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曲寫境”與“情語造境”——朱淑真與李清照涉酒詩詞之比較

唐全鑫

(衡陽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湖南衡陽 42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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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曲寫境”與“情語造境”——朱淑真與李清照涉酒詩詞之比較

唐全鑫

(衡陽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湖南衡陽 421002)

摘 要:文章以李清照與朱淑真兩位女性詞人的涉酒詩詞為切入點,通過比較其語言及審美情境,認為朱淑真以“情曲寫境”,語言真率自然,不刻意雕琢,貴在“真”;李清照以“情語造境”,因其非凡的創(chuàng)作才華和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勝在“美”。

關(guān)鍵詞:李清照;朱淑真;涉酒詩詞;情曲與情語

中國的酒文化源遠流長,飲酒賦詩被視為文人學(xué)士的一大雅趣:或憑酒怡情助興,或借酒澆愁解憂。與“酒”結(jié)緣的文學(xué)作品可謂不計其數(shù),如李白“斗酒詩百篇”、晏殊“一曲新詞酒一杯”等,都顯示了創(chuàng)作中酒的催化劑作用。然而回顧中國文學(xué)史,女性文學(xué)中提到“酒”的,在宋以前寥若晨星,直到宋代女作家李清照和朱淑真,其詩詞中的“酒”才大量頻繁地涌現(xiàn),她們喝酒賞花、吟詩作賦,留下了許多醉酒佳篇。

李清照與朱淑真均為宋代著名的女詞人,歷史上總是“李朱”并稱,如“趙宋詞女,李朱名家”、“宋代閨秀,淑真、易安并稱雋才”。李清照有詞48首,提到飲酒醉酒的就有24首,而朱淑真的《斷腸集》前集從第一卷到第十卷,后集除卷二、三及卷六外,卷卷不離“酒”字,其詞有26 首,其中8首也提到了酒。可以說,酒在一定程度上激發(fā)了兩位女詞人的創(chuàng)作激情和抒發(fā)欲望,她們在酒香四溢的世界里,自如灑脫地展現(xiàn)出自己作為女性個體的審美意識和生命感悟,淋漓盡致地渲泄著女性對于自由生活的渴望以及率真的性情。本文試以朱淑真與李清照的涉酒詩詞為切入點,通過比較其語言及審美情境,以全新的視角觀照這兩位女性文人。

一、朱淑真“情曲寫境”——清新婉麗,真實率性

“情曲”即心曲,心里話,出自《太平廣記》卷一六○引唐無名氏《異聞錄·秀師言記》:“小僧有情曲,欲陳露左右。”朱淑真以“情曲寫境”,她從女性所具有的獨特視角,擷取閨閣中隨處可見的物象,用女性本色化的語言生動地展現(xiàn)一個封建社會初始覺醒的女性豐富復(fù)雜的情感世界。

朱淑真是歷史上一位奇女子,在南宋這個男權(quán)日益專制、理學(xué)禁錮日深的時代,她罕見地敢以青春和生命為代價猛烈反抗禮教,敢于不顧世俗的眼光大膽追求愛情,沖破男權(quán)社會的種種藩籬,創(chuàng)作出“驚世駭俗”的作品,“不須矯飾和扭曲自己的女性性靈即曝光于眾”①,她超時代的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讓人為之折服。正是由于這種至情至性、大膽率真的性格,朱詞無論是連篇癡語還是婚姻之瘍,始終貫穿著女性熱烈而真摯的情懷,這種無功利的純粹的抒發(fā),正如黃梨嫣所說“直抒胸臆,不問其他”,“可說是最坦率、最真實的抒情詩”。這一點,在她的涉酒詩詞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試看:

春園小宴

春園得對賞芳菲,步草黏鞋絮點衣。

萬木初陰鶯百囀,千花乍拆蝶雙飛。

牽情自覺詩豪健,痛飲唯憂酒力微。

窮日追歡歡不足,恨無為計鎖斜暉。

這首飲酒詩應(yīng)是其少女時代所作,洋溢著青春的歡樂和享受。開篇綴以“芳菲”、“草”、“絮”、“萬木”、“千花”、“鶯”、“蝶”等意象,看似平實,卻在不經(jīng)意間一股春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不禁沉醉其中,開懷痛飲、詩興大發(fā)。醉意朦朧之時,詩人許是聯(lián)想到自身,韶華易逝,春光難留,不禁發(fā)出“窮日追歡歡不足,恨無為計鎖斜輝”的感慨,盼春惜春之情意猶未盡。又如:

春霽

淡薄輕寒雨后天,柳絲無力妥朝煙。

弄晴鶯舌于中巧,著雨花枝分外妍。

消破舊愁憑酒盞,去除新恨賴詩篇。

年年來到梨花月,瘦不勝衣怯杜鵑。

同樣是描寫雨后初晴的春景,卻籠上了一層慵懶的不可言說的愁緒。“淡薄輕寒”、“柳絲無力”,即便也有鶯啼花妍,可總感覺提不起精神,只有寄情詩文“去除新恨”、借酒“消破舊愁”。與前篇的“牽情自覺詩豪健,痛飲唯憂酒力微”形成鮮明的對比,寥寥數(shù)筆卻細膩傳神,“梨花月”、“不勝衣”更突出了憂愁的厚度和濃度。再對比兩首《除夜》:

除夜

休嘆流光去,看看春欲回。

椒盤卷紅獨,柏酒溢金杯。

殘臘余更盡,新年曉角催。

爭先何物早?唯有后園梅。

除夜

窮冬欲去尚徘徊,獨坐頻斟守歲杯。

一夜臘寒隨漏盡,十分春色破朝來。

桃符自寫新翻句,玉律誰吹定等灰。

且是作詩人未老,換年添歲莫相催。

前首“金杯柏酒”、“紅燭”等營造了一股除夕夜熱鬧歡快的年味兒,“曉角”、“后園梅”更讓人覺得生機勃勃,對新年的到來充滿了希望;后首“獨坐頻斟守歲杯”卻刻畫了一股獨自守歲、頻頻自斟自飲的凄涼冷清滋味,“換年添歲莫相催”更讓人頓感歲月催人、孤獨潦倒的迷醉絕望之情。

上述四首詩,不管是少女時期歡暢的“痛飲”、還是婚后“憑酒盞”、“破舊愁”、亦或是大歸后“獨坐頻斟守歲杯”,所選取的意象皆為樓臺、草階、園池、妝臺等閨閣所見所及之物事,不刻意雕琢造境;語言多使用生活中普通簡煉的口語,質(zhì)樸明朗、清新婉麗,讀來親切自然、感人肺腑。類似的涉酒詩詞還有很多,多抒發(fā)個人閨怨情懷,此外也有一些祝壽助興及詩酒贈答的詩作。如“把酒送春春不語,黃昏卻下瀟瀟雨”(《蝶戀花·送春》),“未容明月橫疏影,且得清香寄酒杯”(《冬日梅窗書事四首》),“人散酒闌春己去,一泓秋漲滿池蛙”(《清明游飲少湖莊》),“縱有酒能消熟恨,寧無花解怨生寒”(《夜雨二首》其二),“閣淚拋詩卷,無聊酒獨親”(《傷春》)、“添得情懷無是處,非干病酒與悲秋”(《得家嫂書》)、“歲節(jié)將殘惱悶懷,庭闈獻壽阻傳杯”(《舟行即事》其七)等。隨處可見的“酒”是她的親密伴侶和知心好友,既可盡興,亦能解憂,在“酒”的觸媒下,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細膩將中國古代深閨女性的哀傷愁怨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朱淑真自言“然翰墨文章之能,非婦人女子之事,性之所好,情之所鐘,不覺自鳴爾”(《掬水月在手詩序》)。她淺顯真實而又清麗不俗的口語化語言風(fēng)格呈現(xiàn)出女性創(chuàng)作特有的風(fēng)格面貌,將信手拈來的閨閣意象融入詩境,直接表達出封建社會閨閣女性的生活方式與情感心態(tài)。正如魏仲恭在《斷腸集序》中所說,朱詞“清新婉麗,蓄思含情,能道人意中事,豈泛泛者所能及?！?/p>

二、李清照“情語造境”——清麗婉約,真摯細膩

“情語”即“景語”,出自清末王國維的《人間詞話》“一切景語皆情語,一切情語皆景語。”李清照以“情語造境”,寄情于景,自成清麗婉約、真摯細膩的“易安體”,恰似一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絕代佳人,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作為中國文學(xué)史上杰出的女詞人,李清照的詞篇篇傳世、件件精品,其藝術(shù)成就不僅遠遠超過和她同時代的閨閣詞人,就是一般男性詞人也難以和她爭雄,“不徒俯視巾幗,直欲壓倒須眉”。試以她的幾篇涉酒詩詞為例,如膾炙人口的《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p>

寥寥數(shù)語描寫她記憶深處難以忘懷的一次溪亭暢游,似乎是隨意而出,卻又耐人尋味,雋遠深長。開頭即寫沉醉興奮之情,接著“興盡”晚歸家,又因為醉酒“誤入”荷塘深處,卻發(fā)現(xiàn)別有天地,更令人流連。特別是最后一句,純潔天真,言盡而意不盡。整個作品在微醺的酒意中洋溢著蓬勃的朝氣和對大自然由衷的熱愛,境界優(yōu)美怡人,尤其生動地體現(xiàn)了她那無拘無束、活潑開朗的少女性格?！镀兴_蠻》(風(fēng)柔日薄春猶早):“風(fēng)柔日薄春猶早,夾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覺微寒,梅花鬢上殘。故鄉(xiāng)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沈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忘了除非醉”,平白如話,卻極深刻沉痛。借酒澆愁,說明只有在醉鄉(xiāng)中才能把故鄉(xiāng)忘掉,清醒時則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故鄉(xiāng)?！巴弊终挿凑f加一層轉(zhuǎn)折,把思鄉(xiāng)之情表現(xiàn)得更加強烈。

又如那首流傳千古的《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通篇表現(xiàn)的都是作者的愁緒。她的國愁、家愁還有情愁,真是“怎一個‘愁’字了得”!惟有飲酒御寒、借酒澆愁了,但淡酒不敵晚風(fēng)之傷,憂愁難遣,愁情反而愈濃愈烈。李清照憑借著自己極高的藝術(shù)天賦將漫天愁緒抽絲剝繭,然后進行細細紡織,化愁為美,創(chuàng)造了讓人們回味無窮的詞作珍品。概因李清照的詞作前人有諸多研究,本文僅以涉酒詩詞為例點到為止,不再詳述。

由上可見,李清照的涉酒詩詞承襲了以往的風(fēng)格,以酒入詞借酒抒意,她雖然沒有朱淑真那么鋒芒畢露、大膽熱烈的情感,但她作品中的情緒絲毫不比朱淑真淡漠,只是更為內(nèi)斂。李清照和朱淑真的詞在藝術(shù)上都有自己的成功之處,而且可以看出,朱淑真的詞作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受到了李清照的一定影響。但比較起來,李清照的詞更加韻味悠深,她作詞注重音律、用典,善用比喻、疊字,這些都使得她的詞在藝術(shù)審美上勝于朱淑真。

總的說來,朱淑真以“情曲寫境”,創(chuàng)作上具有不為功名的純粹性,她有感而發(fā)、隨性而作、語言真率自然、不刻意雕琢,貴在“真”;李清照以“情語造境”,因其非凡的創(chuàng)作才華和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特別是對語言行云流水、爐火純青的駕馭能力,勝在“美”。作為同時代的兩位女詩人,她們就像宋代文壇中的兩顆璀璨的星子,釋放出耀眼奪目的光輝。

注釋:

①胡元翎.論朱淑真詩詞中的女性特色[J].文學(xué)遺產(chǎn).1998.

參考文獻:

[1]黃嫣梨.朱淑真研究[M].上海:三聯(lián)書店上海分店,1992.

[2]葉嘉瑩.宋代兩位杰出的女詞人——李清照與朱淑真[J].中國文化,2009(29).

[3]郭楠.南宋女性與男性詞人的涉酒詩詞審美情趣比較——以李清照、朱淑真、蘇軾、辛棄疾詩詞為例[J].西北農(nóng)林科技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9(2).

[4]王惠梅.且得清香寄酒杯——論朱淑真飲酒詩詞中的女性意識[J].湖北廣播電視大學(xué)學(xué)報,2007(10).

[5]李曉娟.朱淑真詩歌意象研究[D].昆明:云南師范大學(xué),2013.

[6]唐燕玲.朱淑真女性意識研究[D].溫州:溫州大學(xué),2014.

Writing Context in Love Songs and Making Context in Love Words——Comparison of wine-related poetry by Zhu Shu-zhen and LI Qing-zhao

TANG Quan-xi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engyang Normal University,Hengyang Hunan 421002,China)

Abstract:Taking the wine-related poetry written by the two female poets as the cutting point and through the comparison of their language and aesthetic situation,the author thinks that Zhu Shu-zhen wrote context in the love songs and her language is truthful and natural,not deliberately carved and it is valued for its sincere,while LI Qing-zhao made context in the love words and due to her extraordinary creation talent and rich life experience,her advantage is in beauty.

Key words:LI Qing-zhao;Zhu Shu-zhen;wine-related poetry;love song and love words

作者簡介:唐全鑫(1982—),女,湖南衡陽人,講師,從事中國古代文學(xué)唐宋詩詞研究。

基金項目:湖南省教育廳科研項目(12C0553)成果。

收稿日期:2015-11-24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3-0313(2016)01-008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