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俊
如今數(shù)字新聞無處不在,技術上的不斷進步使得其對日常大眾傳播的作用日益顯現(xiàn)。社交媒體,如推特和臉書,已然顯示出其影響傳統(tǒng)媒體的能力,例如它對《紐約時報》等報紙在編輯決策時的影響,從而牽引著新聞報道的制作方式;對于赫芬頓郵報而言,通過選擇“可共享內容”,它將資源集中于實時新聞,圍繞社交媒體上的熱門話題重新組織新聞制作——新聞機構正在有效地重新調整其選擇機制以適應社交媒體算法(Tolmie 2017)。另外,算法越來越受到公眾的關注。這是因為許多新聞機構甚至專門從事數(shù)據分析的公司都開始設計自己獨有的算法,以更具針對性地向受眾傳遞新聞和廣告。除了短視頻和直播,過去幾年,互聯(lián)網已經制作了大量不同的內容形式,極大豐富了在線用戶的選擇。這些變化是否確實有助于社會中產生更多新的新聞發(fā)聲渠道,至今仍然存疑。本文將結合新媒體環(huán)境下的兩個例子,今日頭條和澎湃新聞——它們分別代表著技術驅動的數(shù)字公司和業(yè)內傳統(tǒng)采編的新聞報社——來討論技術對于數(shù)字新聞的一些影響。
作為目前中國最成功的手機新聞應用之一,該平臺的用戶(也被視為讀者)累計達到7億,并且活躍用戶數(shù)量高速增長,月活用戶達到1.75億。到目前為止,超過7800萬用戶在頭條上每天平均花費76分鐘(Dillet 2017)。由于其大部分員工都是技術人員和工程師,所以這家所謂的新聞公司實際上更加關注基于算法和人工智能方面的技術,通過網絡上的新聞抓取,以此來為其受眾定制新聞投送。
這家以技術為導向的公司,在沒有任何進行過新聞實踐的背景下,在用戶量和流量方面,已經打敗了多家國內業(yè)界頂尖的競爭對手。該平臺自2012年成立之初就已經退出了媒體手機應用傳統(tǒng)的競爭舞臺,它并非是以平臺標準提供千人一面的新聞。另一方面,今日頭條收編了市面上各類信息供應商和受眾,以此完成制作和提供著高度多樣化的新聞流供給。即使到目前為止,今日頭條提供的內容中有超過70%是來自用戶生成的內容(UGC)和在其自有內容(Zhou2016),其余的仍然通過其算法抓取到的主流媒體信息。通過主動從用戶的社交媒體帳戶中獲取信息,該應用程序可以根據其算法向他們提供新聞推薦并分析讀者的行為。
從內容制作者的角度來看,今日頭條為了刺激高質量的新聞內容生產,制作者的收入將按照平臺上其每篇新聞推送的閱讀量和評論量按比分配。與其競爭對手相比,今日頭條向平臺上的個人新聞發(fā)布者提供的獎勵相當可觀。
博客和SNS(社交網站)的出現(xiàn),以推特和臉書為其中的翹楚,引發(fā)了UGC在線上的濫觴,也加速了公民新聞的發(fā)展。因此,在媒體和受眾的傳統(tǒng)關系以及相對應的一對多的新聞傳播方式不斷遭受沖擊的同時,公民新聞也逐漸成為了現(xiàn)今網絡新聞的重要來源之一。
皮尤研究中心(The Pew Research Center 2015)報告稱,在2013年至2015年期間,依賴推特和臉書作為新聞主要來源的新媒體用戶比例不斷上升,推特由52%上升到63%,臉書從47%上升到63%。此外,也許更重要的是,59%的推特用戶會使用它作為一種必要工具跟蹤正在發(fā)生的熱點事件。因此,如何利用如此大規(guī)模的新聞受眾已是這些公司應考慮的必要問題。
例如,推特已成為國外突發(fā)新聞的重要門戶,正如微博之于我國的網絡社會。除了傳播新聞中的標簽和轉推功能外,推特上還推出過“時刻”(Moments)這種強新聞功能,以此明確回應其用戶需要(Madhu 2015)。傳統(tǒng)報道突發(fā)新聞的方式總是受到編輯原因的限制:首先,驗證突發(fā)新聞真?zhèn)蔚倪^程需要大量時間和專業(yè)記者、編輯的循環(huán)工作;其次,因為突發(fā)新聞的不穩(wěn)定性,新聞工作者對其進行報道的壓力也十分巨大。但另一方面,作為UGC和24小時/7天新聞報道模式背景下出現(xiàn)的現(xiàn)代新聞編輯室,“時刻”在其功能上進行了顛覆。因為工作流程通常涉及來自不同的新聞參與者的貢獻(Tolmie 2017),人們更容易受到激勵,分享他們所獲得的信息,以幫助其它平臺用戶了解新近的新聞動態(tài)。
對頭條而言,該平臺除了從微博和微信等國內主要社交網絡上獲取熱點新聞外,還推出了“千人萬源”項目(1萬人,每人1萬元),以此吸引優(yōu)秀個人新聞制作者的注意力。除去平臺上的廣告分成,這些制作者的每月最低收入都超過8000元。因此,在今日頭條的應用中,各種新聞聲音都有機會被推薦,并且受惠于它設計的獨特算法,即使是在長尾中產生的不受主流歡迎的UGC內容仍然可以最終在平臺上找到它的受眾。
澎湃新聞由上海當?shù)貓蠹垺稏|方日報》2014年發(fā)起,該報是中國最具影響力的報紙之一,由政府出資。報紙上的所有新聞編輯人員于2017年全部轉入新平臺工作。該新聞平臺特別關注社會和政治問題,曾經的報紙和現(xiàn)在的手機應用廣受讀者歡迎,因其鋒利、理性的政論評論和深度報道在業(yè)內獨樹一幟。
傳統(tǒng)的新聞產業(yè)模式深深打造了澎湃新聞的標志性風格,即每個新聞故事的高質量仍然是平臺的頭等大事。它對新聞內容的原創(chuàng)性設定了嚴格的規(guī)定。至今,該網絡媒體的新聞編輯室仍保留了三審制度:首先由記者自己進行,第二輪和第三輪由編輯進行,這樣的傳統(tǒng)現(xiàn)在很少在其它網上新聞應用中看到(Didi 2016)。
但這并不意味著該澎湃放棄了借助技術優(yōu)化其平臺的機會。算法和數(shù)據分析系統(tǒng)的優(yōu)化,也在幫助平臺用戶與澎湃的應用之間建立更緊密的關系。平臺上,“跟蹤”功能的上線是出于對公眾公共問題持續(xù)了解的需要,因為之前許多報道常常無疾而終;澎湃也引入了數(shù)據分析以協(xié)助新聞編輯室選擇值得讀者注意的故事,來提升自身的關注度;應用程序內的用戶社區(qū)構建是促進了其讀者群內的交流,也為平臺提供了新聞來源,可以被認為是它利用UGC內容的實驗。
總體而言,澎湃新聞迄今為止已成為中國iOS和Android應用商店中成千上萬的新聞應用中總排名第四的頭部媒體,也是傳統(tǒng)報業(yè)媒體轉型成功的又一范例。(Sun 2015)
澎湃新聞對短視頻項目的重視可以算是它作為 “傳統(tǒng)媒體”在新技術上的嘗試。2013年由Vine應用引發(fā)的短片視頻浪潮在2016年后引領了更廣泛的市場波動。它快速增長的用戶量級,使其僅在啟動數(shù)月之后便被推特以3000萬美元收購。現(xiàn)在,幾乎在每個社交網站上,短視頻的存在都很難被忽視:Instagram上的用戶能夠上傳不超過15秒的視頻片段;它的競爭對手Snapchat決定將限制縮短為10秒;甚至Vine的母公司也向用戶推出了提供30秒短片形式的服務(Hu 2016)。在中國,這種趨勢也從2015年開始流行起來,比如朋友圈的時刻功能和短視頻分享,因此新聞媒體也會將其收入囊中,調整自己的市場布局。
使用移動端在線獲取信息已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它的操作方式也重建了我們的閱讀行為。根據對16位年輕數(shù)字媒體用戶的訪談報告,Boczkowski(2017)得出的結論是,年輕一代通過社交媒體,不斷地被動遭遇新聞,而不是自己去尋找新聞。這種結果來自社交媒體中無差別的新聞傳播模式,也在混淆著新聞和信息的邊界。與朋友、家人的互動的相比,對新聞信息的低關注度也是原因之一:社交媒體上的年輕用戶偶爾會點擊正式的新聞,但與它們的交互并不多。
這種行為的形成往往會使新聞平臺之間的戰(zhàn)場,從對優(yōu)質新聞的競爭轉移到通過營造社區(qū)來贏得用戶的注意力。今日頭條和澎湃新聞以及其他平臺正在努力實現(xiàn)的目標分為兩大方向:獲取大量信息,促使其用戶沉浸其中;或建立一個專業(yè)平臺,為其用戶提供高質量、有針對性的內容(Luo 2017)。
近些年來,直播和短片視頻的普及證明了高質量的內容始終是用戶和消費者正在尋找的內容。但我們可能會發(fā)現(xiàn),這兩種新興趨勢并沒有為新的新聞聲音留出太多空間。出于娛樂目的的網紅和層出不窮的網絡梗的興起與傳播,相比硬新聞,更有助于為平臺和廣告商帶來好處。
作為行業(yè)中的趨勢,UGC信息并不總是被視為滿足受眾和廣告商雙方需求的絕佳形式,這其中當然會有取舍。對用戶來說,其對平臺授權開放社交賬號只是故事的開始。各平臺向用戶提供定制內容并學習其行為的算法表明,它們不是僅僅支持用戶活動的中立技術。相反,社交平臺非常關注用戶如何共享信息,回應新聞和表達他們的觀點,從而將這些反應量化,以社交媒體指標的形式,來反作用于新聞的制作和傳播(Thomas 2014)。
商業(yè)原因可能在影響用戶的實際需求方面有更重要的作用。正如Chun(2011)認為,社交媒體非常關注用戶活動,社交媒體在公共傳播中引入新的技術和商業(yè)機制,這會加劇商業(yè)策略左右新聞生產的力量(van Dijck and Poell 2013)。對今日頭條而言,廣告的多寡取決平臺對不同用戶實際需求定位的能力。頭條會在平臺上將廣告與其他新聞一起打造成無差異的“信息流”,這將模糊這些商業(yè)內容與真實新聞之間的界限,使廣告更容易被用戶接受(Hollowmany 2014)。
在編輯內容能力上的缺失更加凸顯了UGC模式的短板。與其它傳統(tǒng)媒體編輯對新聞的審校工作不同,今日頭條的算法和運作機制常常是以符合法律法規(guī)為最低標準來進行內容的審查對頭條來說,傳播的新聞質量并不是公司獲得成功的必經之途。而對傳統(tǒng)新聞讀者來說,買報紙和雜志或瀏覽官方新聞網站的初衷是因為想了解 “在該領域受過訓練和經驗的人閱讀精心制作的新聞報道或故事”(Thurman 2008)。但是當事情開始發(fā)生變化時,早期構建的讀者和媒體之間的關系就會相應地發(fā)生變化。通過推薦直接分發(fā)給用戶的信息機制,真正的媒體與受眾之間的關系斷開,平臺上不再存在媒體,只有無限的信息流。
第五代移動通信系統(tǒng),簡稱5G,是4G系統(tǒng)后的延伸。5G網絡的速度遠高于4G網絡,5G峰值網絡速率達到10Gbps(相當于下載速度1.25GB/s)、網絡傳輸速度比4G快10-100倍、網絡時延從4G的50毫秒縮短到1毫秒、滿足1000億量級的網絡連接、整個移動網絡的每比特能耗降低1000倍。
當2018年6月13日,圣地亞哥3GPP會議訂下第一個國際5G標準,5G時代的大門被打開了。按照李媛(2019)的分析,首先5G時代的傳媒將無處不在,并集中在移動端上呈現(xiàn);
網速的進一步提升將促熱VR、AR等一系列沉浸式視頻體驗的流行;同時移動視頻直播無處不在。與之相伴,無時不斷的視頻與海量的數(shù)據將在新聞業(yè)的改革中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屆時,視頻(包括短視頻、直播)在新聞業(yè)發(fā)展中的比重因此將進一步提高,并借由更高效、智能的算法,實現(xiàn)信息的配發(fā)與實時更新。
然而,5G大幕后的主演們可能還未做好準備。首先,視頻新聞比重增大得以實現(xiàn)的條件,除了需要5G這一強有力的技術支撐,更需要持續(xù)、高質量的內容生產能力來維持,說到底,其背靠的還是傳統(tǒng)的人力拍攝、剪輯等工作,而傳統(tǒng)視頻生產的效率并未有明顯提高;其次,帶寬的增長讓沉浸式體驗的聯(lián)網成為可能,但HTC、惠普等設備制造公司卻在2016年行業(yè)技術的大躍進后,日趨保守,未能在近些年提供足以跨代的穿戴設備,例如HTC即將發(fā)布的VR眼鏡顯示率仍停留在對去年設備些微提升的水平;最后,國外如臉書,國內如今日頭條和趣頭條已向我們逐漸證明,算法的培養(yǎng)與應用以及應用的長期成功,需要建立在足夠豐富的新聞上來豐富生態(tài),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它們會與不同的專業(yè)報紙、廣電媒體合作,在自己的平臺上完成推送。說到底,技術的加持,最后還是需要人來畫上點睛之筆。
技術的確在促使新聞業(yè)愈發(fā)往新的方向前進,但其內核仍然是專業(yè)的新聞制作與不變的新聞理念。正如《財富》雜志(Mathew 2015)關于赫芬頓郵報的分析時說到的,盡管郝芬頓郵報曾被公認為全球最成功的新聞平臺之一,它大規(guī)模采用UGC報道新聞的方式仍然不值得效法。技術進步的結果改變了信息的組織形式、轉化了內容的表現(xiàn)形態(tài)、豐富了新聞的傳播手段。視頻新聞的興起與平面媒體的萎靡只是新聞業(yè)內部業(yè)態(tài)的正常變化,好的新聞從來都應是罕見和備受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