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tǒng)私家園林景點題名中的松柏意象研究

楊曉東 許婷

“景面文心”是中國古典園林最典型的特點。所謂文心就是“園林的文學(xué)化、心靈化，其主要方式是以命名或題額（以后還有對聯(lián)）使園林滲透和充盈著詩意或文意”[1]57，松柏因其歲寒后凋、四季常青等生物學(xué)特性和經(jīng)過長期積淀而形成的豐富的精神文化內(nèi)涵受到歷代文人的喜愛，是私家園林中重要的造園材料，也是景點題名中常見的品題對象。

1 中國歷代私家園林中以松柏題名的景點

根據(jù)《中國古代園林史》[2]、《園綜》[3]、《中國歷代造園文選》[4]、《蘇州園林歷代文鈔》[5]、《唐代園林別業(yè)考錄》[6]、《揚州名園記》[7]、《中國歷代園林圖文精選》（第一輯[8]、第二輯[9]、第三輯[10]、第五輯[11]）等文獻的記載，對歷代私家園林的松柏景題進行研究。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其中85個園林中有關(guān)于松柏景題的記載，記載的松柏景點（含園名）共110個，其中唐代3個，宋代10個，元代5個，明代53個，清代39個（表1）。

1.1 先秦至六朝時期

中國古代文獻中很早就有關(guān)于松柏的記載，如《詩經(jīng)·鄭風(fēng)》：“山有喬松，隰有游龍”；《論語·八佾》：“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12]33；《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東北百里，曰荊山……其木多松柏”[13]；《史記·秦始皇本紀(jì)》：“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風(fēng)雨暴至，休于樹下，因封其樹為五大夫”；《前漢書·賈誼傳》載：“（秦）為馳道于天下……道廣五十步，三丈而樹，厚筑其外，隱以金椎，樹以青松，為馳道之麗至于此”等。中國古代園林中也很早就有以植物命名園林或建筑宮苑的記載，如春秋戰(zhàn)國時期吳王夫差營造的“梧桐園”[2]28，漢代上林苑中的長楊宮、五柞宮、扶荔宮、葡萄宮、樛木觀、柘觀等。但是，以松柏題名的園林景點直至南北朝時期才出現(xiàn)，顧炎武在《歷代宅京記》中對北齊的“仙都苑”進行了描述：“北岳南有玄武樓，樓北有九曲山，山下有金花池，池西有三松嶺”[2]82，“三松嶺”是所查閱史料中以“松”題名最早的皇家園林景點。

私家園林在六朝時期如雨后春筍，快速興起，王羲之蘭亭、石崇金谷園、謝靈運始寧墅、潘岳園、陶淵明園田居等私家園林對后世造園思想影響巨大，尤其是 “撫孤松而盤旋”的陶淵明、“愛聽松風(fēng)”的陶弘景對私家園林松柏文化影響非常大。這一時期，園林景點題名還沒有得到足夠重視，在所查閱文獻中尚未發(fā)現(xiàn)松柏景題的記載。但在園林山水間種植或欣賞松柏則頗為多見，如石崇金谷園有“眾果、竹、柏、藥草之屬，莫不畢備”（《金谷詩序》），《晉書》卷五六《孫綽傳》：“所居齋前種一株松，恒自守護”[14]；謝靈運始寧墅有“松柏檀櫟，楩楠桐榆”[15]，這些都成為后世營造松柏景觀的重要參照。

1.2 隋唐五代時期

隋唐時期私家園林不斷興盛，文獻中關(guān)于私家園林種植松柏的記載較多，如李德?！镀饺骄硬菽居洝罚骸澳局嬲哂刑炫_之金松、琪樹，稽山之海棠、榧、檜……”，他在平泉山居里多種松、柏，并專門寫過《金松賦》《柳柏賦》[16]；裴迪《輞川集二十首·華子岡》詩曰：“落日松風(fēng)起，還家草露晞”；白居易《廬山草堂記》：“又南抵石澗，夾澗有古松、老杉，大僅十人圍，高不知幾百尺。修柯戛云，低枝拂潭，如幢豎，如蓋張，如龍蛇走”。但以松柏題名的景點僅發(fā)現(xiàn)“松齋”“松島”和“柏亭”3個。

李浩在《唐代園林別業(yè)考錄》中收錄唐代園林700余個[6]1-2，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其中以植物題名的園林只有20個，以松柏題名的園林僅有河南道的“松齋”?！鞍赝ぁ笔翘拼偈饒@林絳守居園池的一個景點，樊宗師《絳守居園池記》載：“……又東騫窮角池。研云曰柏，有柏蒼官青士擁列，與槐朋友，巉陰洽色?！彼未惥耙省度紓渥妗份d：“柏曰蒼官……竹曰青士”[17]。歐陽修《絳守居園池》詩中特別描寫了絳守居園池遺址上古柏挺拔偉岸、蒼翠不枯的風(fēng)姿：“荒煙古木蔚遺墟，我來嗟祗得其余。柏槐端莊偉丈夫，蒼顏郁郁老不枯?！薄八蓫u”是五代時期的私園，因多古松而得名，清代徐松《唐兩京城坊考》載：“次北睦仁坊……坊有梁袁象先園，園有松島。”

1.3 宋元時期

宋元時期，松柏在私家園林中應(yīng)用非常普遍，見于文獻記載的也較多，如“……有巨松數(shù)株，修竹萬竿，蕭然自一佳處也”（宋·蔡確《北園記》）；“……椅桐檜柏，有山林之氣；奇花美草，有京洛之態(tài)……”（宋·蘇軾《靈璧張氏園記》）；“其木則松、檜、梧、柏、黃楊、冬青……”（宋·朱長文《樂圃記》）；“（董氏東園）入門有栝，可十圍，實小如松實……（環(huán)溪，王開府宅院）園中樹松、檜花木千株……”（宋·李格非《洛陽名園記》）。

與唐代及之前的文獻相比，宋代的很多《園記》開始重視景點名稱的記載，其中以植物題名的景點已非常豐富，如沈括《夢溪自談》中的百花堆、竹塢、蕭蕭堂、杏嘴，司馬光《獨樂園記》中的“種竹齋、采藥圃、澆花亭等”[18]。南宋張在《張約齋賞心樂事》和《約齋桂隱百課》中記載的植物景點更是多達32個。但是這一時期松柏景題仍然不多，宋代僅有10個，元代僅有5個，分別是：歲寒堂、松風(fēng)閣、君子樹（宋·朱長文《吳郡圖經(jīng)續(xù)記》）；撫鶴亭、蒼寒堂、俯巢軒（南宋·張《約齋桂隱百課》）；松島（宋·李格非《洛陽名園記》）；萬松關(guān)（宋·周密《吳興園林記》）；翠真亭（宋·趙秉文《遂初園記》）；七檜堂（宋·范成大《吳郡志·園亭》）；歲寒亭（元·胡助《隱趣園記》）；雙檜徑（元·戴表元《陶莊記》）；指柏軒（元·歐陽玄《獅子林菩提正宗記》）；松石軒（元·鄭元祐《松石軒記》）；松風(fēng)閣（元·戴表元《松風(fēng)閣記》）。

1.4 明清時期

明清時期私家園林文獻非常豐富，《園記》風(fēng)格更加翔實細膩，許多文獻中都有景點名稱的記載。以“松柏”題名的景點在明清時期達到頂峰，直接以松柏命名的園林就有松風(fēng)閣（明·劉基《松風(fēng)閣記》）、聽松軒（明·錢宰《陶氏聽松軒記》）、后知軒（明·李開先《后知軒記》）、松石園（明·李維楨《松石園記》）、僦松軒（明·朱存理《僦松軒記》）、古柏軒（清·李果《古柏軒記》）、四松園（清·毛永柏《四松園記》）、松樓（清·李果《別白松樓記》）、松風(fēng)寢（清·顧苓《松風(fēng)寢記》）、松風(fēng)書屋（清·徐釚《松風(fēng)書屋記》）、采柏園（清·郭麐《采柏園記》）等。

安徽季園有4個以松柏題名的景點，是明代記載松柏景題最多的私家園林。明代汪道昆《季園記》載：“……軒后多長松，為‘松門’以出。西北則‘松蘿亭’也……徑由蓮宇而上，夾到皆長松……又上為‘撫松堂’……就谷口為松閣……”清代私家園林中松柏題名景點最多的是浙江嘉興的涉園，葉燮《涉園記》載有“落落坪”“雙柏坡”“得松亭”“松澗橋”“聽松閣”5個以松柏題名的景點。

2 松柏景點題名中的常見意象

歷代松柏景題中，直接以松柏名稱作為景題的最多，共27個；以松風(fēng)意象題名的景點有22個，以松柏數(shù)量、歲寒意象和松陰意象題名的分別是10、9、8個（表2）。唐代私家園林松柏景點均以松柏的名稱直接題名，正如周維權(quán)先生所說：“用文字題署景物的做法已見于唐代……但都是簡單的環(huán)境狀寫和方位、功能的標(biāo)定。到兩宋時則代之以詩的意趣，即景題的詩化?！盵19]宋元時期松柏景題的記載雖然也不多，但是題名意象已經(jīng)非常豐富，其中最多的是歲寒意象。明代私家園林中松柏景題意象最為多元，以松柏名稱題名的最多、其次是松風(fēng)意象、歲寒意象、松姿意象。清代的景點題名最多的是松風(fēng)意象。

表1 歷代私家園林中以松柏題名的景點Tab.1 Pine-and cypress-related views in private gardens throughout the history

表2 私家園林松柏景點題名中的常見意象Tab.2 Common images in pine-and cypress-related view naming of private gardens

2.1 以松柏的名稱和數(shù)量題名

以松柏名稱題名，如松島（宋·李格非《洛陽名園記》）、松徑（明·祁彪佳《寓山注》）、柏子林（明·鄒迪光《愚公谷乘》）、竹柏樓（明·王昶《漁隱小圃記》）、松門（明·李維楨《奕園記》）、松寮（明·李維禎《毗山別業(yè)記》）、松閣（明·汪道昆《季園記》）、松門（明·王行《何氏園林記》）、柏門（明·王世貞《游金陵諸園記》）、松窗（明·于慎行《城南別業(yè)記》）、松關(guān)（明·吳國倫《北園記》）、松嶺（清·王源《濤園記》）、柏亭（清·袁起《隨園圖說》）、柏屏（清·高鳳翰《人境園腹稿記》）、松社（清·易順鼎《匡山草堂記》）、小松岡（清·沈元祿《古猗園記》）等。

以松柏數(shù)量題名，如七檜堂（宋·范成大《園亭》）、萬松關(guān)（宋·周密《吳興園林記》）、雙檜徑（元·戴表元《陶莊記》）、六松軒（清·汪琬《藝圃后記》）、萬松嶺（清·李調(diào)元《醒園圖記》）、五松園（清·錢詠《履園叢話》）、雙柏坡（清·葉燮《涉園記》）、四松軒（清·楊兆魯《近園記》）、萬松谷（清·黃周星《將就園記》）等。

2.2 以松柏的顏色、姿態(tài)和生態(tài)作用題名

2.2.1 松色意象

松柏?zé)熑~蔥蘢，蒼翠濃郁，在園林景題中通常以“翠”“綠”來表現(xiàn)其色彩，如明代王世貞《游金陵諸園記》：“（春雨堂）復(fù)得一門，有堂曰‘蔭綠’……長松秀柏，綠陰交加”；明代李維楨《古勝園記》：“徑左右皆松竹，而栫以忍冬騰，名之曰‘凝翠亭’”；清代李斗《揚州畫舫錄》：“……過此土脈隆起，構(gòu)‘綠云亭’……亭旁石上題‘萬松疊翠’……（趣園）閣之東岸上有圓門，顏曰‘回環(huán)林翠’，中有小屋三楹……屋外松楸蒼郁”等。通過蔭綠堂、凝翠亭、綠云亭、萬松疊翠、回環(huán)林翠等景題可以感受到松柏秀榮蔥蒨的色彩之美。

2.2.2 松姿意象

古人喜歡以龍比喻古松，如元代任士林《蟠松賦》曰：“龍不知其為松，松不知其為龍”[20]；明代楊錫億《三洲記》中對松柏在狂風(fēng)暴雨中如蛟龍般飛舞的場景描述非常生動：“吾常以夏日登樓，風(fēng)雨驟至，空濛奔涌，河水噴沫，與風(fēng)雨相亂松枝互舞，如老虬巨蛟，挾雷聲上下。四大搖動，恍若乘云氣以升降也”。明代王世貞《弇山園記》中更是直接以 “九龍嶺”來作為松柏景題：“稍北，一嶺若駝背，前后九栝子松環(huán)之，最茂……曰‘九龍嶺’?！惫潘芍θ~密集，樹蔭森蔚，遠看好似云霧籠罩，所以也有用“云”“霞”等形容松柏姿態(tài)，如明代王思任《游寓園記》：“……又一榭，字之曰‘冷云’。忽有風(fēng)謖謖來，皆百尺松”；清代徐乾學(xué)《依綠園記》：“……有亭翼然，參古桂、蒼松而出者，‘飛霞’也”。此外，還有以“奇松”“矮松”等形容姿態(tài)的名稱，如青州偶園前身為明代衡王府奇松園，“中有松十圍，蔭可數(shù)畝，盡園皆松也，故園以松名”[21]。

2.2.3 松陰意象

古松冠大蔭濃，柯葉密布，成片的松林更加幽邃蔭翳，是清爽陰涼的避暑佳處，因此以“陰”“涼”“清”“爽”等生態(tài)作用品題的景點也比較常見，如清代俞樾《怡園記》：“……其前三面環(huán)水，左側(cè)蒼松數(shù)十株，余摘司空表圣句，顏之曰碧澗之曲，古松之陰?！泵鞔跏镭憽稄m山園記》：“……高榆古松，與閣爭麗，美蔭不減竹中……古隸大書曰清涼界。” 清代李斗《揚州畫舫錄》載：“（白塔晴云）……短垣數(shù)折，松石如黛，高閣百尺，額曰西爽?！?/p>

2.3 以松柏和其他元素組合題名

2.3.1 松風(fēng)意象

“松風(fēng)意象在古典文學(xué)中出現(xiàn)的頻率較高，且審美內(nèi)涵豐富，文化衍生廣泛?！盵22]明代劉基《松風(fēng)閣記》曰：“宜于風(fēng)者莫如松”[23]，明代錢宰《陶氏聽松軒記》中也認(rèn)為“風(fēng)非松無以寓其聲，松非風(fēng)無以變其聲”。私家園林松柏與其他元素的組合意象中以松風(fēng)意象最為常見。明代徐學(xué)謨《歸有園記》：“旁夾青松，中方廣一丈，甃而欄其外，臥室蹬二，可坐而當(dāng)舞雩，為松風(fēng)涯……”清代馮時基《偶園記略》：“……亭東南，石臺陡起，有閣曰松風(fēng)……”清代徐釚《松風(fēng)書屋記》：“……又從山間移稚松一株，植之庭中，時遇微風(fēng)，有謖謖然出諸檐際者。余顧而樂之，遂顏之曰松風(fēng)書屋……”明代張鳳翼《樂志園記》：“閣外有松一株，數(shù)百年物，虬枝龍干，覆蓋畝許，風(fēng)起濤鳴，泠泠然，空山幽澗，予制‘聽濤閣’以賞之?！泵鞔跏镭憽栋彩衔髁钟洝罚骸霸伙L(fēng)弦障者，高坪直上接于膠，下瞰諸水，長松冠之，風(fēng)至則調(diào)調(diào)刁刁鳴，故曰風(fēng)弦也。”清代喬鐘吳《西園記》：“與花神閣參差相峙者曰聽濤閣，以閣邊松柏時作風(fēng)濤聲，隱隱與黃浦飛濤聲相雜也?！鼻宕鷱埼幕ⅰ稄?fù)園記》：“……其上有樓，古松當(dāng)窗，晝夜聲謖謖，題曰天風(fēng)海濤……”明代李若訥《呂介孺翁斗園記》：“別有軒松環(huán)之，名曰謖謖。”這里的松風(fēng)涯、松風(fēng)閣、松風(fēng)書屋、聽濤閣、風(fēng)弦障、天風(fēng)海濤、謖謖軒等均是以松風(fēng)意象題名的景點。

2.3.2 松巢意象

古代文人有在海棠之上筑巢的，如北宋詩人黃庭堅《題潛峰閣》首句為“徐老海棠巢上”[24]，也有以樸為巢的，如葉燮《涉園記》載“……出循牖西廊至‘樸巢’”。私家園林中更多的是以松為巢，如明代王稚登《寄暢園記》：“……出含貞，地陂陀，壘石而上，為高棟，曰‘鶴巢’”；明代江元祚《橫山草堂記》：“庭北有閣二，松翠翳日，云壑掛窗，署曰‘巢松’”；南宋張《約齋桂隱百課》：“……‘俯巢軒’，高檜旁”等。這里的鶴巢、巢松閣、俯巢軒等均是以“松（柏）巢”意象題名的。

2.3.3 松鶴意象

明代計成《園冶·相地》曰：“竹里通幽，松寮隱避，送濤聲而郁郁，起鶴舞而翩翩?！惫糯郊覉@林中喜歡種松，也喜歡養(yǎng)鶴，鶴所周邊最常用的植物就是松樹，如南宋張《約齋桂隱百課》：“撫鶴亭，近松株……”明代吳國倫《北園記》：“尋架堂之后，榮為‘飼鶴軒’，最后，則古松十余株，屈起崇崗，蒼翠可食……”清代錢詠《履園從話》：“（靈巖山館）聯(lián)曰‘蓮嶂千重，此日已成云出岫；松風(fēng)十里，他年應(yīng)待鶴歸巢’?！?清代李調(diào)元《醒園圖記》：“……其下為‘萬松嶺’，每風(fēng)畟畟而起，仿佛澎湃之聲。西山之陰為‘放鶴亭’?！边@里的撫鶴亭、飼鶴軒、放鶴亭就是以松鶴意象題名的景點。此外，現(xiàn)存私家園林中也有許多以松鶴意象題名的景點，如“蘇州耦園的鶴壽亭，古時亭前蒼松翠竹”[25]，上海古猗園鶴壽軒、揚州個園鶴亭旁均植松樹。

2.3.4 松與自然物象組合

除了上述組合意象外，私家園林景題中松柏還經(jīng)常與石、水、月、雨、雪等自然物象組合使用。松石組合如清代袁起《隨園圖說》：“再北而之西，軒曰‘古柏奇峰’，階下瓔珞柏，高不盈五尺，虬曲心空，而皮僅存，蒼蘚如鱗，上生嫩條翠葉，裊裊迎風(fēng)，傍一石，玲瓏如靜女垂鬟，盈盈相向?！盵26]清代張文虎《復(fù)園記》：“……出山房繞廊稍右，有室曰‘松石間’。”水際松林，翠影倒映，意境幽深，如明代孫國光《游勺園記》載：“舫以西，有阜隆起，松檜環(huán)立離離，寒翠倒池中，有額曰‘松風(fēng)水月’。”月下蒼松，枝影橫斜，如入畫境，如清代李果《補筑白云亭記》：“……東為‘喝月坪’，古松一本，在軒之隅，蒼翠如蓋?！迸c松風(fēng)意象相近，雨中松林也多以表現(xiàn)聲響之美，如清代何焯《潬上書屋記》：“‘聽雨樓’，桐響松鳴，時時聞雨”；明代施紹萃《西佘山居記》載：“登此，則‘三影齋’之梅……‘春雨堂’之松竹，無不可坐而致也”。松雪組合，不僅表達了雪壓青松的景色，更以松柏傲雪凌霜的品質(zhì)寄托了個人的情志，如明代馬世俊《曉園記》：“其堂之右，為‘絳雪齋’，柏屏蘿徑，灌水周期”；清代郭嵩燾《郭嵩燾日記》：“其面城一樓，上有‘松雪’二字，為董文敏手跡”。

2.4 以松柏相關(guān)的詩詞典故題名

2.4.1 歲寒意象

《論語·子罕》曰“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12]109私家園林中以“歲寒”意象題名的景點也比較常見，如范仲淹私園的歲寒堂，張約齋桂隱的蒼寒堂，隱趣園中以歲寒三友題名的歲寒亭等?！秴强D經(jīng)續(xù)記》：“（范文正公義宅）有西齋已百載，二松對植，扶疏在軒……乃命齋曰歲寒堂”；南宋張《約齋桂隱百課》：“蒼寒堂，青松二百株”；元代胡助《隱趣園記》：“東有松、竹、梅，結(jié)亭其間，曰‘歲寒’”；明代蘇志皋《枹罕園記》：“齋旁構(gòu)亭者二，各一間，東扁曰‘歲寒’，環(huán)植松柏……”；明代李開先《后知軒記》：“中設(shè)一扁，名以‘后知軒’。夫松柏皆后凋材也，必于歲寒然后知……”；明代李維楨《繹幕園記》載：“……‘歲寒亭’，柏為之，枝條扶疏，輪盤紆，不設(shè)簾櫳。帷簾而綠陰長合，黛色可餐，君子有心如是”。

2.4.2 得真意象

《荀子》曰：“桃李茜粲于一時，時至而后殺，至于松柏，經(jīng)隆冬而不凋，蒙霜雪而不變，可謂得其真矣?！蔽鲿x著名文學(xué)家左思《招隱》詩云：“峭蒨青蔥間，竹柏得其真。弱葉棲霜雪，飛榮流余津?！币运砂亍暗谜妗币庀箢}名的景點如南宋趙秉文《遂初園記》：“少南，竹柏森翳，有亭曰‘翠真’”。明代文徵明《王氏拙政園記》：“囿盡，縛四檜為幄，曰‘得真亭’?！逼洹对佔菊@詩》云：“手植蒼官結(jié)小茨，得真聊詠左沖詩。支離雖枉明堂用，常得青青保四時?！盵27]

2.4.3 撫松意象

晉代陶淵明《歸去來兮詞》曰：“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泵鞔S汝亨《繹幕園記》：“折而西，為‘?dāng)堓x臺’，謖謖長松，盤桓可撫?！泵鞔踔傻恰都臅硤@記》：“含貞齋階下一松，亭亭孤映，既容貞白臥聽，又堪淵明獨撫?！盵28]明代吳國倫《北園記》：“……于是因?qū)嗤?，架為‘撫松臺’，高萬仞，廣視堂深倍之。”明代汪道昆《季園記》：“……又上為撫松堂，視懷橘差小。”這里的撫松臺、撫松堂即以撫松意象題名的景點。

3 景點題名與松柏的第三性質(zhì)

“真、善、美這類價值，不同于事物大小、形狀之類的第一性質(zhì)，又不同于顏色、滋味之類的第二性質(zhì)，而是‘第三性質(zhì)’?！盵1]361在中國的造園中，通過文字的表現(xiàn)與景觀的表現(xiàn)同等重要，如果無視由文字表現(xiàn)的意境，就等于沒有觀賞庭園之景[29]。園林景點題名中松柏作為文字符號，第一性質(zhì)主要表現(xiàn)為名稱、數(shù)量等；第二性質(zhì)主要表現(xiàn)為色彩、姿態(tài)和生態(tài)作用等；第三性質(zhì)則主要表現(xiàn)為經(jīng)過長期的歷史積淀所形成的特殊的精神文化心理，如聽松、歲寒、松鶴等意象重點表達的是園主內(nèi)心的情感世界。

3.1 推崇隱逸文化

“從中國古典園林史來看，隱逸文化乃是文人園林之母?！盵30]691從約齋桂隱、道隱園、耕魚軒、隱趣園、歸田園居、漁隱等眾多園林名稱中就可以非常直接地看出園主人的隱逸思想?！坝娜思错嵱谒慑?，逸士彈琴于篁里”（《園冶·借景》）就是直接以松竹來表達隱逸情懷。在中國園林發(fā)展歷程中，巢父、陶弘景、陶淵明等隱逸思想的代表人物對后世文人的造園思想產(chǎn)生了非常大的影響，對松柏景題的影響也非常深遠。晉皇甫謐《高士傳》：“巢父者，堯時隱人也，山居不營世利，年老以樹為巢而寢其上，故時人號曰巢父。” “在漢代，巢父已被推舉為中國隱逸文化的始祖”[30]692，金學(xué)智認(rèn)為：《園冶·相地》中“足征市隱，猶勝巢居”中的“巢”即指“巢父”。南北朝時期被稱為“山中宰相”的陶弘景“特愛松風(fēng)，庭院皆植松，每聞其響，欣然為樂”[31]。晉代陶淵明“不為五斗米而折腰”，躬耕南田，松菊為伴。私家園林松柏品題中廣泛應(yīng)用的 “松巢意象”“松風(fēng)意象”和“撫松意象”多為表達對巢父、陶弘景、陶淵明等隱士生活的精神追求。

3.2 追求高尚人格

“松柏姿態(tài)挺拔，不怕風(fēng)雨，嚴(yán)冬酷暑，針葉青蔥，風(fēng)愈急而枝愈勁，表現(xiàn)出一種堅韌不拔、傲然不屈的精神?！盵32]先秦時期松柏這些優(yōu)良的生態(tài)習(xí)性和生物學(xué)特性就被人們發(fā)現(xiàn)，并賦予其明確的人格內(nèi)涵，孔子曰：“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論語·子罕》），通過對松柏不畏風(fēng)霜的禮贊，表達了對高尚道德情操的追求，開創(chuàng)松柏比德之先河。荀子則進一步明確把松柏比喻為君子：“歲不寒無以知松柏，事不難無以見君子無日不在是”（《荀子·大略》）。“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莊子·讓王》）也表達了對松柏內(nèi)在道德情操的贊賞。成書于西漢初期的《禮記·禮器》載：“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二者居天下之大端矣，故貫四時而不改柯易葉。”其后南朝宋的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質(zhì)，凌霜猶茂?！边@些描述均是以松柏歷霜彌堅、經(jīng)冬不凋之質(zhì)比德于君子堅貞不屈、堅韌不拔之節(jié)。私家園林松柏景題中應(yīng)用廣泛的“歲寒意象”“后知意象”“得真意象”“松雪意象”等就是表達中國古代文人的這種比德思想。

3.3 表達佛禪意境

“修禪者傾向遠離塵世喧囂，去發(fā)現(xiàn)純真的性靈，以達道見性、回歸自我，松林正為參禪者提供了一個絕佳的生活空間。”[33]如清代李斗《揚州畫舫錄》載：“堂之北偏雜植花藥，繚以周垣，上覆古松數(shù)十株，名‘館松庵’?！碧拼蹙S《登辨覺寺》曰：“軟草承趺坐，長松響梵聲”[34]。清代袁于令 《西樓記·捐姬》：“聽松風(fēng)梵音，偶來蕭寺，看他疏寫千張紙?！彼聫R僧人吟誦經(jīng)文的聲音與松風(fēng)相和，禪意無邊。王世貞《弇山園記》載：“……轉(zhuǎn)而南一室，世尊坐蓮花儼然，名之曰‘梵音閣’，借紫陽壁頂松風(fēng)名也。”以松風(fēng)意象題名的“梵音閣”，就表達了類似的禪意。禪宗還有一個與松柏有關(guān)的公案故事，即趙州從諗禪師以“庭前柏子樹”回答“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的公案：“禪師啟發(fā)人從眼前之柏中獲得‘悟’的契機，使人‘驀然心會’”[35]。元代獅子林中的“指柏軒”即以該公案故事命名：“……今‘指柏’之軒、‘問梅’之閣蓋取馬祖、趙州機緣以示其采學(xué)（元·危素《師子林記》）?！泵鞔鷧橇猎凇吨箞@記》中有“柏嶼”的描述：“折而東，得曲澗，縷石焉而渡，曰柏嶼；古柏數(shù)十株，翠色可餐”[36]。其《柏嶼》中的“要知臺上柏，即是庭前樹”詩句也同樣源自趙州指柏的公案故事。

3.4 企盼健康長壽

與“歲寒后凋”一樣，長壽也是松柏的自然本性?！妒酚洝份d：“松柏為百木長也而守宮闕”，是長生的象征，民間最常用的祝壽語就是“壽比南山不老松”。私家園林種植松柏，其美學(xué)價值是多方面的，如“松鶴組合”和“松石組合”的景題除表達上述隱逸和比德等美學(xué)思想外，在一定程度上，也隱含著對健康長壽的企盼。據(jù)《神境記》載：“晉滎陽郡南石室中，隱居著一對夫婦，室后有孤松千丈，這對夫婦年歲數(shù)百，死后化為雙鶴，繞松而翔，故有‘松鶴延年’之說”[37]。文人園林喜歡養(yǎng)鶴除了它“清白高潔，超然不凡”之外，“在傳統(tǒng)文化中，鶴是長壽的吉祥物”[30]376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对屏质V序》曰：“仁者樂山，好石乃樂山之意，蓋所謂靜而壽者”，“石”與“松”“鶴”一樣也往往和長壽聯(lián)系在一起，表達企慕延年益壽的吉祥祝愿。

4 結(jié)論

1）唐代及以前的私家園林中以松柏題名的景點記載較少，宋元時期開始增加，至明清時期達到巔峰。

2）歷代私家園林景點題名中以松柏名稱直接題名的最多，其次是以松風(fēng)意象、歲寒意象、數(shù)量意象和松陰意象題名。唐代及以前的景點多以松柏的名稱直接題名，宋元時期的景點題名方式開始呈現(xiàn)多樣化的發(fā)展趨勢，其中以歲寒意象題名最多；明清時期松柏題名意象最為多元，除了直接以松柏第一性質(zhì)（名稱和數(shù)量）直接題名外，以松風(fēng)意象題名最多。

3）松柏景題的精神內(nèi)涵（第三性質(zhì)）非常豐富，其中松風(fēng)、松巢、撫松等意象主要表達了歷代文人對隱逸理想的寄托；歲寒、得真、松雪等意象主要表達了士人階層對高潔人格的追求；松鶴、松石等意象有企慕健康長壽的含義；此外，還有一些題名表達了佛理禪思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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