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乒乓乓”的青春：狼媽教我不瘋魔也能活

涂筠 張潔

從小聰明帥氣的崔國威，5歲時頭頂知名乒乓球教練之子的光環(huán)進入乒乓球場。媽媽李莉?qū)λ畮啄耆缫蝗盏膰揽劣柧?，令他一度對打乒乓球很是反感。直到高考前一次毫無壓力的對決，讓他感受到了打乒乓球的快樂，也漸漸明白了媽媽的苦心……

狼媽教練：特別狠心特別愛

2014年5月的一個傍晚，讀高中的崔國威剛進家門，就遭到了母親李莉劈頭蓋臉一頓吼：“你到底去哪兒了？知不知道羅教練等了你倆鐘頭？那么好的陪練，隊里其他人想都想不到，你竟然還不知道珍惜！”

崔國威也生氣了，回懟母親：“對！我就是故意放他鴿子的！你每天這么逼著我練球，有沒有問過我的感受？知不知道我是不是快樂？要不是為了你，我早就不想打球了！”說完，他哭著跑出了家門……

崔國威出生于1996年，母親李莉是前乒乓球國家隊隊員。李莉20歲進入國家隊，曾代表山東省參加全國乒乓球錦標賽，獲得團體亞軍。她退役后，在山東省濟南市經(jīng)五路小學擔任體育老師兼乒乓球教練。崔國威的父親任職于政府部門。崔國威還有一個大他13歲的哥哥，留學定居日本。

崔國威是李莉39歲時所生，從小就被家人捧在手心里。他一歲抓周時，從眾多玩具里一把抓住了乒乓球，逗得全家人都笑起來。父親將他高高舉起：“你這是想要接你媽媽的班呀！你媽媽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代表中國乒乓球隊登上世界冠軍領(lǐng)獎臺，就看你小子能不能給媽媽圓夢了！”

崔國威連路都走不穩(wěn)時，就開始流連于乒乓球訓練室。2001年6月的一天，5歲的崔國威第一次產(chǎn)生了想要上臺打乒乓球的想法，李莉便給他安排了一個陪練。當時，年幼的崔國威才剛剛夠得著球臺，面對陪練發(fā)過來的一個個乒乓球，他毫不畏懼，一頓亂打，引得所有人都笑出聲來。可李莉看得真切：小兒子動作協(xié)調(diào)靈敏，是天生練球的好苗子！

第二天，李莉就讓崔國威正式入隊了。年僅5歲的他，每天從幼兒園放學后，就自己過馬路，直奔訓練室。到了周末和寒暑假，更是整天待在那兒練球。

崔國威雖然有天賦，但訓練時經(jīng)常吊兒郎當，有時還會欺負比自己年長的隊友。當崔國威再次欺負隊友時，李莉狠下心來痛打了崔國威一頓，還將他關(guān)進了小黑屋，并在全隊宣布：“從今天開始，所有人再不要因為崔國威是我的孩子就讓著他，在這個隊伍里，每個人都一樣！”

也是從這次開始，崔國威才真正意識到，在訓練中，李莉不再是平日里看到自己就笑逐顏開的媽媽了，而是一個嚴厲、認真、負責的教練！

訓練時，李莉?qū)Υ迖囊蟊葘ζ渌爢T更嚴苛。特別是在假期的集訓里，其他隊員每天早上8點到達，練習到晚上6點。崔國威則早上6點就得到隊里練習發(fā)球、做各種體能訓練等，一直要練到晚上8點才能離開。在練習打多球時，其他隊員2個小時打10盆球，每盆約200個球，崔國威則要打完20盆。

在李莉魔鬼式的訓練下，崔國威進步神速。對其寄予厚望的爺爺奶奶，甚至開始憧憬小孫子代表祖國出賽，登上世界級領(lǐng)獎臺的畫面。

正是家人的殷切期望，讓小小年紀的崔國威倍感壓力。而他平時的訓練比一般隊員更辛苦，卻也得不到隊友們的認同。隊里的比賽，如果崔國威贏了，大家覺得他是教練的孩子，平時有媽媽“開小灶”，贏了是應(yīng)該的。崔國威若輸了，大家又嘲笑他，教練的孩子居然還會輸。還有人悄悄問他：“你媽媽有沒有單獨傳授給你絕對會贏的獨門秘籍呀？”

崔國威聞言，真跑去問媽媽要“秘籍”。李莉哭笑不得：“小傻瓜，這世上哪有什么獨門秘籍？要想贏，就只有比別人更勤奮、更刻苦地訓練！”

經(jīng)過幾年的努力，李莉發(fā)現(xiàn)崔國威雖然進步很大，但比起隊里其他有天賦的孩子，還是差點兒火候。她有意想要激一激崔國威，于是在2011年9月一場前往杭州的全國大賽前，李莉在隊里宣布：“這次比賽，隊里將展開選拔賽，誰的成績最好，就派誰參賽?！边@個消息令隊員們歡呼雀躍，唯獨崔國威悶悶不樂。原來，平時隊里參賽選手名單都由李莉安排，派誰去都是她一句話的事?，F(xiàn)在要打選拔賽，崔國威自知實力不足，所以不免氣餒。

那時，隊內(nèi)選拔賽是沒有裁判的，由比賽雙方選手自己計分。激烈的選拔賽中，崔國威雖然拼盡了全力，卻始終被對手壓制。比賽結(jié)束后，明明已經(jīng)輸了的他，卻報出了一個比對手更高的分數(shù)，令全場嘩然，對手則毫不客氣地直言其“賴分”。崔國威惱羞成怒，仗著個子比對方高大，竟然揮拳打了過去……

這件事令李莉震怒，她毫不留情地給了崔國威處分，同時讓他當著全體隊員的面做出深刻檢討，并語重心長地告誡全體隊員：“體育精神重在參與，身為一個乒乓球員，排在第一位的不是球技，而是球德！”這件事后，崔國威對乒乓球的興趣大減。而李莉此時也被派往新加坡，進行為期一年的交流學習。

青春跌撞：誰的人生誰做主

母親出國了，父親又忙于工作，崔國威徹底放松了自己，開始整日沉迷于手機和電腦游戲。2012年10月，為期一年的學習交流結(jié)束后，李莉回國，才驀然發(fā)現(xiàn)，已上高一的小兒子竟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里，徹底荒廢了乒乓球訓練。李莉頓時慌了，她向?qū)W校提交了辭呈，轉(zhuǎn)調(diào)入濟南市中區(qū)體育局工作，業(yè)余將整個重心都放在了兒子的乒乓球訓練上。

一次集訓時，崔國威偷懶回家玩手機，被李莉逮了個正著。李莉氣得火冒三丈，從鞋柜里翻出為兒子從新加坡帶回的那雙名牌球鞋，當著他的面怒氣沖沖地剪了個稀爛。那是崔國威求了好久，李莉才答應(yīng)給他買的球鞋。如今媽媽竟然剪爛了自己最心愛的球鞋，崔國威怒不可遏，轉(zhuǎn)身從抽屜里拿出了自己第一次得到獎牌時，母親送給他的乒乓球拍，狠狠地摔在地上。隨著球拍的四分五裂，崔國威嘶聲吼道：“你為什么非要逼我打乒乓球？就為了實現(xiàn)你沒完成的夢想嗎？我也曾想過當歌手、當畫家，可你們有沒有問過我的想法？”將壓在心底多年的話說出來后，崔國威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躲進房間號啕大哭。

經(jīng)過這件事后，李莉也有所反思，在訓練上不再對崔國威那么嚴苛了。只是在崔國威看來，這些習以為常的訓練已變得索然無味。他開始以學校補習和到圖書館查資料為由逃避訓練，偷偷去網(wǎng)吧上網(wǎng)。

李莉多少猜到了一些，卻沒有揭穿他，她害怕引起兒子更強烈的逆反心理。當崔國威再次以同樣的理由不去訓練時，李莉忍不住悄悄騎車跟隨其后，親眼見到兒子走進一間網(wǎng)吧。

李莉的心一陣陣疼痛，她站在網(wǎng)吧門口，強壓住怒火撥通了崔國威的手機，問他：“你在哪兒？”那邊正沉迷游戲的崔國威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不是說過了嗎？在圖書館查資料呢。”李莉說：“行，那你什么時候回家？”崔國威含糊不清地回答：“還不知道呢，要查的資料太多了，我早點回去就是?！崩罾驈妷鹤∨?，說：“那我就給你定個時間，10點鐘，要是超過這個時間，你就不要進門了！”說完，就將電話掛了。

整個晚上，李莉都沒有心情做任何事，她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兩眼緊盯著時鐘，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當指針到10點時，崔國威并沒有出現(xiàn)，李莉起身就將大門反鎖，然后關(guān)燈上床。晚上11點，崔國威敲門了。其實躺在床上的李莉哪里睡得著，她害怕孩子在高考這個人生的重要階段走彎路。這一次，她決定要讓兒子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于是，她堅持不開門。

崔國威急了，大喊：“媽！你快點開門！不然我打110了！”吵嚷聲驚動了鄰居們，大家都來勸李莉開門。

但李莉堅持說：“如果你沒有真正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這個門，我是不會開的！”最終，年輕氣盛的崔國威為了進門，用拳頭把窗戶玻璃砸破了，右手被玻璃割傷，鮮血直流。這件事也驚動了派出所，在轄區(qū)民警的勸解下，李莉這才將門打開。當晚，陪著兒子到醫(yī)院包扎傷口的李莉忍不住放聲哭泣?？粗赣H痛心疾首的樣子，崔國威無比懊悔：“媽，我錯了，我答應(yīng)你，以后我一定改！”母子倆相擁和好。

2014年下半年，崔國威進入高三，學業(yè)更加繁重。這時，他基本不去訓練了，每日突擊復(fù)習文化課程。也正是在這段時間里，李莉以前帶過的學員陸續(xù)傳來好消息——高曦、王喆等人入選國家隊，江天一躋身奧運會單打前五強。李莉曾帶過比賽的張繼科和李曉霞更是在各種世界級比賽中奪得大滿貫。

一天晚上，崔國威剛剛吃完晚飯準備去復(fù)習時，忽然家里來客人了，是一位李莉以前帶過的女隊員和她的父母。對方一進門，就拉著李莉的手一個勁地感激：“李教練，太謝謝您了！因為您教得好，孩子的乒乓球打得棒，被保送北大讀研究生了！”李莉由衷地為對方高興?？粗赣H喜笑顏開的臉，崔國威落寞地回到房間里復(fù)習。等李莉送走客人后去房間看他時，崔國威難過地說：“媽，我錯了，我辜負了您。您帶過那么多學員，對我的付出最多，可我卻對不起這份付出，多少年來沒出什么成績。我想過了，就是因為您給我的太多，才讓我對輕易得到的一切不懂珍惜?！闭f著，他傷心地流下淚來。李莉輕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人生沒有回頭路，讓你打乒乓球這件事，媽媽也有錯，我太武斷了?？傄詾槭菫榱四愫?，卻沒有想過去了解你的想法，才會逼得你對打球反感?！?/p>

那一晚，崔國威躺床上輾轉(zhuǎn)難眠。同樣，李莉也睡不著，她開始反思，從今天開始，要以知心朋友的身份陪伴在兒子身邊，多多聽取他的想法和意見。

2015年初的一天下午，正上高三的崔國威復(fù)習得頭昏腦漲，突然想活動活動身體，便拿出在角落里擱置已久的乒乓球拍去找人打球。沒有了當初那份壓力，在這一次的比試中，崔國威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和快樂——原來，打乒乓球竟然這么有趣！

也就是從這時起，崔國威真正意識到了乒乓球?qū)τ谧约旱囊饬x。然而，他現(xiàn)在的年紀對運動員而言已經(jīng)超齡了。乒乓球運動員的選拔，對年齡的要求很嚴格，進省隊一般在十一二歲左右，進國家隊則在十四五歲左右。臨近高考的崔國威失去了成為國家隊隊員、為祖國拿獎牌的機會。

而這時的李莉，看到兒子終于真正喜歡上了乒乓球運動，雖然有遺憾，卻也倍感欣慰。她以朋友的身份，給兒子另指出路——考北京體育大學乒乓球?qū)I(yè)，將來做一名教練。李莉說：“既然你不能給祖國拿金牌，那就多培養(yǎng)幾個能為祖國拿金牌的好苗子吧！”母親對自己永不放棄的愛心，深深感染了崔國威。他暗下決心，這一次，絕不再讓母親失望！

勝負無憾：媽媽是你永遠的粉絲

臨近高考前的最后幾個月里，崔國威在文化知識和乒乓球技術(shù)兩方面苦下功夫，最終如愿以償考進了北京體育學院。大學里，打球不再是任務(wù)，而是一種享受。學生們不再需要為比賽成績而擔憂，而是學習如何教別人打球。

2016年的山東錦標賽上，崔國威一路過關(guān)斬將進入決賽。這期間，李莉一直作為粉絲來幫其加油。決賽當天，她甚至自己動手制作了寫有崔國威名字的牌子，還準備了鮮花。然而在爭奪冠亞軍之際，因為內(nèi)心總是想著勝負，崔國威在領(lǐng)先對手的情況下，還是以一分之差和冠軍失之交臂。

作為粉絲來為其加油的李莉，在比賽結(jié)束后上前給了崔國威一個擁抱，將花送給了他，笑著說：“國威，你盡力了，就沒遺憾了，勝負并沒那么重要。當初讓你練球，也是希望能培養(yǎng)你勇敢、刻苦、不畏艱辛的品質(zhì)。現(xiàn)在媽媽覺得，這個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闭沁@種放松的相處方式，讓讀大學后的崔國威和母親之間的關(guān)系大為緩和。在北京讀書期間，他幾乎每隔一天就要給母親打電話，告知自己的一切情況。

有一次，在看了一部關(guān)于小孩和家人失聯(lián)的電影后，崔國威一出電影院就撥通了李莉的電話：“媽，我剛看了一部電影，里面一個小孩失蹤了，他的郵箱、手機聯(lián)系人、QQ密碼……這些家人都不知道，完全聯(lián)系不上，都急死了！為了以防萬一，我把我的這些信息都發(fā)給你，你的也告訴我，這樣就有備無患，方便聯(lián)系?！崩罾虍敿袋c頭同意，連聲說好。

多年的體育訓練生涯，讓李莉渾身是傷，需要經(jīng)常進行針灸和推拿才能緩解。由于年紀漸長，一向身體素質(zhì)極佳的她，也開始出現(xiàn)高血壓，需每天服藥。

遠在北京的崔國威經(jīng)常打電話提醒李莉：“媽，你有沒有按時吃藥？有沒有去做推拿??？”崔國威的體貼，溫暖了李莉的心。那個曾經(jīng)不聽話的忤逆兒子，如今終于懂事了！

2017年，崔國威與朋友在北京開了一家乒乓球俱樂部，專門教小朋友打乒乓球。如今，俱樂部里的孩子們拿到了不少區(qū)級、市級比賽冠軍。崔國威笑著說：“雖然我當初沒能拿到冠軍，但是作為一個教練，孩子們拿到了，就和自己拿到一樣的。”

在忙碌的學習和工作中，崔國威依舊不忘初心，堅持訓練，積極參與各種乒乓球賽事。2018年7月，在美國舉辦的乒乓球公開賽中，崔國威一舉奪得2350組冠軍，拿下了屬于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塊金牌！

賽后，崔國威激動地打電話給媽媽報喜。雖然這并不是什么重量級比賽，但看著兒子取得好成績，李莉由衷地感到開心：“國威，你是媽媽的驕傲！”

2019年6月，崔國威從北京體育大學畢業(yè)。8月份，崔國威與鄧亞萍一起，應(yīng)邀參與了中央電視臺體育頻道中國乒乓球教練公開賽的錄制。

而李莉也依舊活躍在乒乓球教學前線。就在本刊發(fā)稿前夕，她已被人慕名請到新疆烏魯木齊市，為一家乒乓球俱樂部的孩子們擔任集訓教練。

2019年9月13日，中秋節(jié)，崔國威和李莉都趕回了濟南的家中過節(jié)。一家兩代乒乓球教練，圍坐在飯桌前交流乒乓球教學心得?？粗鴥鹤用烤湓挷浑x隊員們的訓練情況，特別是為隊里那幾個有天賦卻不用心的孩子們操碎了心，李莉不由得笑起來：“你現(xiàn)在當教練了，總算能明白媽媽當時的苦心了吧！”崔國威笑了，不好意思摸了摸腦袋。如今，李莉和崔國威母子倆雖然遠隔千里，但在給祖國的乒乓球事業(yè)培養(yǎng)和發(fā)掘更多人才這件事上，母子倆的親密互動永不停歇……

編輯/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