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死刑復核制度及其文化基礎

王婧姝 上海政法學院

一、中國古代死刑復核制度演變過程

(一)死刑復核制度北魏首創(chuàng)

1．死刑復核制度的萌芽

根據(jù)現(xiàn)有史料記載，我國在夏朝已經進入了奴隸社會并且有了司法審判制度的雛形。死刑的適用已經是王為了鎮(zhèn)壓、制約臣民的一種有效方法。死刑的適用不僅讓人們認清生命重要性，更是王者體現(xiàn)自己權威的重要手段。

三國兩晉南北朝是我國古代刑罰制度進一步發(fā)展的一段時期。這段時期隨著儒家思想的日益滲透，不僅各個統(tǒng)治者都意識到了慎刑的重要性，另一方面為了加強中央集權都開始將死刑的最終收歸中央。關于我國古代的死刑復核制度最早見于北魏時期。關于死刑案件的決定都要先將審理結果上報中央，但對死刑的對象也做了明確的規(guī)定和限制，即對謀反殺人罪例外。刑法志全面表示了北魏時期已經確認了死刑復核制度。

2.隋唐發(fā)展死刑復核制度

隋朝的法律是經過三國兩晉南北朝的長期發(fā)展的基礎上緩慢演化而來的，隋文帝在位時的《開皇律》在我國法制史上占了重要的地位。隋朝的司法和訴訟制度相比前朝都有了很大的進步，尤其是隋朝首次規(guī)定了“三復奏”制度?！端鍟の牡郾炯o》中有這樣的記載，“開皇十六年八月丙戌詔決死罪者三奏而行刑”這就表示，隋朝在北魏確定了死刑復核的基礎之上明確規(guī)定了對罪犯處以死刑之前必須向皇帝再奏請三次。這體現(xiàn)了對犯人生命的重視，正可謂“三思而后行”。不僅如此，“三復奏”的制度維護了封建法制的統(tǒng)一，加強了中央集權，從根本上保證了皇帝在司法審判過程中的審核、裁判權更被之后的唐朝、明朝、清朝各個朝代沿襲、發(fā)展產生了較為深遠的影響。

而到了唐朝，死刑復核制度已經逐漸發(fā)展完備。在唐朝的唐太宗時期，分別規(guī)定了“三復奏”、“五復奏”制度。即在全國各地的死刑都適用“三復奏”，京師的死刑適用“五復奏”。此外唐朝還采用了三大嚴密的死刑復核制度：三司推事制度、九卿議刑制度、都堂集議制。然而說到底，無論是采用何種形式的死刑復核制度，最后的生殺大權都掌握在皇帝的手中。

3.宋元時期的死刑復核制度

宋太祖趙匡胤收回了地方州級審判機關對死刑的決定權，恢復了死刑復奏制度。而幾乎要恢復三復奏制度是在宋真宗宋仁宗的時候，但由于百官的反對，最終只決定在京師實行復奏，地方州郡則享有死刑案件的專殺權，并不用向朝廷復奏。

元朝的司法制度沿襲于前朝，但元朝的法律秩序較為混亂，確定了刑訊逼供的合法性地位，由于口供在死刑復核中的地位非常重要，所以濫殺無辜的現(xiàn)象比較普遍。

4．明清時期完備的死刑復核制度

明朝是在農民起義消滅政權的基礎上成功建立的，朱元璋非常吸取前朝滅亡的經驗教訓，非常的重視法制，也模仿唐朝的三復奏制度，并且有所創(chuàng)新形成朝審。朝審始于天順三年（1459年）英宗以為“人命至重，死者不可復生”，而下令：“至天順三年為始，每至霜降后，但有該決重囚，著三法司奏請會多關人等，從實審錄，恕不冤枉，永為實例。”朝審成為每年秋后復審死刑的一個固定制度，而最終行刑的決定權還是落在皇帝的手中。而根據(jù)明史記載，每隔五年全國范圍內舉行大審。

清朝在沿襲明朝的法律的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了明朝的朝審制度，發(fā)展成為秋審朝審和熱審，并且設立了專門的死刑復核機關。在司法制度方面，成立了由刑部、大理寺、督察員組成的三法司。

二、我國古代思想文化對死刑復核的影響

（一）“慎刑省罰”的思想的影響

直觀來說，死刑復核制度的本身就是慎刑思想在死刑問題上的最直接的表現(xiàn)，而之所以要對死刑的問題特別慎重對待就是因為死刑是一種剝奪犯罪人生命的一種極為嚴厲的生命刑。“慎刑省罰”這個思想追溯到周朝。死刑亦屬于重大案件，必須嚴格按照上述的程序方可完成。同時對于死刑案件的審判，必須要雙方當事人當面對質。死刑案件的判決，需要經過“三刺”。死刑的執(zhí)行是公開在鬧市執(zhí)行但“婦人雖有刑不在朝市”。這些都表現(xiàn)了我們國家至古代以來統(tǒng)治者就重視死刑案件的審理、判決、執(zhí)行，這些都體現(xiàn)了慎刑的思想。即使是在周朝就已經形成疑獄眾議、罪疑從赦這樣的司法原則。在此之后的西漢的有識之士更是將此思想發(fā)展豐富，他認為要慎重對待死刑，每錯殺一個罪孽都是極大的。隨后漢朝的統(tǒng)治者將儒家思想奉為治國經典，“明德慎罰”、“恤刑慎殺”，主張治國“以德為本”這些思想來推進死刑復核制度，從而減少死刑的發(fā)生。死刑復核對于限制死刑，體現(xiàn)“明德慎罰”。

（二）“天人合一”說法的影響

“天人合一”的觀點最早是由莊子最先闡釋?！肚f子·達生》曰：“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后來“天人合一”的觀念被董仲舒發(fā)展成為體系。董仲舒的“天人合一”來源于陰陽五行之說，并且加入了西漢的“德主刑輔”觀念進入其中。他認為“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養(yǎng)長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于虛空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董仲舒還認為，人是大自然中的一部分，在世間濫殺無辜必然會影響天道輪回和自然界的運行，從而引起自然災害和整個社會的穩(wěn)定發(fā)展。正所謂“王者配天，謂其道。天有四時，王有四政，若四時，通類也，天人所同有也。慶為春，賞為夏，罰為秋，刑為冬。慶賞罰刑之不可不具也，如春夏秋冬不可不備也?！本踔卫硖煜聲r要順應四季的變化，根據(jù)大自然的規(guī)律，萬物生長的變化。春夏往往不能是施以刑罰的時節(jié)而秋冬因為萬物凋零肅殺，才是最適合施以刑罰的季節(jié)。中國人講究的“應景”，做適合時宜的事情往往應該來源于此思想。而如果在刑事上逆天而行可能會引起災禍或是引起怪異的天氣或是災難性的現(xiàn)象導致社會動蕩，人民流離失所，引起反政權組織的成立或者災民的暴動，這都會直接或是間接的影響君王的政權。

（三）“無訟”的治世觀的影響

“無訟”這個詞一開始是孔子最先提出的?！奥犜A，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大概意思是我審判案件跟一般人類似，主要是為了讓人不因案件而爭執(zhí)、訴訟。這就是在人們發(fā)生糾紛的時候不主張利用訴訟的方法去解決糾紛，而是利用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去解決爭執(zhí)。“無訟”的歷史來源不僅來源于我國法律環(huán)境的封閉性；我國古代國家機構設置上的一種封閉性和古代小農經濟重農抑商的一種農業(yè)性質；再者，在中國的傳統(tǒng)事物中，體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家長制”，為政者是“父母”，人民是“子女”，老百姓對好官稱之為“父母官”。在案件審判的時候，有時候就需要長官在其中“調停”，包括死刑復核制度的實行。

（四）“君王至上”的思想文化的影響

在中國古代的社會之中，君王作為“九五之尊”是至高無上的統(tǒng)治者，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象征，任何的政治工具都是為了服務于君王這個主體。一個皇帝不僅是一個國家最高的行政首腦、立法機關、最高審判官，掌握國家的司法大權。正可謂“與天地合德，與日月其明，上祗寶命，下臨帥士”。根據(jù)《漢書·刑法志》記載，秦始皇“專任刑罰，供操文墨，晝斷獄，夜理書，百程決事，日縣石之一”在這種專制制度的影響之下，我國古代的死刑復核的決定權理所應當?shù)恼莆赵谔熳拥氖种?。溯及《周禮·秋官·掌囚》：“及刑殺，告刑于王，奉而適朝”

（五）“民本”思想文化的影響

我國古代的“民本”這個詞最初來源于《尚書·五子之歌》：“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倍覈糯乃佬虖秃酥贫惹『梅狭私y(tǒng)治者的這種意愿。使得死刑只直接處罰那些情節(jié)嚴重、罪無可恕的罪犯。死刑復核制度減少了冤假錯案的發(fā)生，比較大程度上保證了犯罪人在程序上受到較為公正的對待，其訴訟權利的到一定程度上的尊重。并且在社會上對于普遍的人民大眾起到了一般預防的作用。死刑分子一般都誠心認罪伏法，開辟了大唐盛世的李世民就在貞觀初年親錄囚徒，讓死罪者二百余人回家明年秋末回官府執(zhí)行死刑，而后到了治刑之時竟無一人畏罪潛逃?？梢娞铺谏钪O“民本”之精髓，并把它滲入了死刑復核的制度之中，從而在民眾中樹立了很高的誠信與權威，這樣罪犯才會反過來及其遵守君王本人的統(tǒng)治?！懊癖尽迸c“君權”在一定程度上來說是相輔相成的，君王重視“民本”，尊重民眾，這樣其統(tǒng)治才會取得各方面效果的統(tǒng)一。

三、中國古代死刑復核制度的歷史反思

（一）中國古代死刑復核制度具有不穩(wěn)定性

我國的死刑復核制度是建立在君權之上的死刑復核制度，其是建立在“人治”的基礎上而不是“法治”的基礎上，由此觀之，相較于“法治”，我國的死刑復核制度不具有穩(wěn)定性。在我國的封建時代，皇帝掌握著生殺大權，皇帝決定了一個犯人最終的生死走向。

我國死刑的“人治”就說明了一個死刑案件的最終決定、順利進行，以及一個死刑案件最終的質量就決定于一個君王的品行學識甚至喜怒哀樂之上。而皇帝的品質和水平在我國古代的封建社會并不穩(wěn)定，遇到一位禮賢下士，公證賢明的君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這就使得我國的死刑復核制度具有不穩(wěn)定性。

在唐代那么多皇帝之中，真正稱得上明君的就只有唐太宗一個人。東漢后期不斷出現(xiàn)的宦官依靠或控制皇帝而進行專權的局面。由此而觀之，我國古代的“人治”對于司法制度的公正進行并沒有太大的促進作用，反而對整個制度的發(fā)展起到一種不穩(wěn)定性的隱患。然而由于歷朝歷代君王的治世觀念的差異，歷朝歷代的司法制度以及其引申出來的死刑復核制度從根本上都存在了一種不可持續(xù)性和不穩(wěn)定性。

（二）中國古代死刑復核制度受神權政治的影響

我們國家的神權政治是伴隨著封建統(tǒng)治的發(fā)展演化而來的，其中心思想是認為皇帝的權力是上天給的，具有理所當然的合理性?；实鄞碇焐裨谌碎g行使神的權利，管理人民。根據(jù)史料記載，夏代的奴隸主已經開始利用宗教和封建迷信進行他的統(tǒng)治。到了西周的時候則用“天”代替了“帝”，并且賦予了“天子”的稱謂。“帝”首次與“天”畫上等號。周代出土的鼎上的銘文記載：“丕顯文武，皇天宏厭厥德，配我有周，膺受天命”，明確的表達出了一種“君權神授”的狀態(tài)。秦始皇的玉璽上刻有：“受命于天，既壽永昌”。而漢代的董仲舒更是大大的發(fā)展了君權神授的理論，其明確的提出了一種“君權神授”的命題。他認為皇帝是天子，凡是皇帝提出的事情臣民都應該無條件的去做去實行。其強調出一種君權存在的自然和理性和不可忤逆性。而這種理論也深深的影響的中國此后的政治生活。就算是謀反的事情有時候也要說是“天意”。比如說東漢靈帝在位時爆發(fā)的黃巾軍起義所使用的口號就是：“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奔从善漕I導的起義取代漢王朝也是順應“天意”。

我國古代大多數(shù)時間處于封建的農業(yè)國家，立國一般以農業(yè)的為綱。農業(yè)是一個國家發(fā)展的基礎。而由于技術較為落后，農業(yè)生產很難對抗天災。農業(yè)的發(fā)展受到天時的制約。從而引發(fā)到司法制度活動之中，賞罰治刑也要順應天時。正所謂“賞必春夏，罰必秋冬”。主張利用秋冬的肅殺之意來襯托、強化出一種行刑的嚴肅以及威懾力，即冬季才是王者殺生順應的時節(jié)。自秦漢以來都有規(guī)定關于死刑執(zhí)行的正確時間。根據(jù)唐朝律法規(guī)定：“從立春至秋分不得奏以死刑”以至于皇帝的生日以及法定節(jié)假日等等歡慶之日都不得實施死刑，否則就是逆天而行，會引來“天罰”?！熬龣嗌袷凇庇^念影響下的神權政治牢牢的控制著我國古代的死刑復核制度，統(tǒng)治者把自己個人的意愿披上了一層神秘的神權外衣，從而使得制度徹底淪為所謂的“天子”統(tǒng)治臣民的不二工具。