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學特征淺談中國畫和中國戲劇

陳蕾

中國畫與中國戲劇是在幾千年獨立自存的文化體系中形成的獨具特色的民族藝術，是傳統(tǒng)文化歷史積淀的產(chǎn)物，具有深厚的民族性，是中華民族的國粹。雖然中國畫與中國戲劇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有所不同，但由于受到博大精深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浸潤，二者在文化精神、藝術創(chuàng)作觀念與審美特質(zhì)等方面多有契合，存在著內(nèi)在而天然的聯(lián)系，兩者在表現(xiàn)手法上，都共同依據(jù)著一個程式化的表現(xiàn)原則。這種程式是富于高度社會約定性和歷史延續(xù)性的形式類聚方式。從美學特征上來分析中國畫和中國戲劇，它們是具有同一性的，表現(xiàn)在“寫意化”“詩意化”“概括化”三個方面。

一、“寫意化”

中國畫有“山水、人物、花鳥”門類之分，中國戲劇有“生、旦、凈、丑”行當之分;中國畫有“皴、擦、點、染”各種技法，中國戲劇有“手、眼、身、法、步”各種功法;中國畫中三五筆勾出了男女老少，筆墨下去繪出了“焦、濃、重、淡、清”五種顏色，中國戲劇中三五步跨過了千山萬水，七八個兵勇殺遍了千軍萬馬。如此種種體現(xiàn)出了中國畫和中國戲劇的相通之處。而這相通之處，歸根結(jié)底全都是因為這兩門傳統(tǒng)藝術或者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在于寫意，而寫意的妙處在于傳達的是一種神韻，是一種著意表現(xiàn)神而不是形的藝術，是一種傳韻而不是傳景的文化。

著名的戲劇理論家余秋雨說過：“寫意是中國古代美學的一個重要命題，在戲劇表演藝術中主要表現(xiàn)為對時間空間限制的突破，以及動作，布景的虛擬。合在一起，就造成了一個與實際的生活形態(tài)相去甚遠，藝術的韻律隨著心意流蕩的天地——當然，不會是一個逼真的幻景?！?/p>

由此可見，中國畫與中國戲劇是中國傳統(tǒng)寫意藝術觀的一對孿生姐妹，其特點主要中在于虛實相生、形神兼?zhèn)洌钤谒婆c不似之間，以有限的時空表現(xiàn)無限的意境。

二、“詩意化”

詩是我國古老的文學樣式，最具文學特質(zhì);它起源于上古的社會生活，是一種有韻律、富有感情色彩的語言形式?！渡袝吩弧埃涸娧灾?，歌詠言?！毙蜗蟮刂赋隽嗽娕c歌的內(nèi)在聯(lián)系。詩歌是高度集中地反映生活的一種文學體裁，它抒情言志，飽含著作者的思想感情與豐富的想象，語言凝練，具有鮮明的節(jié)奏與和諧的韻律。

中國畫極具詩的表現(xiàn)性特征，傳統(tǒng)文人畫更是“以詩為魂”的藝術類型，講究“詩畫一律”。蘇東坡欣賞王維的詩作與繪畫，稱贊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沈括《夢溪筆談》認為王維“書畫之妙當以神會，難以以形器求也”，其《雪中芭蕉》“乃是得心應手，意到便成，故造神入理，迥得天意?！笨梢?，作為文人畫的始祖，王維的畫是“得之于象外”、以詩的表現(xiàn)性、抒情性為最高美學原則，而不僅僅是詩與畫的感覺挪移那么簡單。繼王維確立了文人畫“詩畫一律”的美學原則，宋代的蘇東坡、郭若虛、米芾，元代的倪云林，明代的沈周、徐渭，清代的朱耷、石濤、“揚州八怪”等人都在自己的藝術理論與創(chuàng)作中堅持這一原則，認為畫與詩有相互融通的密切關系。蘇東坡謂“畫以適意”，郭若虛認為“畫乃心印”，米友仁認為“以字為心畫，非窮理者，其語不能至是。是畫之為說，亦心畫也?！薄靶漠嫛笔侵府嫾业膶徝乐饔^性，亦可理解為詩的表現(xiàn)性、抒情性。故清代的沈宗騫說：“畫與詩，皆士人陶寫性情之事，均凡可以入詩者，故可以入畫?！?/p>

中國戲劇是“詩劇”型的藝術形式，具有詩一般的情調(diào)和浪漫氣氛，它的形式和美學基礎主要是建構(gòu)在詩、舞蹈、音樂、美術等綜合因素之上的，因此在戲劇理論上有“劇詩說”。在中國戲劇中，表現(xiàn)最充分的是“柔情”。從劇本到舞臺演出，通過“情”所呈現(xiàn)出的戲劇藝術重于敘述性，即使是在表現(xiàn)某種矛盾沖突或強烈情緒，也要張弛有序，注重形式與韻律?！百x、比、興”的表現(xiàn)手法，是我國傳統(tǒng)藝術擅長而特有的手法?！皠≡娬f”的中國戲劇藝術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為表現(xiàn)“詩”的意境，藝術家善于運用暗示、象征、比擬、夸張以及借代等表現(xiàn)手法，融入自己的情感，加以大膽的想象甚至幻想，以含蓄的藝術手法來創(chuàng)造臺詞甚至劇情。以“詩”為元素，創(chuàng)作出重于抒情表達的戲劇，《牡丹亭》《西廂記》等劇目無不如此。

由此可見，中國畫和中國戲劇都將抒寫性情置于崇高的位置，都與詩有密切的關聯(lián)，體現(xiàn)出鮮明的“詩”性品質(zhì)。

三、“概括化”

著名畫家關良曾這樣說道：“我覺得京劇之所以動人，是因為它能通過極為概括的表現(xiàn)方式，把劇中人物的思想感情微妙地傳達出來。在一個優(yōu)秀的演員來說，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聲調(diào)、每一顧盼、每一個手勢……都不是浪費或是多余，而是恰當?shù)乇憩F(xiàn)出劇中人物的性格和身份的。

此外，關良曾特別強調(diào)刻畫戲劇人物的動態(tài)神情，也與中國戲劇這門綜合藝術自身獨特的屬性有關。與西方的歌劇和話劇的寫實布景不同，中國傳統(tǒng)戲劇很少用道具和布景，故事的情節(jié)主要靠演員逼真的表演動作體現(xiàn)出來，往往通過一兩個極洗練而又典型的姿勢，可以同時表現(xiàn)出時間、地點和特定的情境。如演員通過一個“推”的動作，產(chǎn)生了門，也產(chǎn)生了門內(nèi)和門外兩個空間。再如“蘇三起解”中，蘇三和崇公道略微錯開的左右之勢，在舞臺上便呈現(xiàn)出了縱深空間。

與中國戲劇的洗練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中國畫的留白。中國畫形式語言多種多樣，比如線條、筆墨、色彩等，留白是其中重要的語言之一，對于意境而言，留白尤其重要，一個好的留白往往能帶來畫整體質(zhì)量的提高。通過有形與無形的對比，運用有韻律的線條，組成很好的視覺形象。留白并不是空洞無物的，它是藝術家所追求的更高的審美境界。如南宋馬遠的《寒江獨釣圖》，只見一幅畫中，一只小舟，一個漁翁在垂釣，整幅畫中沒有一絲水，而讓人感到煙波浩渺，滿幅皆水。予人以想象之余地，如此以無勝有的留白藝術，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正所謂“此處無物勝有物”。關良先生在《蘇三起解圖》中，也采取了背景留白的手法，著重凸顯出此時蘇三和崇公道的神態(tài)。有道是：墨分五色，中國畫可以在單純中表達豐富，又在豐富中歸于單純，極為單純的黑白即可表達萬物，體現(xiàn)出中國畫的高度概括性。正如老子所說：“知白守黑，為天下式?！敝袊嫷牧舭子兄S富的內(nèi)涵和獨特的審美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