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山水畫留白審美運用之我見

江岸天

江蘇蘇州人，幼承庭訓，隨祖父啟蒙學畫，專攻山水。師事吳門畫派，后上溯宋元。轉益多師，尤得浙派潘飛侖、童中燾親授，受益頗豐。汲取傳統(tǒng)，深研畫理，入古出新，踽踽獨行，終成氣候。作品偶見于媒體?，F(xiàn)供職于浙江省政府辦公廳。

留白既是中國山水畫的重要構成元素，也是中國山水畫獨特的審美形式。翻開中國山水畫的歷史長卷，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歷代畫家都十分重視對留白問題的研究、探索和實踐，并伴隨中國畫史的變化和發(fā)展，呈現(xiàn)出各種不同的獨到見解和畫風。經(jīng)過認識到實踐，再認識到再實踐，知白守黑運用隨著社會的進步得到創(chuàng)新發(fā)展。今天我們仍在研究探索留白為中國山水畫藝術服務，創(chuàng)作出更多更好屬于這個時代美的圖畫和享受，這對當代乃至未來中國山水畫的發(fā)展都有著重要的意義。下面我結合自己多年來的學習研究和探索實踐，對留白問題談點認識感悟。

留白是大自然的造化問題。自地球誕生，太陽和月亮晝夜循環(huán)產(chǎn)生白天和黑夜，黑與白主宰著這個世界。天地山水和雷電風雨不以人的意志早就存在，世界萬事萬物黑白分明，這一切都是大自然造化的杰作。

留白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思想問題。人們在認識和改造世界過程中，發(fā)現(xiàn)、總結和運用規(guī)律。黑與白就是中國道家哲學思想的集中體現(xiàn)。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說：“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于無極?！崩献影押诎妆扔魇吕?，告訴人們要“守其黑”，就是要守住處世的底線。知白守黑說的是辯證法。《周易》有言：“一陰一陽謂之道?！?陰陽在太極圖中以黑白釋義。喻示世上萬事萬物都是運動、變化、發(fā)展的，同時也是對立統(tǒng)一的陰陽兩面矛盾產(chǎn)生的?！肮玛幉簧ⅹ氷柌婚L”，“陰陽和合為之道”。

留白是中國畫的審美問題。中國的美學一定與中國傳統(tǒng)哲學思想密切聯(lián)系，有什么樣的哲學觀就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審美觀。所以中國傳統(tǒng)道家哲學黑白理論作為中國重要傳統(tǒng)文化兩千多年來一直影響著中國人的處世之道和審美活動。后經(jīng)人對“知白守黑”的借鑒和闡發(fā)，逐漸演繹成中國畫之畫理，這在歷代中國畫論中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v觀古人流傳保存下來最早的山水畫——隋代相傳展子虔的《游春圖》，到歷代每一幅中國畫也無不體現(xiàn)“有無相生之道”。

綜上所述，我們從自然造化、中國傳統(tǒng)哲學和中國畫的審美等三方面聯(lián)系起來分析認識和理解把握留白的意義和作用。黃賓虹曾說：“古人重實處，尤重虛處，重黑處，尤重白處?！背浞终f明古人早就重視和踐行留白這一中國畫的重要美學原則，并對中國畫的發(fā)展起到了重要的積極的推動作用。實踐證明在中國繪畫中遵循留白這一重要美學原則沒有問題，但如何留白？看似簡單，其實很復雜、很難。難就難在留白不是簡單的技法、技巧問題，而是關系到中國畫的章法、筆法墨法和審美價值取向問題，從更大更深的說，關系到一個人的思想理論和文化修養(yǎng)問題。另外，從中國畫的種類來說也不一樣，其中山水畫對留白的要求更高、更難，這是由山水畫構成內容多，有層次性、復雜性，再加上三維空間感強等因素決定的。所以用好山水畫的留白，更能全面和豐富地發(fā)揮其作用、表現(xiàn)其效果。

基于上述對留白問題的認識、理解和把握，我們再來深一步探究中國山水畫留白問題的具體運用。

首先要搞清中國山水畫留白的標準。我覺得這個標準就是留白的辯證法，即“有無相生之道”，也就是要把握黑白之間的度，調和好黑與白關系，實現(xiàn)黑白相間、虛實互動。以此為標準用好中國山水畫留白。具體來說，要根據(jù)山水畫的內容來把握處理好黑與白的比例、大小、形狀、賓主、位置、氣勢、輕重、虛實等關系。同時，還要遵循自然之道。創(chuàng)作一幅中國山水畫體悟留白，不能憑空想象，也不能光靠臨摹別人的山水畫。一定要深入大自然，這也是歷代畫家的經(jīng)驗，通過師造化體會感悟天地造化之大美，山川河流之本性。特別是要注意細心觀察天地山水之間黑白變化。如山中霧氣的變化，有時稍縱即逝，不用心體察很難把握。切實按照黑白變化規(guī)律和表現(xiàn)出來主觀的真實感受，達到天人合一，物我兩忘。

從宏觀上說。主要從三個方面來把握留白：第一，要從整體黑白布局及比例關系上來把握。一幅中國山水畫的黑白比例關系不同，也就是陰陽、虛實關系的變化，對應中國山水畫產(chǎn)生的效果來說也是不同的。一般來說留白多，畫面就會顯得空靈通透，反之就會顯得沉重悶塞。比如元代倪云林的山水畫一個重要特征，就是采用水天大塊留白，加以用筆凝煉，整個畫面顯得闊遠、空靈、靜逸。其中《漁莊秋霽圖》，“一水兩岸加天空”，留白比例特別大，而且水闊天空小，再加上幾棵樹被寬大的水面映襯著，顯得格外空曠，意境特好。先生潘飛侖特別贊賞倪云林的山水畫，受其影響他的山水畫也留白多，特別簡潔、空靈。第二，要從構圖和氣勢上來把握。中國山水畫留白與構圖和氣勢緊密相關。比如“之”字型、“S”型、對角、一邊倒（或左或右）等構圖，留白也要順著這些形狀的構圖來考慮，這樣才能更好地為一幅山水畫營造氣勢。在這方面八大山人、潘天壽堪稱典范，特別是潘天壽的山水畫通過精心經(jīng)營留白（尤重邊角處理），使整個畫面提升了精氣神，讓人震撼舒展。第三，要從整體變化上來把握。就留白的變化而言，主要講究的是不能類同。所以在一幅山水畫的留白中，必須注意處理好大小、形狀、關聯(lián)、呼應等關系。黃賓虹曾說：“中國畫講究大空、小空。”即古人所謂“密不通風，疏可走馬”。恩師童中燾在這方面，一直走在理論和實踐的前沿，在指導我繪畫時著重強調留白要注意形狀變化和相互的關系。

從微觀上看。微觀上的留白，主要是指一幅中國山水畫山與山之間、一座山之間（石頭、流水、樹、草等關系）、一片樹林之間（樹與樹的關系）、一塊石頭之間、一畫之間等等。相比較宏觀留白來說，微觀留白問題比較難把握。難就難在不僅要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深厚的積淀，而且還要對中國山水畫傳統(tǒng)技法和用筆用墨有很高的造詣。在這方面的典范最突出的就是黃賓虹。觀其后期山水畫，雖然整體留白不多，但山體之間通過愜意的布上大小不同即“大空、小空”的留白，使整個畫面既黑又亮又通透，給人一種更高境界美的享受。

留白是中國古人總結出來的藝術規(guī)律，也是中國古人大智慧的充分體現(xiàn)，內涵博大精深，由于自身才疏識淺，以上所談難免有不當之處，敬請大家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