上,至少以現(xiàn)在的資料來看,可以初步得出結論:徐志摩和林徽因沒有在康橋相會,更不用說是相擁、互訴心事。
另外,如今在史料分析、傳記編撰中,存在著通俗文學作家誤導,學術界也沒有及時給出很好的說明等問題,其中態(tài)度輕率、無中生有現(xiàn)象值得我們思考,也需要學術界敲響警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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