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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天

      2019-11-20 09:26:59張步庭
      雨花 2019年9期
      關鍵詞:通天河泰和懷仁

      張步庭

      懷仁已經(jīng)在院門口等弟弟泰和很久了。

      “哪里去了?”

      “通天河?!碧┖推届o地答道,面無表情,眼睛并不看懷仁。懷仁沒有想到泰和會用這種語氣回答自己,只是盯著他,一時間竟也沒有了話。

      泰和突然覺得通天河是一場噩夢,而他正掙扎著清醒。

      父親死去時的情景,曾久久鑄刻在了泰和的腦海中,又由此勾連出更為久遠的記憶。像被人勒住了脖子,鞭打著拖行在布滿石礫的路上,眼前的景象不斷地變換,窒息和痛苦使得它們變得異常清晰。這種狀況不知持續(xù)了多久,有時醒來時面對的是漆黑的夜色,有時面對的則是哥哥那張似怒非怒的臉,巴掌打到臉上,泰和才會感到久違的清醒。

      “你他媽的一天到晚在發(fā)什么愣呢?”

      泰和從窒息之中猛地抽離開來,才發(fā)覺自己站在院子正中央,卻怎么也想不起來自己要做什么。

      “父親他……啊……不……”泰和想要說什么,又趕緊止住了。

      他清晰地看見了哥哥眼睛里漲裂的血絲,倏忽間思緒又要鉆進回憶里。懷仁抬起一腳狠狠地踹到泰和的大腿上,泰和這才打了一個哆嗦,慢吞吞地走開了。

      哥哥罵罵咧咧地走進屋子,泰和聽到背后人聲嘈雜,時不時有桌椅挪動翻倒的聲響。泰和望向墻邊的那些酒,有幾個壇子已經(jīng)被打破,陶片凌亂地堆在一處,無人打理,倒出來的酒流淌著滲進地里,殘留幾道凝結了的水跡,像是摻了什么一樣久未消去。泰和抱起一壇酒,壇壁透著堅硬的涼意,酒水晃動發(fā)出輕微的聲響。泰和望著懷里的壇子,覺得自己正抱著一個冰冷的嬰孩。光滑的壇壁模糊地映照出他的臉來,是與壇子一樣的暗紅,如同染了一層干涸的鮮血。那種記憶被撩撥的窒息感漸漸濃烈起來,混著血的甜和酒的辣一齊涌到喉嚨口,莫名的恐懼在他的臉上彌散開來,手猛烈地顫抖。

      壇子落到地上,發(fā)出沉重的破碎聲。

      父親死了,又連同著幾塊石頭,卷進茅席,趁夜被扔進了通天河里。

      泰和在父親死后不敢走出屋子,父親的尸體被放在院子里,泰和遠遠地從門縫里,看不真切,卻能在腦海中清晰地看到父親扭曲的臉,這張扭曲猙獰的臉盯著他,泰和跪在門內(nèi)不斷顫抖著,就像多年前他看父親最后一次打懷仁時一樣。

      那天晚上,泰和就這么跪在屋內(nèi),頭低垂著無力地抵住門,朦朧中,他已經(jīng)分不清他到底是醒了一夜,還是做了一夜的夢。直到破曉的光透過門隙,在泰和的臉上劃出了一道紅色的弧線,他睜開眼,覺得所有東西的影子都變得很長,數(shù)個人在院子里走動著,人影都像棍子那樣筆直修長。

      當泰和望見空空的院子時,有那么一瞬間腦子里一片帶著暗紅的白光,什么也記不得。然后父親的面容首先在他的眼前展開,先是溫和的微笑,接著變成猙獰的怒目。于是一切都回想起來。令人窒息的記憶里,喧鬧的人聲,棍子劃破空氣,和頭骨碰撞,酒壇被砸碎,流淌出了一地的鮮紅,一切和落日的余暉交相融合在一起,迷離間,泰和像是回到了那一刻,夕陽就好似破曉,破曉就好似夕陽。

      死去的父親讓泰和又記起了母親,準確地說,是母親的墳。母親走得早,那時父親還不曾想到要料理自己的后事,他叫人刻了兩塊墓碑,一塊是母親的名字,一塊是自己的名字,在離村不遠的山坡上買了一小塊地,作為自己和妻子身后的安息之所。泰和猶能模糊地回憶起墳前燃燒的紙錢,通天河上載著蠟燭的點點白舟,以及岸上父親和哥哥兩個人長短的影子。

      起霧了,一切都望不真切,只剩下烏鴉沙啞的鳴叫,零星點綴在潮濕的空氣里。

      泰和決定晚上偷偷地去找父親。

      宅院在三更時分終于沉寂下來,泰和悄悄打開門閂溜出院子,向通天河而去了。

      卷積云在蒼穹里被映成了黑色,唯有幾點慘白還顯示著月光的存在。通天河并不寬闊,雖深卻不綿長,說起來只能算作小河罷了,名之以通天,是昔時附近鄉(xiāng)人去世,都要在河中放上三天的紙船,希望它們能夠指引逝者的魂靈,去到彼岸西天,亦是寄托生人的念想,大致如此。

      通天河岸盡是蘆葦,黑夜里望去便是一整片凄涼的白,這片白在風的吹拂下恣意招搖,竟有些令人生畏。通天河遠離大路,若非放紙船,一般人也不會到河邊來,泰和家附近這一段,便更是人家稀少,又更何況是在夜里。風穿過蘆葦,發(fā)出尖銳而綿長的聲響,像極了冤亡之人的哭訴與哀號。

      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悄悄地,宛如潛入禁地般、謹慎而又怯懦。疏落的足音逼近,泰和穿著舊而發(fā)白的馬褂,貓著腰,雙手合十正念念有詞,在祈禱著什么。此時微弱的半點月光在他疲倦的眸子中映出了慘淡的白,幾已和這蘆葦?shù)念伾珶o異了。泰和僂背踽踽前行,顫顫巍巍,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姿態(tài)來。

      泰和并不知道父親身在何處,他只是盲目地尋找著。父親多半是被扔進了水里,泰和并不會水,他從蘆葦蕩里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朝河面上望去。通天河原本狹窄,卻在夜色里模糊了岸的邊界。河面上什么也沒有,獨剩下一點月光的影子,輕輕晃動著。

      不遠處烏鴉撲棱著翅膀飛起,驚動了一片零碎的鳥鳴。

      風將蘆葦吹得伏倒,泰和站在當中,如同一尊彎曲的雕像。他覺得背后冷汗淋漓,像是有人在偷偷注視著他,泰和趕忙伏低了身子,可是風卻像是在捉弄他一般,吹得愈發(fā)緊了。泰和聽見了哀號聲,又覺得父親就在近在咫尺的河面上漂浮著。此刻河中一點白月的倒影,像極了搖曳的白色的皮膚,蘆葦也成了亡人擺動的四肢,觸碰著搔撓著泰和的手臂與后頸,他控制不住自己劇烈抖動的雙腿,突然跪了下來,帶著哭腔向黑夜求饒。

      泰和從胸口掏出了什么,是一只白紙船,他顫著手把船遞進水里。照例還要點燈的,可泰和如今憑什么也不敢這么做了,他無力去尋找父親的軀體,只期望父親的魂靈能借著慘淡的月光,跟上紙船的漂流。

      白船被水波拍打著,擠在岸邊無法前行,泰和趕忙折下一段蘆葦,伸過去撥弄那紙船。一邊輕聲而又焦急地念叨著:“走吧,求求你快走吧…”于是紙船在岸邊打了個轉(zhuǎn),一點一點朝著水流中心漂去,船的白與月的白交融在一起,接著又立刻離散,宛若兩個白色的瞳孔,望著泰和。泰和整個人僵住不動了,他覺得這一雙白色的瞳孔就是哥哥望著他時的樣子,一種無以言狀的冷淡和絕望。

      蒸騰的霧氣猶如人的魂靈,朝著漫無邊際的天空而去。

      懷仁這一夜睡得很不安穩(wěn)。他極力壓抑住思緒,忍住不去回想這兩天發(fā)生的所有事情。風撥弄著窗外稀稀拉拉的樹葉,就像無數(shù)的雨點拍打在屋檐上的聲音。這樣的聲音,他曾在一個記憶深刻的雨夜里,一直聽到過黎明。雨水墜落到身體上時,懷仁覺得整個人都被寒冷的水珠包裹住,他像是淹沒在一條大河里,四肢僵硬得無力掙扎,呼喊聲也無人可以傳達,只能任由水流將自己帶去遠方,迷離間他看到一只白色的紙船在激流中飄搖,他掙扎著抓住了紙船,白色的舟卻在他手里肢解分離,最終和他一同沉進巨大的水淵。

      懷仁翻了個身,忽聽見有輕微的人的腳步聲,大門嘎吱了一聲,又立刻恢復平靜。懷仁起身披了衣服,走到院子里,發(fā)現(xiàn)泰和的屋門虛掩著,而人已經(jīng)不見了。他于是走出院門,四下張望,方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一個瘦弱的人影,似乎是朝著通天河的方向走去了。懷仁看了一會,思索著什么,不久便慢慢地跟了上去。兩個人一前一后遠遠地走著,在這個死寂的晚上,慘淡的月輝又鋪灑到了他們的身上。

      泰和鉆進通天河邊的蘆葦蕩里,不見了,只有蘆葦?shù)臄[動顯示出他的所在。懷仁沒有跟過去,只是在河岸高處的一棵樹下,慢慢地坐了下來。夜幕低垂在通天河面,他心里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密不透風的布,懷仁感到自己喘不過氣來,像是置身于河底沉重的水壓之下,拼命地想往上游。

      懷仁從通天河里精疲力竭地上了岸之后,也是這樣的感覺。父親的遺體被抬到了河邊,連同石塊一齊拋進水里,父親入水的時候濺起巨大的水花,冰冷的河水打在了懷仁的臉上,懷仁一哆嗦,他用袖口擦了擦臉,然后望著漣漪一點一點平靜下去。水面映照出懷仁的臉來,他愈看便愈加覺得這張臉像是父親的,日出的霞光染紅了水面,也染紅了水中的面孔。懷仁突然握緊了拳頭,又一躍扎進了水里。通天河的水從沒有如此渾濁過,懷仁探到水底,焦急地摸索著,可是除了銳利的砂石和纏結的水草,便什么也沒有了。他幾乎是用盡了最后一口氣,才從水面上探出了頭。懷仁低垂著頭坐在水邊,大口地喘息著,水珠接連從頭發(fā)滾落到臉上,又仿佛淚水般落地。懷仁的背隨著他的喘息不斷地起伏,就像大哭了一場一樣。

      懷仁在樹下不知道坐了多久。涌動的秋風最終將卷積云吹散,露出略顯暗淡的星辰來。一艘白色的紙船從蘆葦蕩中飄了出來,搖晃到了水面的中央。白船和白月的倒影重合在一起,又漸漸分離,像是一對白色的瞳孔。

      懷仁沒有等到泰和從蘆葦蕩中出來,他默默地看著紙船走遠,消隱在霧氣里,便站起身,向家走去。一路上,懷仁覺得自己就是那艘紙船,懷著沉重而不為人知的心緒,漫無目的地不知該去向何處。

      泰和從記事起,就總是看見父親的棍子落到哥哥懷仁的身上。

      泰和的父親老莊年輕時走鏢為生,一根棍子用得很是勇猛,卻因一次意外傷了左腿,無奈再也走不了鏢。不過幾年風險下來,也有了不少積蓄,回到老家村里置了宅子,娶妻生子,也算是安穩(wěn)。老莊的第一個兒子,取名叫懷仁,要他懷仁存義,治書修賢,身為家中長子,將來要能夠秉持家業(yè)。只是懷仁長大后,卻固執(zhí)地朝著與老莊的希望完全相反的道路而去了。老莊整日看著懷仁不學無術、游手好閑的樣子,覺得自己出生入死換來的家業(yè),定要敗在這不肖子的手里,于是怒極之時,往往用棍子去抽懷仁。老莊這條跟了自己多年的棍子,還沒有來得及在江湖上爭斗,卻都用在了自己兒子身上。

      泰和出生后,這一情況短暫地好轉(zhuǎn)過。泰和的母親在生下他不久之后便去世了,悲痛過后,老莊看著泰和幼時乖巧的模樣,似乎又重新開始有了希望,順從可愛的泰和讓老莊暫時忘卻了懷仁的無用。懷仁在泰和出生后的四五年里,未曾看到父親再拿起過棍子。父親對他的漠視,懷仁心里想得很清楚,明白自己在家中已然沒有了什么地位。這對懷仁來說,算不得什么,但他還是漸漸地寡言起來,對家中的一切漠不關心,仿佛自己并不屬于這里一樣,早出晚歸,并不與父親多見。而當老莊再一次從養(yǎng)育泰和的忙碌之中回過神來,面對懷仁這樣一個自己生出的失敗品時,卻難以壓抑住他比先前更盛的怒火。

      那年泰和六歲。春日的余暉把整個院子染成濃烈的紅色,記憶里許多人的影子被拉長著流淌,成為扭曲的模樣。

      懷仁傍晚時分回到自家院子時,正好撞見父親,兩人四目相對,他們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就像兩條血脈一樣融合延伸。老莊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打量著懷仁,片刻后終于想起這就是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兒子。而早已習慣父親漠視的懷仁,覺得父親眼中那一絲疑惑的神色很是莫名,忽然間那疑惑中又漸漸顯出憤怒來,懷仁心里有了不祥的預感,于是沒有說一句話,便匆匆走回了屋子。

      老莊徹底被懷仁冷淡的態(tài)度激怒了,腦海中對懷仁不滿的片段一一浮現(xiàn)重組起來。他快步走回房,在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那根已經(jīng)被他遺忘許久的棍子。滾燙的手心握住棍子的時候,感到一陣涼意,以及灰塵細碎的顆粒感。

      懷仁幾乎是從屋中被硬生生拖回到院子里的,當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時,冰冷的棍子便已經(jīng)一遍遍沉重地打在了他的身上。一瞬間,不知所措的懷仁捂著頭撕心裂肺地哀嚎著,除了自己的聲音,他只聽得父親一聲聲的痛斥。在沒有泰和之前,老莊還有所顧忌,如今已是放開了手腳,讓自己的憤怒肆意地發(fā)泄到懷仁身上。落日和晚風中,老莊覺得自己還在江湖路上,眼前的這個人是他的仇敵,棍子劃破空氣時的蕭蕭聲,竟藏著一絲暢意的快感。

      當懷仁幾年后再見到這條棍子時,還能清晰地回憶起他蜷縮在地上挨打的感受——一半來自地面的冰涼,一半來自傷處的火辣。

      泰和已經(jīng)記不太清哥哥懷仁是什么時候離家的了。只記得哥哥出走前一天,又因為什么事情挨了父親的打。

      懷仁的喊聲從門縫中鉆了進來,振動著泰和稚嫩的耳膜。父親兇狠的斥責和哥哥痛苦的哀嚎使泰和無所適從,他只能通過不住的哭聲來彰顯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泰和清楚地聽到了棍子劃破空氣的聲音,然后是低沉的打擊聲,他的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被擊碎了,這些破碎的片段又時常出現(xiàn)在泰和的夢里,尖銳的棱角不時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自此以后,泰和變得愈來愈膽小,對誰都是唯唯諾諾,他總能在父親對他溫和的面容里看到漸變的猙獰,就像父親死去時那樣扭曲。

      太陽落山后下起了大雨,泰和打開窗戶,看到一個朦朧的黑影跪在院子的中央,泰和想要喊他,一句話到了喉嚨口卻梗塞住,終于沒能喊出口。那天夜里泰和的夢很亂,落日下墓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漫天的霞光燒灼著白色的蘆葦蕩,紙船游蕩進北斗的倒影,將倒影揉碎,緊接著暴雨傾瀉而下,雨滴擊打到地上濺起暗紅色的水花。

      天明的第一縷晨曦正竭力撥開濃重的陰云時,懷仁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往后的數(shù)年里,他再沒出現(xiàn)過,父親也幾乎沒有再提過懷仁的名字,可是雨夜的那場夢,總是不斷重復在泰和的睡眠里。

      多年后的這天黃昏,泰和又聽到了從院子里傳來的熟悉的聲音。當他推開屋門的時候,懷仁正和父親爭吵著。那大概就是懷仁吧,泰和有種莫名的疑問。背靠著余暉的懷仁,站在院門檻外,身形仿佛比多年前愈發(fā)消瘦,神情浸潤在光暈里,已然分辨不出了。

      “你這個混賬東西!你還有臉回來,還惦記著家產(chǎn),我告訴你,你出了這個門,就不再是我兒子了!”

      老莊面對著懷仁,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地呵斥著。懷仁想要硬走進來,一瞬間和泰和四目相對。泰和望見懷仁眼中的憤怒,愣在了原地,一句“哥哥”從喉嚨口咽了下去。老莊見此,快步往屋里走,泰和想要勸阻,被一把推開。老莊將那條曾經(jīng)打過懷仁的棍子拿了出來,棍身已然布著點點的霉斑,又蒙了一層灰塵,原本的棕紅褪盡了顏色。

      老莊舉著棍子揮向懷仁,懷仁下意識后退了兩步,右手手臂擋在面前。一聲沉悶的響又回蕩在了這個院落里,疼痛鉆破懷仁皮膚的時候,濃烈的回憶也正刺入泰和的肌骨。老莊并未停下,他似乎是想把懷仁趕出這個院子,立馬又要將棍子舉了起來。情急下懷仁哼地一聲,趁著這間隙重重地正面推了老莊一把。老莊顯然是沒有料到懷仁會還手,有傷的左腿支撐不住扭了一下,踉蹌著仰面背朝著墻邊的一堆酒壇子倒去。

      稀里哐當,無數(shù)陶瓦破碎的聲響。

      是烈酒香還是血腥味,已經(jīng)混雜在一起無法分辨。懷仁喘著氣,雙拳緊握,沉默地看著面前的一切。泰和在回過神來之后,雙腿一軟,直直地跪了下來。

      老莊最后一眼看到的景象,是天邊被殘陽染過的云霞。多年前這個地方被拉長的人影,如今像打碎了一般,凌亂地散落了一地。

      泰和第三天來到通天河的時候,已經(jīng)臨近了拂曉,他的體形和前幾天比起來,已然是瘦如削柴了。他依舊是鉆進蘆葦蕩,隱藏住自己的身子,慢慢地伏到河邊,從胸口掏出白色的紙船來。紙船被壓得變形,泰和把它拆開撫平,又笨拙地重新疊了一次,然后把船穩(wěn)穩(wěn)地放到了水面上。水波激蕩著,像是要把這艘紙船吞沒一樣。泰和提心吊膽地望著那一點白漸行漸遠,神經(jīng)才漸漸松弛了些。

      泰和仰面躺倒在了蘆葦蕩中,他覺得自己的魂靈也飄然而起,隨著即將消散的霧氣在空中搖曳、翻騰、翩飛。泰和閉上了眼睛,幾日來的一幕幕場景在眼前閃現(xiàn)著,又漸漸模糊下去。天空中第一縷微弱的陽光,透過薄薄的霧氣,溫柔地貼合到泰和的臉上。他感到自己回到了少時薄暮的院子里,絢爛的紅霞由濃烈變得黯淡,鋪蓋在所有人的身上。父親和哥哥的影子被拉得好長好長,宛若兩塊修長的石碑。兩塊石碑碰撞到一起,發(fā)出一聲巨響,把影子撞得粉碎。

      泰和在蘆葦蕩中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日色輾轉(zhuǎn)來到西天的方向時,他才醒過來。蘆葦仍然晃動著紅,就和拂曉時分一樣,時間似乎凝結了在通天河上。泰和注視了一會夕陽,方支撐起有些沉重的身子,站了起來。白日里的通天河,泰和仿佛第一次見。河上的紙船,蒸騰的霧氣,泛動的月影,一切都消失了。通天河在夕光照射下如同一條暗紅色的大蟒,在蘆葦中彎彎曲曲,爬過田地與村落,在遠山腳下藏匿了蹤跡。泰和突然覺得通天河是一場噩夢。

      這場噩夢綿延今昔,未知何日流盡。

      或許泰和早知道懷仁在等他。

      院門口的兄弟倆從沒有面對面這樣久。

      泰和首先打破了這場僵局,繞過懷仁直接走進了院子,環(huán)視一圈,在墻根找到了他要的東西——父親的棍子。在泰和的眼里,它似乎比幾天前的樣子更加頹敗。他走過去,俯身拾起棍子,輕輕抖落了灰塵,然后拿著它要往院門外走。

      懷仁莫名地看著泰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在門口用身子擋住泰和。泰和仍是不看他,卻直接撞開了他,懷仁一把抓住了泰和手中棍子的一端。

      “你要干什么!”懷仁努力地克制住被無視的憤怒,但語氣里還是飽含了不解和生氣。泰和終于抬眼看了看他,懷仁瞪著的雙眼里,漲裂的血絲比先前又多了不少。泰和仍然不答話,兩手抓住棍子用力往前拽,懷仁沒想到泰和從哪來的這么大力氣,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上。懷仁一脫手,泰和便快步往大路上走去。

      懷仁在泰和的身后喊著,泰和卻始終像沒聽見一樣繼續(xù)往前走。懷仁于是使勁一腳踹在泰和的大腿,泰和整個人面朝下?lián)涞乖诼飞?,揚起一層薄薄的塵土來。泰和的臉被路上的石子劃破了,他抬起頭,滿面的黃土和鮮血,卻一點沒有遲疑,雙手支撐起身子立刻站了起來,撿起摔落的棍子,完全不去理會身后喘著氣的懷仁,接著快步往前走,只是姿勢上多了些一瘸一拐。

      泰和這樣堅定的樣子是懷仁從沒有見到過的,在他的印象里,泰和總是唯唯諾諾,懼怕他,更懼怕父親。懷仁不再喊他,緊緊地跟在他身后不遠處,想看看他弟弟究竟是要做什么。于是兩個人又像那天夜里一樣,一前一后地走著。將落未落的余暉灑在泰和身上,也灑在懷仁的身上。幾天前的懷仁也是浸潤在這樣的余暉里,走在回鄉(xiāng)路上的,只是他那時并沒有想到,自己走的究竟是怎樣一條路。

      泰和在岔路口選擇了一條上山坡的小道,懷仁這時才明白過來,泰和是要到父母的墳上去。兩塊石碑,背靠著太陽落下的方向,遠遠的,懷仁已經(jīng)看到了石碑投過來的影子。懷仁上一次看到這兩塊石碑,大概要追溯到十年之前,那時父親抱著還不能開口說話的泰和,連同懷仁三個人站在母親的墳堆前,白色的紙錢燃燒著隨風飄起時,也燃燒了他們頭頂?shù)哪且黄屈S昏的天空??逃懈赣H名字的那塊石碑背后空蕩蕩的,當時如此,現(xiàn)在也是如此。懷仁突然記起四天前料峭的清晨,冰冷的通天河,映照在水里的面容,河底的砂石,和深水中的壓迫感。

      泰和緩緩地走到父親的墓碑后,咬著牙把手中的棍子直著用力地插進了土里。他像是已經(jīng)使完了全身的力氣一樣,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抱著棍子,便一動不動了。棍子筆直地指向天空,頂端的紅如同是暮光染就的。

      懷仁呆立在泰和背后,沒能看見有一滴淚從泰和的眼里滾了出來,淌過面頰的血和塵,反射著璀璨的霞,一直流到下頜上。

      “啪嗒”。

      是淚珠落到地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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