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晶
《大鬧天竺》于2017大年初一上映,總共獲得7.55億元票房,在2017年電影票房榜中排名第19,從電影市場的角度來說是成功的。但是,在影片上映第二天,豆瓣等網站評分就跌到了3.8分,最終評分定格為3.7分,成為近幾年票房大賣的影片中少見的5分以下的影片。雖然電影已經下線許久,但是電影所引起的討論和爭議,在今天來看依然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
一
對《大鬧天竺》的爭議主要體現在三點。首先,作為王寶強導演的第一部作品,《大鬧天竺》算不算是合格的。眾所周知,王寶強是演員,從配角開始,先后主演了《士兵突擊》《天下無賊》等多部影視劇,塑造了一個內心單純、帶點傻氣、堅忍不拔的人物形象,從演員經歷來講,可以稱得上是豐富多彩的。然而,是否有豐富經歷的出色演員就一定能做好一個導演呢?從影片結果來看顯然是否定的。一個出色的演員對劇本、人物、表演都有較深的了解,而一個出色的導演,不但要了解以上這些內容,還要對電影的攝像、結構、畫面、色彩、節(jié)奏等各方面均有所涉獵。表演出身的王寶強并不具備導演所有的特質,這也是為什么《大鬧天竺》的劇情節(jié)奏、畫面、類型被人詬病的重要原因。
《大鬧天竺》引起爭議的第二個方面,在于口碑和票房的兩極分化。正常情況下,商業(yè)片的口碑和票房是呈正比態(tài)勢,然而,《大鬧天竺》的票房和口碑卻兩極分化。究其原因,首先,春節(jié)正是合家歡式觀影的高峰,影片作為賀歲喜劇迎合了這種消費需求。其次,鑒于王寶強在系列作品中的過人表現,電影觀眾也會因為演員的原因走進電影院。但是,當已經成熟的中國觀眾看完了這部影片后,其低俗的搞笑橋段、鋪張的色彩渲染、毫無新意的情節(jié),讓他們飽受傷害,所以紛紛吐槽,并在網站上打出了比較低的分數,最終影響到了票房。如果說這部電影能夠在劇情結構、畫面設置、人物表演上更進一步,那么憑借王寶強的影響力及春節(jié)黃金檔期,其票房會比現在高很多。
對《大鬧天竺》的批評是多方面的,綜合來看,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第一,搞笑橋段應該在喜劇片中占多少比例,該以什么樣的形式出現?第二,喜劇片除了搞笑外,是否還應該把人文精神和喜劇內涵也當做目標?第三,喜劇片和其他類型電影的雜糅應當如何處理主次,如《大鬧天竺》中,公路片、喜劇片、歌舞片的類型特點都可以找到,三者的比例應該各占多少?這些批評在《大鬧天竺》上映后達到高潮,在網絡上引起了一場大討論。
二
《大鬧天竺》的不足,主要體現為三點:第一,無創(chuàng)新照搬《西游記》情節(jié)?!洞篝[天竺》在情節(jié)構成方面與《西游記》基本一模一樣。王寶強飾演的男主角武空在護送唐森的歷程中,經歷了許多磨難,這實際上是《西游記》八十一難的翻版;《西游記》以唐僧師徒四人先后加入團體后的取經路線為主線,而在《大鬧天竺》中,唐森無疑充當著眾人所保護的對象,這相當于《西游記》中的唐僧;武空身懷絕技,更像《西游記》中的孫悟空,岳云鵬飾演的朱天鵬無論從呆萌的形象,還是從做事風格上,都接近《西游記》里的豬八戒;柳巖飾演的吳靜則是《西游記》中沙僧的替代品。這種四人依次加入團隊后經歷磨難,后又取得非凡成就的情節(jié),完全模擬了《西游記》的情節(jié)。唐森的名字讀音與“唐僧”十分相近;武空,也是“悟空”的諧音;再如朱天鵬這一名字,“朱”明顯是諧音“豬八戒”的“豬”,“天鵬”則是豬八戒官至“天蓬”元帥的同音字;至于柳巖飾演的美女“吳靜”,則是沙和尚的法名“悟凈”演變而來。《西游記》中的所有曲折都進入了《大鬧天竺》,所以正像我們看到唐僧遭遇難題而不緊張一樣,我們看《大鬧天竺》里的唐森遭遇劫難,也并不感到詫異,因為我們堅信武空會來進行營救。
第二,在搞笑橋段及人物對白上呈現低俗化的傾向?!洞篝[天竺》在影視題材上選定了喜劇這個類型,所以整部影片一直利用各種無厘頭的情節(jié)來吸引觀眾的眼球。但是,這些情節(jié)荒誕不經,經不起推敲。比如,開頭的富二代高科技拆樓就讓人覺得不知所云;又比如,在遭遇危險的時候,武空把唐森塞入箱子,這一點莫名其妙。此外,《大鬧天竺》在人物對白方面也呈現出低俗化的特點?!洞篝[天竺》誤解了喜劇語言應有的特色,就以往的經典喜劇而言,它們使用的對白往往側重于借幽默的言語來反映人生哲理。如至今仍然活躍于觀眾耳畔的《大話西游》的名言:“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放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倍洞篝[天竺》卻使用了大量的低俗詞匯。如當唐森剛剛進入印度國境時,面對著街上的美女表演,他有些不知所措。電影中出現了不少含有色情暗示的臺詞,如岳云鵬飾演的朱天鵬看到眾多美女表演脫衣舞的時候,他兩眼瞇成一條線,用狹邪似的語氣說道:“我想玩一玩!”這都是低俗化的對白,在觀眾的心里并不能夠激起一絲漣漪。因為這種語言表達沒有體現出人類特有的人文關懷。岳云鵬在這部電影中的表演十分賣力,可以媲美票房大賣的《煎餅俠》。但不得不承認,由于臺詞的關系,朱天鵬始終難以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西游記》中的豬八戒也是好色之徒,但他的語言總是顯得呆萌可愛,具有獨特的韻味;而《大鬧天竺》的朱天鵬,留給觀眾的是他流俗化的對白背后的嗜欲者形象。一個豬八戒,一個朱天鵬,這兩個人物看似還有些內在聯系,但在讀者和觀眾的心目中,前者已經成為高度典型化的人物,后者則僅僅是一部喜劇作品中的尋常人物。
第三,在人物塑造上呈現扁平化特征。影片中的角色形象因過度化的娛樂性無形間阻礙了觀眾的身份認同與移情,當觀眾無法對人物形象產生認同時,人物的喜劇動作只能停留在一個淺表層面。《大鬧天竺》則沒有領會刻畫人物形象的訣竅。以影片中四個主要人物而言,《大鬧天竺》刻畫得幾乎是片面化的人物形象,而不是全面化的立體人物。影片中的唐森只有一個特點,那便是好逸惡勞。影片僅僅刻畫了他作為富二代的這一特色,并且設計了一系列適合發(fā)揮其富家公子特點的情節(jié),實際上卻沒有走出好逸惡勞特點的束縛。再如,影片中的武空,不僅在姓名上與孫悟空異曲同工,而且性格也與孫悟空十分接近。孫悟空純真無邪的特點也同樣可以用來形容武空。但在這里有一個變化,那便是《西游記》的孫悟空除了善良純真之外,還有疾惡如仇的一面。這本是《西游記》刻畫立體的人物形象的高超手法,但到了《大鬧天竺》,卻把這種立體的人物性格改變了,完全刪掉了孫悟空疾惡如仇和敢于擔當的品質。只把武空刻畫為一個擔心自己的住房被拆掉而保護少東家的奴仆形象。無論是好逸惡勞的唐森,還是善良純真的武空,他們呈現出的是扁平化的特征。正是因為它沒有刻畫出一個立體化的人物,所以在觀眾的眼中,影片中的每個人物都像一個木偶,沒有正常人應有的多維方面,自然也就很難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
當然,《大鬧天竺》也不是完全沒有探索和創(chuàng)新。其在以下兩方面做了一定的嘗試。首先,電影呈現出一種類型融合的趨勢,其“在公路喜劇的主體結構上融入了功夫喜劇、印度歌舞片等類型元素,借鑒了《西游記》中的多種元素,都極大豐富了影片視聽感受。尤其是對印度歌舞片中經典歌舞場景的借鑒,使整部影片獲得了難得的浪漫氣息,這種類型創(chuàng)新在國產公路喜劇創(chuàng)作走向深化時無疑又提供了另一種可能性,而這也必將有助于豐富中國同類型電影的創(chuàng)作格局”?!洞篝[天竺》在這一點做了探索和嘗試,它不但啟用“公路喜劇”這本來就呈現融合趨勢的題材,而且大膽把印度歌舞片的元素放進其中,呈現出跟其他喜劇片不一樣的特點。
其次,《大鬧天竺》對于電影色彩的關注和應用。電影中充滿了豐富的色彩,尤其是在織布廠的一場戲,對于各種色彩的運用達到極致??陀^來講,這部電影的色彩運用用力過猛,給人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皩ι实倪\用在公路喜劇中還是應該比較謹慎的,因為場景本身的豐富性已經能夠喚醒觀眾的注意力,而過度使用絢麗的顏色往往會適得其反,缺乏統(tǒng)一的色調而造成的色彩的泛濫無序是影片鏡頭設計中不容忽視的缺點?!钡?,這種嘗試和運用也是其他國產喜劇電影中少見的。色彩不是不可以用,不是不可以豐富,關鍵是要用得恰當到位。假如在制作上能夠注意到色彩的搭配和協調,相信這部電影在這方面會多一個亮點。
三
喜劇片是國產電影中比較成熟的類型,也是歷年電影市場上票房較高的類型。喜劇片發(fā)展到現在,已經形成了固定的類型特征,總的說來,采用幽默的手法來吸引觀眾發(fā)笑,并在愉快的觀影體驗中產生思考是喜劇片的重要特征?!洞篝[天竺》如果細分起來,與《泰囧》《心花路放》一樣,屬于“公路喜劇”。而公路喜劇的特點在于這種亞類型的影片是拍給“小資”和“新中產”觀看的,是讓他們能夠從繁忙規(guī)律的都市生活中抽離,在異域風景中體味到別樣的放松,從而獲得觀影的快感和人生的體驗。“‘小資’或是‘新中產’這一群體對于都市生活有著異乎尋常的敏感性,既渴望世俗成功又渴靈魂自由,所以他們常常懷有一種更為強烈的出走欲,而出走的目標多是能夠放松精神的異域環(huán)境?!笨墒?,《大鬧天竺》并沒有把握好這一受眾群體,反而用一身鄉(xiāng)土氣息的武空和以自我為中心的富二代唐森做了主角,從而喪失了“公路喜劇”主要受眾的審美愛好,引起爭論。
雖然《大鬧天竺》是喜劇片的外殼和形式,但是在核心層面上喪失了喜劇片應有的人文精神內核?!洞篝[天竺》出現了國產喜劇片一種值得警惕的傾向——“泛搞笑”傾向。所謂“泛搞笑”,指的是拋棄喜劇精神,為搞笑而搞笑,這顯然與追求精神表達和智慧傳達的喜劇精神背道而馳,喜劇的標簽絕不僅僅是搞笑,它還應該承載許多精神層面的內涵。喜劇作品應該關注情感力量的彰顯。優(yōu)秀的喜劇作品永遠都可以通過典型情節(jié),去打動觀眾的心瓣,讓他們在娛樂的同時,深受情感力量的震撼。喜劇作品還應該注意人性善惡的揭示。人性具有善的一面,也具有惡的一面。只有將這兩個方面都揭示出來,才算是真正完成了解讀人性的任務。
此外,喜劇應該在精神層面能夠提供一種“審美救贖”功能,讓人能夠從緊張、機械的現代生活中體會難得的自由與放松,進而促進人對現代生活的理解,緩解生存焦慮。但是,在《大鬧天竺》中并沒有提供救贖功能,其結尾雖然用兄弟情和父子團聚這樣的情感訴求完成表達,但是這兩點在之前的電影中并沒有明確的訴求,也不是整部電影的敘事動力??傊畞碇v,《大鬧天竺》是一部有著喜劇片外殼,但是缺乏喜劇片內核的作品。關鍵是,這不僅僅是《大鬧天竺》存在的弊病,也是廣泛存在于當前國產喜劇片的共有缺失。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同類型的缺失,才導致國產喜劇片很難出現高質量的作品;也許搞笑的程度在不斷加深,但其他人文層面的內涵卻在日漸消失,這與喜劇本身所包含的重視人文的精神相抵牾,背離了優(yōu)秀的喜劇作品應具備的精神內核。這是所有喜劇制作都應該引以為戒的問題,而《大鬧天竺》正好在這一風口浪尖上,向所有的喜劇制作者提供了警示性的意義。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